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窦斗告诉他和王维和好后的第四天，方明回到了N大。青果又惊又喜，难道祈祷应验了？青果一得消息，立刻就去女研究生宿舍找到了小雪，求她去找她的父亲。
从小雪家里出来，青果被他们一家感染着，心里充满了温暖和希望，她感叹总算有人肯帮她了，想到这里她紧张得都要窒息，她知道这对小雪的父亲，恐怕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对她却关乎命运。她在心里祈求：上天啊，你就让我如愿吧，我一定小心不干坏事，你就不要折磨我了！
接下来的几天，青果如坐针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她屏声敛气不敢惊动神灵，怕扰了好运气。她不敢给林欢写信，不敢接电话，不敢想林欢，更不敢想窦斗，不愿意见任何人，每天就闷在蚊帐里，等小雪父亲的消息。
两天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青果心里焦灼得要窒息了。第三天，她起来，刚走到楼门口，就见小雪妈妈来了，一见她，她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小雪妈并没有看见她，进了宿舍就在门厅上问大娘青果住的房间号，青果站在老远都听见她的声音。她两眼发黑，手脚发软，轻飘飘移到了她身后，伸手拽了下她的衣襟。小雪妈一回头，见是她，高兴地大喊：“正找你呢！”
青果睁大了双眼，张了大嘴，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青果，我特地跑来告诉你好消息，好消息！方明同意了，给你签字了！”
青果两眼瞪着，泪水如喷泉般汹涌而出，忙低头不好意思擦泪，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傻孩子！康先生叫你今天就去方明那里，你的申请留在他那儿了。”
“我去，我去，马上就去！向老师，我真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青果眼里含着泪跳了起来，双手搂住了小雪妈的脖子。
小雪妈解下她的手臂来，笑道：“快去，要不他马上又该走了。”
“嗯。”青果答应了，脸上笑得像一朵花，一只手抹了下眼泪，难以置信这是她一生里头一次因为高兴而哭，怪不得有喜极而泣之说，真的是因为高兴哭的！
送走了小雪妈，青果直奔方明的公寓楼，紧张地敲开了他的房门。
青果站在客厅的门口，没进去，见方明正在大案后面画画，就在门口喊了一声：“方先生！”
方明抬头看了她一眼，停下手中的笔，说：“我已经给你签字了，希望你出去后，在五年之内再回来为系里服务。”
“是。”青果鞠了一躬，又说了一声“谢谢！”走向他的案子，见自己的那张申请上已经有方明巨大的签名，下面一溜小字，写着他刚才说的话。
方明再看她一眼，把申请拿了起来，递给她。青果忙接了过去，心狂跳起来，手也哆嗦。她低下头，又鞠了一躬说：“谢谢！谢谢！再见！”高兴地转身就走，快步出了他的公寓，像是怕他改了主意。等门扣上了，她的脚步飞快，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下的楼，边跑边在心里喊：我才不会再见你了，拜拜吧，方明！我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你！拿到签字的狂喜，让她立刻原谅了他这半年给她带来的所有委屈和悲伤，她现在一点儿都不恨他了，反而在心里感谢他。下午，青果把有系里盖章签字的申请交到了人事处。
屋里陈军的申请也递到系里了，正等着裁决呢，当知道方明批了，她抱着青果满屋子乱跳，直呼：“好兆头，好预兆，我的肯定也能批！”两人神经兮兮，在屋里又笑又叫。
到了晚上，青果还是激动得坐立不安，赶快给林欢写了信，期盼他这个周末就来电话，他知道了还不得乐疯了？写完了信，骑了车就出去发，才发现天都黑了。可她还是骑了出去，把信塞进邮局外面的信筒里。她突然想得把这消息告诉窦斗，对！已经有半年多了，她没有再去过窦斗家，这下可以去了，告诉他们她要走了，再也不会跟他们有什么瓜葛了，王维也可以安心了。
