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裂变 遍地胡虏-公元九二六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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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唐天成元年,吴顺义六年,吴越宝正元年,南汉白龙二年,契丹天显元年

    宦毒

    春节一过,李继岌、郭崇韬便让李继酽、李严将王衍君臣送往洛阳。王衍、花蕊夫人及蜀国宗亲走在最前面,蜀宰相王锴、张格、庾传素、许寂,翰林学士王仁裕、李旻等及诸将佐家族随从而行,一行三千多人,再加上数千押送的将士,将近上万人之多。所过之处,百姓们皆闻讯而出,夹道观看,指着王衍议论、叹息、取笑,一路上扰攘不止。王衍起初还有些难为情,头低得很低,过了几天也就习惯了,慢慢地开始与他的“臣下”有说有笑起来。

    行至剑阁,王衍见群山莽莽,陡崖峭壁,不禁诗兴大发,吟道:“不缘朝阙去,好此结茅庐。”众人闻听,皆窃笑不止。

    李严打趣道:“听说殿下喜欢迈着方步叉手摇头,不知是何模样?”

    王衍念周宣帝歌词道:“自知身命促,把烛夜行游。”说罢,故作惆怅地长叹了一声。

    此时,成都虽然已经平定,但仍有不少地方还不安稳,再加上诸功臣之间纷争不已,郭崇韬担心魏王年龄太轻,难以控制局势,故而打算等孟知祥到成都后,再离开成都。然而,这却给众宦官、伶官落下了口实。

    李存勖也不明白郭崇韬为何不速回洛阳,便召景进咨询。景进说道:“听说郭崇韬之所以留在成都迟迟不回,是想与河中勾结,内外相应,阴谋造反。”

    李存勖这才似有所悟,不禁对朱友谦也生了疑心。

    朱友谦之所以被宦官、伶官诬陷,是因为朱友谦的权位实在是太高了!朱友谦一家三镇七刺史,伶宦们便认为朱家钱财富足,经常遣人索要财物。朱友谦起初还能满足,但是伶宦们贪得无厌,变本加厉,索要越来越频繁,胃口也越来越大。朱友谦自以为他与李存勖有旧,且有大功,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开始还婉言推谢,后来,则干脆予以拒绝。伶宦们恼羞成怒,一直在伺机报复。

    大军伐蜀之时,朱友谦曾大举阅兵,选拔精壮,命其子朱令德率军跟从。景进当时就对李存勖进谏道:“继麟闻大军西行,还以为朝廷要讨伐他呢,故而阅兵自卫。等发现朝廷是要征伐王衍时,才让朱令德率军随行,一来可掩饰他仓促会兵的真正用意,二来想趁机捞点军功。”李存勖当时只当作笑谈,并没放在心上,如今,景进旧话重提,说道,“当初继麟确实是准备自卫的,后来得知大军要征讨两川,这才让其子率军跟从,一来掩人耳目,二来护卫郭崇韬。”李存勖将信将疑,密遣人前往河中探察。

    朱友谦听说后,心中大惧,当时就要亲自入朝以明忠心,亲吏们则担心伶宦趁机加害,劝其不要前往,朱友谦却道:“郭侍中的功劳难道比我低吗?还不是遭人谗害。如今情势危急,我必须去面见圣上,说明原委,决不可让谗佞小人得逞!”说罢,即驰马直奔洛阳。

    朱友谦到洛阳后,李嗣源恰巧也在洛阳述职。李嗣源因与朱友谦有旧,便在家中设宴招待,李存勖的七个兄弟邕王李存美、永王李存霸、薛王李存礼、申王李存渥、睦王李存乂、通王李存确、雅王李存纪也在座,元行钦、朱汉宾等将末座相陪。

