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桑德勒想。和他的父亲一样直接，只是没有那么凶。“因为你一天到晚和她在一起。都干吗呢？”
“随便干点啥呗。”
“比如？”
“开车兜风啦，什么的，”罗门说，“上个星期六去那家老酒店了。就到处看看。”地板啦，床啦，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就好。他激动得满手是汗，因为她坚持让他开车。他不仅不会开车，而且在他努力控制住方向盘的时候，她喜欢在他身上蹭，分散他的注意力。一边相互挑逗着，一边差点撞上树或者滑进沟里，真是刺激。
“进去了吗？”桑德勒问。
“嗯。那儿开着。”门锁着，窗户结实得像铁一样。罗门气得一拳打向玻璃，像朱妮尔伸进他牛仔裤里的手一样坚决。他们本以为那里很恐怖，蜘蛛网啦，堆满垃圾的旮旯啦。结果不是。厨房在夜色下闪着光，欢迎他们爬上台面，进入腿间。别的房间是昏暗的，不过同样大有可为。朱妮尔一间间数着，他们探索着自己，在每个房间里，从大厅一直到顶楼。
“我觉得好多年都没人进去过了。老鼠能在里面开赌场了吧。”桑德勒说。
“差不多吧。”没有老鼠，只有鸟。在房梁上盘旋着，窃笑着。整个地方散发着一股酒味。
“没碍着你们事吧？”
“没。我的意思是，我们就到处看看，到处玩玩，懂吧？”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啊？”
“不是，呃，就是——”
“罗门，咱都是爷们儿对吧？”
罗门看了看他的高帮鞋。黑色帆布面，上面有很酷的白圈。
“好啊好啦。别绕弯子了。直说吧。”
“好吧。嗯，她想，她想要……”罗门摩擦着膝盖。
“你不想？”
“唉，你懂的。”
“你们干什么了？”
“没什么。呃，算有吧。我们搂搂抱抱什么的，然后，呃，到处看看。没什么啦。”阁楼除外。要想爬上去得站在椅子上，够着链子，拉下折叠梯。“得要火柴，”他对她说，“或者手电筒。”“不用，”她轻轻地说，“我喜欢黑一点。”进去时响起振翅声和鸟鸣声。蝙蝠吗？他想。不过那飞过的翅膀，从照亮阁楼的走廊灯光中掠过的翅膀，是黄色的。他正要说“哇，金丝雀”，她把他拉向自己。然后他们玩起了捉迷藏，在挂满蜘蛛网的架子间狂奔。迷失了，又在一间漆黑的房间里找到彼此；跌跌撞撞，磕磕碰碰，摔倒了，抓住脚，抓住脖子，然后是整个人。他们公然挑战这黑暗，用他们响亮的笑声，还有或快乐或痛苦的呻吟。鸟在尖叫。箱子倒下来破掉。地板嘎吱作响，然后在他们身下裂开，拂过他们的赤裸，激惹他们的嬉戏，平添他从未想象过的严肃。
“没什么？”
“呃，是有点，那个什么，粗俗，您大概会说。您明白我的意思吧？”她捏了他的私处之后，他把她推到——不是，撞到墙上。他咬她的乳头，狠狠地，她没有大叫，而是快乐地呻吟着。然后就变了。从黑变红。仿佛在身外，在一旁看着，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黑暗中的自己——他那擦伤的出汗的皮肤，他那闪亮的牙齿，他那半闭的眼睛。
“你们都干吗了，罗门？说说看。”
“不是我，是她。”
“能不能说明白一点儿啊，小伙子？”
“她比较粗俗啦，就那样。我的意思是她喜欢被伤害。”
桑德勒在十字路口刹了车。过了一会儿才发觉是绿灯。罗门看着车窗外，等着回应，等着值得他相信的大人的意见，等着纠缠在他忏悔中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外公的偷笑是一种。指责是另一种。还有什么吗？信号灯变了。
“你觉得怎么样？”桑德勒没管红灯，慢慢往前开着，装作在找一个地址。
