王火文集·第二卷:霹雳三年 浓雾中的火光-霹雳三年(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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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丹看着电报说:“你到南京这么多天了,我早要你去看看你二哥他们,你却不去。现在是该去看看他们了。上次,白南史起了作用,这次自然仍该找他。他在上海有权,办这事总该有用。当然,你如果要带父亲的空白信纸,仍可照带无误。不过,说实话,用处不会有白南史大。”

    夏强心里也打好了谱,这次仍得找二嫂白丽莎写信并让她先打长途电话给白南史,看看手表说:“现在才八点多,我马上去白公馆。如果顺利,明天就回上海!”

    丹丹喜欢夏强办事雷厉风行,说:“救人如救火,快打个电话就去吧!”但忽然又说:“我有点东西你带去分送你二嫂和江美娟。”

    夏强说:“为什么?”

    丹丹说:“这都是嫂嫂送我的好东西:一盒蜜丝佛陀粉底和两管唇膏,几双玻璃丝袜,全是美国带来的。你知道,我从不化妆,也有玻璃丝袜。她们当然并不稀罕这些,但人总得讲个情分,空手去不如带点东西去。别同我客气,我这也是借花献佛。”说着,就飞快上楼去了。丹丹上楼,夏强也跟着上楼去打电话。夏国在家,说:“你来吧。”电话打完,丹丹已把东西拿来用两个漂亮的纸袋装着递到夏强手里。夏强见丹丹刚才说得实在,就拿下了,说:“那我去去就回来!”

    丹丹要夏强披上她的绿色玻璃雨衣走。夏强说:“雨小,不用了。”他飞快骑上丹丹的自行车到江苏路。天上仍在落毛毛雨。漆黑的天上有夜航机飞行的声音。不知怎的,夏强又想起了大哥的死和那个下着连绵秋雨的下午……心头不由又涌起了悲伤。到白公馆时,二哥二嫂和白旮夫妇都在。

    夏强上了楼,到了二哥二嫂房里坐下,掏出了母亲拍来的急电。

    夏国看了电报,冷冷地说:“麻烦,怎么这事老没完?”

    白丽莎看了电报,却知冷知热地说:“听爸爸说,这个方国华人不错,又是冤枉,他上次给他解决了问题,可怎么又出事了呢?”

    夏强摇头:“我也弄不清!只是希望二嫂给我带封信去,我到上海好再去看望白老伯。”

    白丽莎想了一想,说:“可以!但不必写信了。明天我给他打长途电话,你直接去找他,把情况如实同他讲就行。你又不是不认识他。”说着,她拿纸笔写了个地址外加电话号码,说:“这是老头子金屋藏娇之处,我们子女都没去过。他找了个比他年轻二十岁的美貌交际花,听说过得乐陶陶的。”这地址和电话其实方国华和夏强早知道。但二嫂说得干脆,夏强就收下了那张纸条。见二哥打了哈欠,夏强就说:“我去看看旮哥和娟嫂,在他们房里坐一会就回去。明晨我就回上海。”他把一袋蜜丝佛陀粉底和唇膏取出,说:“二嫂,这是丹丹让带来送你的。”白丽莎说:“她太客气!”又说:“说实话,这姑娘好讨人喜欢的。”

    夏国也不留弟弟坐,但白丽莎热情地将夏强送到白旮门口说:“旮哥,夏强来看你们夫妇了!”

    白旮和江美娟正在房里听留声机,放的是美国的爵士音乐。白旮仍如上次一样的热情,说:“夏强,坐!坐!”白丽莎回房去了,这里江美娟已忙着拿水果和糖果招待了。白旮就将留声机“突”地停了。

    夏强将玻璃丝袜拿出来,说:“丹丹让带来送给娟嫂的。”

    江美娟热情地说:“她太客气了!哎呀,其实,她该留着穿,她两条腿不粗不细好漂亮的。这种美国丝袜我有,她何必……”又说:“叫她来玩呀!你旮哥也说过,你们要是成了一对,那真是郎才女貌,郎貌女才,谁看了都羡慕。”

    白旮打趣:“好!我太太真会说!‘郎才女貌’听说过,再加上‘郎貌女才’一起说,我可还是第一次听到。但她这倒不是过誉,确实如此,确实如此!”

    夏强坐下了,看见白旮面露春风得意的神色。白旮好炫耀也好表现,当然也出于对夏强的好感,见到夏强就说:“怎么样?上次我对你说的话都兑现了吧?形势不错呀!全面进攻实际早已开始,陈诚总长部署了对冀鲁豫的进攻。前些天,他同杜聿明到北平举行军事会议,布置长城内外的战事,这又到归绥召集傅作义等开会,并到太原同阎锡山开会,听说快要攻打张家口了。军事形势很好呀!”

