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的夏季］

    春天与四月一起过去，夏季来了。赶在灼热之前，我与路纬搬到了一间公寓，外面树木茂盛。

    路纬总是发呆，面色憔悴。我心中充满了疼惜。我炖了很多滋补的汤水，但好像永远无法弥补他黯然的神情。

    渐渐的，他的行为变得古怪了，眼神恍惚之极。周日晚上，他说要出门，摸着我的头发说，你最爱吃枇杷了，今天要我带吗？

    我吃惊了，我最不喜欢吃酸的枇杷啊。

    我说，路，你最近工作是不是很累？他比我初次见到，更加瘦削了。

    他似乎一个机灵清醒了，说，是啊，太累了。然后他慌张地逃离。

    直到天色阴沉下来，他还没有回来。我渐渐又犯困了。等到我醒来，他已经坐在我旁边了。近来似乎总如此，他的脚步太轻，一次也没吵醒我。

    周一，我出门上班。行走在路上，日光接近明亮的极限，我看见空气的尘埃都粒粒耀眼。而我的步履，越发轻了，影子也似乎比往常淡。

    我抬起头，然后一阵晕眩。

    再度醒来，周围是白色的。一个医生走过来说，小姐，你晕在路边了，被人送来。你严重睡眠不足，精力透支，需要好好休息。

    我谢过医生，离开医院。在走廊的镜子前，我打量了一眼自己。是呵，我眼圈发黑。但我每天睡眠超过15个小时，怎么还不够？

    ［昏睡］

    公寓门口昨天贴出通知，要停电2天。我买了一打可以点2小时的粗蜡烛，在卫生间、走廊、桌子上的各个角落点燃。

    路苇还没有回来。。

    9点左右，我给路苇发短消息，但他不回。我害怕起来。慢慢，我觉得冷起来，房间像是开了冷气。但我知道，我们为了节约，根本没装空调。蜡烛骤然熄灭，只余我眼前一根。

    我毛骨悚然，握紧了打火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想让自己保持清醒，但视线却开始模糊，烛光的火焰像是毛边的书本，我在恐惧与昏沉之中，进入了沉睡。

    醒来，我感觉自己面上干燥。像是流过很多泪。蜡烛都燃烧着，仿佛从来没熄灭过，但已接近生命的尾声。

    我听见了开门声，是他回来了，轻轻走到我的身后。我冲进他的怀抱，像受尽委屈的孩子，抱怨说，你怎么才回来。

    他抚摩着我的背，说，都是大人了，还怕黑。

    他在，我的心安定下来，许久，我才离开他的胸口。

    看见他的手指，沾染着一小块白色的东西。那分明是凝固的蜡烛水。

    他明明早就回来过，却伪装才回来。我的心，忽然空荡荡的了。我努力抓住头绪，却什么都抓不住。

    我必须抓住切实的证据。

    这一日我回去晚了。路纬说，我给你炖了洋参鸡汤，看你，就为了照顾我，都把自己累瘦了。

    我笑了，汤固然鲜美，而心田喝到的爱情，更加甜美。

    等到我一滴不剩的喝完最后一口汤。他忽然问，惠纯，我们在一起多久了？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不知道啊！他嘴角浮起轻微的笑，算上今天，已经101天了。

    难为一个男孩子记得相恋的日期。我低下头去，我不该怀疑他。他说，要出门三天，导师布置给我郊野实践，这段时间，你……

    我点头插话说，我知道，我会照顾自己的。你去吧！

    ［陌生的自己］

    他离开了，带着收拾好的行李。天气预报说，整个六月，绵延着晴朗的天气。我做起卫生，晾晒衣服。那种奇异的怀疑，又冒出来，我搜检着他的衣服口袋。最终，我在柜子底层折叠好的西装荷包里，发现一个小纸包。

    我的心头涌起怪异的感觉，解开层层包裹，只有几张卡片。我认出来，那是几张数字记忆卡，是他的摄录机上的。当初与他一起买的，我们在一起的，零碎的快乐时光，我都让他拍摄下来了。

    我忽然觉得胸口疼痛起来，我忍不住弯下腰，蹲坐地上。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一股力量从我心里抽走了。那般失落，犹如割舍。

    良久之后，恢复了力气，我站立起来，摇晃着将卡片放进摄录机，连上小卧室里的电视。但画面出现时，我却闭上了眼睛，不敢去面对。

    终于还是去看那画面了。镜头里，是我的面孔。是我睡着了，他在拍摄我。可是，和我在一起的录影，为什么要藏着，从来没给我看过？

    电视里的“我”，睁开了眼睛，我全身震动了一下。那个“我”的眼神，哀伤之极，深情如斯。路苇出现在画面上，他与“我”拥抱在一起。拥抱地那么温柔，那么哀伤，如同身边的世界都不存在，只有他和他所拥抱的人，然后他们分开了，彼此凝视着，慢慢开口，说着一些事情。

