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声楚韵唱渔樵:李雅樵诞辰88周年纪念文集-李雅樵艺术心理因素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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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昌德

    著名楚剧表演艺术家李雅樵,是湖北剧坛上一位叱咤风云的戏曲演员,有近60年的舞台艺术生涯。他集楚剧名家之长,融多种艺术于一身,不拘一格,锐意进取,形成了个性鲜明的艺术流派。

    李派艺术潇洒、俊俏、舒展、隽永,在楚剧苑中独树一帜,令楚天舞台大放异彩。他的代表剧目全方位地展示出其流派艺术的美。观众迷恋他,门徒崇敬他,不少文人研究他。这一现象充分说明李派艺术的丰富含量。研究李派是个系统工程,研究李雅樵艺术心理因素更为重要。笔者在这里对其艺术作品的演绎方式进行一番浏览和考察后,谈谈李雅樵特有的心理因素。

    一、李雅樵的个性

    李雅樵身上散发着一股不凡的气度,不少人见了他畏惧三分,心里却暗暗佩服。畏惧他“恃才傲物,自视清高”的性格,敬佩他“思维敏捷,想象丰富”的能力。这就刻画出了李雅樵其人其貌。

    人离不开社会,社会也离不开人,个性形成与发展必然要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李雅樵“傲骨”的性格,正是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这种积极、向上、体现他精神面貌的傲骨,经常地在他身上表现出来,并影响他的举止言行,使他的感受能力、观察能力、思维能力、各种特殊才能在反复多次实践中锻炼出来。可见,他的傲骨与追求的目的有着内在联系。例如,他始终如一地坚持自己的艺术信念——闯出一条自己的路,哪怕世态炎凉,哪怕道路坎坷!

    孩提时,他就是一个好胜心特强的人。学戏时每周末都要举行一次文艺晚会,他演唱的楚剧成了固定的节目,出尽了风头。由于他会唱,又爱楚剧,大家称他“小戏迷”,还称颂他“小戏迷会挖神,做起动作真神气”。这就显露出他与戏曲的缘分和与生俱来的素质。素质为个性的形成和发展提供了物质基础,提供了发展的可能性,对个性的形成和发展有一定的影响。

    李雅樵智商很高,聪明、有灵气,几年时间就在同辈中脱颖而出,名声大噪。如此顺利走红,令人称羡,与他对生活内涵人生品味的敏锐感受分不开。名家曾言:人人都在生活,但只有少数人熟悉生活。只要你抓住它,它就会饶有趣味。20世纪三四十年代,是楚剧处于空前繁荣的鼎盛时期,名家名流争奇斗艳,他能崭露头角,这就不能不说李雅樵的才气超群,体现出他对社会生活的敏锐感受和对艺术形象的独特发现。20世纪20年代楚剧刚刚进入武汉大市场,一下就卷入了竞争的激流中。在这特殊的环境中,不少楚剧的老前辈们义不容辞地担负起了这副历史重任。李雅樵虽算不上楚剧进城的“开国元勋”,但面对楚剧的发展状况、楚剧与其他剧种的关系、楚剧如何占领新市场和扩大观众面等,李雅樵在实践中敏锐地感到只有“扬长避短、大胆吸收、博采众长、不断创新”,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一时期,李雅樵的舞台实践最为活跃,令人关注。舞台市场兴旺繁荣,舞台形象光彩照人,迷恋他的观众层出不穷,蜂拥而来。一时间,李雅樵成了剧坛上的风云人物。如果离开当时社会的特定环境,离开舞台实践,他的个性和能力就得不到发展和形成。

    舞台实践,使他的艺术信念主观见之于客观,达到改造艺术世界的目的。为他实现这一信念指明了成功的途径。楚剧与京汉剧相比,最大的优势是通俗易懂、乡土气息浓郁,最大的不足是剧目贫乏、形式单调。李雅樵超越普通人的直觉感受深刻地认识到:为了满足不同层次观众的审美需求,必须寻找新的表现形式、新的上演剧目。当继承的对象不能使自己满足,常演的人物形象失去一定的审美价值,他就采取杂取各家、重新创造人物形象的途径。于是,他向京剧、汉剧学,学唱他们的唱腔,学演他们的剧目。一时,京剧、汉剧不少剧目出现在楚剧舞台上。武汉剧坛出现了“春秋战国”争雄称霸的局面,各剧种的不少剧目成了“通用货币”。流通必然带来市场繁荣、市场竞争。李雅樵最有代表性的剧目《打金枝》就是这一时代的产物。《打金枝》原是汉剧剧目,为什么成为楚剧李雅樵的当家戏,这与他傲骨的性格和创造性的形象思维能力分不开。《打金枝》这个“湖北皇帝”“家庭皇帝”的人物形象,是李雅樵对艺术形象的独特发现、创造。因此,李雅樵傲骨勇敢的性格是在生活和艺术实践磨练中发展形成的,他独特的艺术才能是经过刻苦训练长期积累反复多次实践中锻炼出来的。

