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裂变 遍地胡虏-公元九二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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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唐天成四年,吴大和元年,吴越宝正四年,南汉大有二年,契丹天显四年

    两川忧

    定州城被围困已近半年,眼见得内外交困,日渐艰难,王都、秃馁几次想突围,都没得逞。二月三日,定州都指挥使马让能大开城门,迎接唐军入城,王都走投无路,只得举族自焚。王宴球率军入城后,秃馁及契丹骑军两千多人皆被生擒。秃馁等被押至大梁斩首于市,李继陶则被戮于邢州。

    李嗣源听说,王宴球在定州城下的半年时间里,经常以家财慰劳将士,自始至终,没杀过一个兵卒,不禁大为赞赏,遂以其为郓州天平军节度使。

    定州平定后,李嗣源想回洛阳举行南郊大礼。不想,车驾刚一离开大梁,宰相崔协就突然得了中风,不治而卒。

    时为洛阳留守、太子少傅的李琪一听说天子就要回京了,连忙率领百官前往偃师县奉迎车驾,还特意写了一道贺表。不过,这道贺表的一句话却给他带来了麻烦,表中言道:“败契丹之凶党,破真定之逆城。”一句话犯了两个错误,误将契丹当作了“凶党”,将“定州”写成了“真定”。

    李嗣源看罢贺表,当即下诏讽刺道:“契丹即为凶党,真定不是逆城,李琪也不是庸臣,罚一月俸禄。”随后,又令其以太子太傅致仕,回家养老。

    李琪博学多才,为人率真任性,重承诺,喜欢说人好话,尤其自负于文章,曾在牙版上刻有金字“前乡贡进士李琪”,放在座侧。他以才学自负,却在文章上闹出如此笑话,自觉无脸见人,致仕之后,整日里郁郁寡欢,次年,就病逝在了洛阳福善里的宅第之中,时年恰好六十岁。李琪生前将自己在内署时所起草的制书诏命编为《金门集》,共十卷,广为流传。

    车驾回到洛阳后,李嗣源即将两位皇子进行了对调,将太原留守李从荣调回了身边,以其为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李从厚则调至太原,以其为河东节度使、北都留守。以赵凤为宰相,以符习为汴州节度使,并命安重诲、冯道、赵凤等加紧准备郊天大礼。

    安重诲知道,郊天大礼需要大量的钱财赏军,遂遣客省使李仁矩出使两川,诏令西川献一百万缗,东川献五十万缗。不料,孟知祥与董璋讨价还价,皆以军用不足为借口,最后,西川只贡献了五十万缗,而东川更少,只献了十万缗!

    李仁矩到梓州后,董璋不敢怠慢,特意设宴相待。但是,满衙的宾客一直等到正午,仍未看到李仁矩的面。董璋只好遣亲将去驿馆相请,不一会儿,亲将回报,说李仁矩刚刚起床,正在驿馆搂着妓女酣饮呢。董璋忍无可忍,立令亲军将其强行拉到帅府。李仁矩到帅府后,董璋没有让李仁矩直接进入衙厅,而是让他站在阶下,满脸怒容地呵斥道:“当年我为魏博都监,你不过是个通引小将;今日我已为一镇诸侯,你衔君命前来,便是朝廷使臣。我大张筵席地待你,你却给脸不要脸,眼见得日已过午,还不前来,犹自与风尘女子取乐。你身为朝臣,对于王事竟敢如此不恭,你知不知道,西川已经斩了一位李客省,难道我东川就没有快刀斩你这位李客省吗?”

