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三叔的手术找不到合适的输血者,真令人忧心。好在夜间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血型。三叔的手术非常成功。大姐也回家给家人把平安信。正值七八月间,田间的豆子成熟了。大姐回家时,太阳已偏西,乡亲们都在收割豌豆小麦黄豆。大姐心情很好的,就去田间帮母亲扯黄豆,扯着扯着两眼发黑,浑身流虚汗。母亲见状,不知道大姐咋的了,还以为是感冒了,叫大姐先回去。也顺便用扁担挑两捆黄豆回去。那时我们家的黄豆扯了,就一捆一捆的捆着,然后一担一担的挑回来。因为我们家没有牛,板车,也没有劳力。只有这样。
乡间小路两旁,一旁是小沟,一旁是人家菜园的篱拉。菜园的瓜果藤都爬过篱拉伸长在路上,小沟里杂草丛生,十分的荒芜而又十分的繁华的样子。大姐只觉得乡间如此美好,太阳如此光华,她回家的路,却是如此遥遥。她走不回去了,昏倒在路上。劳作的乡亲忙去田间叫母亲。母亲这次没有无所谓,忙从田间跑了来。因为乡亲们对母亲说,大姐死在路上了。就大姐那乌青的脸,真如死了一般。母亲嚎哭着将大姐背回家,将大姐放在床上。就母亲心中,怎么也想不通,刚才还好好的女儿,怎会突然死了呢?祖母听罢信,也急急的从家里赶来,给大姐卡人中,按太阳穴,熬红糖汤给大姐喝。大姐才醒过来。母亲问大姐是乍的了?大姐先还不肯说,但见祖母一幅为难的样子,母亲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三叔那个合适的输血者不是别个而是大姐。就大姐给三叔输血的事,大家都晓得,只是瞒着母亲。父亲也不是硬要大姐给三叔输血。因为他们兄弟的血不合,而大姐是O型血,当时情况也是万分危机。只好输大姐的血了。当时父亲也挺矛盾,最终对生命的敬畏占了上风,还则大姐自己坚持要输。
大姐输过800cc后,就请了半个月假回家休养。三叔的病情也日益好转,不几日便可出院了。
父亲回来后,从来不因家庭的大小事跟父亲吵架的母亲,这次却跟父亲很激烈的吵了一架。就母亲心中,女儿不如弟兄,而父亲又是怎么回答母亲的呢?我们永远也不知道了。
谁说母亲不会心疼自己的孩子?只不过母亲从不在小事上计较罢。任意孩子们生长。而作为输血这么大的事情,母亲能不管么?
后来三叔自觉得不好意思,叫三婶子送来八十块钱,当作补身体的费用。母亲不要哪个钱,母亲说:“若是为了钱,我玉英怎么也不会给老三输血的,这么多血,养来要好多年,只要老三好了,玉英也好了,就都好了。”可三叔一而再再而三的坚持,都说:“大嫂若不收这个钱,就是我老三永远对不住大嫂,对不住玉英。”为了减轻些三叔心里的内疚,母亲就收下了钱。只是母亲心中这个事真如割了她肉一般,一个伤口永远在那里了。毕竟大姐是她的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给人输血,咋么不通知她呢?她心疼她的女儿的,心疼她的血,因为血就是一个人的生命。
就大姐给三叔输血后,身体就一日日的跨了,由原来圆胖的脸变成了一个削长的脸,酷似父亲。人都说玉英长大了,怎么那么快就变了脸型,跟她父亲一个模子刻的。这话无不深深刺伤着父亲与母亲的心。从那之后,大姐也不再提自己的婚姻大事。父亲与母亲也不敢提。大姐年底会交几百块钱给父亲,还给我们这些小的买新衣服。每次回来了,还学着城里人做馒头面条给我们吃。
有次大姐忙了一夜,将一锅面条弄得又粗又短,味道又咸又甜,吃得我们直吐舌头。若是街上开面店这个水准,那大可关门大吉。大姐做面条的水准也太低了吧,怎么把面条做得象馒头?当我们得知大姐做的面条真是馒头改来的,心里不知多惋惜。嘴上大呼:“好个大姐,你真是个傻瓜,就留着那一筲箕碍馒头也好啊,都让你弄糟蹋了。”
大姐做的包面吃了第一餐,不想吃第二餐。还以为天下的包面都那么咸。因为大姐包面包的是腊肉,母亲的腊肉咸的程度,是大家不可想象的。
