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知道咸水沽在什么地方，但这个早晨，送完土土我却出现在咸水沽集贸市场里，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太容易接受。在一片简易的空地上，被砖墙隔成了三个区域，第一个区域遍地是一笼子一笼子的猪崽，干干净净细皮嫩肉，小皮肤都粉扑扑的，像刚做完面膜；第二个区域是绵羊，有的被集体关在笼子里，有的被拴在一起，无论在哪，羊们都把脑袋扎在一起，把屁股对准买主，它们大概在说离别寄语；第三个区域，也是这里最大，人最拥挤的地方，到处是狗，狗像牲口一样被主人拉着。那些小区里到处找电线杆子撒尿的家伙在这里是不受待见的。这儿的狗大多是德国黑背，长得像电视里的警犬，全都又高又壮，你刚有经过它的企图，它就瞪着眼睛看你。我立刻喜欢上了它们。

    我们是来看斗狗的。一块军绿色的帆布围起一个不大的小场子，人站在四周，中间宽大的场地被一个半米高的铁栏围起。我们几个像十足的二流子一样，站在高处互相问：“你压吗？压哪只？”其实连钱都没带。两只比特犬被带进场子里，各把一角，我看这与人类搏击比赛没任何区别。俩狗特有职业运动员的范儿，一对眼神，立刻跃跃欲试，呼哧带喘。主人拎着一个大水桶，从里面捞出一条脏了吧唧地皮色的毛巾，先擦擦狗脑袋，又擦擦狗的后背，最后把狗嘴扒开，用淌着水的脏毛巾擦擦狗的口腔，我原以为要给狗带副假牙呢。

    当铁链子一解，两条狗噌地奔对方就蹿出去了，那架势，灭九族的心都有。大狗一口咬住小狗的耳朵，小狗的牙已经像钳子一样死咬住大狗的胸口不放，还像狼一样使劲左右晃头。血顺着它们的牙流下来。小狗的主人一直像教练一样鼓励着自己的爱犬：“好皮皮，好皮皮，咬！咬！”狗在人的激励下越战越勇，尾巴支棱着，使劲摇晃，谁也不服，简直俩黑社会遇一块儿了。因为谁也不松口，这么坚持了几分钟，人用钢质的撬板才把狗嘴撬开，把双方拉回到原位，用凉水擦头，擦身，擦嘴，就差给它们做按摩了。刚一松手，俩狗又扑向对方，撕咬，僵持，再战，皮皮的脸已经血肉模糊了，但在主人的鼓励下，邪教徒一般发了疯地扑咬，没有任何比赛经验的大狗一次次被它掀翻在地，露出脆弱的肚皮，那层小嫩肉我看不怎么禁咬。

    据说这样的比赛要持续几小时，而比特犬生性好斗，似乎出生就为了加入黑社会，咬不死对方就不罢休，除非你把我先咬死。我们看了一个开场就退出来了，因为实在残酷。

    整个集市也没几个女的。赵文雯始终扮大小姐状一会儿惊呼害怕，一会儿做小鸟依人状尾随在两个同去的男人身后，我则始终保持女二流子状，看见一条体态跟牛似的，长相奇丑的患有老年痴呆症老狗的时候立刻伏身蹲下，强烈要求跟它合影。那狗缓缓抬头，满脸的不情愿，但我还是春风拂面地笑，并用右手特别傻乎乎地给它抓毛，还充满爱意地拍了拍它那比我大五号的脑壳。当我摆完姿势，那狗缓慢地站起来，一脑袋撞在前面面包车的车门上，一个那么大的车停在那儿，它愣没看见。赵文雯站在路边没完没了地笑。

    后来，一个哥们儿说他也养过比特犬。他的犬叫斗斗，小时候用可乐瓶子逗它，它一口咬住就不撒嘴了，你可以甩着瓶子到处晃悠，能像拎个书包那么随意，不用担心狗，无论你怎么晃悠，它咬住瓶子至少一个半小时不撒嘴。斗斗稍微大点，他拿自行车外带训练它，经常往狗面前一扔，斗斗一口咬住死活不动了。猴子说，他把车带往树上一挂，该干吗干吗，半天过后再回来看，斗斗还自己吊树上呢，咬得特别心甘情愿。一条好斗的狗，一个好斗的人。他说，他让斗斗把他们小区看见人就叫唤的狗都咬死了。有一次，斗斗把一只狗活活咬死在窝里，这家伙一看出了命案，扭头就带着凶手跑了。当然也有被抓现行的时候，他赔了条小狗给人家。当赵文雯听到比特犬只咬狗不咬人的时候来了精神，她伪装一上午的慈悲没了，纠缠那男人再弄条比特犬来，把他们小区那些到处拉屎，见人便狂叫的狗也咬死。最后，那男人建议，我们几个人一人养一条，隔周出来互相咬一次，看看谁的先被咬死。我们赶紧摇头，皮皮血肉模糊的脸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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