初夏的夜晚凉风阵阵，青果骑在车上，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现在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这快一年的痛苦和煎熬，和窦斗的纠葛都烟消云散，她奇怪她已经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就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全都一下记不起来了，她曾经是多么的伤心绝望，那些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都过去了。她问自己：我这是刚过了一生吗？对，青果猛蹬了下车。
她兴冲冲敲开了窦斗的门。推开门，里面的情景让她一下冷了下来，就见窦斗、孙建军和两个不认识的人坐在屋子当中，小方凳子上摆了一盘猪耳朵和一盘肚丝，地上放了一堆啤酒瓶，屋里乌烟瘴气，房间凌乱，床上、案子上、地上到处都是东西。窦斗一见她，“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叫了一声“阿青！”就愣在那里了。
孙建军了他俩一眼，笑着说：“哎！青果，好久不见了！”
“你好！好久不见。”青果微笑问好。
“阿青，你，你——”窦斗愣着话也说不清。
青果看着他笑了：“嗯，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方明给我签字了，我可以走了！你们王维呢？她怎么不在家？”
“什么？给你签了？你怎么搞的？”
“就求了一个老师去帮我说的，你们王维呢？”
“她，她，她出去买东西去了。”窦斗痴痴地望着她，反应还是很迟钝。
青果一看忙说：“你们朋友聊，我就来告诉你们一声，我走了。”
“别价！”孙建军一看窦斗脸涨红呆傻的样子，忙挽留青果，“哎呀，青果我们都多长时间不见了，你还不说说你的事情？你这是要去哪儿？”
“美国。”
“去投奔谁啊？”
青果笑了：“我丈夫啊。”
“哎呀，这多没劲啊？我以为你能搞个什么天崩地裂的事情，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他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窦斗。
“瞧你这没安好心的，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还是把天崩地裂的事情留给你吧，我得走了。”青果说完就要走，又说了句“再见！”
窦斗低着头跟着青果出屋，在她身后说：“走。”
青果笑道：“你有客人，不用了，我走了。就是想告你一声，也告诉王维一声。”
窦斗没有说话，闷头跟着青果下楼，又推车，跟着青果骑上了路。
青果没法，只好由他。进了N大，窦斗在湖边下来了，找了块石凳坐下，眼巴巴地望着青果，还是不说话。
青果只好坐在他的身旁，轻声问：“你不回去管你的客人？”
“不用，我现在哪里还顾得上他们？你就要走了！”说完他盯着她，黑暗里，青果分明看见他眼里泪光闪闪。
“我走了，你应该为我高兴啊！我在这里让你都不开心，王维也不开心，这一走不就都了了？”
“可你走了我这里就更虚了，你在这里，好歹实在太想，还能见着，能听见，你这一去，就再也见不着了！”窦斗说完，泪光在眼里又闪了一下。
“窦斗！”青果看着他，咽了口气说：“你看这人是有缘分的。”
“我不服！我就是不服！阿青，我就是命不好吗？”
“窦斗！”青果站了起来，“你要好好的，要开心，听见没有？我们再见。”
“不！”窦斗一把抓住了青果的手腕，坐在那里没动，喊道：“我也要去，就跟你去，我马上就再去北京签证，我就不信我出不去！我的展览还没有开，原来以为你出不去，就放弃了，下个星期我就再去北京签，直到签下来！”
青果看着他摇头说：“好，你去签，那我就祝你好运，祝你早日到美国。”
“对啊，到时候不就只是林欢一个人到机场接你，而是我们两个人！”
一句话说得青果哭笑不得，不禁伸手抚摸着他的头顶说：“你怎么就跟一个小孩子一样呢？这又不是游戏。”
窦斗从头顶上抓过青果的手捏在手心里说：“这不是游戏，是真的，我就这么想的。”
窦斗握着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事情的经过，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最后说：“人家真是好人啊，青果其实你是个挺有福的人，你看看你遇到的，都是贵人，这些人都帮你，不求回报。”
