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不敢坐,规矩地站在局长办公桌的对面。
“坐坐。”局长说,语气传递给大宝的不是客气而是命令,大宝“嗵”的一声坐在了双人沙发里。
“你找我什么事儿?”局长问。
大宝支吾着,眼睛看着书柜边的一箱矿泉水。局长以为大宝要喝水,就说:“想喝就喝吧。”大宝鼓起勇气,走过去拿了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半瓶,然后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嗓门挺大地对局长讲了自己和许强打架的经过。
在大宝讲述时,局长翻着桌子上的材料。其中一个材料就是上报拘留许强的材料。等大宝不讲了,局长也把材料看了个大概。
“讲完了?”局长问。
大宝点了点头。
“可我没听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宝说我的意思是,不应该拘留那个人。
“打你的人?”
“是啊。”
“为什么?”
“是我让他打我的,不然,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局长笑了,他说经常有人找我,不过像你这种情况我还很少碰到。挨了打还替人家求情。你得告诉我。你是真心的吗?
大宝点了点头。
局长又仔细看着材料,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然后放在烟缸上冒烟。在烟雾缭绕中,局长令大宝十分不安地思索起来。大宝觉得局长思索起来,那双小眼睛一点儿都不漂亮。
局长拿起了电话,他对派出所孙光峻说:许强的材料我看了,你们怎么搞的,现在解宝辉就在我的办公室。他请求不要拘留许强……我建议你派人把材料拿回去,再调查一下,研究研究。
放下电话。局长对大宝说:我这样处理你满意吗?
大宝没回答局长,执著地说:还拘留那个人吗?
局长说这个问题我现在不能回答。局长见大宝还发愣,补充一句:不过。你找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天晚上大宝没休息。准时找大老徐接车,大老徐说这么准时?我看还是得接受教育啊。大宝笑着给了大老徐一拳。他说你可别惹我,反正我的眼睛已经肿了,不怕加点彩儿。大老徐说我可惹不起你。同时,还伸出大拇指,磕磕巴巴地说:“英、英雄啊。”
大宝驾着车在街上行驶着,打开车窗,风涌了进来,在他的脸上肆意戏谑,很温和也很适度,大宝觉得奇怪,自己那种莫名的烦恼没有了,眼皮也不跳了。人他妈的真贱,挨了一顿揍,心里反而痛快了。
大宝的出租车在霓虹灯闪烁的城市里幽灵般穿梭着。他突然有了刚开车时的感觉,也就在那一瞬间。大宝突然意识到什么,也许是社会节奏太快了,自己的心太劳累了,所以才莫名其妙地烦恼,才没事找事,当然,这念头在大宝的脑海里流星一般地闪烁,并很快划了过去,他不会继续深入地进行思考的。
大宝的车路过新世纪大酒店,大宝在酒店的门口转了两圈,然后停了下来。大宝想起要给小春风挂个电话。拿出手机,大宝才意识到,这一天自己的手机没机会充电。
大宝的出租车停在新世纪大酒店门口时,罗序刚和老马正在一家街边小饭店里喝酒。下午,两人之间面临的一场冲突在傍晚就冰释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说复杂真的很复杂。说简单也十分简单,老马把事情的经过一讲,相互交换一下意见。两人的误会也就解开了。误会解开了,反而使他们两人的关系进了一步。罗序刚主动提出要请老马吃饭,他说想起去年你拨给我拘留指标的事,我还欠你的人情。老马说要是这样我就不去,除非我请你。两人争来争去。最后罗序刚说,要不这样,这次我请你,下次你请我,总可以吧。老马想了想,大概觉得这样还算公平。就同意了。
在街边小店里,罗序刚和老马要了4个小菜,4瓶啤酒,一边喝一边聊,过去,他们几乎没单独在一起喝过酒,不想,两人喝酒还十分对撇子,都属于豪爽型的。反正他们都不值班,又没穿警服,喝酒时很放得开。
