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科长抻了一下羊毛衫袖子,紧了一下肩膀,看着我说,比来时瘦多了,喝水自己倒,天凉了多穿点儿。我说还行,不冷。她桌面上,摊开的报纸是新的,一支圆珠笔也是新的。她说,一会儿去公安局到刑侦科找老张,俺家你姐夫,让他领你办,能省五百。户口迁移有吗?我说,还没来得及办呢,得回老家。我把照片和身份证带来了。她接过去,看了看说,是挺漂亮,光听说,没见过。我说傅姐,不知道怎么谢你。她把照片和身份证递给我:谢什么,举手之劳的事,怎么样这段时间?我说还那样,凑合。她说小王和她表姐消停啦?我咧咧嘴,脸立刻红了起来。她说别往心里去,老于太太和小穆都跟我说了,往后有啥打算?我说不知道,先把我妹妹的户口变了再说吧。她说你妹妹在宾馆做面食是不是挺累?我说一天要干二百斤面的活儿。她说我的天,那不累死了吗?小姑娘要是那么累将来体格就完了。你妹妹啥文化程度?我说初中毕业。她说让她来银行不行吗?我愣了一下。她说正好城市信用社年底要招人,名义上是大集体,其实跟正式工一样,工资和福利待遇比咱们都强。我说,那些老代办员都转不进去呢,我妹妹又不是银行家属,不可能。她说,傅姐跟你说实在话,事在人为,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就看你想不想,做不做。我全身都有点哆嗦了:就是花钱也行。傅科长笑着说,要是花钱能办还能轮到你头上?咱银行谁不比你有钱?我说,那怎么办?县行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傅科长说,这可不对,秦行长你不认识?他正管城市信用社。我说算了吧。
好了,说说你自己。我说说什么,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有时连死的心都有。我不问你这些,我是说想不想回来?我笑笑:做自己的大头梦去吧,我要是知道去木香镇,打死我都不离开渭河。你看话又说回去了,凡事不都得往前看吗?将来混好了傅姐还想沾你光呢。我说这辈子是够呛了,下辈子再报答傅姐吧。傅科长故意把脸一沉:年纪轻轻的这么灰心,我这么大岁数还一点没泄气呢,我还盼着年底离开这小破屋,搬进新办公室呢。对了,你没去银行新办公楼看看吗?正装瓤子呢,比渭河可强多了,十四层。渭河那才几层,十层吧?这叫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倒炕。到时候桌椅板凳什么的全换新的。秦行长说了,这破楼里除了钱和账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许带。呆会儿顺脚去看看。我叹了一口气,说不看。傅科长说,十四层,一人一屋还闲好几层呢,健身房台球室,还有食堂,中午都不用回家做饭了。我说我现在连吃饭和睡觉的地方都没有。那回来不就都解决了吗?她往走廊瞟了一眼,压低嗓门:政工科正缺人呢,你回来我跟老秦说。
我凭什么啊?凭什么让我回来啊?
好了,傅科长顺手从书架里抽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说我不跟你打哑谜了,好事儿,自己看吧。我疑疑惑惑地伸出手。
我手尖发麻地打开信封,朝里面一连伸了好几下,最后把封口倒过来,使劲一抖,扑啦一下,就像秋风里从丁香枝丫间飞落下一片叶子,一张照片飘飘悠悠落到了我怀里,一滚趴在了我大腿根上。一个陌生又似曾相识的女孩冲着我笑。我疑惑地望着傅科长。好好看看,她说,是不是挺带劲?
谁呀?
先说咋样?
干什么的呀?
就说行不行吧?
