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青果去北京签证的时候,整整一天,林欢都在为她担心。夜里12:00,他知道青果已经在北京了,想象她已经排在大使馆的门口,一时紧张得快要喘不上气,他盘腿坐在床上,闭上眼在心里祈祷:老天啊,求求你让青青签上,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求你了。他焦灼不安,不能入睡,脑子里都是北京领事馆门前排着长龙的情景。他仿佛看见青果进去了,看见她坐在里面大厅一排一排的位子上。青果站起来了,朝黄毛的窗口走去。林欢急得大喊:“不要去!不要去!那是黄毛的窗口,他肯定不给签!青,不要去!”可青果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头都没回就朝那个窗口去了,林欢脚动不了地儿,喊又喊不出声,急得大叫了一声,猛地醒了过来,原来是一场梦。林欢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天!这是什么兆头?难道青青没签上?他一翻身坐了起来,伸手把电话抓了过去,可一看表才夜里3:00,又放了回去,他再也不想睡了,怕还会做那样的梦,想这坏梦做多了也许会变成真的,我就跟这儿坐着,等天亮了给她挂过去。
他就那样坐了一晚上,守着电话,直到天亮。7:00了,立刻给青果的宿舍挂了过去。
终于听见大娘说话了,林欢急得大声喊:“大娘,美国长途,请麻烦找下青果。”
就听见那头一阵乱响,大娘的声音:“青果!青果!电话!”
没一会儿,话筒那头还是大娘的声音:“喂,青果不在!”说完就挂了。
林欢愣着把电话挂上,安慰自己:太早了,太早了,她还没有回来呢,她也许还在北京,在火车上?在公共汽车上?反正她一会儿就会回来了,不要急,不要急。他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去了卫生间、厨房溜了一圈,再回到卧室,看着电话发呆。
早上8:00了,林欢拨了号码,大娘一听就知道是他,林欢话还没说完,大娘就说:“找青果啊?我给你看着呢,她还没有进宿舍门,你明天再打吧,我看她今天晚上够呛能回来。”
“求求你,大娘,劳驾喊一嗓子,也许她进了楼您没看见呢,谢了!”
林欢听见大娘嘟嘟囔囔地说:“一天到晚地打电话,也不嫌烦,浪费钱,国际长途呢!青果!青果!”
没一会儿,听见有人气喘吁吁接话筒,林欢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大喊:“青青!是你吗?是你吗?”
“你好!林欢,我是陈军,青果还没有回来,你再等一个小时,估计她马上就要回来了。”
“好。”林欢一下泄了气,心里急得直喊:傻青啊,签了就赶快回家啊,在北京待什么嘛,急死人了!他一头栽在床上,口不漱,脸不洗,看着电话发呆,他这会儿体会到青果告诉他前些日子急得焦头烂额,只能在床上待着的滋味了。他盯着电话,困意上来,睡着了。
两个多小时后,他猛地醒了过来,一看表都10:00了,气得边骂自己,边拨电话,刚听到他的声音,就听见大娘摔了电话喊:“青果!青果!国际长途!”
林欢心里哆嗦着等青果的声音,他知道青果这回准在了。
电话那头一通乱响,林欢还没有来得急开口,就听见青果喘着大叫:“欢欢!我签了,签了!我签上了,签上了。”青果的声音因为高兴都快劈了。
“傻青!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让我都急死了!”林欢喊了一声,从未有过的欢乐占据了他整个身心。
剩下的时间青果在忙乱中度过,她办完了所有的手续,回了趟家,定了去纽约的机票。这些日子,李心一直都在她身边陪着她,帮她托运行李,跟她出去吃饭,甚至陪她上街买带出去的东西。青果的快乐和幸福让他心里发慌,他知道她这一去很可能就是永别,再也不会有跟她这样独处快乐的日子了。他的话越来越少,每天就静静地看着她。
对青果来说这个道别的过程太长了。从拿到签证,她就在心里跟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道别,让她暗地里痛苦又伤感。尤其是回了C市的家,她独自在自己的小床上哭了好几个晚上,这才意识到这是真的都要舍下了,舍下这生她养她的地方和亲人,还有朋友。他们就像她生长的土壤,和他们之间胶着的关系就如同一棵树下面的根须,千丝万缕,错综复杂,怪不得林欢曾说过他有被连根拔掉的感觉,一下子没了土壤又没了根须,她不由得心虚慌乱。可一想到林欢,心里便稍稍安稳下来,她跟自己说都舍下吧!只要有欢欢,我还有什么在乎的?她想起刚跟李心认识的时候,就说“随波逐流”,这几个字说得多轻巧,这回可真的应验了。现在她故意装着没有看到李心哀伤的眼神,没有注意到他反常的沉默,她在心里盼望这些都快点过去,她不敢去跟窦斗道别,那天在湖边就算跟他道了别,他也一直没有再来过了,她心想就这样悄悄地走了吧!