    人称“朱落雁”的朱汉宾本为梁将,归降以后,起初一直不得重用。一次,李存勖围猎回京,偶然路过朱汉宾的府第,朱汉宾之妻敬酒上菜,奏家乐以娱之。李存勖见朱汉宾的妻子美丽动人,大为兴奋,一直在朱家呆到二更才回宫。自此,朱汉宾之妻经常被召进宫里,李存勖也经常驾临朱家,而朱汉宾则好运连连,职位一路飞升,一直升至左龙武统军。

    此时,朱汉宾见朱友谦坐在李存霸上位,心中颇为不满。酒酣之际,便借酒发难,手持大杯起身走到朱友谦跟前,挑衅道:“麟公虽然名显位高,但终归是臣下,如此坐于皇弟之上,恐怕于礼不妥吧!朱某与公曾经俱在梁朝为官,因属同宗,一直视你为兄长,朱某曾经三次发函问候,你却连一个字也不回,如此藐视于我,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朱友谦气得满面通红,正要起身理论,元行钦生怕事情闹大,连忙起身劝解,双方这才安定下来,酒宴不欢而散。

    李克用有十位亲生之子,李存勖为长子,李存矩、李存霸、李存渥、李存纪与李存勖同母,皆为曹太后所生,李存美、李存乂、李存确、李存礼皆为庶出。李存乂历任建雄、保大二军节度使,娶郭崇韬之女为妻。

    此时,有一位叫做杨千郎的魏州人自称有墨子之术,能驱使鬼神,可在帽子里招来食物、果实等东西,还能猜中人们手握之物,并有炼化丹砂、水银的异术。李存勖颇以为神,拜其为检校尚书郎,赐紫衣。按照唐朝官制,五品以下着绿衣,五品以上着绯衣,三品以上才能着紫衣。也就是说,杨千郎一介术士,竟然成了朝廷重臣。自此之后,杨千郎之妻经常出入内宫,深得李存勖宠幸,许多士人凭借杨千郎夫妇得以加官进爵,李存乂、李存渥等也常常在其家相会。

    郭崇韬见李存勖催促太急,只得将军政事务全都委托给了任圜,让他暂时掌管西川,等待与孟知祥交接,自己则亲率大军护送李继岌回京,并定于正月八日离开成都。

    诸军部署已定,将要出发之际,马彦珪突然到了!

    马彦珪一到成都,即向魏王李继岌传达了皇后的教命,让他立即杀掉郭崇韬!李继岌大惊,说道:“大军明日就要出发,崇韬也无任何抗旨的举动,本王怎可做此负心之事?你等不可多言,况且又没有父皇的圣旨,单凭皇后的口传教令就杀堂堂的柱国之臣,本王决难从命!”

    李继岌话音刚落,身边突然响起了一片哭声,李从袭、李廷安、吕知柔等人声泪俱下地说道:“郭崇韬反迹已露,万一皇后教令透露出去,郭崇韬必会在半路上发动叛乱。到那时,魏王不但难以掌控,恐怕还会有性命之忧。再者说,即便郭崇韬不反,大军回到洛阳,皇后又何以自处?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事既已至此,只能是有进无退了。”

    众宦官你一言,我一语,把李继岌说得晕头转向,他只好含含糊糊地应承了下来。

    次日一早,李从袭以魏王李继岌之命召郭崇韬商议回军之事。李继岌根本不想看到其实也害怕看到郭崇韬,所以他一见郭崇韬只身一人若无其事地进了魏王牙署,就连忙转身上楼回避。郭崇韬看到李继岌,一边高叫着:“魏王!臣来了!”一边紧走几步,准备拾级上楼。郭崇韬的右脚刚一迈上第一道台阶,李继岌的侍卫李环就从郭崇韬身后突然抡起铁挝,一铁挝就把郭崇韬砸得脑浆迸溅,郭崇韬到死都还蒙在鼓里!

