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庄稼-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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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才是地主出身。剥削穷人的事是他爹所为,到了他这茬,就衰落得只有受气的份了。不过,他还是和出身贫农的人有所不同,他念了书,人前说话总不自觉显出有学识的样子,大家就取了个外号“大先生”给他。大先生逢年过节帮人写门对,结婚典礼为司仪起草主持语,干活歇息时,也喜欢让他说上一段书。他不是说书先生,他只是把他读过的书讲给大家听,《三侠五义》《水浒》都是先由他传给乡人的。他还会哼些小曲,都是乡野小调。不过,那个年代这些小曲是有毒的,所以他只哼给麦芒一个人听。

    麦芒是村里葫芦的老婆,葫芦手脚不干净,从小偷做成了大偷,被法办了。放出来后他压根就没回来,有说他到东北下煤窑了,有说他到关外贩牲口了,总之他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媳妇麦芒在结束了担惊受怕的日子后又独守空房,从二十几岁一晃眼就三四十了,也没个一男半女。久了,不知咋的就和大先生搞到了一块儿。大先生原来有过老婆的,还是个远房亲戚。那女的嫁来不足半年就生下个大胖小子,大先生掰着指头怎么算也觉着不对劲。那会儿老地主和地主婆还没死,一起劝他算了,有个老婆就不错了,管是谁的儿,只要喊他作爹。大先生就把气咽了,然而那个其貌不扬的风流女人仍旧往娘家跑,和以前的男人继续私通,甚至大言不惭地说孩子认一个地主作父实在冤,最后发展到长住娘家不回。大先生懒得过问,倒是一个人落得清静。麦芒虽然长相一般,但会疼人,久了,身心悲凉的大先生觉出精神和肉体都被麦芒唤醒了,不自觉就把麦芒当作了生命的支撑。这样偷情的一对男女,一个是地主一个是小偷老婆,倒也般配。村人像看闹剧样看待他们的关系,竟因此放宽了政策,由着他们的性子耍。大先生和麦芒也做不来多大的事,不过是在天黑下来后大先生到麦芒那儿喝红芋茶,吃红芋渣馍,坐在麦芒的小板凳上唱小曲儿给她听。不少村人在墙头外偷听过,其中大先生唱的《探妹歌》最叫人陶醉:正月里探妹正月正,俺带小妹去观灯,观灯是假里呀,爱妹是真情。二月里探妹龙抬头,俺约妹妹耍风流,风流已到手呀,实在不想丢。三月里探妹柳絮飘,俺爱小妹杨柳腰,几日没见着呀,咋长恁么高。四月里探妹四月八,俺带小妹摘黄瓜,大的已开花呀,妹子何时嫁……有人把听来的曲儿在干活时学唱,引来一阵一阵的哄笑,麦芒的脸就像快熟的柿子,通红通红的。大先生则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好像听人家唱他唱过的曲儿很受用似的。

    那会儿乡野间的政治空气也满浓厚的,可乡野毕竟是乡野,很单薄,表现形式是开批斗会,那也是很好的娱乐方式。这时候大先生就得到台上挨批了。他是村里唯一的地主。批判内容不外乎叫人控诉他家剥削穷人的滔天罪行。大先生是陈述人,他努力地回忆小时候爸爸是如何剥削别人的。每一次说得都不一样,因为有些他也记不清了,比如他爹到狗旦爷爷家逼债那档子事,是年三十还是年二十九,是倒走半升荞麦还是半升谷子,让狗旦爷爷家没法过年?他磕磕巴巴地讲述着,希望开会的时间快点结束。即使常常这样操练,大先生的心里还是有屈辱感的。他像认死理的人那样认为,他老爹做的事,和他投多少关系的。批斗会的结尾是人们嘹亮地朝他喊口号,打倒……打倒……声浪震天。有恣事的男孩子就朝女人堆里钻,趁乱摸大姑娘的奶子。便有女子的骂声传来:不要脸!每次大先生都以为是骂他的,非常惶恐,可惜他一直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一直都那么惶恐着。

