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顶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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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旺还在温柔乡里。保长财叔的锣声像个大耳光把他敲醒了,他一个激灵坐起来,以为还在海上,刚刚过去的惊涛骇浪扑面而来,他伸手就要抓缆绳,却摸到了女人光滑的身子。就像摸到了电鳗,全身一阵酥麻,他定神看清女人,想起昨夜的经过,突然对女人产生了说不出的爱恋,恨不得把她吃进肚子里去。他又搂紧女人。

    “三甲一丁!谢家派一丁!”保长的喊声刚落,海树婶的破锣嗓子就叫得他脸红耳赤:“水旺快出来,睡了一夜还不够啊?不怕睡死啊!”海树婶年轻守寡,最看不得男女之事。

    跟着一阵哄笑声,有人学着海树婶的话喊:“水旺快出来!”“会睡死人的!”保长的身后一定跟了一群看热闹的小后生,这些人可能整夜都在他家附近游荡,把他干的好事都看到了。

    水旺下意识地拉过粗布被单盖在女人身上,再一次确认自己是个有女人的男人了!他突然感到责任重大,很想要做点什么。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却听好友龙辉的声音。“要出丁了,不睡就没了!”龙辉在替他呛声。

    “出丁?”这下水旺全醒了,他看到女人也醒了,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厮磨了一夜,他们的身体打通了,但人还不认识,这么近地互相对视,想不明白对方跟自己是什么关系。女人今天看他的眼神不太一样,专注中带着微微的嗔睨,好像在怪他不疼惜自己。水旺想:“老婆,你是我老婆了!”可是,“出丁”却像横刀劈断了他与女人之间的交融,让他感到又痛又恼。

    按村规民约,这次轮到他家出丁。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以前还有一年一派的规矩,后来仗打得凶,派丁就多了起来,上面叫派,保长就来吆喝,也不管时间到没到。派丁的人数也不按规矩,原来是一保一丁,现在却变成了三甲一丁,所以就轮到了水旺。本来派丁也没什么,兵役跟税赋一样是自古就有的王法,大家都认了。更早的时候,当兵不用派,也是百姓谋生的出路之一,时不时地,就有人像招募船工一样,扛着枪、挑着装在箩筐里的银圆,在某个集日来到镇子里,从乡公所搬来张条桌板凳,告示一贴,吆喝开来。就有赶集的人围过来看热闹,互相怂恿着,然后有人在毛边纸上按下手印,领了军饷,跟着队伍走了,以后不再打鱼种地改行打仗去了。那时军阀混战,拉杆子的人花钱招兵买马,买卖自愿。到了国民党掌权,强行征兵,才有派丁之说,轮到的人家也没有二话,一保一丁,村子里轮着派,没有男丁的人家跳过,历来如此。轮到的人家如果不愿意出丁,可以拿钱来买,让别人替他出丁。总之,不是出钱就是出人,如果又没钱又不想出丁,那就得逃丁。逃丁要在画了押之后逃,才不会连累乡里。但逃丁的人多半会被打死,还不如死心去打仗,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村里前后有十几个出丁的人,有的没音讯,有的寄了大洋和家书回来,还有的带了老婆孩子回来,给家里起大厝。也有自愿从军的,比如水旺的本家大户谢长兴,他的大儿子谢英明,本来在上海读书,日本人打来那会儿,突然就书不读,跑到军队里抗日去了。现在拉了一杆人马,县上的官府都要看他家的脸色。有谢英明做榜样,村里人对当兵就有某种幻想。

    水旺家只有他和弟弟火旺,没爹没娘,穷得叮当响,钱是拿不出来的。弟弟才17岁,按规定,年满18岁才能出丁,出丁只能是自己去。水旺倒不怕死,打鱼人,每次出海就跟打仗一样把命挂在裤腰上,生死是由天的。他早做了出丁的准备,甚至想去外面闯一闯。长到这么大,除了海上,他还没出过东山岛呢!但今天叫出丁却让他很扫兴,怎么早不派晚不派,自己刚刚有了女人就要出丁!“还没爽够呢!”

    保长好像摸清了他的心思,又喊:“爽够了就到乡公所画押!”

