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姑娘叫春兰-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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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之后,清理完农田里的泥污和屋前屋后的残枝败叶,黄大成用摩托车送春兰到了保城,之后又帮春兰买好了车票。担心春兰在路上口渴和肚饿,黄大成又买了两瓶矿泉水和四五只面包。春兰坐在那辆长途班车里之后,黄大成一直陪在春兰身边,一直陪到班车司机和那个售票员叫他落车。班车驶出公交车站的时候,黄大成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望到春兰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中午十二点准时到达县城。一下车,春兰往小区奔去。进入福安小区,走到她房子那栋大楼前面时,她发觉高老头并不在那里,坐在那张椅子里的是一个戴着鸭舌鸭、穿着绿色保安服的陌生男子,一只水烟筒、一小包烟丝和一只打火机摆在他面前,旁边有很多黑色的烟屎。这个新保安又高又瘦,脸色发黄,牙齿发黄,有一只门牙掉了。春兰想打开大门,他马上站起来问她开门干什么,到楼上找谁。接着,他又问她怎么会有大楼的钥匙。于是,春兰觉得非常不理解地诘问他:“真奇怪,我家本来就在这栋楼上,我是五楼三号住户,我怎么没有钥匙?”

    “你是五楼三号的住户?”保安一手叉腰望着春兰,黑起脸来冷冷地说,“我怎么不认得你?我看你是骗子吧?你是想进去偷东西吧?”

    “你怎么说我不是?”春兰有点恼火了。“三四年我到了别的地方去,我现在回来了。”

    保安瞪着春兰的眼睛。“你再说,信不信我叫警察把你抓起来?”

    “你不信就问一下高老头,他是最清楚的。”

    “高老头?——谁是高老头?”保安跑到春兰侧边。

    “高老头也是这里的保安。——难道你不认得他?”

    “你发癫了吧?——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保安叫高老头!”

    “高老头也许走了,他到别的地方去了。”春兰接着想道。想罢,她继续把钥匙插到锁孔里,可是,转眼间,她发觉锁头已经换掉。原来那把暗锁是乳白色,现在变成了红铜色。于是,她站在门边等着。若果有楼上住户到来,她打算跟着他进去。

    保安见春兰不愿意离开,瞧了春兰一眼,于是掏出手机,把管理处的老张叫来。老张跟春兰有过一些交情。他们之前经常在管理处聊天。每到交管理费的时候,春兰总会把一两包上等茶叶带过去。

    老张还老样子,他把圆圆的下颏剃得连须根都看不见,口袋里仍旧插着一支高级签字笔。只不过,多了一些白发,眼角也皱了。这时候,老张似乎不想跟春兰过多攀谈。相反,春兰还感觉他好似要急着离开她的样子。寒喧过后,老张马上告诉春兰,她那间房四年前就属于马头亮了,是法院判给他的,原因是春兰欠了马头亮一笔钱。马头亮当即就把春兰的房子卖掉,现在,它已经属于一个叫做刘汉的外地人。

    “你一定借了不少马头亮的高利贷吧。”老张最后说,“他当时有你欠条,还有你的房地证,所以你一离开这里,没过几天他就到法院起诉了。开庭时你没有到来,法院就把你的房子判给他了。”

    听到这里,春兰顿时回想了起来。按照放贷规矩,没有还清所有欠款是不可以要回欠条和抵押物的,那张欠条上的数目也是不会变更的,之前所还的钱也是没有收据的。她还有两千元还没有还清马头亮那笔高利贷,所以,她那张五万元欠条当时还在马头亮手上,她的房产证也在他那里。马头亮当时之所以要把她烧死,把她赶走,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想卖掉她这间房。

    刹那间,春兰叫苦连天起来,如同忽然间跌落到一个大粪坑里。“既然法院已经把我的房子判给他,他又把房子卖掉,那么从今之后就没有可能要回来了,即便马头亮已经死掉,已经被枪毙掉,也不可能要回来了。”她痛心疾首地想道。

    春兰伤心了三五分钟,于是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小区。她在西江河边徘徊了两三个小时,到一间水果店里买了两斤苹果,往姑妈家里走去。她打算到姑妈家里住一晚,顺便向她打听一下村子里的情况,以及马头亮的事情。

    姑妈的房屋照旧没有变,只是阳台上多了两盘茉莉花,茉莉花在阳光下盛放着。春兰在院子外面喊了一分来钟姑妈,她又敲了好一阵子大门,姑妈才把院子大门徐徐打开,颤魏魏地走出门来。姑妈老了很多,她的头发全白了,仿佛有一层霜铺在她头上。春兰发觉姑妈有好几分钟认不出自己,于是赶紧告诉她,她是春兰,她刚刚从保城回来,现在来探望一下她。

    随后,姑妈一边走进屋子,一边喃喃地说道:“我的耳有点聋,眼睛也蒙了,我刚才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我的外甥春兰回来了。很多人都说我的外甥春兰死了,她的儿子也死了,他们跳下西江河自杀了,他们逃到外地饿死了,但是我还是不相信。你叫我如何相信啊?我的外甥春兰是一个多么倔强的人,她怎么会自杀呢?她怎么会饿死呢?”