    李仁矩大惧,“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涕泪交流地连连请罪,说道:“董公息怒,我昨日多饮了些,误了时辰,请董公饶我一命。”董璋见他如此,这才消了气,亲自下阶将其扶起,搀入厅内入宴。宴席之上,董璋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对李仁矩连连赔罪,殷勤相待。李仁矩离开梓州时,董璋又送给他不少金银,李仁矩也答应一定在天子和安重诲跟前为其美言。

    然而,李仁矩一回到洛阳,就对李嗣源和安重诲进谗道:“董璋阴蓄兵马,不臣之心已生,早晚必反,请朝廷早作防范。”

    李嗣源大惊,连忙又遣通事舍人李彦珣前往东川探查董璋动向。李仁矩听说后,当日即赶到李彦珣府上,与李彦珣密谈到半夜后方才离去。李彦珣微服西行,一进入东川境内,就故意怂恿从人无故打伤了路人,董璋不知情,将其从人抓了起来。李彦珣假装骇怕,连夜逃回了洛阳,向李嗣源禀奏说:“董璋怂恿人将臣赶了回来,臣还探听到,戍守东川的鄜州兵服役期满,想要回归本道,董璋竟擅自将青壮者留下,让老弱者回归,并没收了他们的盔甲、兵器!”

    李嗣源信以为真,连忙召枢密使、宰相等重臣商议对策。冯道等人皆认为两川刚刚安定,对董璋、孟知祥应以安抚为主,不宜大动,安重诲却献计道:“为防董璋谋逆,可将阆、果二州从东川划割出来,重新建置一军,看看董璋是何反应。”冯道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忍住了。李嗣源遂依安重诲之计,在阆、果二州另外建置了一支保宁军,其节度使就是李仁矩!

    众臣退出后,冯道对赵凤道:“安公此举,必会使两川心怀恐惧,我担心两川又要不宁了!”赵凤未置可否。

    安重诲让绵州刺史武虔裕护送李仁矩前往阆州赴任。武虔裕曾为李嗣源故吏,乃安重诲之表兄。临行之际,安重诲密令李仁矩勘查董璋造反的证据,李仁矩到阆州后,即夸大其词,诬称董璋将要谋反。李嗣源信以为真,命武信节度使夏鲁奇加紧修筑遂州城防,增兵戍守。董璋听说后,不禁大惧。

    此时,又有传言说,朝廷还要割出西川所属的绵、龙二州,另建一镇,设置节度使,孟知祥也大为担心。过去,长江峡路的粮草常常由西川供应,孟知祥任节度使后,却以本道兵多、难以奉养其他藩镇为借口,不再供应峡路粮草了。李嗣源自然不答应,屡屡督促,孟知祥奏称财力缺乏,竟然不奉诏命。

    董璋素与孟知祥有隙,在此之前,二人从无来往。此时,董璋知道,朝廷将要对自己用兵,便主动遣使到成都向孟知祥提亲,请求让儿子董光嗣娶孟知祥之女为妻,并致书孟知祥,言称自己为朝廷猜忌,将有接替,一旦离开东川必然会丧家亡族;若坚持留在东川,又会被朝廷征讨,而东川地狭兵少,独力难当,愿以小儿结婚爱女,东、西两川并成一家,且愿唯孟公马首是瞻。

    孟知祥问赵季良该不该答应董璋,赵季良言道:“董璋所言甚为诚恳,也是实情。朝廷一旦将两川割为四镇,孟公也就危险了。此时,两川合则强,分则弱,确实应该摒弃前嫌,合力对抗朝廷。”

    孟知祥深以为然,便应允了董璋的婚事,自此之后,孟、董二人往来密切,并达成了协力对抗朝廷的意向。董璋因而底气大增,加紧布置东川防御,并在剑门关修筑了七座军寨。

    孟知祥遣赵季良前往梓州拜访董璋,赵季良回到成都后,对孟知祥道:“眼下,朝廷步步紧逼,两川不得不戮力同心。但是,我观董公贪残好胜,志大谋短,日后定将为我西川之患,主公不可不防。”

    恰在此时,突然有位尼姑拜访孟知祥,密告说都指挥使李仁罕、张公铎二人将要在两天后宴请孟知祥,意图在酒宴之上谋害他。孟知祥暗加探查,却没有发现丝毫谋害他的迹象。然而,两日后,李仁罕、张公铎竟真的送来了请柬,邀他赴宴。左右皆劝其不要前往,孟知祥却道:“李、张二公岂是阴暗之人?莫听僧尼传言!”于是,故意连一个亲兵都没带,就只身前往了。李仁罕听说此事后,对孟知祥大为感佩,叩头流涕道:“老兵只能尽死力,以报主公恩德。”此事传开之后,诸将对孟知祥皆心悦诚服,誓死跟从。