“挺诡异的。感觉怪怪的。”她不仅喜欢那样。那可是她的最爱。不过他心里也同样充满兴奋。他站在自己身旁，冷漠，没有微笑，看着自己施加着也承受着痛苦，痛得要尖叫了，那时会有一种新鲜的快感。那个罗门，受不了床头上拴着的手套，涂着紫色指甲油的咬过的指甲，抽动着的身体发出的泥土和蔬菜的味道，那个罗门已经烟消云散了。再也见不到了。他很确定。至少不再完整。只剩下褪了色的版本，心中对那场景的感觉从羞耻变成了厌恶。从酒店开走时，他抱怨着（“好啦，姑娘。行啦。你要让我出车祸了”），她用腿撞他的腿，用舌尖舔他的脖子，把乳头挤进他耳朵里。此外还有另一件事。朱妮尔头一次把靴子和袜子都脱了。他们在厨房里脱衣服时，她一如既往地穿着袜子。在阁楼上她脱下袜子，把一只系在他脖子上。他爬下阁楼的梯子，爬了一半时往上看了看。朱妮尔坐在折叠梯的开口处，穿着另一只袜子。他不确定——走廊里光线很暗——不过她穿袜子时他看到的那只脚就像马蹄一样。
“很乱套[66]，是吧？嗯，我从来都不相信什么自由意志。假如你控制不了什么，给你选择也没有用。”桑德勒在一幢浅蓝色房子前停下。房子前面的草地斑斑驳驳，渴求着雨水。“不过有几件事你还是可以决定的，比如和谁交往。听起来你好像和一个让你烦恼，让你心里不踏实的人勾搭上了。这种感觉就不仅是直觉了，而是给你的提醒，可靠的提醒。不能总在意别人说什么，不过你应该在意那种提醒。别觉得放手就是懦夫了。说不定能救你的命。你不是无可救药的，罗门。永远别那么想。有时候放弃比继续更需要勇气。有些朋友你知道是不能带回家的。不是没有道理的，能明白吗？”
“明白，先生。我听到了。”
“女人很重要。有时候你可以一举三得——好的饭菜，好的性生活，好的交流。大多数男人只要一样就够了，有两样就非常高兴了。不过你听我跟你说啊，好男人是不错，可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很好很好的女人更好的事了。她可以是你妈，你老婆，你女朋友，你姐妹，或者你同事。都可以。找到一个，就别跑了。看到吓人的，就离得远远的。”
“明白了。”罗门说。
盘子里的菜凉了，不过还是可口得很。送完之后，桑德勒心情很好。罗门很乐意帮忙，每次一停车他就马上下来，像服务员一样端着盘子往人家门口跑。维达会很开心的。别担心，他会告诉她。放宽心。他看着自己的外孙，罗门没打开收音机，只是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罗门闭着眼，咽下嘴里的口水，期待着朱妮尔的。单单谈到她就让他兴奋不已。不管有什么烦恼，她终究征服了他。比开始时还棒。那时她是主动的。如今温柔混着粗暴，老套的情话被淫言浪语击碎，如今他是掌权的了。如果他想，他可以打她，而她还是会顺从。真有趣。她就像一个可爱的宠物。喂它也好，打它也罢，它都会来舔你。
收录机是给她自己的。短把的海绵刷是给留心的。那个鬃毛发刷也是给她的，比她之前用的细一点儿。朱妮尔把买来的东西铺在餐厅的桌上。留心不一定喜欢那个发刷，不过她会很乐意用这个海绵刷，会让她解决个人卫生方便许多。海绵刷上甚至还有一个腕环，所以不会从不太灵活的手上滑下来。朱妮尔想，最好的办法是劝她别在浴缸里洗澡了，改洗淋浴。在喷头下放一把椅子。更安全。也更简单。让她装两个淋浴喷头，二楼也装一个。有那么多钱都没地方花。晚上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白天哪儿都不去。现在她又想让朱妮尔开车送她去酒店，悄悄地。留心和克丽丝汀都不在乎家里别的地方怎么样，需要些什么。餐厅，很大，从来不用，得重新装修一下了。把吊扇拆了，把那张难看的桌子扔了。放上几张沙发，几把椅子，一台电视。