    姑妈还在说着话的时候,春兰已经在屋厅那张木沙发里坐下来。春兰把包裹放在膝头,把那袋苹果摆在身边。这时候,春兰感觉到了姑妈对她的思念和眷恋之情。不一会儿,姑妈端着一杯白开水走过来。春兰在喝着那杯白开水时,她坐在春兰对面那张长条凳子上。随后,她打听起春兰的情况来。姑妈一边听春兰讲她的遭遇,一边用手抹眼睛里的老泪。春兰还没有讲完,她就用泪眼瞧着春兰说:“春兰,真是难为你了。你生了那么多孩子,你的孩子又病了。”说完,她从布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布袋,把里面的钞票全部掏出来。走到春兰面前,把钞票放到了春兰手里。“姑妈帮不了你什么忙,你把这些钱拿去吧……”她又说道。

    姑妈坐回到长条凳之后,春兰接着问起姑妈村子里的事情来。然而,姑妈对她村子里的情况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她对春兰说:“你姑丈前年过世了,你表哥表嫂也搬到了城里那间商品房里,现在就我一个人在家。这几年我很少出门,所以我不清楚你们村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听说正在开发房地产,但是到底开成怎么样,我完全不知道。不过我这么老了,我也不想知道那么多了。你的情况,我还是从一些过路人那里打听到的。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所以我更是不想知到太多事情了……”思索了一会儿又说道,“今天是星期天,你表哥不用上班,我叫你表哥回来吧,你们很久都没有见过面了……”接着站起来,走到侧边的电视柜前面。“我平时都是叫老张给我打电话,但是你现在已经在这里,我就不必要到他的杂货铺里去了。如果我去年没有做白内障手术,我还可以看得见电话里的数字,但是现在不成了,我会拨错的。”拿起话茼,转过身子。“春兰,你过来吧,你来拨电话吧。让我来跟你表哥说,我顺便叫他多买些吃的回来。”

    春兰的表哥是环卫队里的职工,他是垃圾车司机。因为表哥平时不太爱说话,他也不太理会别人的事,所以春兰跟他一直没有来往,说到见面就更是少了。春兰估计从表哥那里未必能够打听到她想知道的事情,于是她对姑妈说道:“不用麻烦表哥了,我住一个晚上就走了。”

    “那怎么成呢?你们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面。你表哥也有两天没有回来了,我还要叫他修一修那只炉头呢。”姑妈说。

    春兰想了想,把包裹放到沙发走过去。半个时辰左右,一辆男装摩托车的轰鸣声传进来。春兰想到必然是表哥回来,于是走到门外,站在屋檐下。表哥抱着一大箱东西进来时,他先是惊愕地瞧了春兰一眼,随后低下头来说了一句“春兰,你回来啦”就走进厨房里。在厨房里,尽管表哥平时沉默寡言,但是令春兰意想不到的是,她这时候还是从他那里打听到了一些她想要知到的事情。他们这么多年没有见过面和聊过天,春兰发觉表哥的生活如今好转了,生活安定了,所以他也出奇地跟她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

    “我一听到我妈说你在我家里,我马上就赶回来了。”表哥把煤气灶啪的一声拧开,蓝色的火焰升上去,他把卖回来的水盘鸡放到镌头里。

    “你到过我们村里去吗?”春兰在饭桌旁边坐下来,问他。

    “到过几次。”表哥边炒着鸡肉边说。“因为你们村在搞房地产,大家都说以后建好的的楼盘要比城里的要便宜,我想炒它一两套,所以就去了。”

    “我们村被推平了吗?我是说我们的农田和房房全部被征收了吗?”

    “还没有,半个月前我去过一趟。”表哥钞好鸡肉,又把那条白鲳鱼倒进镬头里。“噗”的响声过后,他说道,“只是那个原来开稀土的山头被推平,还有的就是村公所附近的房屋被拆掉,其它都还没有动。”

    “依你这样说,我那间老屋还没有被推倒?它还在那里?”

    “我没有去看过,我想还没有拆到你的屋子那里去吧。”表哥用镌铲翻了几下那条鱼,倒进水和一些生抽之后,盖上盖子说,“不过,我看那房地产很难搞得下去。”

    “为什么?”