我把照片塞回去,递给她:我眼看都快要死了,哪还有这份闲心啊。什么话,傅科长说,活蹦乱跳的时候我还不跟你说这事儿了呢。算了吧,我可不想死不起还拽上一个,我都想这辈子就自己骨碌了。傅科长说,不会还想着渭河那个小对象吧?我摇摇头:上辈子的事了。也不会是对木香镇那个王兆花动了真心吧?我说现在我不想提她。这我就放心了,你可要抓住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她说,知道她是谁吗?咱们秦行长的千金。
蒋干把木香镇大大小小木材加工厂所有的筷子都倒腾完,腰包就像气吹的一样彻底鼓了起来。他在离开木香镇前竟还想着看我,和请我吃饭,让我既吃惊又感动。后来不知不觉我就喝多了。在木香镇秋末冬初的日子里我的酒功彻底废了,我是见酒就喝,一喝就醉。而且一醉就哭,劝也劝不听,憋也憋不住,就跟一个娘们儿似的。我一边哭一边求蒋干原谅,整得他一头雾水,惊慌无措,就跟一个受惊的兔子一样。我还一遍一遍磨叨着让他接受我的赔罪,他的头点了一遍又一遍,那也不行,我还磨叨。后来他实在有点忍不住了,叭地跟我一撞酒杯,好悬没把杯给撞碎了,说我现在算看透了,钱丫的就是个纸片儿,跟咱兄弟俩相处一场一比,毛儿都不是。我俩一口干掉。蒋干说,说吧,是不是缺钱?只要我能办的啥事都行,说!我一下子就不哭了。
我说你就是我的亲大哥,是我他妈的不是东西,我帮你提款赚了你九千块,我要是那回不帮你你可能也不会有今天,好了,我不说这个了,还说那九千块,我花了一千块,剩下八千存了一个活期折,寻思年底发奖金添上一千一起还你。我不想花赃钱,花赃钱喝凉酒睡凉炕早晚是病,我爹活着时告诉我的。可现在没了,我给不上你了。我又哭了。蒋干搂了搂我肩膀:你是不是还用钱?我摇摇头,一下子哭得更厉害了,说不用,以后我再也不会这么穷了,不光我好了,我妹妹也跟着好了,你明年再来做生意,就是一回提他一百万也他妈一点儿问题没有,咱他妈一个纸也不花,让老死王头子远点儿扇着。我说你知道吗?我就要娶个瘸子做媳妇了,不娶我这辈子就完了,就一点亮光也看不到了。我妹妹也完了,她得累死。我说你知道吗?她爸是行长。但我最后还得再求你一回,你一定要答应千万得答应不答应不行。
我一下子止住哭,说,把拎大钥匙圈的小猫咪领走,远远地领走,实在不行哪怕就领走一段时间,然后往死里干她!干死她!花钱先记我账上!
小猫咪二十天以后就回来了。不但没死,还更加的活蹦乱跳了。并且腰包也十分的见长。四粉说小死猫咪休了二十来天假,回来吃的小食品全都是贼贵的,十元往下的连眼皮都不撩了,一堆一堆地往韩玉树怀里送,不要都不行。四粉说,反正也那么回事儿了,给就要,全让我吃了。这段时间她差不多天天请他二姐上舞厅。我说他二姐不是说跳舞的都不是好玩艺儿吗?四粉说,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好玩艺儿。等哪天把我逼到份了我非饱饱地揍她一顿不可,动不动就来挑刺儿,都快赶上老婆婆了。我说她是不是变态呀?拿自己当妈呢?再来指手划脚的就揍她!还有那个小猫咪,小马子!一块儿收拾!能不能打过她们?四粉说,我让她俩一块儿上!我说好,那就不用我费事了!就当着那个窝囊废的面揍,看他敢动手不?他要敢动手你立马派人去叫我。四粉说哥,你别抻头,看我这回是咋摆平的!
