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南海四千里-戴毡帽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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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以来,我一直盼着能有一间专门用来读书与写作的屋子。被大家理解为书房的东西,看起来极为普通,实际上,除了是一种象征以外,它还会珍藏起许多秘密。我只是在一九九八年元月才第一次拥有这个名叫书房的东西。第一天晚上,我坐在椅子里什么也没干,只是不停地望着房间里的一切,不太相信自己真是它们的主人。

    有了书房,过去放在床底下的一些与因为文学而获得的证物便能像别人一样,一件件地摆在书架上,虽然这很俗气,却也理所当然。朋友来了,都喜欢端详一阵那些金灿灿的模样。曾有一位电视台的女记者,拿着那只电影金鸡奖奖杯,像女明星一样照了几张相。《凤凰琴》这部作品问世时,适逢国家级文学评奖被尽数冰封,这些从电影界得来的证物,总让我首先想起国家意识形态正十分微妙的一九九〇年代初期,《青年文学》杂志竟能在十五个月内一口气推出我的三部中小说。当初责任编辑李师东告诉我这个计划时,我还不太相信。当然,主要是担心自己没有这个实力。

    现在,我的书房里又添了一块鲁迅文学奖奖牌,这是奖给一九九六年发表在《青年文学》第三期的中篇小说《挑担茶叶上北京》的。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喜欢《青年文学》在对我的“压榨”时,为我的写作提供新的喷发契机。

    自从有了书房,而且还是一个单身男人的书房,来来往往的朋友就多了起来。

    从一九九八年七月下旬开始,我总在对每一个进到我的书房里的人展示一顶满是油渍的毡帽。那年六月底,成都军区邀请一批作家去西藏采风。一行人在成都集合准备开往青藏高原时,从北京飞来的徐坤,一下飞机就郑重地交给我一只纸包,说是《青年文学》的人托她捎给我的。徐坤说,他们找她时那个急,恨不得将北京城戒严了,封路了。纸包打开,显出一顶毡帽。总是被我情不自禁地当作《青年文学》一员,实际上与《青年文学》无关的龙冬是这顶毡帽的主人,他后来告诉我,毡帽曾掉进藏民的油锅里,在仿佛是牦牛肉味道的毡帽上,黄宾堂写了“好汉天堂”四个字,李师东在用毡帽对我说,西藏是“神灵故乡”。在西藏待了多年,且娶了一位美丽藏族女子为妻的龙冬则写道:“醒龙,找卓玛!”一帮朋友,还没上到青藏高原,便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李师东告诉我,一定要吸烟,烟有意想不到的通气作用。

    龙冬告诉我,一定要喝酒,酒有意想不到的滋补作用。

    黄宾堂也说了一个一定,是关于情感的。

    毡帽下的我,在西藏游历了十多天。实践证明,先于我去过西藏的三位说的这些叛逆的方法,与真理的作用同样强大。在西藏我抽了这辈子最多的烟,喝了这辈子最多的酒,写了从未写过的长诗,也就是从未抒过那么多的情。同时,我也知道了自己的生命正处在空前强大时期。能在五千三百八十米的高度上放声歌唱,再深沉的灵魂也会有欢乐。

    回来的时候,大家待在贡嘎机场候机。

    我想起那一年在青年文学杂志社旁边的小酒馆里,老主编陈浩增举着酒杯问谁给他敬酒。我冲上去打响头一炮,一口就下去了二两。而后独自一人乘出租车一觉睡到机场,又一觉睡到候机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上了飞机,在大家的敌视中我又睡了一觉,猛听到飞机一震,睁开眼睛,已经到达武汉了。

    在我的遐想中,头上的毡帽被人摘了去,徐坤在上面疾书:“狗日的假中尉!”然后还一本正经地签上名,再写上时间地点:“1995.7.9.拉萨贡嘎机场。”接下来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涂鸦,将毡帽弄成了一个时期缩影。从德国返国,还没倒过时差就来西藏的陈丹燕写道:“天天不停打电话!”她说的是真的,在亚东时,通讯光纤线路还在铺设,往外打电话只有三条卫星线路,常常得花上一个小时才能拨通一个电话。也是在亚东,女上尉川妮给驻守边关的兵哥哥们敬酒时,将自己喝醉到不得不上医院打点滴,她写在毡帽上的那一声感叹:“唉哟,刘大师!”岂是一般的感怀!沿途总是不停地叮嘱别人的孙惠芬,都要下高原了还在唠叨:“寂寞时不许歌唱!”其实这话是我的一部长篇小说名。身为中校的李鑫多有自嘲:“中尉摸爬滚打,中校摸摸掐掐。”同为资深军人的陶纯写上我的小说名:“挑担茶叶上北京!”“秋风醉了,嗓子破了!”王曼玲同样写了我的小说名,上高原之前体检时,军区医院的大夫说她绝对不能去西藏,她坚持来了,且比所有人活跃。三个女兵的兵头裘山山写道:“分享艰难在西藏,永难忘!”一路上总在代表上海人民致以慰问的《文学报》副主编,一边写我“圆了中尉梦!”一边将自己弄成了“上海市长陈志强”,正是他在最后时刻将我拖上高原。此次活动的最高责任人,《西南军事文学》主编熊家海留了一句:“一冠唯盖九头鸟!”此番行程中级别最高的“兵”汪守德,更是豪爽,小笔一挥居然写下:“好好干,我将升你为中将!”

    那次去西藏,同行的同行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在我的毡帽上动手动脚。虽然有些奇怪,我也懒得去想。书房里的东西是一种独特的见证,它记录着写作者在写作经历中浓烈的情愫。我时时从书架上取下毡帽,端详一阵,又戴上一阵,虽然不是醍醐灌顶,却一股浓烈的气血在涌动。

    一九九九年二月于汉口花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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