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白土的姑娘出现,龙祥旺和村里的小伙子很高兴,小姑娘来啦,人家来挖白土啦,众人议论着,直奔山上而去。
他们离开村子,迅速上山,找洞中挖白土的姑娘。赶去找姑娘不是跳乐,是挖白土,帮那些外村的姑娘挖白土。一边挖一边说话,他们说,今天帮你们挖白土,改天我们跳乐啦,订一个日子出来玩。
姑娘们只是笑。
他们说,要是不嫌弃,现在就说好啦,哪天你们出来,一起对调子?
姑娘们还在笑。
他们说,今天初八啦,初十六怎么样?要是不下雨,我们会来接的,不能骗人啊。十五的月亮圆,十六还是圆,山上亮堂堂呢。
玩小姑娘有一个习惯,白天见面定时间,约好日子,若干天后,晚上才出来。上山找一块空地,烧起柴火,围在月光下跳乐唱歌,境界确实好。
挖白土的姑娘早与他们相识,在一起玩过,姑娘们出来挖白土,也是为了玩小伙子。有一段时间,她们出村挖白土的次数太多了,多得龙祥旺和他的朋友们万分惊喜。可是姑娘就是姑娘,她们装作挖白土,满怀希望地等待小伙子,小伙子上山,围在面前,心里高兴,笑声爽朗,却拖泥带水地忸怩,熬到龙祥旺和他的朋友们好话说尽,才点头答应。
男女一起笑,定下日子。
云南山区的农民,对黑夜的降临有逐渐深入的描述过程:太阳照到小河边了,太阳爬上半山的核桃树了,太阳落在山顶的豹子头了,然后,黑夜降临,月亮升起。约定的日子来到,龙祥旺的他的朋友们心情愉快地匆匆出村。
出村玩姑娘,都要穿新衣服。那几年有新衣服的人少,没有新衣服,家里找一块厚实白布,披在身上,也可以打扮出整齐模样,脚上再穿白球鞋,更干净清爽。姑娘出门也要装扮,红光四射的花腰族盛装少不了,也穿白球鞋,没有白球鞋,就穿红布鞋,更穷的人家,没有红布鞋,光脚出村,手里也要一双草鞋。为什么提草鞋?平时在家,光脚走路可以,出村玩小伙子,没有鞋不行。可是穿草走山路,很快会破烂散脱,只能光脚提着草鞋走,来到众人选好的山上空地,烧起柴火,才穿上草鞋唱歌跳乐。
小伙子穿着新衣服或披着干净白布,脚蹬白球鞋一路赶去,姑娘穿着花腰盛装,从村里匆匆出来。姑娘来到约好山坡,在月光下眺望,看到树林前面的山路上人影晃动,哦罗罗叫,小伙子听到,也哦罗罗呼应。
小伙子赶到山上空地,烧起柴火,用火光指引方向,姑娘循着火光赶来,快乐的时刻降临。
柴火噼啪炸响,男女汇集在山坡上的空地里。
骡子驮棉花,
爬到嘎洒坡,
得么上三步,
不得么下两步。
这是比喻,后面还有词。
小妹妹,来跳乐,
哥哥要跳哪样乐?
不跳别样就跳乐,
哪位新花有心玩?
有心来玩就好过。
哥哥你要哪朵花?
自己过来选一朵,
哥哥你说哪朵好?
自己过来选一朵。
这是探询,下面还有话,那些话都会编成歌词,咿呀唱出,飘荡在月色满天的夜空。一边跳一边唱,男一段女一段,既是比赛也是娱乐,既是唱歌跳舞,也是谈情说爱。人类的情感交流,从古到今,绵延不绝。从高山草原到田头地角,从空阔乡村到拥挤的城市,从月光下篝火熊熊的山坡,到奢华酒店和粉红色的歌舞厅,从书信电话手机短信到电子邮件和网上聊天,形式不同,心情万古不变。
歌声中,男女心花怒放,直到太阳照亮树林,四处鸟声萦绕,小伙子们才怅然把姑娘送走。
玩得太高兴,舍不得分手,小伙子就分两路,一半在山上,陪姑娘继续唱歌,一半下山,从村里背来蔬菜豆腐提来鸡,架起铁锅,在山上煮了吃。几次交往,玩得熟悉了,大家感情好,天亮一起下山,姑娘跟着小伙子进村,住进公房。公房是公共使用的建筑,全村人的事,都在公房举办,开大会也在公房,婚丧嫁娶,也可以使用公房。
姑娘们受小伙子邀请进村,在公房住下,事情就隆重,要杀猪,每天烧火煮饭,跳舞唱歌。龙祥旺告诉我,在公房跳乐,有时候玩七天七夜。住进村子几天几夜玩耍,必有特殊的原因,原因是男女双方感觉太好。
感觉太好一是玩得高兴,二是有小伙子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姑娘,不愿分离,不管怎么样,双方有意就好,一方有情一方无心也罢,照样跳乐。
只要跳乐,就会找到爱情。
爱情与世上的所有事不同,有时太复杂,宁死不屈,有时很简单,一句话搞定,有时玩得高兴,男女心里纠缠不清,还要装出不情愿,这时,胆大的小伙子心里有素,来势汹汹进攻,姑娘仍然扭捏作态地躲避。
那就是传说中的龙祥旺爱情。
龙祥旺的爱情是在跳乐对歌中获得,跳过来唱过去,才华横溢的龙祥旺,已经赢得爱情。他的对手,一个同样能歌善跳的姑娘,却毫不示弱。龙祥旺随口编词唱一段,姑娘立即回应,也用歌声唱出绝妙的一段。龙祥旺越战越勇,姑娘继续招架,斗志昂扬。后来,龙祥旺不唱,问姑娘,唱到答不上来,你就嫁给我?姑娘爽快地说,不是我嫁给你,你要是答不出词,就到我家上门,干不干?
如此打赌,已经没有悬念。
两个唱民歌的高手,就这样结成夫妻,相濡以沫,生下了在县歌舞团做民歌演员的小龙女。歌舞团演员钱俊宏告诉我,小龙女读中学的弟弟,经他指导,参加全县的校园歌曲比赛,顺利夺得过一等奖。
我曾经乘车翻过半座山,慕名去棚租村,拜访龙祥旺的妻子。可惜,他的妻子不在家,上山收包谷去了,家里只有龙祥旺的母亲。老太太身体还好,不知是听力弱,还是不太能听懂我的口音,我说明来意,老太太心存疑惑,看着我不说话。龙祥旺的弟弟带着我,走进哥哥家空空的小院。小院很幽静,上下七八间房,楼下堂屋铺了花地砖,楼上三间房做仓库,堆满各种杂物。
一个多月前,收割完稻谷,采完烤烟,龙祥旺出村下山,去周老板的喜沙啦度假村,圆自己的授徒跳乐之梦,他的歌声不在家里的小院回响,楼上下几间房子,显得有些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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