离出发的日子不远了,她给陆华写了封告别信,告诉了离开的日子。
中午吃过饭,青果坐到陈军床上安慰她,她的事情没有一点儿进展,听说最后卡在了人事处。
“砰!砰!”有人敲门。
青果走了过去把门打开,没想窦斗涨红了脸,咧嘴乐着站在门口。
青果忙出去,把门关在身后,吃惊地问:“你怎么来了?”
窦斗眼睛一闪,抓了她的手就往外走。
过道里静悄悄的,正是午睡时间,青果不能跟他争,只好跟他出了楼。
两人走到门口的假山背后,窦斗笑道:“我知道你要走了,告诉我什么时候?嗯什么时候?”
青果勉强笑了一下说:“对不起,我,我原该去跟你道别的,可,可……”
“可什么?难道你就想这样悄悄地溜走,连跟我说个再见都不肯?”
青果看着他没有说话。
窦斗这些日子生活在绝望里,跟谁都没法说。眼睁着青果就要走了,他无能为力,他曾悄悄在她宿舍周围溜达,见她自行车后面驮了行李匆匆去邮局。他既不能去见她,要求她留下来,又不能把自己现在的状况告诉她。他现在跟王维更难了,还要每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两人冷心冷肺,王维的委屈和愤怒时时都在讨伐他,而他的心却不在她身上。他想法子到外面再借了间房子,跟王维说想安静画画,独个儿搬了过去,把王维一个人扔在他们六楼的家里。他知道他这样只能更伤王维,也伤着他自己,可却没法违了他的真心,他倔着,咬牙一个人默默扛着,没去见青果,因为她已经跟他道别了,就那天在湖边,他知道这样的苦都是他自找的。
窦斗干笑了一声说:“好,青果,你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的机票吗?”
“7月18号。”
“我来看看还有几天?今天14号,最后一天不算,还有三天。这几天我可以来看你吗?”
“窦斗!”
窦斗没理她,接着说:“你知道我这一两个月都干什么了吗?我找房子去了,我搬出去了。”
“什么?!”
“对,我彻底搬出去了,这事跟你没关系,我的心没了,我没法过那样的生活,我受不了。”
青果眼睛湿了,默默望着他。
“阿青,我对你没有什么要求,只求你能得空去我那里,现在她不在了,我就想你可以跟我单独在一起,可以吗?”
“窦斗!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我是那背着人做事的小人吗?我永远都不会做对不起王维的事情,更别说欢欢!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可,我——”窦斗低下了头,等他抬起头来,青果看到他眼里的泪水,就觉得心又被他搅了起来,痛得抽成一团。
“我走了!”窦斗脸涨红了,低了头便走去推车,青果愣愣地站在那里,没有阻拦他,也没有挪步,看着他骑上车走了。
她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这时有人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她一回头,是李心。
他看着她的眼问:“怎么啦,是那个画家吗?我见过的?”
青果低了头,把眼泪收回去。
李心又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半天才说:“青果,你可不要动心。”
青果抬起眼来说:“可是他哭啦,他很坏啊!”
“他哭死你也别动心。”
青果愣着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哑了口。
等李心走了,青果把自己关在蚊帐里,想起窦斗刚才的样子,眼泪跟着又流了下来,我这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让我这样煎熬?好不容易我不再为欢欢哀伤苦想了,为什么他要这样?他是来害我的,害我一辈子放不下他。她侧身,从墙上摘下一张林欢的照片,放在嘴边,轻声说:“欢欢,你看,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你告诉我有什么办法?”
第二天下午。青果还睡在床上,陈军回来了,她把几封信往青果桌子上一扔说:“都要走了你们林欢的情书还没完没了的!”
青果笑着起身把信抓过去,一看除了两封林欢的信,还有一封从北京发来的陆华的信。青果忙把信撕开,低头就读:
青果:
收到你的告别信我一点儿都不奇怪,谢谢你临走还想着我。我想在你走前去T市见你一面,不知可否?盼来信告之。
陆华
青果看完把信放回信封里,接着拆林欢的信。林欢的头一封信从芝加哥发的,是他离开前的最后一封,第二封是到纽约后的第一封。青果读着读着就笑了,林欢欢乐期盼的情绪马上就传到了她身上。她虽然笑着脑子里却在想陆华,让不让他来呢?他是不好意思自己就来了,上次生那么大的气,总得给他个台阶下,得是我让他来,他才来,唉,这个人!想到这里青果又笑了。她拿定了主意不给他回信,17号去北京找他,因为在那天她必须去北京拿机票,想到他突然见到她的表情,青果很满意。
就在这个时候,门上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青果心里一紧:别是他啊!
