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心找到她时,克丽丝汀没有解释她的泳衣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为什么她要去洗,为什么她没法看着留心。她为爷爷也为自己感到羞耻。那晚她睡觉时,他的阴影占据了她的房间。她不用看着窗户,也不用看着窗帘被微风吹动,就知道一个老男人孤独的欢愉潜伏在那里。就像一个客人,长期预定了房间,现在终于进来了,你知道那客人会留下。
并不是被挑起的性意识——那并不完全是不快的——让两个小姑娘不愿启齿。是别的东西。那让她们相信,无端地相信,这种羞耻是特别的,无法付诸语言——即使是她们发明的诉说秘密的语言。
内心的肮脏会暴露吗?
如今,筋疲力尽,飘向或许是永久的沉睡,她们不谈论罪的诞生。“Idagay”对此无能为力。
留心需要更多的止痛粉。吞下的时候直咳嗽。尖利的咳嗽声许久才安静下来。
哪儿疼啊?
到处都疼。
天马上就亮了。
然后呢?
我把你背出去。
嗯,好啊。
嘿!看看我找到什么了。
克丽丝汀拿起袋子,倒出里面的东西,五个棋子,一个橡胶球,掉在地板上。她抓起那五个子,把它们摊开。太少了,不够玩游戏的。她从手指上褪下几个戒指,凑齐了一副。星星和珠宝混在一起,在新点亮的烛光下闪烁。留心没法把球弹起来,但她的手指恰好可以把球接住。
我妈唯一喜欢我的地方,就是我恨你。
我听说他给了我爸两百块钱,给了我妈一个钱包。
但你是愿意的,对吧?你不愿意吗?
留心很快就接住四个,然后呻吟了一下。肩膀上的刺痛穿到了手臂上。
我愿意的是和你在一起。我以为,嫁给他,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我想和你们一起去度蜜月。
要是你去了就好了。
性生活怎么样?
那时候还挺有趣。不好说。没有别的可以比较。
从来没有?
有一次。
嘿,凌霄。
我倒是宁愿和你一起去野餐。记得不?
当然。我们把宝贝露丝[77]放在篮子里。
还有柠檬汁。
没籽的。L把籽都舀了出来。
是熏肠还是火腿?
是火腿,姑娘。L从来不用熏肠。
那天下雨了没?记得好像下了。
萤火虫。我就记得。
你想把它们装在瓶子里。
你不让我那么做。
海龟把我们吓死了。
你哭了。
你也是。
我哭了吗?
嗯。
我都不大听得清你说话了。
抓住我的……我的手。
他把我所有的童年都从我身边夺走了,姑娘。
他把所有的你都从我身边夺走了。
那天的天空,还记得吗?太阳落山的时候?
还有沙滩。变成浅蓝色了。
还有星星。刚开始只有几颗。
然后就那么多那么多,把整个操蛋的世界都照亮了。
好漂亮。特别特别漂亮。
爱。真的。
Ush-hidagay. Ush-hidagay.[78]
那些无光之处,没有街灯,也没有刺眼的霓虹灯,夜是深沉的,降临时往往带来安慰。不必四面留意,不必转眼它处。盗贼需要夜色掩护,却无法享受它。母亲们等待着夜色,却在睡梦中时刻警醒。夜的主旨是逃离监视与监视者。像星星一样,自由地创造自己的历史,不去在意另一颗星星;抑或像卸下的钻石,放开了,就是漂亮的石头。
他喊着“有人吗?”,没有回答。他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穿过大厅,上了楼。天马上就要亮了,但此刻一切皆隐藏。他听见左手边半掩的门里有轻轻的鼾声。他推开门,把光打在两个女人身上。他走上前。两个人看起来都睡了,但只有一个在呼吸。一个躺在那里,左手叉着腰,另一个脖子被死人的右手搂着,对着死人的肩膀打着呼噜。他把光罩在她脸上时,她动了一下,睁开眼睛,说道:“你来晚了。”仿佛他们本有约定。仿佛偷车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她安排的差事。仿佛朱妮尔说的并不要紧。
他一觉醒来,想吃点东西,然后她告诉了他。
“你把她们丢在那里了?”
