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岱骧对当年曹六营子的经历是不能忘记的,一到七站,他就暗下决心,找一个恰当的机会,非狠狠教训一下黄启镶不可。当然,教训就不能不痛不痒的,就得把黄启镶打趴下,治他拉裤子。说实在的,宋岱骧算是那个时代难找的文武双全的军人,有点男人的气概,至于品质当然也灌满那个时代的特征,不心狠手辣能当官吗?即使当上了官,恐怕也保不了位置。从古到今不都是那个样儿,好人在官场里混时间长了也变坏了。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好和坏都是相对的,人性的弱点总是在适合的气候下才表现得更充分一些。宋岱骧在当时的官场中还算有道义和血气。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宋岱骧有报国之志,也有膨胀的野心,整体来说,宋岱骧给人的感觉是硬朗的,属于“鹰派”人物,不想,他却怕老婆。那时候,怕老婆的人真是很稀奇的,尤其对混乱世道中十分霸道的军官来说就风毛麟角了。说起来什么事都有个例外,古代的皇帝也有怕老婆的,隋文帝杨坚就怕老婆,受老婆的气之后还直哭,那还是一国之君呐。这样一比,宋岱骧就不算委屈了。
宋岱骧的老婆叫马兰香,名字听着好听,见到人就不一样,她年轻的时候长得也没什么出奇的,上了点年龄,脸上开始长横肉。也谈不上有多深的家庭背景和势力。马兰香出身于屠夫家庭,粗俗而刁蛮。说有“背景”,顶多也就是马兰香的姐夫。那个土匪出身后被收编的姐夫原来当过宋岱骧的上司。宋岱骧和马兰香的婚姻就是马兰香的姐夫介绍的。宋岱骧是连长的时候,马兰香的姐夫是他们师的师长。看好宋岱骧的首先是马兰香的姐夫。如果说宋岱骧与马兰香的婚姻有问题,宋岱骧也有摆脱不了的责任,他同意和马兰香结婚自然有攀附姐夫师长的缘故。宋岱骧和马兰香结婚之后,宋岱骧就被她给控制住了。张大帅带兵人关与冯玉祥打仗,宋岱骧的姐夫随队人关,结果在山东得病死了。姐夫死了,宋岱骧的腰板该直起来了吧。事实上远没这么简单,那时候马兰香已经为宋岱骧生了一男一女,幼小的孩子成了马兰香手里的筹码,对待宋岱骧的态度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收拾宋岱骧。那个时候,宋岱骧的仕途之路正步人佳境,他的注意力也不在马兰香身上,相反,马兰香的所有智慧都用在他的身上。这样,他们两人较量起来,宋岱骧当然甘拜下风。好在宋岱骧一直带兵在外,碰不到面倒也没什么妨碍。
然而,自从宋岱骧驻防到七站之后,马兰香也随军来到了七站。生活到一起之后,马兰香就整天琢磨事儿,变着法儿折磨宋岱骧了。在与宋岱骧分居的时候,马兰香已经听到宋岱骧在外面寻花问柳的传闻,她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整天疑神疑鬼的。宋岱骧回家晚一点,她都得唠叨一个时辰。
马兰香到了七站之后,最大的冲突是宋岱骧到七站驻防四个月后的一个晚上,马兰香在宋岱骧的箱子里发现一个叫可馨的女人写给宋岱骧的情信。马兰香识字不多,可她煞费苦心一字一句研究,倒也把信上的意思都搞懂了。
那天晚上,宋岱骧刚刚入睡,马兰香就抱着宋岱骧的儿子出现在宋岱骧的身边。马兰香凶神恶煞一般,凄厉着声音问宋岱骧:“那个小狐狸是谁?”
宋岱骧忙了一天,刚睡熟,被马兰香踢醒的时候,还没完全醒过来,迷迷糊糊地问:“你又犯鬼病啦?”
马兰香说:“姓宋的,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我先把你儿子打死,然后把你打死,最后我自己死,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不清的账,咱到阴曹地府再接着算!”
宋岱骧立刻清醒了。他回身去摸自己的手枪,枪没了。他的头嗡了一下。抬头看去,马兰香手里正拿着他的手枪,枪口对着儿子的胸口。
“你别胡闹!有什么话,放下枪再说。”宋岱骧慌忙爬了起来。
“说,那个小狐狸是谁?她在哪儿?”马兰香不依不饶。
“哪个?”