    夏强知道他消息灵通,上次说的话确已兑现,今晚他讲的这些有的已见报载,但打张家口的事却还新鲜,点头说:“是的!旮哥上次说的确都兑现了!”

    白旮说:“我早说过,和谈是谈不拢的。谈判桌上得不到的只有用武力才能得到。国民大会势在必开,同共产党决裂不会太久了!”

    夏强没有表态。白旮说:“夏强,我喜欢你,所以对你说真心话!可要注意,现在年轻人以左为时髦,你可不要那样,雷丹是不是有点左?她在晚报上写的文章,我觉得有时的确有点问题。”

    夏强故意笑了,掩饰说:“我同她都是天真的自由主义者,左什么呀!做记者嘛,在学校时就懂得必须不偏不倚,不党不派,才能公正报道。下关那次,雷丹莫名其妙地挨了打,险险重伤了呢!”

    白旮说:“不左就好!雷香山老伯,是元老,论理,他那位美丽的千金是不该左的。可能是女儿像父亲吧!我们这位雷老伯摆老资格好放大炮,过去在参政会上放起炮来就乱轰一气。不过人不能不尊重他呀!老资格嘛!哈哈……”

    夏强只好赔着笑笑,决心岔开话题,关心地问:“那个日本战犯冈村宁次怎么样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他是侵华日军总司令官呀!”

    白旮笑笑说:“说穿了吧!他是个军事家,长期在华北同八路作战,了解八路作战的规律,现在对我们有用。受点优待也应该。再说,投降、遣返工作仍在进行,冈村也有事要干。”

    “他在哪里?”

    “哈哈,这我不想瞎说。”白旮讲话其实还是颇有分寸的,突然又说,“夏强,不知为什么,见到你我老是想把你拉到我手下来。我们可以兄弟般合作,干一番事业!独木难成林,一个好汉三个帮。德国的国社党当年就是希特勒同几个密友打出局面来的,蓝衣社开头就是十三太保创的天下。保密局如今气候不错,拉你到我手下一同为它出力,我们可以唱一台好戏。事业上的成就是一个人立足于世的根本,名利上的获得是一个人生命乐趣的源泉。这是我的信条,我希望你也接受这信条。人才难得,你来我们一同干!”见夏强没有应承的意思,白旮说:“今天你不必答复,我这人讲义气也坦率,我们再相处相处,路遥知马力,只希望将来我们都皆大欢喜!”

    夏强避免出现僵局,点头笑道:“旮哥说得好,我初出茅庐身不由己,又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行。你已事业有成,我还刚开张。以后仰仗旮哥的地方多着呢!你多关心!”见已经尽到礼了,不想多留,说:“明天要回上海,今天来告个别!”

    估计是白丽莎早把方国华的事告诉了哥哥。白旮说:“你还在找我父亲办方国华的事吧?听说姓方的人不错,确实有钱。其实你给他办事虽说是报恩也不能白办。听说你自己想办个报或杂志,也听说你也有去美国镀金的念头。你何不向方某提出来呢?别不好意思嘛,这是礼尚往来!现在外边办事都这样!”夏强笑着点头,表示话听到了,没说什么。替方先生办事,纯为报恩,怎么可以乘人之危敲人竹杠呢?就说:“来时正下小雨,现在雨好像停了,我得快走,别再下起雨来。”

    外边,雨后空气清新湿润,街灯鬼火般的幽幽亮着。路上有水,自行车轮胎“嗞嗞”地响,骑车到家一揿电铃,老柴就来开铁门。丹丹在楼下堂屋跑出来站在廊台上,显然她在等候着。夏强心里温暖和感激,放好车,在廊下同丹丹一起进去,说:“二嫂明天就给她父亲打电话!……”他边说边向自己房里走,进了房,对丹丹恋恋地说:“明天一早,我就走了!我要想你的!”

    丹丹笑了:“好呀!有走就有来,你想来再来就是!”

    夏强又要吻丹丹,丹丹却没拒绝,被夏强紧紧抱住,让他吻唇。吻过,推开夏强,笑着说:“别得寸进尺了!今晚可没有星星!……”

    这时,门上电铃响了,估计是雷龙夫妇回来了。夏强说:“龙哥他们回来了。”丹丹却脱身上楼去了。

    夏强离开南京,坐早班快车回到上海,抵家已是黄昏。母亲和小妹见他回来,非常兴奋。还没等夏强歇歇洗洗,三人就谈了起来。

    夏强谈了找二哥二嫂的事,问:“方先生怎么了?”

    小妹说:“给高等法院在南昌路上抓进去了!准是他出头露面被仇家看见了勾结法院逮捕了他。”

    母亲说:“方太太找过我两次,哭得好伤心,怕方先生倒大霉,盼望你快回来想想办法。”

    小妹单纯可爱,说起话来样子特别坦诚:“他想做生意。物价不断上涨,什么生意都能赚钱,他本想囤积药品、糖精、五金,找了些生意场上的朋友,想不到竟进了监牢!”