    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水旺爽了!都拿这事来开心,保长说的也是这个意思。他现在来敲锣是有道理的,渔船没回来,青壮年都在海上,他吆喝给谁听呀?村里有什么事,都是等男人们出海回来才说的。他们这一趟海遇到了大风暴,船到澎湖避难,已经晚回了几天,幸好人没事,要不都交不了差了。他没有在昨天渔船一回来就敲锣,就是想让他们睡个安稳觉。渔船回港是渔村的喜事,水旺更是喜上加喜。保长今天等到日头升到半空中才出来吆喝,就是要让出海的男人们睡个够,爽个够!你看那些女人们早上出来精神抖擞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昨夜使的力气。

    海树婶不怀好意地喊:“不要爽死喽了!”海树婶是个寡妇,渔村寡妇多,女人也刻薄。

    又是一阵哄笑,保长和海树婶的笑声最刺耳。保长说:“这只鲎!”

    鲎是一种长相丑陋的“海底鸳鸯”,俗称“海怪”,温暖的季节来到海滩上交配,只要出现,必是成双成对,都是肥大的雌鲎驼着瘦小的雄鲎。男人如果像鲎一样与女人黏在一起,在东山岛是要被笑话的。

    龙辉又替水旺出气:“死了也要爽!”他是与水旺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水旺爽死喽!”一群后生跟着起哄。

    水旺被屋外的人喊得坐不住,赶紧穿了大裤头出去,他要亲口对他们大声喊:“死了也要爽!”再说他不想被人说成是一只鲎。

    但是,等他出去,门外人群已散,保长的锣声和嬉闹的人群已到远处去,他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声喊:“死了也要爽!”海树婶在她家门口晾衣服,把刚洗好的衣服甩得叭叭响,说了声:“爽不死的。”

    这时,太阳挂在树梢,房前屋后、路边的石埕上晒满了渔网和渔具,一股咸腥味扑面而来。这熟悉的气息让水旺生出一种说不清的眷念,想到自己在这个地方已经是个有女人的人了,他甚至对刻薄的海树婶都充满爱意。但是,这熟悉的一切让他感到哪里不对劲,好像缺了什么。阿火呢?阿火在哪里?只要水旺回到村里,阿火就像影子一样跟在他身旁,今天怎么不见了?

    火旺漫无目的地在村里闲逛。因为渔船回港,今天村里很热闹和繁忙,女人们忙着补渔网、晒鱼干、腌咸鱼,给男人们准备好酒好菜。她们的心情很好,干起活来大呼小叫,看到火旺都跟他逗趣:“阿火啊,你给你兄捡到某了,怎不留给自己?”火旺扭头就走。有男人起床了,插了一句:“他的鸟还没长大呢,不会用。”男人女人们都笑。又有人说:“如果他会用了,阿水就没份了。”这话戳到火旺的痛处,他恨恨地说:“我就是要捡给阿兄的,关你们什么鸟事!”心里却委屈得想哭。

    女人们哈哈笑,更想逗他,说这对兄弟真的不用分家了,连女人都互相让着。火旺心里大声喊:“我们才不会分家呢!”他们家祖上留下了一个能救急护身的传家宝——金海柳,同时也留下了“手足不分”的祖训。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但大家还是感叹,他家风水转了,就要有后了。

    据说金海柳是200多年前他们的先祖跟随国姓爷郑成功渡海开基时得到的宝物,这是在台湾海峡深处才能寻得的珍宝,只有有缘有福的人才能得到。先祖得到这只金海柳的传说有好几种。一说是先祖力大无比,每顿饭都要吃足一大咸菜桶。臂如臼锤,一击石开;脚掌若扇,落地三分深。在国姓爷攻打赤崁城时,荷兰人据险死守,等待救援。若不尽快把城门打开,大潮退去后,留在鹿耳门狭窄航道里的兵舰就成了瓮中之鳖。这时,火旺的先祖以其神奇的大脚和勇猛,在常人难以立足的如玻璃刀刃的蚵礁乱蚬丛中,单枪匹马直杀城门,硬是把敌人紧闭的城门给撑开了,为郑军打开了胜利之门。国姓爷奖励给他这颗金海柳。还有一说是先祖在基隆港外救起了一落水老人,老人赠予金海柳后化鹤西去。更有一说,先祖在台湾南部开基,除瘴抑疠,深得山民信任,赠予金海柳致谢。总之是英勇加善良的故事。祖上把这只金海柳打磨成葫芦状,意即多子多福,谢家源远流长。可惜到了他的曾祖父一辈,因曾祖父的一次胆大妄为,得罪了海上的神物水猴,家道开始衰落,自祖父往下就人丁稀少,到了水旺兄弟俩,差点连老婆都娶不上。