“是啊！我是挺有运气的。”青果想了一下又问：“你们王维还好吧？她的病没什么事了？你不要对她不好，听见没有？她多不容易，对你那么好。”
“可我真回不去了，我知道她被伤得很重，很苦，我对她再好也不是从前了，所以她对我和我们的婚姻都很失望，看来我只能做一辈子罪人了。”
窦斗望着青果的眼睛，有点呆。刚才说跟了她去，说的就是气话，他已经被拒签了三次，有这样的记录基本上也就被判了死刑，他拿到签证的可能性几乎是零。他不可能跟了她去，她这一走，也许这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想到这里，恨不能就把她拥在怀里，再也不撒手，可他再不敢造次，他怕青果会再生气。整个晚上他都规规矩矩地坐在她的身边，一开始还找话，到最后就只呆呆地望着，话都不愿意说了。
青果见要关宿舍门了，就说：“你回去吧，我得回去了，你也回去管管你的客人还有王维，我们就算告别了，你不要再来了，权当我走了。”
窦斗听了眼里噙着泪水，闭了嘴一句话都不说了。
青果站了起来，说：“好，我们再见吧！”
窦斗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低声喊：“没门儿！没门儿！你还没有走，还没有走呢！”
青果也急了说：“可是，窦斗，你这样见一次伤一次，这是何苦呢？我不想再见你了！”
窦斗听她这样一说，狠狠地瞪着她，青果就觉得脸上的肉都像要被他的双眼剜下两块来。她转身就走，头也没回，怕再看见他的眼睛会真的忍不住。
窦斗愣愣地望着她背影，才看清她今天穿了件齐踝灰绿色碎花布长裙，上身一件浅蓝色无袖鸡心领短衫，雪白的胳膊露在外面，摇摇摆摆。他恨不能就冲上去从后面抱住她的细腰，把她留下来，可他却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挪不了半步。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了，在心里狂喊：她还是不要我，她不要我！不管我怎样，她都不要我！
从申请被批准，要跟林欢重逢的喜悦让青果在心里除了感激还是感激，不管见了谁都跟人笑脸相迎，见了系里的那些人，周主任、小王，她都开心微笑。只有在想到窦斗时，心里会咯噔一下，可很快，她就把那点哀伤压下去。从那天晚上跟他道别后，窦斗就再没有来过，看看都一个月了，一切事情进展顺利，青果办出了学校，过了市公安局，拿到了护照，就只剩下去北京领事馆签证了。每天夜里她都盘坐在蚊帐里两手合十举在胸前祈祷，希望上天让她过了这最后一关，窦斗不要来找她。
可屋里的陈军遇到了麻烦，她被卡在了学校哪个地方，青果现在跟她完全调换了角色，每天安慰她，给她买饭，看着她发愁心里替她焦心，不过她没忘时时鼓励她，告诉她要想出去，就得准备好被扒皮，运气好少扒几层就是了，不过没有不被扒的。陈军点头，知道再难也没有青果当初难，好歹系里、学校的领导每天上班，总可以去找的。
李心和Jenny隔三岔五地来问候，Jenny已经拿到签证，就等着青果的信儿了，她要跟她买同一天的机票。又来电话唠唠叨叨说了半天签证的注意事项，青果喜得都答应了。李心这些日子为青果高兴，看着她每日喜笑颜开的，也被她感染了，不过一回了家，还是有点儿失落。好在自己在这里也不会多待，很快就要离开搬到北京去了，他的新生活就在眼前，把青果送走，就像送走了他所有的过去，他的童年、青少年，甚至到目前为止的一生，他将和自己的历史说再见，和N大，还有这个他生长的城市说再见，他知道他跟青果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看着青果每天忙着准备走，他的心也一样都飞了。
就在青果要去北京签证的头天晚上，他去见她，想陪她去北京。谁知青果摇头谢他道：“不要，不要，谢谢你，我很迷信的，我要自己做这件事，专心专意地一个人去做这件事情，这样老天才看得到我的诚心，他才不把对我的眷顾收回去，我可不想有任何事情来扰乱我。”
李心听了哭笑不得。
青果早早起来，故意穿上她平常穿的衣裳，她要自己和平常一样，她脑子里有个古怪的想法，如果去领事馆跟去邮局一样平常，那么拿签证就跟买邮票一样平常了，她小心翼翼地守着她的心愿，不敢惊动了神灵，一个人悄悄上了凌晨去北京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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