有次,我与小姑上街,落了三婶子娘家的一个嫂子家。三婶子的娘家嫂子是卖包面的,在横市镇开有家包面店。小姑边吃边叫我也吃一碗。我死也不肯吃。小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吃,小时候我与祖母去卖红尖辣椒时是很喜欢吃的,怎么突然不吃了?小姑挖挖的问我,我才告诉小姑:“那包面咸死了,怎么好吃啊?”“咸死了?你没吃,怎知道咸死了?你吃一口看,一点都不咸的,可香了。”小姑边说边将那碗包面汤喝得清响:“这么好吃的,你就尝一尝,尝一尝”。我实在憋不住了就说:“那舀一调羹,试试看。”小姑便给我一小调羹汤,可好喝了,一点都不咸。真是把人后悔死了。从前好多次吃包面的机会,就这样丢失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小姑告诉了我一个天大的秘密,说我是拣来的,而横市镇上做包面的那妇人,就是我的亲生母亲,而我自己的母亲是养母。因为我小时候不好养,亲生母亲就把我甩在江边上,养母就将我拣回家了……譬如鹿女,玉英,兰二贵子这些姐妹,其实都不是我的亲姐妹。
这于我真是晴天霹雳,无论小姑怎么说,我都不相信。小姑最终说:“你看你那么多姐妹,都能说会道的,为何单单你哑巴?原来你也并不是哑巴,就是你亲生母亲把你放在江边雪地里冻成哑巴的,你不记得你曾经害了好长时间的病,差点把给人家了吗?自那病后,你就哑巴了……”
是啊,我是记得我曾经害了好长时间的病,母亲天天背我去打针,还有路上那条乌麻狗老是想咬我们,还有一个小女子老目送我们远去。祖母也说我会把给人家做丫头,病好了,我就哑巴了。可祖母并没说我是从雪地里拣来的啊。
于是我不断的跑到二叔家向二婶子、堂弟建求证,我不是拣来的。可最终我只有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我是拣来的。我的亲生母亲就在故道对岸横市镇卖包面。卖包面不算穷,为什么要将我甩掉?果真是我病了,不能好了,才扔掉的?就象那时农家养的猪仔,不好了,就扔在野外,有的在那天光日月里游来游去就好了,而有的就死在了野外,也没人晓得。养孩子怎能跟养猪一样呢?我实在想不明白,从那刻起,我那从小无限阔大美好的家,一时显得陌生起来。而河那边我的亲生父母更是陌生,却又让人充满向往。
一个下雪的天,大雪迷漫了家乡那条通往横市镇的路,我背着包裹,独自在漫天飞雪枯草连绵的河滩上等船。一路上,我听见自己的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嘎渣嘎渣的声响。类似小姑九江叔叔他们当年踩在雪地的声响。只是那雪声中充满亲情与欢快,不似这雪声中忧伤。第一次,我决定只身去寻我的亲生父母,刺骨的寒风刮得我浑身发抖。家乡的那条老渡船,终于从白雾般的江面徐徐驶来。风雪仍在飘扬。可渡船的老头子,怎么也不让我上船。姐们也找我到了船码头。我啼哭着不肯回家,我似乎可发出声来了,哑巴就此好了。姐们惊奇的望着我说:你能说话啦?你是我们的亲妹子,我们就是你的亲姐们,小姑是逗你玩的。母亲与小姑也来到了河边。小姑说:“那做包面卖的妇人,是你三婶子娘家的二嫂子,怎么会是你的母亲呢?我是说着玩的,没想你个死女子,还真相信了。”母亲也说,我是她的亲生女儿,都是某年某月某日,什么天气状况下生的,若不是亲生的,怎会将我生日记得那么清楚?
想想母亲是在撒谎,她生了那么多孩子,又是个干活如命的人,才不记得自己的孩子是什么天气状况下生的呢。无论她们怎么说,我就是不再相信,尽管同她们一起回了家,但从此却不把他们当一家人了。我那幸福美好的阔大之家,就永远成为了我心中的回忆。
父亲也是从哪时候起,渐老了。往常,父亲是不老的,总是那样年轻潇洒,温文尔雅。从乡间小路中翩然而来。父亲哪时候的老,也只表现在一脸的盘山胡里。几日不刮胡子,就有了个老人的相色,若将那胡子刮去,父亲便还是年轻的。这形象似乎是回到了李歌满年纪时。与李歌满熟识的老乡亲们,每看见父亲,不免惊一跳,都说:“章蓝,你还是将那满脸的盘山胡子刮去吧,看见了,就似看见了李歌满一般,这大白天里见鬼了。”
乡亲们这样说,是有些不好的预兆吧。就我们心中,做梦都没想到父亲会那么快离开人世,离开我们的。自父亲逝世后,我的那阔大之家也日渐衰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