    村里至今还流传着他曾祖父戏弄水猴的故事。当时曾祖父做海上贸易发了大财,在日本本岛、台湾南部高雄、嘉义、台南和老家铜山、潮州、汕头一带已小有名气,开始得意忘形。有一次他的船队经过海峡一座无名小岛时,发现一只坐在礁石上伤心落泪的水猴。水猴原为灰褐色,情到深处使它通体金黄。水猴的悲伤让曾祖父觉得好玩,他着人围捕,说是要问它为何伤心,要不要谢大善人帮忙。以海为生的人一般对水上灵物都敬而远之,不敢冒犯。大家劝他不可妄为,以免惹来不测。但曾祖父偏要试试自己的威风是否足以跟水猴玩一次。再说他又不是要伤害它,只是想认识它。要不是那只水猴沉浸在自己的忧伤里,对船队的到来惘然不知,他们是断然抓不到的。参加围捕的船员都忘不了水猴含泪怒视的眼神,它是坐在原地被装进鱼筐里的。当然曾祖父问不到它为何伤心,反倒是看到船队四周出现了无数的小脑袋,难得一见的水猴不知从哪里布满海面,像从海里突然长出的猴脸。船员们劝他赶紧放了水猴,否则大家就把他连同水猴一起扔进海里。曾祖父无奈,他在把水猴放回海里时,看了一眼它的屁股,想知道是公是母。水猴感到受了羞辱,发出一声惨叫,用嘴咬住了自己短短的尾巴,像一只圆轮一样在海面打滚,直到消失。

    船队继续前行,在经过琉球群岛时,遭海匪打劫,船货被抢,人员放生。临走前,海匪头子不知何故想看看曾祖父是公是母。他用刀划开了曾祖父的裤裆,然后狂笑着一刀削去曾祖父的阳物,顺手用刀尖挑起阳物抛至海里。曾祖父看着自己的阳物像鸟一样飞走的时候,想到了水猴的眼神。他不声不响,知道自己的厄运开始了。

    因为祖上有这样的故事,谢家人在村里总有一种做错事的感觉,村里人对他们家发生的古里古怪的事情也习以为常。对于火旺捡回来的女人,大家都持认可态度,他们以渔民的经验猜测,女人是这次风暴落水的,看她那副长相,又像个聋子哑巴一样跟大家语言不通,断定她不是台湾来的就是海南来的,甚至是更远的地方,不会是附近地区的,她肯定是回不去了,以后就是村里人了。渔民们出海,有时遭遇风暴,渔船漂到外洋,会碰到一些生活在孤岛上的土著。他们就像这女人一样黑黑瘦瘦的,还划着独木舟,穿着树皮草裙,但他们的生命力特别强盛,就像海藻一样,漂到哪儿,就能在哪儿活下来、长成片。所以,她来到白龙湾被火旺捡到,是她的福气也是东陵村的福气。

    大家对这个海上漂来的女人有某种怜惜和怀想,因为渔村的祖祖辈辈,也有许多先人出海未归,不知流落在大洋的什么地方。渔人们相信,在地球的某个角落,还繁衍着自家的血脉,哪一天就会相见相认。他们对同样的落水者,都有同病相怜之情。大家也为水旺这对苦命兄弟终于有了女人有个家而感到高兴。几个本家妇女还商议着要给水旺做个彩,让他像样完婚。