    夏强说:“救人要紧,我马上去找白南史,回来再吃饭。”他茶也不喝,就出了门,叫了辆三轮车去大西路1182弄找白南史。

    溽热的夜晚。夜上海灯光和霓虹照得繁华辉煌。街道的收音机播送的仍是敌伪时期流行的歌曲。李香兰娇滴滴的声调在唱《夜来香》,白光沙哑的嗓音在唱:“你要看,你就看……”还有那支不知谁唱的《香格丽拉》……连同舞厅、酒吧里传出来的乐声、鼓声,形成一种特殊的喧嚣氛围,欢乐中夹杂着凄凉。徜徉在街头逛荡的穷人,街边阴暗处拉客的女人,弄堂口乞讨的丐儿,融入夜色奔波忙碌踩三轮、拉人力车、骑黄鱼车的苦力,处处泛现出贫穷、饥饿与悲伤,使坐在三轮上的夏强感到心的压抑。

    怀着紧张不安与惶惑的感情,夏强来到大西路1182弄的白南史公馆。是一幢双开间三层楼的阔绰洋房。揿了电铃,有一个女人应声并打开了门上的观察洞。夏强递了名片,隔了一会,门开了。一个梳一条油光黑辫的年轻漂亮女佣招待夏强进了灯光雪亮的客厅。客厅宽敞华丽,有一套嫩黄色的长沙发和小沙发,南侧有一块立式大穿衣镜,锃光瓦亮。墙角花架上一盆碧绿的巨大天冬草泼墨般垂下,映出一派生机。墙上有个大镜框配着一幅巨大的彩色西洋风景油画。

    漂亮女佣从楼上通报了下来,微笑着端来盖碗茶后,一会儿白南史从楼上下来了。

    他已穿了薄薄的白绸长睡衣,面上没有笑容,似乎受人打搅了不太高兴。夏强站起身来,装得恭敬叫了声:“白老伯!”白南史略微一笑,用手做一个请坐的姿势,说:“丽莎来过电话,知道你要来。方国华的事不是给他解决了吗?怎么又出事了?”说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夏强把情况照实讲了。白南史似乎没料到这个“出事”竟是被抓进了监牢。陷在沙发里,皱皱眉,两眼变得恶狠狠了,站起身来,来回踱着方步,眼圈青陷着。

    空气像冻结了。夏强看着白南史来回地踱步,感到这件事恐怕白南史也棘手了!忽听白南史说:“混账王八蛋!混账王八蛋!……”

    骂了一会,白南史忽然在沙发上一坐,说:“不要紧!别急!我有办法!这事你就别管了!我会把他保出来的!”

    夏强愣在那里,不知白南史能用什么办法把方国华保出来,表露出想听个回音的样子。白南史看得出夏强停步未走的心态,说:“高院的检察长杜保琪同我熟,他也是市党部的委员嘛!这事是闹了误会了!他怎么能把我们派在上海的地下人员当汉奸抓起来呢!我今晚就给他打电话,明天就派市党部的人去同他交涉,把人领出来!”

    夏强心想,看来,也就是这么个办法了!估计是行的,就告辞了,说:“白老伯,那我就回去了。”

    白南史点头:“好吧!这事呢,外边就别声张。现在事情复杂难办,有些事只能不声张地悄悄来办,懂吗?”

    夏强表示懂。

    白南史送夏强到客厅门口,就不送了。那漂亮女佣出来替夏强开门,关门。到了街上,晚风一吹,夏强感到心上轻松了些。但对白南史能否轻易救出方国华,仍有点将信将疑。

    白南史没有食言。

    方国华果然第二天傍晚就出狱回家了。回家后,他马上打电话给夏强表示感谢,说:“小阿哥,阿弥陀佛!谢谢你啊!这次的事又劳老太太和你烦神了!遇到这件倒霉事,如今却又出现了一件滑稽事!小阿哥,你有空请来一趟,我给你看样东西!这以后,我真的可以大摇大摆上街,大模大样公开做生意了!”

    夏强心上那扇沉重的木门悄然打开了,但诧异地问:“怎么?”

    方国华话里带有笑声:“哈哈,小阿哥,多亏白主任委员帮大忙啊!你来吧!好吗?到我这里来便饭吧!我给你看样滑稽的东西!”

    实在是钓人的大悬念,吸引得夏强不能不去。夏强把电话中方先生的话告诉了母亲,就匆匆坐三轮车去南昌路方家。

    方先生同方太太热情接待了夏强。方太太亲自做菜。夏强想不到方国华给他看的竟是一张真正的盖着中国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市党部大印戳的委任状,上写:

    兹委任方国华同志为中国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市党部副总干事。

    此令

    中国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市党部(印)

    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

    这日期显然是倒填的年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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