    “我想是你们村的村民太野蛮了吧,有一次他们还跟警察打了起来。半年前,开发商要征收一片荔枝树,也许给的征收款太少了吧,村民们都不同意。后来,镇政府派来了一辆推土机想把那片荔枝林推毁掉,结果村民都在坐在那辆推土机前面。镇政府接着叫来一大批警察。警察们跟着就劝他们离开,但是村民仍然坐在那里,有的还躺了下去。后来那个派出所所长阎明灯不耐烦了,他就叫那辆推土机往前开动,想把村民们吓跑,想不到村民们发起怒来,他们一窝蜂冲到那辆推土机上,把那个司机揪出来毒打了一顿。那个司机被打晕之后,他们又砸起那辆推土机来。警察们去驱赶他们,双方就打了起来。听说,在双方打得很激烈的时候,有一个叫张三国的村民被阎明灯用警棍敲破了头,不久之后他就死掉了。”

    “马头亮还是村长吗?”春兰又问道。

    “现在的村长是赵三贵,治保主任是赵蛮弟,还有那个妇女主任是谁我就记不得了。”他揭掉镬盖,瞧了一下,又把镬盖罩下去,说道。“不过,现在他们在村上仿佛也有些失势,因为我听说他们在征收土地的时候,暗中吞掉了很多村民的自留地,还有很多集体土地,所以村民们现在都恨死了他们。”

    “我的田地他们占了去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马头亮呢?”春兰接着问道,“他到哪里去了?”

    “几年前,你们村不是发生过暴乱吗?当时,你们村的村民不是都跑到那个矿山里边打砸抢了吗?那时候,阎明堂不是因为上去制止暴乱时死掉了吗?”他盯着镬头答道,“于是第二天,县公安局长邱树清就亲自来调查那件事,来调查阎明堂的死因。后来在三半年之后才查清楚,原来罪魁祸首就是马头亮和他的兄弟马头六,就是他们把阎明堂推到一大桶硫酸里被烧死的。”接着,又把镬盖揭掉,把都熟了的鱼铲到一只碟子里。

    “后来呢?”春兰逼不及待地问道。

    “后来马头亮被判了死刑,一个星期之后他就被抢毙了。”

    “马头六呢?”

    “因为马头六不是主谋,所以他被判了无期徒刑。”表哥把那碗鸡肉端过来。“后来阎明堂也被追认为烈士了。”

    “哦,”春兰吐了一口气,顿时感觉到放心了很多。“既然马头亮已经死掉,我的田地和征收款就有可能保住了,退一步讲,即便是赵三贵和赵蛮弟这两个家伙霸了去,赵三贵这个人没有马关亮那么狡猾,那么心狠手辣,如果我跟他论理,或者到镇政府告状,就有可能要回来。”她想道。“后来呢,那个矿山是怎么处理的?”想罢,又问他。

    “因为那个矿山是无证开采,当即就被政府封掉了。”表哥把那条鱼端过来。“那个矿山老板金满发,还有他的助手宏图在阎明堂死去的第二天,他们就被警察抓走了。我听说,他们分别被判了十年和十一年有期徒刑。”

    春兰忽然想到了宏图,想不到他竟然跟他的父母一起进了监狱。她忍不住叹息了起来……后来,春兰也没有提她那套房被拍卖掉这件事。然而,表哥也没有问。其实上,他早就知到了,因为担心春兰会哭得死去活来,所以他不敢再问她。

    次日中午,春兰拎起包裹告别姑妈的时候,天空忽然阴沉起来。她走到路边乘车的地方,还下起了毛毛小雨。接近傍晚时,春兰在村边下了车。这时候,有好几个村民也跟她一同下车。春兰当时把根良嫂和赵根良认了出来,但是他们没有认出春兰来。

    春兰看到根良嫂和赵根良满脸不高兴,他们又急着要走的样子,于是就没有过去跟他们打招呼。根良嫂和赵根良抬着一大捆新帐篷离开公路之后,春兰朝虎头山望去。山头被推平了,被推平的还有山边那一大片农田,它们仿佛已经变成了一片大平原似的。一辆推土机和一辆铲车静静地停在她那片荔枝树林旁边,仿佛它们坏了,它们在等待着修理一样。荔枝树林里,有炊烟袅袅升上去,仿佛一条条白色的蛇一样,春兰估计有人在荔枝树林里做饭,但是她不敢确定是不是推土机和铲车的司机,因为偶然间还有好些村民从树林里走出来,他们到推土机和铲车旁边看了看,或者到前面往公路瞧了一下就回去了。“估计他们是在守着那片荔枝树林吧。”她想道。

    通往村子里去的那条泥巴路仿佛窄小了很多,尽是泥泞,有几个村民挑着粪桶走进村子里。路边的荔枝树重新长出了新芽嫩叶,恢复到了没有开采稀土之前那么茂密,那么郁郁葱葱,有很多枝梢上还长出了花蕾,似乎预视着明年一定有个好收成。有好几只麻雀站在荔枝树上叫着,一条小黑狗在路上奔跑着。背后那座报恩岗上,一条二级公路如同一条绸缎一般往前飘去,一辆辆小车如同虫子一般在公路上爬动着。

    春兰走进了荔枝树林。树林里那些渐渐消失的亮光叫她加快了脚步。白养婆那间老屋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倒了,只剩下白养婆那间房后面那堵墙还在顽固地屹立着。瓦砾遍地,砖头乱扔,断掉的横梁还插在泥堆里,仿佛成了一个大废墟或者垃圾场。春兰在地面上看到有铲车走过时留下来的痕迹,一些砖瓦被履带碾得粉碎,有很多还被压进泥土里。于是她断定,这间房屋必然是被铲车推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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