    随后,李从袭又将郭崇韬在成都的两个儿子郭廷诲、郭廷信给杀了。

    可怜郭崇韬因功高而惹祸,竟在大功告成之时死于阉宦之手,后人有诗叹道:

    雁门寒子郭崇韬,耿介拔俗志刚标。

    初投潞州称干吏,后入中门谓名僚。

    帐中最明亚子志,河边独识梁英豪。

    马家渡中矢如雨,中都城外剑出鞘。

    虽非战阵天煞将,新朝皆赞功最高。

    骑虎早把猛虎防,打狼谨防恶狼咬。

    四十万军如草芥,怎如宦伶计更高。

    锦官城外浣溪水,曾闻代州松风涛。

    李继岌急召都统推官李崧前来商议后事。李崧一听郭崇韬被杀了,一时还回不过神来,良久方才对李继岌抱怨道:“眼下,大军远离京都数千里,又没有圣旨,殿下却擅杀平蜀将帅,一旦兵变,将如之奈何?大王为何行此险事?有什么事情,大王就不能先忍着,到洛阳之后再说吗?”

    李继岌一脸的懊丧,说道:“公言是也,我现在也后悔不已。”

    李崧当即让人召来数名书吏,书吏们一上楼,李崧就让人搬走了楼梯。李崧随即让魏王亲兵手持钢刀逼迫着书吏们伪造诏书,随后又用蜡炬仿制成玉玺,加盖在“诏书”之上。一切办好之后,李崧这才让魏王召集众将前来,当众宣读“诏书”,大意是说郭崇韬父子屡违诏命,逗留成都,欲图谋逆,特命魏王继岌相机除之。

    将士们闻听之后,群情涌动,好在并没发生什么大乱子。郭崇韬的左右亲信则相继逃匿而去,唯有掌书记张砺不但没有逃走,反而只身前往魏王府恸哭不已。李继岌知道后,不但没有怪罪,还密派人加以保护,以防宦官们加害。

    李继岌随后即命任圜接替郭崇韬掌管军政大事。

    孟知祥进入蜀地后,见果如传言所说,江山处处险固异常,而且物产丰富,人口稠密,心中就隐隐有了长留此地的念头。抵达成都时,已到了傍晚,城门早已关闭,孟知祥无奈,正要在郊外寻旅馆歇息,刚好有一人推着小车子经过,其货物皆用布袋盛着。孟知祥见状,上前问道:“你这车子能装几袋货物?”推车人随口答道:“尽力不过两袋。”孟知祥一听“两袋”二字,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两代”,还莫名地想到了刘备父子以及王建父子……

    次日,孟知祥一进入成都,就听说郭崇韬被杀了,不禁大为哀痛,心想:这肯定是宦官们所为!

    此时的成都正如一口沸锅,人人惊惧不安,城中更是谣言四起,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动乱。孟知祥连忙慰问将士,出榜安抚吏民,大行犒劳赏赐,这才使得成都城安定了下来。

    魏王李继岌将马步都指挥使李仁罕、马军都指挥使潘仁嗣、左厢都指挥使赵廷隐、右厢都指挥使张公铎、衙内指挥使武璋、骁锐指挥使李廷厚留了下来,协助孟知祥戍守成都,其他各军皆拔营离开了成都,命康延孝率一万二千人为后军。

    奇怪的是,大军离开成都后,康延孝总是有意无意地与中军保持着三十里左右的距离。

    免死铁券

    马彦珪回到洛阳后,向李存勖禀报了诛杀郭崇韬一事,李存勖虽然有些吃惊、惋惜,但还是下诏公布了郭崇韬之罪。郭崇韬共有五个儿子,其中两个已在成都被杀,李存勖此时又下旨将其另外三个儿子郭廷说、郭廷让、郭廷议一并杀掉。郭廷诲、郭廷让各有一个幼子,郭崇韬的夫人周氏带着两个孙子,艰难地回到了太原,总算保住了郭氏的血脉。