我找到小猫咪。
我说你知道我是谁吗?她说知道啊,你不就是那个风流的段品红吗?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她说知道啊,你不就想让我离韩玉树远点儿吗?我咕噜咽了一口唾沫:知道就好,他现在在跟段四粉处对象,换句话说是在跟我妹妹处对象,你能不能别在中间蹦达呀?她说明白了,你是说再让我从宾馆消失一回。多久?又替我找了哪个下家呀?她把口香糖在舌尖上一摊,一挽,冲我噗地吹出一个大泡,然后叭地灭掉,伸出舌尖一扫就都没了。她斜眼打量了我一阵儿,说我原来对你印象还挺好呢,这下可白瞎了,你咋这么娘们儿呀?我们姐妹的事儿能不能让我们自己解决呀?你跟着掺和什么?算第几者?我张了张嘴,说你打算怎么解决?她说先玩一阵儿再说。我说什么叫玩一阵儿再说?你不是刚跟蒋干玩完吗?怎么见一个玩一个见谁都想玩干玩玩不够啊?有的是木材老客你挨个玩实在不行玩张师傅李师傅王师傅,木香镇这儿师傅有的是干吗非得玩韩玉树啊?她哼了一声,说,你也太阴暗了吧?能不能来点光明的?玩猫腻玩调虎离山哪?有能耐你再把你蒋兄给找回来呀?我说找回来干吗?找回来领到韩玉树和他二姐跟前?用不用我先去跟他们打一声招呼啊?她把口香糖从舌尖上摘下来,说你也太抬举他们了,跟那些破事儿相比,钱和工作对他们才更重要呢。你以为我会嫁他吗?逗他玩玩,装得跟大尾巴鹰似的。还有那个段四粉,你得告诉她一声,把自己整得跟一个特能吃苦耐劳的家庭妇女似的,除了面就是馅子,浑身都是葱蒜味儿,跟个大调料罐子似的,谁爱闻呀?告诉你吧,你和你妹妹还得感谢我呢,我这叫小试牛刀,要不等她嫁了才知道他这德行哭找谁去呀?我说我还以为他他妈挺老实呢。小猫咪说,你那叫木头眼镜没看透,蔫巴人,鼓捣心。
有一天傍晚,木香镇红林宾馆白案师傅段四粉顺手舀了一铁勺刚刚调好的饺馅,然后噗地一下扣到了韩玉树二姐的脑瓜顶上。饺馅是全肉的,猪牛两掺,油水很大,五味俱全。韩玉树二姐刚刚从美发店出来,她不仅穿戴一新,还刚刚做完一个新头型——就是那种当时在木香镇女人堆里格外流行的,就像在脑门上方放了一个大花卷一样,它的妙处就是能让一个矮女人瞬间变高,而且高出很多。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样的头型同时也让四粉一铁勺油多味鲜的饺馅找到了好去处。那样的头型还像在脑门掀起一个大波浪,然后浪尖一甩就扎进头顶去了,于是漩涡就在脑瓜尖上出现了,那勺汁肥味美的饺馅一扣进去,就像扣进了小盆,包进了面皮,一声不吭,泰然自若。韩玉树的二姐在那段时间被小猫咪频频往舞厅里安排,不知不觉就上了瘾,以往她不用非得进灶房,她很不愿意进灶房,她按点儿往饭厅门口一站,小猫咪就像一个真的小猫咪一样,从饭厅某张餐桌后,或从韩玉树的休息间活蹦乱跳地迎出去。可最近一阵儿,小猫咪却像一滴水一样蒸发了,让她接二连三地扑空,白浪费了许多心思香水摩丝和费时费钱做的新头型。所以她很生气,她认为小猫咪的蒸发肯定与段四粉有关,于是就去问,问问也就罢了,还捎带着把我和王兆花给刮拉上了,而且刮拉得不轻。
段四粉说滚!马上滚!滚慢了我把你脑瓜门给刨下来!然后就像举镐头似的举起了手里的铁勺。她满脸泛着凶光,并且带着风声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说,再看见你迈我面食屋门槛,再听你当我面提一句小猫咪,说一句我哥,我一铁勺子就把你脑瓜门儿给刨下来!韩玉树的二姐惊慌败北,头顶上的波浪呼啸而起,饺馅四下奔逃。然后段四粉就坐下来开始安安静静、专心致志地包饺子,那些饺子有些挂着她的眼泪,有些盛着她的眼泪,在面食小屋不大明亮的灯光下,高高低低,从四面八方像眼珠一样一眨一眨地看着她。
我说好!干得好!便宜她个卖老豆腐的了!我要是早来一步就更好了!
我说,四粉,户口下来了!还有,我跟杜经理说了,马师傅下周一学习回来,咱不干这玩艺儿了,去舞厅上班!