“你自己说,不要让我点破你。”
宋岱骧觉得自己的头老大,是黄可馨来了?不能。如果黄可馨来了,她必定会先见自己的。一定是马兰香又犯疑心病了。
宋岱骧一口咬定自己压根儿就不认识什么小狐狸精。马兰香说:“好啊,看来咱们真得阴曹地府见了。”
宋岱骧连忙摆手,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说:“有话慢慢说,别胡来。”
“好,”马兰香说,“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谁是可馨?”
宋岱骧觉得身子发软,他知道坏了,马兰香一定看了黄可馨给他的信件。
“怎么不吱声了……我告诉你姓宋的,今天你不说明白,我是不给你留后路的!”
无奈之下,宋岱骧只好编造了一个故事,说自己五年前认识一个妓女叫可馨,有了短暂的接触,已经多年没联系了,并表示了自己的忏悔之意。
马兰香不信,反复抠他,直到自己也筋疲力尽了,才不追问。不过,马兰香让宋岱骧写了三份保证,一份是忏悔书,表示以后决不同叫可馨的小狐狸精来往。第二份是证明书,大意是如果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包括有病,宋岱骧都是第一个嫌疑犯,上司都应予以严查和重惩。第三份叫补偿书,有点类似现在刚刚兴的精神补偿,宋岱骧答应给马兰香买贵重金饰品五套。
事态总算平息下去了。可那天夜里,宋岱骧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几次下决心想把马兰香给解决了。可思前想后,最后还是自己把自己给劝住了。
黄可馨还在哈尔滨。她还不知道宋岱骧已经把她出卖了。想起黄可馨,宋岱骧的愁绪更加浓烈……宋岱骧是在驻防七站以前认识黄可馨的,那时候,他在哈尔滨军官教导部当总教官。一次,女子中学请宋岱骧去演讲,他属于新派人物,口才也好,演讲时纵论古今中外,联系实际反帝反封建,还提出建立新的人生目标,提倡知识女性走新生活道路。宋岱骧的演讲博得了热烈的掌声,也博得不少女孩子的好感。对宋岱骧有好感的女孩子当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黄可馨。
黄可馨长得白皙秀美,情感丰富而又大胆热烈。她主动接触宋岱骧,并且大胆表示对宋岱骧的崇拜和好感。宋岱骧去女子中学演讲的第三天,黄可馨出现在军官教导部大院外的树荫里。她在那里等了两个多小时,宋岱骧从外面参加演习活动回来,门岗值勤的士兵向宋岱骧报告,说有一个女学生找他。宋岱骧抬起头来,看到了树荫下穿白色衣服的黄可馨。那一刻,黄可馨就如同绿色叶簇中的玉兰花,纯净而透明。宋岱骧问黄可馨是找他吗?黄可馨说:“是,我已经等了你两个小时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宋岱骧和蔼的问。
“你是不记得我的。我是女子中学的学生,叫黄可馨。前几天,我听过你的演讲。所以就想来见你……你别怪我,我想了好几天,怕你不愿意见我,也怕你笑话我……”
宋岱骧愣住了。他还没遇到过这么大胆而坦诚的女孩子。要知道,那个时代,更多的女人还囚禁在封建的藩篱里,黄可馨的表现无疑是一道光亮的色彩。宋岱骧被感动了,他把黄可馨请到了自己的宿舍,两人谈了很多。令宋岱骧感到意外的是,黄可馨读了很多书,比如上海出版的《东方杂志》、《小说月报》,还有很多国外的爱情小说,有很多作家的名字,像大仲马、巴尔扎克什么的,宋岱骧都不知道。从谈话中,宋岱骧可以判断出黄可馨是一个追求个性解放的女性,浪漫并充满了生命的活力。那天晚上,宋岱骧动用了教导部的汽车,一直把黄可馨送回学校。
