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嗅-不想落入俗套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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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明想,“我还有成立生生不息公司的报告呢!它不可能像脚本那样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吧。”

    向明于是焦急地等候、期盼起来。

    几天后,他没有等到佳音,却听到传闻,笙舟的导师,主管多媒体的副书记要调走了。

    上次在四十八层楼望黄浦江,让向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们各自的导师,她的是学校的副书记,他呢,是早年留学英国的戏剧界前辈,两个人的名字,对戏剧界早已如雷贯耳。他不无羡慕地随口说了句:他们都是名人。笙舟说是是是,高山仰止。向明加上一个叹息,是遥不可及啊。她笑了,呵呵呵,一览众山小。向明及时跟进,我们还在半山腰啊,也许还在华山道的台阶边呢。笙舟开心得合不拢嘴。但是,她笑的时候,眼角里有一丝提防和矜持。他注意到了,他感觉到笙舟的阳光,不是熟悉的加利福尼亚太平洋沿岸的阳光,而是来自凤凰城,内陆的亚利桑那,他陌生而好奇。这个奇怪的感觉怎么来的,怎么又在他脑海中固执地留存下来?他说不明白。

    现在,他又突然记起了这种怪异的感觉。

    这消息不是别人传递的,恰恰出自谢安的嘴巴。谢安有一天在寝室传播最新消息:“多媒体学院院长,学校副书记要滚蛋了。”

    果真,过不几天,笙舟发短信给他:速来正大新元素。笙舟也得到了导师要离开的消息!笙舟要向向明摊牌。两天前,向明与笙舟还在讨论计划的可行性。笙舟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相信直觉,学校迟迟不答复,就说明项目没有人气的支持。

    他呢,据理力争,说他想的刚好与她相反,报告没有批复是因为学校知道了这个项目的巨大潜在市场,他们在观望要不要把这样好的机会留给学生。

    现在,笙舟的导师要走了。这一切说明,报告不被批准的概率几乎是百分百了。在学术圈,游戏规则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向明刚说出口:“难道我们的声声不息……”笙舟接龙般地说:“没有了。”向明也不说什么了,他在心里想:“可是它刚刚诞生啊,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笙舟噘着嘴巴,不再作声。

    两天后,预言变成了事实,报告没有批准。那天笙舟泪光婆娑,穿着也十分素雅,给人一种前程葬送的异样感觉。而且要命的是,没有一起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向明没有更多的办法安慰笙舟。他不能伸出一只手,搭在笙舟的肩膀上抚慰她。这是一种十分无奈的服输,如果是因为钱,向明可以说:“我在银行里有朋友!”如果是因为能力,向明会说:“等到我们博士毕业!”可是,这个叫生生不息的计划的失败,既非资金,也非能力,而是被权力和潜规则给一下毁灭了。它的诡辩之处在于:它错综复杂,氤氤氲氲,从不让你看清。等到你看清它时候,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没有观看的必要了。

    这个海派城市海上海,在骨子里有这么令人无奈的封建思想沉淀着。他无法相信,自己在这几个月酝酿的情感,仅仅被一个俗套击中,就轻而易举地功亏一篑。看来,命运想不落入俗套都难哪!

    他眼前飘过一些画面,义愤填膺。“导师被调走就意味着学生倒霉,这不是株连那是什么?”

    情急中,他甚至要去找院长,但是,笙舟拉住了他。

    久久的沉默。最后,向明憋不住,率先爆发了:“这就是说,我们一直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我们自己的路,干嘛由别人决定?这是什么世道,别人永远是主角,我们自己倒成了看客,无能为力?”

    笙舟还是不答。这是一个内心承认失败的女人唯一能做的表情了。

    也许,向明说到失败的核心触动了她,笙舟也泪眼婆娑起来。

    向明问笙舟,“现在是西晋时代,还是公元二零零九年?”可向明越这样诗意地问,笙舟就越是沉默。连支支吾吾都没有。

    她越害怕,向明就越不禁朝这个学院里流传的另一个版本——一个通俗的版本猜想。那就是,传闻中,该名导师与许多女学生有染!

    笙舟那么漂亮,不可能不在这份名单上。

    向明与笙舟面对面,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他们见面之前,这个传言还只是传言;见面之后,谣言变成了现实。因为,女人的哭泣分明是一种传神的泄密器和测谎仪。她们的哭声里也可以携带其他的佐料,只有男人可以辨别。

    向明眼前发黑,他觉得这个社会的思维已经定型:男院长一旦得势,女下属肯定与之有染!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而一旦男院长遭殃,女下属是否就是末日了呢。就像墨索里尼下台了,他的情人也要横尸街头一样。

    现在,向明终于嗅出了一种东西永远失却的味道。一些黑色的画面来临。他百思不得其解又似乎领悟了它的本质。他想起了四月芳菲中的初次认识时的对话,当时他们都踌躇满志的样子,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他幻想的故事是这样的:他们携手一起把公司做大,他会把他对笙舟的感觉留在心底,而把激情用在经营上。最后,他们的公司获得成功,他们也在富贵中老了,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有一天偶尔谈起当初。他开始爱如潮水,她呢,在生命的最后一站终于知道了,有一个人,爱着她,那么深那么柏拉图,她为此留下了如处女泉一般清澈的泪水。

    这样的结局多么好!他构思过无数遍。由于他中年的狡黠,他把这个欲望控制在可以任意上下闸门的程度上。这是想象,真实的情境上帝没有赐予他们。幻想里,他们一见钟情,终成眷属,最后子孙满堂;在现实中,他再一次体验了一厢情愿之后滑铁卢的遭遇,生命中有了第四重困惑。这个困惑,与他在环球中心时候产生的一些莫名忧虑,竟然慢慢重合了。这座鲜艳无比但是毫无新意的城市,总能制造些秘而不宣的疼痛,在光天化日之下发酵!

    目前,他口袋里已所剩无几。银行卡上剩余的二十万,在这个学期的花费加上股市做空,又跌掉八万。他回忆自己前半生的过错,觉得自己的问题是任何事情他总是缺点火候。他不缺乏热忱,但是止步于水到渠成的瞬间。他还知道,像他这样有点才华的人,只要务实一点,就可以在鲁镇升个官。如同命里注定,一朝走对了,任何事情的格调都会鲜亮饱和起来。当然这是推算,现在看来已经毫无意义。他有点酸楚起来,那个初夏的下午,天开始飘起细雨,这闷热的空气里湿乎乎的雨丝,像霰弹一样击中了身体和神经的每一个角落。

    这天,向明又背着双肩包行走在静安寺一带,路线是这样的:

    他先步行去静安寺附近的邮电局,取北京寄来的自印诗集包裹。然后,顺便在邮局向认识的北京的刊物主编和不认识的海上海刊物编辑寄出了诗集,在印刷品的邮资里犯了次小规,偷偷在书籍扉页写了“不成敬意,顺致夏安”这样的酸溜话;第三件事,在静安寺后面的Mister Donut的咖啡面包店喝了杯六块钱的碳酸饮料;第四件事,路过百年名店三阳泰,他进去买了两只月饼,一只是广式的,一只是苏式的,他觉得必须在这个异地的黑色六月咀嚼一种鲁镇的味道。虽然——要命的是——中秋还远没有来临。可是这座城市已经开始供应这种超越时空的乡愁和苦涩,对于反季节,反温柔,这个城市总能荒谬地喊行!

    世博会的巨大广告,在南京路的街边铺天盖地。广告里,李嘉欣换成了李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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