    那些事情，我统共陌生。

    他看着那个“我”，深情唤着，秀文，秀文……

    我捂住嘴巴，将自己惊恐的叫声扼杀掉……这样邪异的事情……

    ［空许约］

    路苇离开后的第三天，我去了一次他从前的大学。

    在他考取这个城市的研究生之前，是在邻省城市读的大学。路程那么近，2个小时后，风从那所大学的校门内吹来，吹得我的头发纷乱。

    我走过湖边，走过树林，也走过一色白蓝间隔的教学楼。

    我听到了一个时间的距离不算遥远的故事。所以，旁观者在讲述的时候，仍然唏嘘。一年前，有一个男孩子，爱上一个女孩子。

    后来，女孩子发作了大病，严重到无可挽留，只能够等待死亡降临。

    女孩子最初不愿意他继续爱他了。既然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何必空留下牵挂。但是，爱情来的时候，谁也无法推出去。男孩子陪伴着她，鼓励着她。

    绝症的恶魔，似乎在爱情面前迟疑了。女孩子熬过了危险期，他们庆幸之中，开始等待新的开始。只是，第二次发病，来得更加突然和汹涌。

    女孩子躺在医院里，惆怅地说，只怕我等不到，你陪我过生日的那一天了。

    男孩子抱着她，眼泪如同盛夏里最大的雨水。男孩说，你一定要坚持，我会陪你过这个六月的生日，陪你过一辈子的生日，直到我们俩头发如雪。

    是么？呵呵，女孩子坚强的笑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掉了眼泪。他们手指与手指交错，紧密得再无空隙。

    承诺如此美好，而命运如此残酷。

    距离6月的29日，还早。三个月的时间，如果再度坚持过来，就真的大有希望了，白发的老医生在旁边叹息着说。

    她点头，与他盟约了。她的名字，就叫秀文。

    但是，她失约了。塞上牛羊空许约。

    年少时，许多人，本也曾空许过约的。

    ［哀伤源头］

    我与路苇，相遇在2月。

    3月之时，她回来了。

    那个灵魂，只是找了回来。看见有了我可以照顾他，本打算离开，忘记一切重新开始新的一生。但却郁郁不得释怀，她惦记着，曾经答应过他，一起度过她的生日。只要坚持一百天，她就不会失约。

    她没能够坚持一百日。

    她徘徊在新桥之上，痛哭。

    上天可怜，许她一百小时，与他叙旧。为了不使我生疑，于是，她来到我的身体内，与他见面。她每天只来一个小时，恰分下来，是一百日相处。有时候夜晚来，有时候白昼来。

    难怪，我与他，都消瘦了。我被灵魂附体，透支身体，他则用情太多，心苦伤神。据说，维斯基摩人在一个亲密的人死后，5天5夜围坐火堆前，不断回忆那个人的过往事情，悲伤耗尽，最终彻底忘记。

    录影里，他们在一起，只是诉说，所有的小事，在他们之间发生的，一一道来。

    我有时跳跃过去，有时慢慢看。有时间微笑了，有时候泪流满面。

    直到录影上的日期变成了6月29日。那天，我记得，他带回来一个大盒子，说是要送给朋友的蛋糕。原来，那是给她买的。

    ，我用听来的情节，加上录影里，他们对白的片段。凑合出这样一个完整的故事。我终于了解了，我所爱的这个男孩子，所深藏的哀伤源头。

    ［为了告别的聚会］

    路苇的3天，必定是去做最后的告别。

    我心中忽然无比澄澈。我知道，他会回来的。他的小半世交付于她，而余生，将会交付于我。忘记曾经深爱过的一个人，不会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因为，他的释怀，便是她的释怀。一百小时，一百天，也不过是为了告别的聚会。

    六月之后，将是更加炎热的七月。我什么都没有问，什么也没有提。卡片也放回原处。

    路苇回来了。

    他第一次坐在我的面前，忽然微笑了。像是他才结束的告别，是最愉悦的旅行。他的身上，有一种医院特有的气息。

    我听说在夏天最为炎热的时候，灵魂将被日光晒的稀薄。而执着爱情的心，辗转之后，会迎接来新生。那气息之中，隐约有婴孩新生的啼哭。他对我说，他的一个朋友有了孩子。

    我问，女孩吗？

    他回答，不，是个健壮的男孩，真为她高兴。

    几天后，我在外面垃圾桶里发现一些灰烬，是焚烧塑料后的。

    夏日昼长夜短，我们一起坐在小小的阳台上，我靠着他的肩膀，凉爽的风穿进公寓，停留下来。路苇说，我会爱你一生。

    我闭上眼睛，说，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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