    二、李雅樵的悟性

    悟性中求“新”。

    李雅樵对生活有种特别的敏锐感受、深刻体验,那就是带着艺术家的“有色眼镜”去寻找别人还未找到的新的事物和人物,去揭开那蕴藏在生活中的奥秘。他总是把手伸到生活、人物的最深处,全神贯注、如醉如痴地进入一种奇光异彩的境界。这时,他的精神特别兴奋,形象思维格外敏捷,奇思妙想纷繁,不时迸发出散金碎玉般的火花,最后,刹那间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一个新的形象诞生了!

    《访友》里的“观景”正是李雅樵悟中求新的结晶。《访友》原剧没有“观景”这段戏,李雅樵在对全剧宏观把握的前提下,为了制造更强的悲剧性,为了制造美好理想的破灭和悲剧型人物的结局,他匠心独运,“妙笔生辉”,使“观景”从色彩的调配上、情节的设置上为全剧深深压下了人物悲剧性的伏线。他把梁山伯浓烈的情感燃烧得越旺,就暗示着美好理想的破灭得越急速。“观景”这一新的情节设置的成功,充分表明李雅樵总是把人物的情感态度熔铸在艺术形象之中,总是带着强烈的感情体验和同人物的情感交流,并在这生动的情感体验和情感交流中,越来越深刻地把握人物的内在本质和性格特点,以此引为借鉴,得到启发,悟出更多更新的人物形象。

    悟性中求“活”。

    戏曲的种类繁多,剧目浩如烟海,仅楚剧剧目就达300种之多,但具有艺术生命力的剧目寥若晨星。

    流派形成的主要标志之一——代表剧目,从整体上表现出各异的特殊风格、审美价值。它是艺术家长期实践、融人物形象于己身达到至善至美的艺术结晶。这种代表剧目,风格鲜明,形式独特,常演不衰,观众喜爱,这是戏曲艺术所反映出来的一种普遍现象。

    李雅樵在新中求“活”,摆脱依傍,开拓新的艺术境界。《打金枝》、《访友》、《杨乃武与小白菜》、《白扇记》等剧目为什么具有常新的艺术生命力,每欣赏一遍都能得到一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鲜内容呢?因为他探奇寻胜的审美情趣,始终不离欣赏者因熟悉而产生审美注意时的兴趣。两不熟悉,兴趣悖然,注意视线就会改变。人们对审美对象越熟悉,审美兴趣就越大,注意力就越集中,这种良性循环的关键是熟悉中求陌生。“陌生”亦是艺术的生命力。没有活力的剧目,不可能引起观众的审美兴趣。李雅樵的代表剧目活就活在常演常新。他说:“观众的陌生感不断地产生,探奇寻胜的愿望不断地激发,百看不厌,百闻不倦,对我的兴趣也就始终不会衰减。”在调剂观众对“他”审美兴趣时,将“似曾相识”和“人生面不熟”这两种感受有机地交织在一起,构成激发和保持观众对“他”审美兴趣的心理动机。

    悟性中求“情”。

    凡是成功的艺术形象都必然包含着浓烈的情感因素。李雅樵饰演的唐王、梁山伯、李闯王、杨乃武等形象,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极富个性,如一团熊熊燃烧的情感之火,把观众早已贮存在内心的情感火种立即点燃起来。他是一位善于情感煽动的高手,使得他的艺术形象总是能强有力地征服并震撼观众心灵。

    注重情感宣泄。李雅樵体验人物情感总是带着强烈的感情深入到人物丰富的精神世界,把自己融入人物之中,在难以抑制的感情冲动下,捕捉与人物情感体验和情感交流的火花,然后用美的形式把“神”宣泄出来。《鱼腹山》剧中的“劝贤弟”唱段,层次分明,结构严谨,把一位叱咤风云的农民领袖对部将的爱恨之情所产生的矛盾心理,至情至性有力地宣泄出来。他喜欢强烈的情感色调,善于驾驭情感力度。这与他率性、重情的性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抒发起来,显得如此得心应手。