那之后,宋岱骧和黄可馨的来往密切起来,霁虹桥、索菲亚大教堂都留下他们的足迹。宋岱骧还带黄可馨去法国人开的马迭尔宾馆参加白俄贵族举行的舞会,到秋林商店买礼品,看卓别林的无声电影,到松花江边漫步……宋岱骧和黄可馨相识不到一个月,他们的关系就发展到新的阶段。宋岱骧在道外秘密租了一套房子。遇到节假日,他就去学校接黄可馨,在道外一个红砖小楼的一楼住宅里相聚。他们像夫妻一样,彼此体会着新式爱情的快乐。对于宋岱骧来说,他觉得自己的爱情生活才刚刚开始,他几乎投入了所有的精力。那期间,宋岱骧的山盟海誓也不少。黄可馨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对感情的全身心投入自不必说,尽管她比宋岱骧小十几岁,并且她当时也就十七岁。可女人就是这样,她的适应能力永远是男人所不能企及的,在多大的男人面前都可以拉平距离的。生活在一起,黄可馨一点都不显得小,感情上绝对能和宋岱骧打个平手。黄可馨是追求个性解放的,她不会给宋岱骧当小老婆的。可她;与宋岱骧的感情真的深厚了,她也不在乎名分了,她只要宋岱骧娶她就行。
然而,宋岱骧和黄可馨的好日子并不长久,那年冬天,宋岱骧被派到七站驻防,他和黄可馨就分开了。送别是偷偷摸摸进行的,黄可馨的眼睛哭得红肿。宋岱骧对黄可鼙说:“别伤心,我很快就会回来见你,等你完成了学业,我就正式娶你。”
天有不测风云,宋岱骧到七站之后,马兰香就带着孩子来到宋岱骧的驻地。宋岱骧的自由受到了限制,他和黄可馨只能通信来倾诉相思之苦。
现在,马兰香已经发现了宋岱骧和黄可馨的私情,经马兰香这么一闹,宋岱骧的心就像是一个泛着釉光的陶器,摔在石头上,碎片分崩离析。
宋岱骧和马兰香吵架那天夜里,宋岱骧一夜没睡,第二天上午他就“失踪”了。宋岱骧并没有真的失踪,他自己去了曹六营子。在曹六营子一家波兰人开的酒馆里喝起了闷酒。宋岱骧是短打扮,穿着他平时习武的衣服,加上他堂堂的相貌,别人真的会认为他是练武之人。宋岱骧在酒馆里一坐下来,就没完没了地喝,从上午一直喝到下午。想起自己与马兰香签的有辱大丈夫尊严的“条约”,自己就觉得窝囊,越觉得窝囊越喝闷酒。
说来也巧,在宋岱骧斜对面的角落里,也有一个喝闷酒的人,他一直观察着宋岱骧。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宋岱骧的死对头黄启镶。黄启镶为什么单独一个人在这儿喝酒,说起来没人相信,黄启镶同宋岱骧一样,也受了老婆的气,也觉得窝囊,也是来借酒浇愁的。
波兰人开的酒馆的主要客人是铁路上的俄国人,包括站长和路警。中国人很少去的,能去那儿的人一般也是有钱有身份的人。宋岱骧和黄启镶不约而同选择了那个酒馆也是有原因的。他们大概都怕被熟悉的人看见。
喝到傍晚,宋岱骧已经醉了。他也早就发现了黄启镶,开始他没有理黄启镶的意思,可酒喝到份上,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宋岱骧拎着酒瓶子,摇摇晃晃地来到了黄启镶的面前,向黄启镶敬酒。本来,黄启镶想一个人喝酒,可有时候人就这么怪,自己一个人时间长了,又觉得闷,宋岱骧来敬酒,正合他的意。于是,两人就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喝了起来。喝酒的同时,他们也唠了起来,尽管他们说了自己的真名真姓,可酒精的燃烧,他们已经想不起过去的事了,似乎他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即使发生了恩怨,也早就抛到九霄云外。酒喝多了,也容易交流和沟通了。宋岱骧说他丢人,被老婆给“熊”了。一听这话,黄启镶觉得有了共同语言。他也讲了自己老婆,黄启镶老婆的厉害方式与马兰香不同,她参与黄启镶公司的经营,韬略多,心狠手辣,令黄启镶恐惧。讲起老婆,两人的情绪就“抖”了起来,两人一边讲一边骂,都说回去就把那个臭娘们干掉!
共同的遭遇拉近了宋岱骧和黄启镶的距离,他们以兄弟相称,颇有惺惺相惜之感慨。
那天晚上,宋岱骧和黄启镶还与两个俄国路警猜火柴杆儿赌酒。黄启镶是老赌徒,赌博的时候头脑就清醒了,眼睛放出油亮的光泽。结果,两个高大的俄国人输得一塌糊涂。在酒馆的众人面前,解开裤子就撒尿。
那天夜里,巡警把醉倒在酒馆里的宋岱骧带到了治安所。到第二天宋岱骧醒酒了,巡警才知道他的身份,连忙派人把宋岱骧送到了七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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