    火旺转来转去,不觉间又来到白龙湾。他已经多日没来白龙湾了,现在对白龙湾有说不出的感激,他像投入母亲的怀抱一样跑向白龙湾,听到自己脚踩细沙的唰唰声,一种紧迫又真实的景象就在前头:女人会像洞花蟹一样,相约着一只又一只地出现在白龙湾。既然能捡到一个给哥哥,说不定还能再捡一个给自己,他被这个想法陶醉了。他先来到父母坟前,把昨天的事跟阿爸阿姆一一报告,但他不好意思说哥哥见了女人就如“翘尾公”。说到后来,胆子就大了,一脸严肃地说:“阿爸阿姆,你们保佑我再捡到一个。”然后急急跑到海边那个发现女孩的地方,盯着海面,幻想奇迹再次出现。什么时候,梭子也来了,蹲在他身旁无聊地刨沙坑,刨出的沙坑积了一汪水。

    日头升到中天,火旺一无所获。海面蒸腾的热气熏得他头晕,肚子也饿了,他才想到早上都没吃饭,又想到哥哥起床后发现自己不在,一定要焦急的。火旺准备回家,这时,他发现回家却是件为难的事,因为家里变成了三角关系,他害怕看到哥哥对自己心不在焉的样子。现在哥哥的注意力都在女人身上,这让他感到伤心和委屈,但又知道这是不对的,他高兴哥哥喜欢女人,对女人好,像别人家那样,把日子过成有女人的样子。

    他磨磨蹭蹭往家走,路上又捡了些沙虾、石蟹、花螺和柴火,他让梭子把东西先送回家,也好让哥哥知道自己回来了。他担心哥哥还在床上跟女人做那事。

    拐到自家的厝角时碰到海树婶,他刚想躲开,海树婶就冲他喊:“跟你说爱哭痣不好吧?你哥昨天才上她的身,今天保长就来派丁了,多衰!”

    “派丁?”火旺一时没明白。

    “你哥要被抓去打仗了!会死人的!”

    火旺才知道,保长早上在村里敲着锣派丁了,他们家得出一个,他还不满18岁,理当哥哥去。他吓坏了,哥哥要是去出丁,家里怎么办?他真的以为是自己捡了个爱哭痣的女孩回家造成的,这是害了哥哥呀!

    海树婶又在后面喊:“扫帚星,一来就派丁!”

    火旺顾不上理会海树婶,也忘了路上的顾虑,冲进家门大叫着:“兄!兄!”

    水旺正在灶台忙做午餐,他放了锅铲迎上前问:“出什么事了?你跑哪去了?”

    火旺见哥哥穿着大裤头,赤着上身,手里还粘着鱼鳞,屋里有一股米饭香。他松了一口气,瞄一眼西屋,女人还躺在床上。

    他撒娇似的拽着哥哥的胳膊问:“海树婶说咱家要派丁,真的吗?”

    水旺又回灶台炒菜,无所谓地说:“轮到咱家了。”

    “我去!”

    水旺笑起来:“轮不到你呢!”

    火旺不依,围着灶台说:“兄你不要去,让我去。”

    “你还不到年纪,不能去。”

    “我可以多报一点啊。”火旺笑嘻嘻的,他好像在玩什么游戏。

    水旺厉声道:“你不要瞎想!这送命的差事怎能让你去?你连枪都扛不动呢!要逃命也没我有力气。让你去,全村人都要说死我的。”

    火旺说:“我命大,我不会死的,你有阿嫂了,你要在家陪阿嫂!”

    哥哥一把搂过弟弟,像小时候那样抱他,压低着嗓音在他耳边说:“我已经尝过女人的滋味了,死了也甘愿,你还没尝过呢,你不能去。”

    弟弟很幸福地让哥哥抱着,也小声说:“你有女人了,要生孩子,做个有某有囝的人,你留在家。我一个人,死了不要紧。”

    哥哥不跟他争,说等保长来催了就去画押,但这几天还要爽个够,看能不能留下个种。他交代弟弟:“要是我真的留下个种,你要替兄照顾好,这是咱家的根,谢家的香火不能断。”火旺庄严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水旺快马加鞭,想赶在出丁前种出个果实。火旺也推波助澜,吃过晚饭,就抢过女人要洗的锅碗,嘴里说:“我来我来,快去快去。”水旺则半推半抱把女人往西屋里赶。自从有了女人,凄惶的夜对兄弟俩变成了欢乐的开始,长夜不再难熬。哥哥享受着女人的盛宴,弟弟因哥哥的快乐而快乐。这个孤寂的家庭因为有了女人而变得温润和活泼。