“干吗不呢……把灯关上,小甜甜。”
罗门伸手是要去关灯,结果却拿了车钥匙。他爬起来,穿上衣服。朱妮尔说什么喊什么他都听不清了。他飞快地跑下楼,跑出门,身后一路响起老人的低语:“你不是无可救药的,罗门。永远别那么想。”白痴!蠢货!他想警告他,让他好好听着,告诉他那个旧的罗门,那个哭鼻子的忍不住要解开一个不情愿的姑娘手上系着的鞋带的罗门,比那个忍不住在阁楼上扑向一个情愿的姑娘的罗门,要酷很多。他倒车出了车道,加速开上路。慢点,他想。再慢点。路上没有紧急车道。路两边就是水沟。一个车灯闪了一下,又灭了。
朱妮尔双手抱膝蜷成一团,前后摇摆着,回忆着罗门如何把她的脚从洗澡水中抬起,像棒棒糖一样放在嘴里尝。他们从浴缸里出来,都如软骨一般潮湿而且干净,那种滑落感便是从那时开始的。一种内心的滑落,让她觉得又眩晕又美丽。第一夜来到这里的那种踏实的被保护的感觉变成了带着焦虑的光明,让她又开心又害怕。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思索着。然后她转过来看着罗门的脸。沉沉地在欢愉后的睡眠中,他的嘴唇微张着,他的呼吸很轻,他没有翻身。这个漂亮的男孩,她饕餮享用着,仿佛他是她全部的那些从未举行过的生日宴会。那焦虑变得强烈起来,她忽然知道了它的名字。崭新的,全然陌生的,那感觉侵入了她,让她觉得自己敞开却又完整,已然被那棒棒糖似的舔舐赞许与确认。正因如此,之后当他又问她时,她对他说了实话。很清楚,只是事实。他的反应——“你把她们丢在那里了?”让她很惊讶,一如他匆匆的离开。他伸手去关灯,却摸到了车钥匙,然后就像消防员一般迅速穿好衣服。她叫他的名字,喊着“干什么?干什么?”他没有回答。他跑了出去。
朱妮尔从留心的床上爬起来,在屋子里晃荡着。她不想看见好男人,也不想嗅出他的须后水。他已经失踪了好几天,没有在酒店的阁楼上出现,也没有回到他的房间。她面对着他的画像,迫切想和他汇报她在酒店里的机敏,于是压抑了对他背叛的怀疑;罗门来的时候,她就把他忘了。然后就是舔棒棒糖,好男人从画中彻底消逝了,留下她眩晕地独自和罗门在一起。然后罗门跑了。离开了她。无比迅速。
她很茫然,在各个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到了厨房。她打开烤箱,蹲了下来,从烤焦的羊腿上撕下几片硬皮,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然而那不到一小时前出现的令人焦虑的光明并没有褪去。那时还没有。
罗门得背起她们两个。一次一个,背下楼。把死去的那个放在宽敞的后座上,扶另一个坐进前座。
“她走了?”
“没有,太太。她在家里。”
她不让他去医院,坚持要他开到莫纳克街。到了那里,太阳终于出来了。窗户被洒上桃红色,湿气飘进房子里,墙上沾满露水。罗门把她背下台阶,送进厨房。还没来得及让她坐下,朱妮尔就冲了进来,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十分担心。
“哦太好了。我想找人帮忙,可谁都找不到,后来罗门过来了,我就让他马上赶过去了。您还好吗?”
“还活着。”
“我去煮点咖啡,好吗?她在哪儿?……”
“进去,关上门。”她重重地坐下来,挽着罗门的胳膊,一只手抓着椅背。她朝L以前的房间扬了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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