朱妮尔笑了，发现自己要把这地方变成少管所的活动室了。不过，有什么关系呢？然后客厅也需要弄一下。看起来仿佛重播的节目，就好像老电视剧里的房子，住着富人家里吵闹的小孩和啰唆的父母。她穿过走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青灰色的组合家具，堆在原本白色的地毯上。茶几上几盏华丽的梨形灯都裂开了。两幅条纹窗帘在竿子上耷拉着，其他几幅都撕破了。打架的痕迹，她想。之后她们太老、太累了，再也没法这样打了，就接受了这无法打破的沉默。
朱妮尔坐在那里，觉得很兴奋。这是她第一次待在，住在，一栋房子里，一栋真正的房子里。这里每个房间都有不同的用处，里面也放着不同的东西。她在想，她的好男人喜欢什么呢。天鹅绒吗？藤条吗？东西是他挑的吗？他会在乎吗？您不喜欢这里对吧？谁把灯打碎了？谁又把它们粘了起来？克丽丝汀吗？是留心拽的窗帘吗？她总是说到您。说她多爱慕您。不过她是装的对吧？克丽丝汀是恨您的。照片里您的眼睛在微笑，但您的嘴看起来却很饥饿。您娶了一个十一岁的姑娘。十一岁的时候我逃了出来。他们把我抓了回去，后来又送进了少管所。我有过一个美国大兵，不过被他们抢走了。假如那时您认识我，那么谁都没法欺负我了。您会照顾我，因为您理解我，理解一切，不会让任何人来抓我。您娶留心是为了保护她吗？是不是只有这种方法？有个老男人想让我跟他那个。强迫我。不过我没有。假如您在那里的话一定会杀了他的。他们说我想杀他，但我没有。我是说，我没想杀死他。我知道是您召唤我到这里来的。我在汽车站的报纸上看到一则广告。报纸就在椅子上，在我旁边。我赌了一把。我从一个女人的钱包里拿了两张二十的钞票。她把包放在水池旁边，自己去洗手间另一边把手吹干。我把她的包碰在了地上，然后和她道歉。她都没检查一下。泰丽借给我几件她的衣服。算是借给我吧。我是说如果不问她借，她不会借给我的。我是在红月亮碰见她的。少管所给了我一百块钱，作为三年的工资。我都花在看电影下馆子上了。泰丽在红月亮做服务员。我们关系不错，总是一起笑。她听说我白天随便找个地方睡觉，就请我去她家住。之前嘛，教堂的长椅啦，电影院啦，码头旁边的沙滩啦，一直在换地方，这样警察就不会发现我，觉得我喝醉了或者嗑药了。我从来不喝酒也不吸毒。那样是感觉爽，但是如果脑子被操了会损失很多。我什么都不想错过，什么都不想。我被关了那么多年呢。是我的错吧，我猜。我那时十五岁，就要被放出去了。我应该知道的。但我只了解男孩，不了解男人。您喜欢我的男朋友吗？他很漂亮对吧？那么好，那么讨厌。谁有他那样的腿啊？他的肩膀有一英里宽，走路的时候也不动。上帝啊。我想留着他，好吗？今天他来得迟了点儿，因为他得和他外公待在一起。车库里冷得要死，不过我们还是干了，边干边吃着烤肉。您应该来看看的。不过您看见了，对吧？您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我也知道您更喜欢酒店而不是这里。我和男朋友去那儿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在那里到处都感觉到您。留心想让我在那里做什么事。她不告诉我是什么，不过我知道是要把克丽丝汀永远地解决掉。别做梦了。她们在玩游戏吗？两个人都输了。我得确保输的不是我。也不是您。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对不起。我还是不太习惯。有时我忘了您是我的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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