    女人好像对这一切都了然于心,又好像什么都不懂,她不说话,也不反抗。头两天她下不了床,下身淌着血,她眉头也不皱一下。端到床前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等到能下地了,她就叉着腿在家里走来走去,帮忙做家务,有村里人来看热闹,她就躲到里屋;晚上叫她上床就上床,水旺怎么折腾她都逆来顺受。兄弟俩和村里人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

    水旺白天吃饱喝足睡够,有时与弟弟到海边拉几次网,有时与龙辉等村里的年轻人在祠堂边的阿园渔家玩玩牌、喝喝酒。出海归来的日子,是渔村男人最舒服的时光。他们养足了精神和体力,在女人身上施展男人的本事,留下种子后代,然后准备下次出海。世世代代的渔村男人都这么过,有了女人,他们就有了根基,有了盼头,在海上冒险吃苦才有意义。或者,在海上冒险吃苦就是为了家里的女人,没有在海上漂荡过的人,无法理解渔民对女人的感情。

    等了几天,保长却没来,听说壮丁们第二天就要开拔了,水旺以为躲过了一劫,高兴地说:“保长把咱们家漏了,算我有福气。”

    火旺却从口袋里摸出两枚银圆,说:“我到乡公所画押了,明天就走。”

    原来他在当天就偷偷去找保长画了押。保长说他:“你找死啊?”火旺说我有嫂了,阿兄要留在家里。保长点点头,感叹道:“有情有义,你兄没白养你。”说得火旺豪情万丈,恨不得马上上战场。

    每个出丁的人在画押时分到两块银圆。报年庚时,火旺虚报了一岁,反正也没人在乎,只要有人愿意出丁就行。

    水旺把银圆狠狠砸在地上,跳起来骂了声:“你疯啦!”拔腿就往外跑,他要去换回弟弟。

    跑到保长家,保长不在。又跑到乡公所,乡公所没人。村里冷冷清清的,路上碰到阿头伯提着个马灯要去拽鱿鱼。阿头伯问:“不在家抱老婆,跑出来做甚?”水旺说了火旺的事。阿头伯劝他别没事找事,弄不好两个都被抓走,军队正缺人呢,带兵的人早等在镇子里。

    水旺没想到会这样,遂不敢再找,垂头丧气回家。天黑加上心乱,他的脚踩到了一个破蚌壳,割开了一个大口子,流了一路的血,也流了一路的泪。

    火旺看着血泪模糊的哥哥,哑狗一样的女孩儿却知道找了破布给哥哥扎脚,她先用鲨鱼油抹在伤口上,再包起来。女孩边扎边流泪,火旺的眼泪也一颗颗往下掉。他安慰道:“兄,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我这样做是欢喜甘愿的啊!”

    哥哥不说话,他把火旺搂过来,沙哑着嗓子说:“阿火,这次是我欠你的。”

    火旺却说:“说不定我会像咱祖公那样好势!”他意思是说,他们的祖先跟了郑成功的队伍去打仗,才有发迹的机会和后来的家业。这是他们家的辉煌,也是他们的梦想,他们都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改变命运。

    “嗯!祖公会保佑你的。”水旺心不在焉地应着,心里却犹豫着要不要在最后关头把弟弟换回来。他不相信瘦弱的弟弟去当兵会有先祖那样的运气,如果有的话,也应该是自己去,可现在他却不想离开女人。在女人身上那种上天入地的感觉,让他像吸鸦片一样欲罢不能。

    水旺让弟弟把银圆带在身上,出门在外的,用得着。弟弟临走时,留下一块带走一块。他不像其他壮丁哭丧着脸,而是雄赳赳的,好像负了什么使命。他想,我这是为兄好。想到哥哥每天早晨从西屋里出来时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他就感到自己做了一件对得起祖宗和哥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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