她紧张地去开门,就见贾红抱着学运站在门口。青果惊叫一声:“哎呀!是你啊!你怎么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贾红笑嘻嘻地举了下学运,说:“叫阿姨,快叫青阿姨!”
“哎哟,小学运啊!来,来,来,让阿姨抱,让阿姨抱,乖死了,乖死了,你看看他黑豆豆小眼睛!”青果真是喜出望外,抱过小学运又亲又吻,含着小学运的小嫩胳膊问:“贾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说完把母子让进屋,仔细打量她,见她穿着一件白色短袖,下面一条蓝色短裤,比走时瘦了好些,还黑了,就说:“看你辛苦的,人都瘦了,那边热吧?”
“对啊,比这边热,瞧我被晒黑了不少,这不才刚回来,就是太想学运了,放假了,就跑回来,等开学了再回去。”
小学运这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面前这个疯阿姨不是妈妈,小手伸向贾红。青果看着他精致奶气的小脸,黑亮清澈见底的圆眼睛,眼泪就要掉下来,她红着眼说:“他真的爱死人了,你怎么能舍得呢?!”
贾红笑道:“这回回来就是来带他的,我也舍不得,我要带着他回去。”
“什么?你真要带着他自己一个人在南边过啊?”
“对啊,一是我太想他,二是我妈岁数也大了,她还有课,也不是那么方便,现在他大一点儿,可以送托儿所了,这样我就可以把他带在身边了。”说着接过孩子,又看着青果问:“我听王维说了,你要走了?什么时候?”
“18号。”青果不敢再看她,林欢在电话里告诉了皮皮在纽约跟一个日本女人的事情,她知道这件事情贾红一点儿都不知道,可这样瞒着她,心里发虚,好像在做坏事。
贾红看青果发愣,就说:“唉!我们皮皮的英文不行,不能跟你们欢欢比,他要让我探亲很难啊,上次我们通话,他说他下学期看有没有可能。”
青果“嗯”了一声,内疚地说:“是啊,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挣钱,还带着个孩子,真太难为你了。我这回去了,见着皮皮,再跟他好好问问。”皮皮走在林欢前头,现在自己反而要先走了,她仿佛觉得是自己的错,实在对不起她。
贾红听了青果的话眼圈红了,青果忙说:“你要乐观,什么事情都是事在人为的,你不知道一开始我也很难,几乎都没有希望了,最后还不是成了。咱们最后都能走,只是时间早晚。你看你要给他捎点什么吗?”
贾红想了一下,说:“给他带点药吧,再给他带几件我在南边买的衣服,唉!我就是担心他不会照顾自己,从小都是我给他做吃的——”
青果听了心里更难过,忙打断她:“你就是个操心的命!听欢欢说他在纽约过得很好,如鱼得水的,交了好些朋友,你想纽约那地方丰富又刺激,他正高兴得不得了呢!你真是白操心!”
贾红自嘲地笑了一下:“唉,我就是怕他受委屈,你想他的心气?平日里不是什么人都能入了他的眼,他自己在这里时能玩儿能闹,也不是谁都能进他的圈子,现在得挣扎生活,你想我能不为他担心吗?”
“我看你就是上辈子欠他的,你怎么就不多想想你自己呢?!”
贾红把孩子往上举了一下说:“想他就是想我啊,是不是?学运?”
小学运被妈妈举在头上,张开小嘴“咯咯”笑起来,青果伸手接过他来抱在怀里,仔细看他的小脸,想他还不知道他爸爸都不要他了,不禁心酸难过。青果从林欢那里知道那日本女人比皮皮大好些,是个在日本酒馆里做陪酒的小姐,现在几乎就是这个女人在养着他,人家是只卖时间不卖身的不穿和服的现代艺伎。
贾红又坐了一会儿,才告辞走了,说好了走前把给皮皮的东西带过来。青果一直就搂着学运不愿撒手,直把母子俩送到宿舍门外。回到宿舍后,歪身躺在被子上,心里仍然堵得慌,想等见了皮皮,一定要狠狠地骂他一顿,要他快点把贾红和孩子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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