    郭崇韬父子被杀,使得朝野之间一片骇然,朝廷内外、街市酒坊,到处都议论纷纷。李存勖令伶宦们暗地里观察动静,若有人为郭崇韬鸣冤,格杀勿论。

    郭崇韬的女婿睦王李存乂,闻听郭崇韬被害,生怕株连到自己,只好闭门谢客,紧闭双唇,一字不言。但是,即便如此,仍未能躲过大劫。宦官们意欲尽除郭崇韬之党,竟对李存勖言道:“存乂在杨千郎家里饮宴时,故作酒醉,振臂哭号,为其丈人喊冤,言辞满是怨望。”

    李存勖闻言大怒,连问都不问,就将李存乂囚禁了起来,不久,又密遣人将李存乂与杨千郎一起杀掉,严密封锁消息。

    景进对李存勖言道:“河中有人来告,河中发生变乱,听说李继麟与郭崇韬本来就阴谋反叛,郭崇韬死后,他又与存乂串谋。”宦官们共劝李存勖尽早除去朱友谦,李存勖依言将朱友谦改为滑州义成节度使。当夜,李存勖又遣蕃汉马步使朱守殷率兵包围了朱友谦在洛阳的府第,将朱友谦赶出徽安门外,随后又命人将其杀掉,下诏恢复其原来姓名。

    李存勖随即又下诏书,命魏王李继岌将朱令德诛杀于遂州,命郑州刺史王思同将朱令锡诛杀于许州。

    李存勖随后又命河阳节度使夏鲁奇前往河中,诛杀朱友谦家人。夏鲁奇接到诏命后,立即率军前往河中。夏鲁奇到河中后,发现河中街头到处都在传说一件怪事:头天晚上,河中牙城门将见有数十名妇人,皆身穿黑衣,浓妆艳抹,带着大队奴仆,在牙城外驰马炫耀,然后直奔牙城门而去,个个欢声笑语。门将不知她们是何人,不敢盘问,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从牙城门排骑而入,门锁却完好无损,门将这才知道是一群妖鬼。天亮之后,夏鲁奇即率军到达了。

    朱友谦的妻子张氏早就率家人二百多口在家等候,一见夏鲁奇率军入府,即从容地对夏鲁奇道:“夏公既有皇命,灭我宗族,我宗族不敢抗旨,只愿夏公不要滥杀,莫要殃及平常百姓。”

    夏鲁奇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便将朱家奴婢、仆人一百多口全部释放,朱友谦宗族一百多口则一一被斩杀。张氏临刑之前,取出李存勖赐给朱友谦的免死铁券出示给夏鲁奇,惨笑道:“这是皇帝去年赐给我家老爷的,我乃一介妇人,不认识字,不知其上写的是什么,请将军看看。”

    夏鲁奇看罢免死铁券,心中甚觉惭愧,但也不好说什么。后人有感于此,编曲唱道:

    天子之信何用物?地上生民皆共睹。

    免死铁券谁免死?大功勋报大灭族。

    朱友谦麾下旧将史武、薛敬容、周唐殷、杨师太、来仁、白奉国等六人时下正为各州刺史,也被连坐灭族。

    李存勖称帝后,众伶人一直觉得李嗣源功勋最大,在军中的威望也最高,因而对李存勖的威胁也最大。除掉朱友谦后,景进便想趁此机会将李嗣源也一并除掉,遂又诬告李嗣源与郭崇韬来往密切,近来频频调动兵马,恐有所动作。此时,李嗣源正在洛阳述职,李存勖明白这是假话,没有理睬。

    景进大失所望,只好另想办法,他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了一件事:当年王彦章攻取德胜南城之后,李嗣源曾密劝李存勖将朱守殷治罪。他终于有了计策,于是对李存勖说道:“臣接到密报,总管今夜好像有秘密集会,请会儿将军去总管府看一下吧。”李存勖答应了他。

    景进大喜,连夜将李嗣源当年的密书找来,然后亲至朱守殷府上,将密书出示给朱守殷,让他设法陷害李嗣源。

    景进万没想到,他刚一离开朱守殷的府第,朱守殷就直奔李嗣源在洛阳的府第,密对李嗣源道:“总管功高震主,应该马上离开洛阳,回归藩镇,以远离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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