    孟知祥、董璋同时上表,奏道:“两川闻听朝廷相继于阆中建节度使,增兵绵、遂二州,无不忧恐万分,不知圣上意欲何为?”李嗣源没有解释,只是遣使对二人大加抚慰。

    董璋担心安重诲心腹武虔裕窥探东川,上表奏请以武虔裕兼东川行军司马,安重诲为了稳住他,就答应了他。然而,武虔裕一到梓州,董璋就把他软禁了起来。武虔裕无奈,只好按照董璋所说的办,接连向安重诲致书,说孟知祥居心叵测,意图谋反,而董璋却忠心耿耿,完全可以信用。安重诲见武虔裕如是说,竟然信以为真了。

    如此一来,李嗣源与安重诲的看法就发生了变化:李嗣源认为,孟知祥与董璋都有异志,尤其是董璋,最不可信;安重诲却认为,孟知祥最为可疑,倒是董璋对朝廷颇有忠心,当倚重董璋,以防备孟知祥。

    自此之后,董璋每有奏请,安重诲总是尽量满足。

    农家难

    眼下除了两川略有隐忧之外,国内已见承平之态,李嗣源很想从根本上对国家进行整治,使百姓尽快富足起来。自从他与安重诲有过一段不快之后,他常常暗夜静思:自己原本一介武夫,斗大的字认不了几个,是个不折不扣的“白丁皇帝”,要想把国家治理好,单有安重诲这样的心腹勋臣是不够的,还必须倚重一些真正博学多识的文臣能吏。于是,他便经常主动地宣召冯道、赵凤、和凝、李愚、李崧等人入宫,与其探讨治国之道。

    冯道认为:“民以食为天,要想富国,必须先富民,要想富民就必须大力推行农耕。”

    李嗣源深表赞同,让他赶快制定奖励农耕的国策,并对冯道说道:“寡人虽是白丁,所幸四方无事,百姓安康,近年来,上天又特别眷顾,天无大灾,年年五谷丰登,也算是近代以来的康盛之年了。”

    冯道听其话音中颇有自得之意,便提醒道:“臣常常记得当年在先皇幕府的一件事情:臣奉使前往中山,经过井陉险道,臣当时担心马会蹶倒,小心翼翼地执辔,直到出了井陉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到了平路上,臣便信马由缰,任其自驰,反而失蹄跌倒。臣想,为天下者当与此类似!陛下万勿因承平丰熟而放纵逸乐,应兢兢业业防微杜渐啊!”

    李嗣源深以为然,说道:“不管怎么说,丰年总是好事,百姓日子肯定安逸!”

    冯道道:“不然,其实对于农家来讲,凶年、丰年皆有难处。”

    “这是为何?”李嗣源大为不解。

    “唉!”冯道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农家碰上凶年,则死于流亡饥饿;农家遇着丰年,则伤于粮谷低贱。无论是丰是凶,农家皆有难处。臣记得聂夷中曾诗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语虽浅近,却道出了农家人的难处。农人于四种人之中最为勤苦,身为人主,不可不知啊!”

    李嗣源大受启发,特意让人将聂夷中的这首诗抄录下来,挂到殿堂之上,时常对诗吟诵。

    冯道言事言简意赅,浅显易懂,这正对李嗣源的脾气。李嗣源曾对侍臣道:“冯道性格纯俭,当年在德胜寨只住一间茅屋,与从人同器而食,及丁父忧退归乡里,又自耕樵采,与农夫杂处,从不以贵贱介怀。这才是真正的士大夫啊!”

    冯道自己也喜爱作诗,其诗作也如其人一般,朴实无华,通俗易懂,但颇有深理,民间多有流传,如:

    穷达皆由命,何劳发叹声。

    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冬去冰须泮,春来草自生。

    请君观此理,天道甚分明。

    又如:

    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

    须知海岳归明主,未必乾坤陷吉人。

    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

    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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