    除了开批斗会大先生和别人不同外,其余时间他也是个标准的农民。下地干活犁耧锄耙收割种播,他样样参与其中。不过,因为是地主,有两样是不让他做的。一是看仓库,一是喂牲口。这是原则问题。人民的财产,怎能交给一个地主看管呢?他要是起了歹心,一把火烧了仓库,或把牲口全药死了,事情就大了。

    麦收时节,大家都在太阳底下叭叭掉着汗珠子。大先生也拉着一架车子麦子往场里赶。他捂着草帽,脖子里还搭条湿手巾,一边拉车一边擦着汗。等他把麦棵卸到场边准备再往地里赶时,负责打场的狗旦把他喊下了:“大先生,你帮我扯会儿牲口,我解手去。”大先生怔了怔,看着狗旦。因为打场比拉麦子轻巧,就是站在场中间扯着牲口拉石磙。这轻巧的活哪轮着他地主干?“愣什么愣,就帮扯一会儿,还塌了天啦。”狗旦把缰绳递给他,朝村里的茅房跑去。

    大先生就成了临时的打场人。那会儿太阳正当顶,快收工了。有些人把麦棵拉回,就不到地里去了,就站场边大叶杨下乘凉,看着大先生打场。有的说,大先生,弄一出。所说的弄一出,就是要大先生唱打场调。在淮北那带,打场的人都喜欢哼曲儿,哪怕是平常不怎么会哼的人,到了场上,看着石磙一圈圈碾来碾去,听着麦芒刺扎扎的声音,想着无边无际的日子无边无际的辛劳周而复始的年年岁岁,胸中积郁的东西就喷薄而出了。唱调和听调的人都有些陶醉,连牲口也亢奋异常,脚步走得更快,把打场人手里的绳儿也绷直了。打场调由来已久,没有固定的词,但调子大都是哀伤的,仿佛农人的叹息。有的就是呜哇——呜哇——不成文的调子,拉得很长,把声音甩到云彩眼里去。大先生起初不好意思,经不住人撺掇,他便唱开了。他开唱的另一个原因是麦芒正顶着羊肚子手巾从场边过。他希望用小曲儿留住麦芒,让麦芒在阳光下听他唱曲儿。他还从未在白天唱给她听过呢。麦芒果真立住了脚,摘了手巾,朝脸上扇着风,眼睛很风情地朝他这儿瞟呀瞟。大先生的感觉找到了。因为没打过场,从未唱过打场调,大先生就忘了管自己,想显摆一下,把平常背着人哼的曲儿端了出来。先是一出《七岁郎》:

    姐在房中哎泪汪汪,埋怨爹娘无主张,咋不跟奴商量。哎咳哟!奴家年长十八岁,怎能许配七岁郎,年纪咋相当。哎咳哟!头上戴顶狗头帽,连脚裤子开着裆,夜里入了奴的房,好似儿跟娘,哎咳哟!

    听得人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大先生肚里还有这些鬼东西。就齐吼着叫他再来一个。大先生那天也当真进入了情节,不管不顾地又来了段《小寡妇上坟》:

    清明时节雨纷纷,新寡的姐姐上新坟。白缝子衫来白绫子裙,白鲮子孝鞋包脚跟,白绫子手巾头上戴,为郎行孝出了门。坟前哭声奴的郎,撇下奴家十八春,孤苦度光阴……

    这段唱词小寡妇由上坟变成思舂,很撩拨人,昕得人都忘记回家吃饭了。狗旦提着裤子过来,扒开人群说弄啥呢弄啥呢,及至见到大先生扯着他的绳子扬着他的鞭唱打场曲,就不吱声了,可是心里不痛快。他对大先生的爹把他爷过年时半升粮食倒走总是心存不满,这地主羔子却在这儿唱邪曲儿。他说,我来打我来打。可手给人拽着,叫他无论如何要把大先生的曲儿听完。