    注重情感细节。李雅樵体味人物情感真实而又细腻,在心里揣摩时,从不轻易放过每一个细小的情感“细胞”。用简洁的形式,引发出深刻的内在意蕴。《白扇记》中的小渔网,有这样一个很小的动作。当唱到“……惹恼了赵大哥……”这句时,双手扯袖,左脚一个小跨腿亮相。仅仅两个动作,就把人物的“江湖气”细腻而生动地展露出来。这种避实就虚的处理,使意蕴更加深刻。

    注重情感品味。李雅樵体验人物情感,不仅把人物放在自己心里揣摩,而且把自己和人物放在生活中认真地观察、研究、分析,然后对人物和生活进行选择,集中概括、浓缩和凝聚成高度典型的艺术形象。他不罗列生活、照搬生活,而是把真善美化成艺术作品的血肉,熔铸进艺术形象。这种独特的艺术形象所映射出来的情感具有雅俗共赏的品味。李雅樵是一位高明的品味调剂师。他认为:“湖北人的情感极为丰富复杂,变化莫测,但爱戏、爱情、爱趣却非常突出”,“特别是黄孝一带的人对楚剧更具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产生这种亲近感的关键在于楚剧具有雅俗共赏的品味,这与地域环境、风土人情、大众审美兴趣有着内在的联系。这也是楚剧在湖北这块土地上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李雅樵的人物情感体验和人物情感交流的内核——“俗”的审美价值,为他的舞台人物形象镶上了浓浓的一层乡土色彩。唐王、李闯王、梁山伯、杨乃武等人物形象,无论地位多高、权力多大、文才超群、武功盖世,却都饱含了俗的审美价值。

    有人说,李雅樵不是学富五车的大学者,又没有拜过显赫的名家名流,怎能成为流派?仅从学识这一逻辑推理,李派似乎难以成立。然而,只读过小学二年级的高尔基,24岁便成为著名作家,大画家齐白石曾做过多年木匠,京剧界不少名流也未上过什么大学。这些名家的出现和成就又作何解释呢?纯书本知识不能代替丰富多彩、鲜明生动的现实生活,逻辑思维不能代替形象思维。李雅樵没有把自己关在书斋里去找灵感,囿于小舞台寻求“妙悟”,而是在对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的深入观察、体验和感受的基础上,展开想象的翅膀,激起情感的活动,创造出极富魅力、个性鲜明、耐人寻味的艺术形象。这是艰苦辛勤劳动所获,也是生活给李雅樵劳动的奖赏。

    三、李雅樵创造性

    千部一腔、千人一面的艺术作品,不可能具有审美的吸引力。把一些陈旧而又雷同的人物形象硬塞给观众,人们看了定会倒胃口。李雅樵的艺术作品、人物形象都被他的心灵抚摸过、体验过,甚至着魔似的把感情倾注到人物身上。这种具体可感的人物形象,必然蕴含着丰富的情感、无穷的魅力,堪称艺术精品,是他劳动创造的结晶。

    化合能力

    李雅樵广收博采,长期实践、锤炼、融化,逐渐将“唱念做”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丰富了楚剧的表现形式。《打金枝》、《鱼腹山》、《杨乃武与小白菜》等剧目,集唱、念、做于一体,新奇独特,令人耳目一新。有人说,李派最突出的是唱,只要有副好嗓子,就能学;还有人说,李雅樵唱出了风格,为什么不专演唱功戏,偏要发展“唱念做”并重的戏?我认为,这正是李派所以能自成一派的原因。

    流派是演员根据自己的艺术见解和具体条件吸收各家之长逐渐形成的。李雅樵看准了某些单一的表现形式已满足不了观众审美需求,于是开始新的舞台实践,探新求变,大胆化合,将唱念做融入人物形象之中,使整个舞台焕然一新,人物形象更加丰满,拓宽了演员、观众的审美视野。单调重复的形象,使人的注意力容易变得迟钝,难以产生心理反应;新奇独特的形象则会使人脑神经系统兴奋,激发强烈的注意力。《打金枝》等一批李派代表剧目,既有大段的唱,又有繁重的念,还有精湛的做,三样并重。这种新的“化合物”不仅丰富了楚剧剧目,而且使楚剧艺术表现手段更加多样化。

    演唱能力

    李派的唱别具韵味,仅以“字正腔圆”是不能解释和体现李派声乐的审美理想的。我认为,对李派戏曲声乐的声腔美的研究,不能忽视对它的美的特殊性——“味”的探讨。

    “味”来自优美的旋律。原来的楚剧声腔结构较为简单,行腔变化不大,声乐缺乏可塑性。李雅樵大胆地将楚剧与汉剧等剧种和民歌化的声腔艺术相结合,在不失剧种风格的前提下,进行了声腔的“杂交繁殖”,培育出独特优良的杂交品种——李派味,旋律优美,抒情性强,可塑性大,高亢明亮,低回委婉,至情至味。不仅显示出剧种质朴清新的风格,洒脱、醇厚的流派韵味更是锦上添花,引人入胜,回味无穷。