喝酒过程中,老马解释说,他所以要拘留解宝辉,是因为解宝辉的责任更大一些,也就是说,是解宝辉引起的,如果解宝辉不惹许强,也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比如说,解宝辉那天晚上没去饭店吃饭,是不是就不能碰到许强?即使解宝辉去了饭店吃饭,不喝酒是不是也没事儿了。好,就算喝了酒,如果他不主动到许强的桌子坐下来,就没有后来的事了吧。坐下来也不要紧,好好喝酒呗,不好好喝酒,没事让人打他,你说这事儿是不是怨解宝辉?罗序刚说你这样说也不是没道理,可是。如果许强不打他,也就没事了。法律看的是结果,比如说,我打了你一拳,用了同样的方式和力量,会出现很多种可能,一种可能是被打的一方什么事也没有,就不够处罚。一种可能是碰巧把人家的肋骨打折了,就得按伤害罪论处。进一步假设,不巧打到了人的要害处。出了人命,就成了过失杀人。请注意,我们的前提是用了同一种力量和同一种打击方式,结果可能就完全不同。老马想了想,说,你这是假设。罗序剐说,你不是也在推测吗?如果解宝辉没去喝酒、没去干吗。没让许强打他,可事实发生了,就不会有假设了。老马想了想,没怎么想明白,不过,他不想和罗序刚争论下去,同时,也模糊地觉得,罗序刚的话不是一点道理没有。
不管怎么说,罗序刚和老马喝得还是挺愉快的,不然,他们就不会喝了13瓶啤酒。这是事先他们无法假设,也是后来无法推测的。
罗序刚和老马离开饭店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他们在夜晚梧桐叶子遮挡路灯的人行道上摇摇晃晃地走着。他们都喝多了。
罗序刚口齿不清地对老马说:老马,我们作这样一个假设,比、比如说,在街上你看到一个小伙子尾随在一个女人后面,我们都知道他要对女人抢劫,这个时候你怎么办。老马说你在考试吗?罗序刚说我不过。随、随便问问。老马说我会死盯着他,等他动手抢劫了。就冲上去。抓个现行。罗序刚说要是我,我就不会这样。我会在他抢劫之前,出现在他身边,甚至暗示他我是警察。防止这起犯罪的发生。老马说小罗你太理想化了,他不在这儿犯罪还会在别的地方犯罪,对待罪犯不能心软。只有严厉打击教育他,才可以挽救他。罗序刚说问题是,在抢劫之前,他还不是罪犯……老马说我不和你争、争论了,总之,你太理想化了。罗序刚说,理想没什么不好。其实我相信所有的警察都有理想主义的色彩。只是,有些东西我们并不知道怎么做更合理。比如我刚才提到的假设。我的做法可以避免一次犯罪,但我得不到荣誉,而你的做法可以得到好处,甚至可以立功受奖。
老马立刻严肃地说:“我没得到好处。”
罗序刚说是,你没得到好处,我不过是打个比方。
“打比方也要实事求是。”老马说。
罗序刚和老马走到立交桥下,他们离派出所还有400米左右的距离,罗序刚开始呕吐起来,他蹲在地上吐。老马给他捶后背,捶一会儿,老马也开始吐了。吐的间歇,罗序刚问老马,一会儿还回派出所吗?老马说应该回去看看,办公桌的抽屉还没上锁。罗序刚说老马,你说咱们当警察的,也真够不容易的,别人并不了解我们,不要说别人,有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理解我自己。小的时候觉得当警察威、威风,当了警察之后才知道当警察多不容易……别的不说,咱们什么时候有过星期天和节假日?一年三百六十天……“是三百六十五天。”老马补充一句。罗序刚接着说:加班加点是经常事,可加班费才几个?按国家的规定,加班费应该是150%,节假日应该是300%。不合、合法呀。老马说:可、可不是吗?
“……老马。”罗序刚叫道。
“嗯?”
“有时候心里挺憋屈的,关键是。还、还说不明白憋屈在哪里。”
“可不是吗?有时候心情不好,又说不出为什么不好。”
罗序刚思索着,他说你还别说。那个出租车司机的心理我们平时也有。
“真他妈的怪、怪了。”老马说。
罗序刚笑了起来,他附在老马耳边小声说:老马,求你揍我一顿吧!
老马也笑了。他说别以为我老了。我估计打你没问题。
“别吹了。”
老马上去就给了罗序刚一拳。醉了酒的老马无法控制出拳的轻重,一下子打在罗序刚的下巴上,把罗序刚给打痛了。罗序刚有些恼火,他说你他妈的还真打呀,一拳打在老马的眼眶子上。老马也火了,于是。两人摇摇晃晃地打了起来。
路边的行人看见罗序刚和老马打架,连忙给110报了警,说:长白街上有人扰乱公共秩序。在打架斗殴……
原载《十月》2004年第3期
原刊责编 宗永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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