    那天的场被大先生打得最干净,麦草茸茸的像丝窝一样,大先生放下扯牲口的绳子和鞭子,心里还兴奋着。起场的人说,大先生,你跟着我们起了场再回家吧。虽是被指派干活,对大先生而言,也是一种待遇。他给人笑笑,打眼瞅一下正回家做饭的麦芒,就拿过木权挑麦草。饱盈盈的麦粒显露出来,赤红着脸,惊惊诧诧望着一场的人。大先生弯腰抓过一把麦子,感觉着麦粒的饱满,让它顺着指缝淌到地上。之后是扬场。七八个劳力分作四堆,每两人负责一堆,一个扬一个扫糠,一袋烟工夫,场里就堆着净麦了。大家累得喘着粗气,一起回头看着大先生,有谁先提议说,干脆,让大先生看场,我们先吃饭去。

    大先生听到可不大乐意,谁不是饿得后背贴前胸啊。再者,他还想跑回家问问麦芒他唱的曲儿昨样呢。然而面子上却没反应。他就听他们说,你先把麦子摊开晒,我们吃了饭就回,啊?

    绝无商量的可能了。大先生只好又笑笑,就去摊粮食。他本来想同他们说他要喝点水的,见他们走得很快没了踪影,就闭了嘴。他忍着渴摊场,一边看着四下里静悄悄撒野的阳光。他想到树底下去,可是他怕自己一转身,万一谁来场里挖一瓢麦子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四周太静了,让大先生心里空寂得慌。他走在麦子中间,用木锨把麦子铲开,之后再用木耙摊平。那些活泼的麦粒在他脚面上跳荡,纷纷朝他鞋子里钻,躺到他的鞋子里面,摩着他的脚心,摩得他连打了三个喷嚏。做完这道工序,他干脆很享受地朝麦子上一坐,捂着草帽想心事。

    从记事起就土改了,所以大先生压根没见过他家的富裕日子。他不知道他爹到底有过多少粮食,是比他坐着的这片粮食多还是少。作为现实的地主,他是个穷人,没有过做地主的威风,也没有过做地主的富足——他家的泥囤里几乎全是空的。现在,他假设这些粮食都是自己的,然后来体会做地主的快乐——麦芒肯定忙不迭地淘上一大箔麦子,之后和他两人在石磨上推。麦芒做的葱花油饼又韧又香,她擀的麦面条一扯好几尺长。他们吃饱了喝足了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昵?大先生想到这儿就偷偷笑了,一男一女水足饭饱还能做什么?他想像着麦芒嘴里的气味一定不再是红芋的清苦,那是麦子的喷香!体会着做地主快乐的大先生,那一刻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地主,因为他是这样喜欢粮食,喜欢拥有很多的粮食,喜欢做地主的感觉。

    大先生把手插在麦子的深处,没得着阳光的麦子潮潮的,握在手里有几分凉。他听到肚子咕咕的叫声,觉得那些回家吃饭的人可能饭后又睡一阵子了,他们一点也不考虑还有一个饿得半死的人,还不赶紧来接替他,让他吃饭。他闻到了晒着太阳的麦子发出的一阵扑鼻的麦香,不由自主抄起半把新麦,往嘴里一放,吧唧吧唧嚼起来。生麦吃起来还真别有风味,谁也合不得吃生麦,可他地主敢,因为他正做着地主,因为没人看见他做地主。

    吃生麦还真顶饿,他又抄了半把。这一次他把麦子嚼成一团面筋,在嘴里团来团去。他觉着肚子好多了,就伸个懒腰。这时他看到村口冒头的狗旦他们。

    大先生站起身,再一次用木耙把麦子来回摊,好让人看到他在干活。他摊得很好看,麦子一垄垄组成了一个云系图。

    大先生,歇手吧,吃饭去。他们坐场边,并没人来接他手里的东西,但总算允许他回家吃饭了。他走出麦子,扶了扶草帽,挤出一个有点饥饿的笑。然后他走出了麦场。他的鞋呱唧呱唧钝钝地响着,他的被汗湿的衣服忽闪着。他听到身后的人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子的话。突然他被狗旦叫住了。