木香镇在日新月异地发展变化着,就像一只上足了油向前飞速运转的车轮子。冬天到来之前,漂亮和不漂亮的女孩或女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她们沿着铁轨,踩着木香镇清晨的残梦而来,像一群又一群扑着肉翅的蝙蝠,一群又一群闪着青光的鱼。
在这苍茫的背景下,我的妹妹段四粉像花儿一样,鲜艳夺目地盛开了。那是她一生最美的时候,是生命的黄金期所特有的风华与美艳,自然,耀眼,一生一次。
这年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木香镇招商引资办公室迎来了第一批兜揣美金的外国人。有俄国人、德国人和日本人。人们对日本人普遍持反感态度,连招商引资办公室的接待员都是如此。短暂的轰动过后,与老外合资的胶合板厂、复合板厂和刨花板厂纷纷挂牌。我之所以提上这一笔,还因为不久以后,王兆花辞了职,嫁给了一个高大威猛的德国人。一年后生了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又过了一年,她便随夫迁居到那个据说冬天比木香镇还冷的异国小镇。她的跨国婚姻,当年轰动一时,不仅在木香镇首开先河,就是整个干谷县都绝无仅有。与众不同的西式婚礼更让当年木香镇人津津乐道,眼界大开。
一天早晨,姐突然鼻青脸肿地来了。不仅鼻青脸肿,连嘴都张不开了。我立刻出来,领她去了一家没人的饭馆,她跟在我屁股后面嘤嘤地哭了一道,直到坐进小包间,也没停下来。我望着她,不停地递上餐巾纸,一张又一张。她用两手捧着下巴,艰难地把牙欠开一道缝,呜啦呜啦地说,完了,我的下巴让他踢坏了。他黑白不着家,找小姐找疯了。我说那你还能吃饭了吗?姐说就能往嗓眼儿送点稀粥,我眼瞅就要饿死了。我立刻跑出包间,让老板给熬粥。姐又嘤嘤地哭了。我把一沓餐巾纸都递上去,望着她一眼不眨。
姐一下子止住哭,说这回我也不走了,也当小姐!我一下子笑出声来。姐说,我找不着年轻的还不会找老头子!净让我当王八了,这回我给他扣个像烟囱那么高的绿帽子!她用两手往上端了端下巴,歇了一小会儿:我算看透这步棋了,这回就得彻底跟他离了,不离不行了,不离小命都得搭他身上。越扯越多,去了个孙悟空一下子又添了一帮猴,我是一点招儿也没有了,日子没法过了。姐又哭了,哭得很凶,很气愤,边哭边用筷子叭叭敲打小碟,就跟叫勺一样。小服务员立即跑来,说菜马上就好。姐冲她说我没着急要菜,我是生气,我一看见像你这么大的小臊逼就生气。小服务员看看姐,哐当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姐说,这回我说啥也不回去了,坚决跟他离。我说,别说气话了,先在这好好养几天,一会儿我去药店给你买点跌打丸和虎骨膏,晚上你去四粉那儿住,不去就给你找家小旅店。
姐说找家小旅店吧,我可不去她那儿,上回好悬没把我给气死,到现在我还没缓过劲儿来呢。我说她啥时候气你啦?姐说就前阵儿,她跑俺家气我去了,吹吹不得打打不得,可把我给气完了。我愣了愣,刚想张嘴问,姐说,离开你眼皮底下就不是她了。不是打那该死的组合柜吗?我哪知道啊,俺家那死犊子把臊养汉老婆的弟弟给请去了,他怕钱让别人挣去,对那个假小舅子比对你好一万倍。等柜都打到一半了,扔扔不下放放不下,我才知道。小木匠的手艺倒不错,不信等哪时你上俺家看看。姐一下子把嘴闭上了。我说四粉和他是咋回事儿啊?姐说我不说了。我喝了一口水,把腾地蹿上来的火气压住,说都过去了,说说。姐说说了你可别急眼,要急眼我扭头就走。我说不急眼,说吧。
姐说,一搭眼我就看出来了,小木匠一双眼睛一天到晚围着四粉的屁股转,推刨子把半拉手指肚都造掉了。开始我嘱咐四粉别勒他,让他干眼馋捞不着,让他也尝尝难受的滋味。后来我连饭也不用四粉做了,整天就让她打扮,逗死他,眼馋死他,谁叫他摊上那个养汉姐的?这下可好了,可给我解气了!这招儿可真管用,小木匠那些天好悬没死了,像掉了魂似的,满嘴起大泡,眼珠子都红了。可谁知道啊,四粉竟对他产生真感情了,我也没往那儿想啊,光看着小木匠一天天缓过来了,精神了,我还以为他想开了呢。一看四粉还那样啊,带搭不稀理的。我就又生气了,背后偷摸告诉四粉,使劲逗他,好好替我报报仇。
得了,别说了,什么叫替你报仇啊?你这不是拿四粉填大坑吗?拿她去喂狼吗?
