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马华已经比较融洽了。其实我一直就觉得她令我非常舒服。她对我的感觉好像也一样。因为她下午第一眼见到我时,就说曾经见过我。而实际上我和她根本就不相识。
我已经告诉了马华我的名字。当马华询问我的职业时,我无法回答,只能对马华说:“你看呢?你看我像干什么的?”这好像是一部谍战片中的一句台词,我随便用一下好像还挺合适。
“依我看,你没有职业。你应该是一个从事写作的作家。一个自由的作家。”马华说。
马华的这句话,好像也是一部影片中的台词。二〇二五年,我们已经无法再有自己的语言。我们无须去想,我们只要随便地说一句话,肯定就会恰巧与一部书或一部电影中人物的对话重合。这使我们每个人看上去都挺有文化积淀。
无论如何,马华的这句话还是让我吃惊。我不知道马华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说我是个作家,而不是其它别的什么。因为,即使她说我是别的什么,也都是电影中的台词。这一点也不足以让我吃惊。可她偏要说我是个作家,这就让我有点吃惊了。我记得,我在离开白仕厚老人的回天诊所之前,就萌生过想写点什么的念头。可这之后,我并没有去付诸实施。我不知道,一个仅仅想写点东西的人能不能算是作家。另外,我在齐阿姨的家里,自己就曾对齐阿姨说过,我改行当了作家。这也不能让我吃惊,因为我对我自己毕竟还是比较了解的。况且,我还有一个写作一生的父亲。我知道,我可以躲开任何人,可我躲不开我的父亲。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告诉我的。我的这位朋友是一位非常出色的诗人。
可马华对我究竟了解多少呢?我想,她并不真正了解我。可她却一口认定我是一个写东西的作家,这就让我不得不吃惊了。我没有否定马华的猜测,我反过来又问马华说:“是的,我的确是个作家。可你怎么知道我是作家呢?难道我的脸上写着作家两个字吗?”
马华笑了起来,“这很简单。白天的时候,医生说你疲劳。你怎么会白天疲劳呢?肯定是因为你夜里在做事。哪些人特别喜欢在夜里做事呢,那就是作家。另外,作家见到女人都和你一样,有点呆乎乎的。”
我也笑了起来,我知道,这是马华在和我开玩笑。尽管也说得振振有词,似乎挺有道理,可在这背后,肯定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她究竟凭什么一眼就看出我是个写东西的作家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行了,你别瞎琢磨了。”马华从我的寻思中看出了我的想法。“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出版社的编辑!我天天和作家们打交道。我看你的德性很像他们,估计你是个作家没错。”
我更加震惊了。我不知道,人的背后是不是真的有命运之神在摆布。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刚刚萌动了写作念头的时候,就遇上马华这样一个出版社的编辑。而且,这个马编辑从一开始就坚决地把我当成了一名作家。看来,我真的天生就是一名作家。看来,我真的是像我的那位诗人朋友说的那样,永远也躲不开自己的父亲了。
我开始不住地向马华打听,“你是编什么书的?你在哪个出版社工作?是编小说的吗?你们的出版社是不是什么书都编?你到底是不是出版社的?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非要说我是写东西的作家?”
我噜哩噜苏语无伦次,像喝醉了酒一样,与马华纠缠不休。马华大概认为我仍和刚才一样在装傻,就跟我开玩笑说:“干什么?你难道还真想求我帮你出书啊?”
我很认真地对马华说:“是的。”
马华继续玩笑着伸着手向我大喊大叫:“好啊!你快把你的书稿拿来让我看看啊。你别管我们出版社出什么书,只要你写的书我们都出!”
我说:“我还从未写过书,可我现在的确很想写书。”
马华哈哈大笑,“原来还有从未写过书的作家啊。你想写书,好啊,你想写什么书?说出来听听也行啊。”
我看着以为我一直在说傻话,而故意做出一副轻浮态度的马华,终于忍不住发起火来。我大吼一声,“够了!你他妈别以为我还在和你开玩笑。他妈的!”