    味来自吐字的巧妙。戏曲声乐讲究声从于字,这是戏曲声乐演唱的一般规律。处理吐字,各流派又有独特的演唱技巧。李雅樵说:“我的吐字方法是字引声,声裹字,注意喷口、收声和入韵。”原来的楚剧舞台语言生活化有时过于直露,缺乏艺术感染力。李雅樵非常善于把生活语言提炼为艺术语言,他的吐字既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又有高度的艺术感染力。例如《打金枝》里的唐王演唱的“孤王上前亲松绑”的“王”字,字头(声母)在柔美音色的旋律中过渡到字腹(韵母,复韵母)和字尾(复韵母、鼻韵母的尾音),整个吐字、行音、收声入韵,字饱满,音优美,将人物爱婿之心用音乐形象(一个波音)生动地表现出来。在吐字行腔、行腔转字之间,李雅樵气口灵活,喷口有力,轻重搭配,高低得当,达到了字断气不断、气断而神不断的最佳境界。

    味来自运腔行如流水遇暗礁急流,也就是行腔时喉阻音的不断出现,顿音微妙的灵活处理,颤音、滑音的装饰得当,气息着力轻重刚柔相济等。这些均是李雅樵演唱时常出现的运腔规律。这一规律灵活多变,但万变不离其宗。尽管“运腔”的艺术技巧如散金碎玉把唱腔装点得华彩而质朴,单纯的音符经李雅樵演唱得如繁星闪烁,韵味浓郁。这与李雅樵“用嗓”关系密切。李雅樵说:“运腔用嗓都不能脱离气而言。而气得当,控制力好,用嗓运腔就得法,嗓子就有生命力。”这的确是经验之谈,是他用嗓巧妙的秘诀。如《打金枝》里的唱段,以行腔中的节奏变化,气势渲染,人物神采,在娴熟气息的控制下,把人物内在底蕴揭示出来,引人入胜,回味无穷。可以说,用音乐塑造形象,揭示人物的内心意蕴,李雅樵的演唱艺术在楚剧界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是一座新的里程碑。

    变构能力

    变构形象离不开运动、变化和发展的心理过程。当演员激起了审美情感的心理活动,进入变构形象的境界时,自身的变构条件和心理活动是完成塑造人物形象必不可少的重要因素。如何使自身的变构条件移植给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李渔曾明确指出,关键在于为人物“立心”,就是说演员要深入到人物内心中去体验,掌握不同的心理特点,由内向外引发,通过其变构条件,达到形神兼备的艺术境界。为了生活在这美好的艺术境界中,李雅樵曾说:“我进入创作状态,各种感觉都兴奋起来,促使我对审美对象的感受更全面,更充分,更摇曳多姿,更丰富多彩。”这种积极的心理活动唤起他创造性的想象,开启形象记忆中的储藏库,把有关新的信息输送到大脑,与脑中所储存的经验掺和化合,最后,融汇孕育出一个至美的立体形象。

    李雅樵变构完美立体形象,首先是剪裁能力。他是位善于观察生活的艺术家,在对生活的攫取、提炼中变构新的表现形式,逐渐形成较为完整地体验人物形象的手段和变构规律。面对纷繁复杂、丰富多彩的生活和戏曲表现手段,他善于准确、集中、凝练地提取精华,把积淀在头脑中的感情素材经过选择、提炼,生发出变构形象所必备的“程式”手段。他的演唱技巧、化合方法均有独特的实际运用功能和审美价值。其次,是想象能力。没有想象就没有审美。李雅樵的想象新奇独特,他说:“想象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怪点子,出现令人惊叹的妙法。”正是丰富的想象力,使他独创出唐王、杨乃武、李自成、梁山伯等栩栩如生、个性鲜明、具有李派风貌的艺术形象。这些艺术形象都是历史人物,离开丰富的想象力,不生活在“这些人”的内心世界,想创造出这些光彩夺目、具有很高审美价值的艺术形象,那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雅樵的整个创造性思维活动是在感性材料的基础上,以创造性的想象和逻辑思维的理解为中介,达到意象和情感的统一,特别是想象和情感,当进入变构形象的境界,异常活跃的想象和异常丰富的情感如潮流推动他新的灵感降临。凝重洒脱的唐王、叱咤风云的李闯王、儒雅俊俏的梁山伯等形象,新颖、独特,具有无穷魅力,均是创造性灵感降临的结晶。

    (1991年11月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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