    “大先生,你站下,我们得检查你。”

    以为还是以往的玩笑话,大先生站住看他们。

    “我们打了赌,觉得你有偷麦子嫌疑,你想想,你毕竟是地主,这会儿场里就你一人,你要是把麦子埋在河边土里,或装口袋里带回家,我们哪知道啊。是不是啊?”后边这句话狗旦冲那些水足饭饱的人说。他们一起坏笑着说是哩是哩,得让我们检查检查。

    大先生明白了,他们吃饱没事干赌他到底可偷麦子没有。狗旦三怪两人认为他偷麦子了,如果输了,他俩得学狗叫。大先生等着狗旦三怪走近旁,他心里冷笑着。天天斗我地主是可以的,因为老爹是地主,可是说我是贼可没根没梢。

    两人很下作地捏他的口袋、衣角、裤裆,把他那只老卵子碰得晃悠好几下,一无所获。他们悻悻地往回走,人堆里轰笑着让他们现场学狗叫。大先生扭头看着,正好和狗旦恼怒的目光砸在一起。最不应该的是大先生回头,回就回了,最不应该的是笑了,笑就笑了,最不应该的是笑里藏着讥讽。狗旦突然直着朝他走来。他其实没有看到大先生讥讽的笑,他看到的是大先生的嘴巴镶了一圈白边。

    “你吃了什么?”狗旦问。大先生的讥笑生生挂在脸上掉不下来,他动着嘴巴,吃,吃的麦子。

    啊,你吃队里的麦子!那可是集体的东西,你怎么可以随便糟蹋,你个地主!狗旦气得不行,那一群人还在起哄,狗旦学狗叫,快,学狗叫。狗旦气急败坏跑他们跟前,还笑,地主吃了集体的麦子。

    人们住了嘴。狗旦又用怪怪的眼神上下刮着大先生。大先生被他看得别扭极了,拿手抹抹嘴边干白的淀粉,想全部抹掉。

    哎,你别消灭罪证。狗旦咋呼着,眼睛从他的头上往全身刷,突然又说,把鞋子脱了。

    大先生脚一晃,两只方头布鞋离开了脚丫子,连大先生自己都没想到的是,他的两只鞋里磕出了一捧麦子。

    哈哈,地主偷麦子了!地主偷麦子了!狗旦兴奋地捧着大先生的鞋和藏在大先生鞋里的麦子,如获至宝。他当场宣布,晚上就开会,开地主偷麦子的会,好好斗斗你!他后面这句话是说给大先生的。

    大先生懵了。他不知道那麦子是如何藏在他鞋里的,他只觉着脚心被摩得好舒服。他没想到那是麦子摩的。

    他光着脚往家走,后面的声音再听不清楚,只一点他明白,晚上,关于他个人的批斗会要开始了。这个会和老爹没任何关系,这是一场批斗贼的会。

    他没有直接去麦芒家,他回到自己空落落的破屋里,想着晚上的会。他无法知道晚上狗旦他们怎么摆置他,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他得把自己偷麦子的事说个明明白白。那又有什么难为情的,照实说呗。他想麦芒一定会这样安慰他。每次开批斗会,麦芒都这样说。想到麦芒,他浑身轻松起来,肚子也饿了。他想,过不一会儿,麦芒看他不去吃饭,一准会把下着玉果菜的豆杂面条送过来,外带两只红芋面饼子。但是,等到太阳西倒了,麦芒也没有出现。

    他决定自己找麦芒去。走出屋,他听到村里闹哄哄的。关于他偷麦子的事已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其中还多了他唱孬曲儿的罪状。大家都很兴奋。好长时间没开批斗会了,就是开,也是千篇一律大先生说他的爹,根本没大先生的事。这下好了,大先生自己出事了,他当着那么多人说自己如何往鞋子里装麦子一定很有趣吧。还有,要他唱一句那孬曲儿,解释一句,也一定好玩极了。

    这时的大先生,心里还是没多少事似的往麦芒家走。他想不就是个会嘛,割麦累得这么辛苦,一听说开批斗会,咋还这么有精神。还有狗旦,兴奋得比过年还火,已着手找人搭台子了,台子边数他声音大,他捏着腔学着大先生唱曲儿,又自作多情代大先生说我该死我该死,把人逗得笑得哗哗响。大先生微皱眉头听着狗旦的笑,鼻子差点碰到麦芒家的大门锁。门被锁得铁紧,那麦芒她上哪儿去了呢?