我的叫骂,使马华咯咯不止的笑声终于停止下来。不过,马华对我突如其来的狂怒似乎并不十分吃惊。她认真地看看我,平静地说:“其实,我说的也并不都是玩笑。而且,我并没有任何嘲弄你的意思,你千万别介意,你确实是可以像你自己所说的那样去写作的。”
我没再说话。我借着明亮的月光,认真地看了看马华月亮一样温和柔美的面孔。我发现,她的晶亮的映射着月光的双眸里,确确实实并没有半点玩笑的影子。虽然这是很黑的夜里,我仍相信,我绝对没有看错。
当晚,我回到自己所住的712房间,立刻开始了自己的写作。我打开我的电脑,毫不犹豫地首先在屏幕上敲下了这样四个字:
家世
丛夫
“家世”是我此时准备撰写的长篇小说的书名,“丛夫”则是我使用的笔名。我并不是故作风雅。我之所以没有在自己的书稿上署自己的真实的姓名——程风,是因为我担心书一旦出版,会引来完美公司的纠缠。我现在已完全逃脱了完美,过上了自由宁静的生活。我不想破坏它,我不想再被完美继续追踪和骚扰。我十分害怕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在海滩散步时告诉马华的,也是丛夫这个名字。那时我只是脱口而出,并没有用心去想丛夫这个名字还应该有点什么意思。现在,我将丛夫这个名字连同我的书名一起敲打在了电脑的屏幕上。我认真端详着这两个字,还不知道为什么会下意识地用这两个字作为我自己现在的名字。我想,这两个字在冥冥之中肯定与我有着某种不可分割的联系。我很想破译出其中的密码。我认真寻思着,很快,我发现了丛夫这两个字简单的隐喻,丛夫——从父。这是一把谐音暗锁。丛与从同音,又与重同音,而夫字则明显音同于父和复。看来,我现在的写作行为,无论怎么说,都是在不由自主地跟从或重复着我父亲。我不得不有些惊恐地又一次想起那位诗人朋友的话:“你可以躲开任何人,可你躲不开你的父亲。”这让我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命运的不可抗拒的力量。
我十分投入地开始了《家世》的写作。
我的写作以惊人的速度向前推进着。我每晚至少要写五、六千字,最多的时候,我甚至可以写一万多字。在这一点上,我的性能优越的电脑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将三十六万字的《家世》全部杀青。马华则马不停蹄,立刻就带着我的书稿飞回出版社,让她的老总过目去了。
两周后的一天晚上,我站在打开的窗户边,边听着海边传来的阵阵涛声,边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我没有开灯,我的屋里屋外全都是黑夜。这时,马华回来了。当马华像一阵快乐的海风,猛一下推开我的房门时,走道上的灯光一下子将我的房间照亮。我看见马华像出现在舞台追光灯下一样,出现在我的门口。我从马华满脸抑制不住的喜悦中,清晰地看见了我的《家世》灿烂的前景。我毫不犹豫地冲过去,一把将马华抱了起来。
我抱着马华向窗口走去。马华的两只玉臂环绕着我的脖颈。我们热烈地亲吻,分别使我们相互间的渴求无法抑制。我掀开了马华的衣裙。我的手在马华光滑温软的身体上充满激情地游走。马华的手也在不停地抚摸着我的身体。我感觉到马华的身体在轻轻地颤动。窗外清凉的海风阵阵吹来。马华的身体依旧是那样的灼烫。我轻轻褪下了马华那条色彩艳丽薄如蝉翼的丝织短裤,强劲的海风立刻从我的手中将它夺走。我眼看着它像一面风中舞动的旗帜那样飘飞出窗外。我窗前写字台上的几页打印文稿也紧随着飘飞了出去。我和马华已完全融为一体。马华躺在我窗前的写字台上,快乐而又惊恐地叫着。我的窗外是深不可测的崖谷。激情使我浑身上下颤动不已,我发觉我已变得十分强大,真是从未有过的强大。
我和马华回到床上,无声地躺在一起。爱情的甜蜜和快乐,使我们依旧十分的忘情和激动。我侧过身,轻轻扳过马华的身体,双手捧着马华美丽的脸孔,无限温情地说:“我们结婚吧。”马华久久地凝望着我,认真地点了点头,“等你的书出版的那一天,我们就结婚。”
……
《家世》出版的时候,已是二〇二六年的春天了。我和马华收到了出版社邮来的装帧精美的书和一笔巨额稿酬。在收到这笔稿酬之后,我一个人悄悄来到大海边,将完美给我的信用卡和通用支票统统扔进大海。汹涌的海潮眨眼间就卷去了一切,也在一瞬间将我与完美最后的一点联系彻底荡涤干净。
我和马华在宁静的郊外买了一幢精致漂亮的别墅,然后,就在自己的别墅里举办了一个小小的婚礼。婚后,我们的家庭生活更是十分的温馨。一天,我和马华租了一条豪华游艇去海上游玩。游艇沿着阳光照耀下的一条金色的航道不停地向前行驶,像犁铧那样垦出一片片雪白的浪花,海鸥成群地在我们的身后飞翔。我十分惬意地坐在甲板上漫不经心地垂钓,并不时地呷上一口麦香浓郁的啤酒,心情说不出的舒朗。马华就依偎在我的身边。她的头紧靠着我的肩膀,两只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腰。我们不停地相视而笑,心里的那份幸福就像我杯中的啤酒一样不住地冒着泡向外汩汩流溢。忽然,马华从我的身边站起来,捂着胸口跑到船舷边,扶着栏杆向船外哇哇地大声呕吐起来。我十分紧张,立刻跑了过去。我看见马华的脸色十分苍白,满头的长发被海风吹得乱乱地披满了一脸,担心地问:“你哪里不舒服?你是不是晕船了?我们返航吧!”马华并没有回答我的关切询问。她根本无法回答,她仍在继续呕吐,她甚至吐得常常地弯下腰去。
过了一会,马华在呕吐的间歇,用手理了理满脸乌云般的乱发,抬起苍白的脸大声地对我说:“你别担心,我是从不晕船的。告诉你,我恐怕是有了孩子了。”
马华对我说的话我听得非常清晰,可我却假装没听见。我非常想再听马华对我说一遍,大声说:“什么?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马华抬脸看着我,又一次大喊起来,“我们要有孩子了,我们要有孩子了——”
我在马华的喊声中,看见马华苍白美丽的脸上,真切地荡漾着一派未曾有过的幸福神情。她那凄恻动人的嘴唇上,也夺目地悬挂着一片阳光般的灿烂笑容。
……
儿子的诞生,为我和马华的生活平添了一份全新的内容。马华更加忙碌了,她在时刻关心我日常生活和写作的同时,还要精心养育和照料我们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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