后来我发现了,让她赶紧回你这儿,她还跟我直吵吵。
她又不是一件东西,让你随便打发这儿打发那儿,你们自己的破事儿不自己解决,拿四粉堵什么枪眼当什么炮灰呀?这下好吧,掉进去不说把自己都搭上了,你让她以后咋找婆家呀?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咋遇事儿一点不长脑子啊?姐说,她上去就来真的,还是自己缺心眼儿。我看你俩都缺心眼儿,有一个好玩艺儿也不能到这步。姐说,也不用把那破事儿看得那么重,没啥了不得的,在家生孩子的都多了,照样找好婆家。有啥了不得的?不就是一层破窗户纸吗?反正也不是自己的,给谁留着?留着也没人领情,我还留着了呢,现在不也这样?要不是我死活按着,这回她非撵青岛去不可。撵去干啥呀?家里穷得叮当响眼看都要穿不上裤子了,才出外卖苦力,撵他干啥呀?非要上人家打听地址,拽都拽不住,疯了,谁知后来去市场找没找着养汉老婆的大姐。听俺家那犊子说,养汉老婆的三妹子离你这儿不远。对了,小木匠一连来了好几封信,都邮俺家去了,我一眼没看都塞灶炕里烧了。我说算了,别说了!姐说,一说四粉你就不愿意,我是她姐,还不能说她两句吗?我说,说她你能捡点儿啥吗?有说她那工夫还不如为她做点儿啥呢。姐说我能帮她做啥?我说不做啥也不能害她!你知不知道,你要不是我姐,我现在一拳就把你下巴给彻底干碎了!
姐走的时候哭了。她的下巴经过四天工夫连吃药带贴膏药好多了。下巴刚一见好她就急着要回去,留也留不住。说再不回去,家里两铺大炕就让小姐给占满了,连她睡觉的地方都没了。四粉笑说,还说离婚呢,连两铺炕都离不了。我说那天我说话重点儿姐你别往心里去,有事就过来,再来就直接到干谷找我吧。这时姐就哭了。她的眼泪像玻璃珠子一样噼噼叭叭落下来,摸完我脸又摸我手,突然回头对四粉恶狠狠地说,光为你了!啥也不能为你小哥做!要你小哥命了!姐说一辈子就翻一回身,婚姻不是小事儿,谁说都白搭,你要想好了,得自己心里认可。我把她的手展开,把车票放进去,用手掌边一下下擦去她的眼泪,说以后多劝劝自己,尽量别把自己气坏了。姐说定下日子千万给我去封信,我回去就攒钱给你做两铺两盖,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穆利和省行行长来的时候我不在。事先也没接到穆利电话,好像是行长突然决定的,有点突击检查的意味,还有避免兴师动众表明自己不走过场工作务实的意思。算穆利正好坐满一辆奥迪车。穆利有回乡省亲等多重意味,在我看来说不定就是贴小帮搭蹭车。但这一切对我都已经不重要了。即便在,我也不会抻着王八脖子往省行行长跟前凑乎,更不会跟他解释那件发生在上辈子的事。可若穆利赏光,我会好好请她吃顿饭。
一行人在木香镇呆了一天一宿,把刘海和李玉才兴奋够呛,好悬没把业务扔了,硬挤到酒桌上。县行随从太多,只有老王主任才有资格做陪。我接到傅科长电话,让把妹妹的初中毕业证想办法换成高中的,在木香镇没办动,于是就回了老家,顺便还在父母坟头烧了些纸,就算通知他们儿子快要结婚了。一回来,刘海立即告诉我在他看来简直就是百年难遇的大事情。话语间充满未能跟省行领导唠唠这个巨大又无法弥补的遗憾。他不住地叹气,说白瞎机会了,连他妈一句话都没捞着说。
我刚要离开,他突然眨巴了几下小眼睛,说你妹妹的舞跳得可真厉害!和李行长把全舞场都给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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