    大先生这会儿是不好到处找麦芒的,尽管他是那么需要麦芒。他只好又转身回家。坐在土坯床沿,他已没了任何食欲,就等着天黑。

    到晚上,台子搭好了,还在以前的地方。那盏汽灯被人上足了油,打足了汽,把漆黑的天空顶出一片通亮。几个民兵正在维持秩序。大先生像以往一样,很自觉地朝会场走。可能是过于饥饿的缘故,他跨到台上时,身子有些趔趄。他先站台子一角,台下响起一阵哄闹。他闭着眼,有轻微的晕眩。他想让会早点开始,早点结束,他好回家睡觉。可是今天的会好像比往日拖得要长,那些头头脑脑们一直没来,连狗且也不在了。他扶着台角的一根柱子站着,苦挨着时光。

    一声锣响宣布批斗会开始。大先生振作精神,一五一十把偷麦子的事实交代完毕。其实他说得就像一件平常事,根本不像小偷交代问题,可是听众让他过了关。大先生刚想伸个懒腰,狗旦突然又敲了下铜锣,下面,请麦芒揭发地主唱歪曲儿的事实。大先生头嗡地一下,只有这时他才明白。麦芒不送饭给他是被人找去了。他心里很严肃地想这出戏千万不要让麦芒掺和,可是他看到麦芒站了起来,听到一段一段的话由麦芒的嘴里蹦出:

    他唱过小寡妇思春,唱过十八摸,唱过盼五更,唱过……

    是的,那些都是他唱给麦芒的,是他一边搂着麦芒一边唱的。那时他感觉到了一种叫幸福的东西,那是读过几年书的他从一个淳朴的农妇身上获得的真切感受。现在,麦芒把他的幸福感觉端出来示众了。

    有人问麦芒听这些歪曲儿的感受。大先生的耳朵直直地竖了起来。反正,我再也不会听这些了,我和他,再也不来往了。葫芦虽然是个贼,可他不是地主,我不会再和又是地主又是贼又唱歪曲儿的他来往了……

    她同样忘掉了他带给她的幸福感觉。他看着麦芒不停翻动的嘴唇,听到自己心里一个东西甸然倒塌。

    现在,要地主自己把歪曲儿唱一遍,让我们好好批。狗旦敲锣的架势一看就是水足饭饱的样子。大先生要的就是这一声锣。他微微笑了一下,朝台下抱了抱拳,开唱了。他先来的就是《十八摸》:

    一摸姐的胸,姐胸紧绷绷,好像那包子剐出笼;二摸姐的腰,姐腰细袅袅,好像那杨柳水上飘;三摸姐的口,姐口像米酒,吃了一口又一口

    然后他再唱《盼五更》:

    一盼一更里呀,月照奴的床,九的娘子呀,盼着郎来望;二盼二更里呀,月照窗子边,鸳鸯枕头半边闲,奴有谁陪伴……

    那是大先生平生最恣意的演唱,他不但唱了麦芒交代的那些歪曲儿,连麦芒没说出的,他也没给她唱过的,他都一起端了出来。他唱得整个会场鸦雀无声,人们都张大了瓢嘴,呈现出过度饥饿状。大先生知道,他是当众把人们给意淫了。

    那晚的批斗会直开到五斤汽油烧个精光。

    人们第二天在村北的五叉沟里发现了大先生。他身上缠满了水草,肚子却瘪瘪的。人们说,他不是喝水撑死的,是憋死的。

    那是大先生一生中最精彩的一笔。他让一村人失去了唯一的地主,让批斗会彻底垮台。

    原载《中国作家》2005年第11期

    原刊责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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