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北陆线上的“雷鸟”特急列车,风驰电掣般地急速前行。
所谓“北陆”,是指本州中部濒临日本海沿岸的地区,包括福井、石川、富山等县。这是一个狭长地带,无论山川风物、人文历史,在整个日本都是最有特色的地区之一。自古以来,文风尤盛。
古人说:“一出国门,便成万里。”从前关山阻隔,交通不便,自然会有这种“人在天涯”之感。现在,乘坐飞机,一个小时过去,就踏上了东瀛土地,和沈阳到北京差不多少。不然,怎么叫“一衣带水”呢!
当然,从景色到世情,特别是语言,彼此差异还是十分明显的。昨晚,下榻京都郊外一处小宾馆,环境格外清新、宁静。凌晨五点钟刚过,就被一阵彼此应答般的鸡鸣从酣睡中唤醒。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两句诗:“东游顿觉风光异,喜有鸡啼似故乡。”
我还是第一次乘坐这种高速列车,时速大概有二三百公里吧?座位十分松软,可以前后旋转,方便熟人对话,或者自己闭目休息。列车,联翩的铁马一般,呼啸奔驰,般般景物相继地闪现在眼前,又迅疾地飞向身后。宛如特大的电影屏幕,忽而喧阗的市镇,忽而恬静的村庄,忽而丛林密布的景区,不断地更换着画面。
列车驶入福井县境,我记起了这里是日本当代著名作家水上勉的故乡,问了陪同访问的广濑先生,果然不差。他告诉我,水上勉出生于一个十分偏僻、闭塞的村庄,父亲是个穷木匠,养活不了五个孩子,断炊是经常的,往往下顿不接上顿。水上勉九岁时,便被送进附近一座寺院当了小和尚,后来因为不堪寺院的非人境遇,冒险出逃了。他从事过卖药、送报等三十几种职业,十分熟悉底层民众的疾苦。多舛的生涯、丰富的阅历,为他日后的文学创作,提供了坚实的生活基础。他的长篇名作《雁寺》就是取材于少年时期那段僧侣生活。逃出僧寺后,他开始半工半读,念完了中学;而后又继续外出干苦力活,挣出学费,晚上读夜大学。
对于水上勉先生,我之所以颇感兴趣,不仅仅由于他是一位名噪全球的大作家,还因为出国之前,在沈阳图书馆偶然看到一份资料,说水上勉在30年代末,曾一度流寓中国,在沈阳北市场附近当过搬运工,患了肺结核,卧床不起,多亏一个烧开水的中国小伙子悉心照料,才得以逃出病魔的纠缠,保全了性命。水上勉一直结记着这件事情,深情怀念这位救命恩人。他长期致力于日中文化交流,战后曾多次访问中国,并担任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常任理事和最高顾问。
他和中国著名作家老舍先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1965年老舍先生率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日本,专程到东京拜访了水上勉,二人进行了深入交谈。水上勉向他介绍了个人的凄苦经历,当时动情地说:“如果我有幸访问中国,一定要去参拜东山五祖寺。”老舍先生告诉他,五祖寺在湖北黄梅,是唐代的著名禅师五祖弘忍创建的。当年,弘忍要选拔接班人,让弟子们各作一个偈子,据此分辨其悟性高低。最后,认定惠能所作偈子能够明心见性,悟性和境界最高,于是,由他继承了衣钵。说着,老舍先生便随手写下了那首有名的偈语: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并且承诺:“你到了中国,我陪你去黄梅。”可是,有谁料到,第二年,老舍在“文革”中,竟遭残酷迫害,饮恨长逝。水上勉闻讯后,曾写了一篇《蟋蟀葫芦》的散文,表达其深切的怀念之情。
赴日访问前,我曾读过水上勉的长篇小说《越前竹偶》。同作家的其他许多小说一样,都是以家乡为背景,以社会底层生活为题材,描写普通民众生计的艰辛和命运的残酷,富有人情味和乡土气息。《越前竹偶》中的故事,发生在20年代日本越前(今福井县)武生附近的一个名叫竹神的小山村里。当地盛产竹子,以竹制品工艺精湛而闻名遐迩。小说通过描写制竹工艺师喜左卫门和喜助父子同妓女玉枝的爱情悲剧,成功地塑造了三个生动感人的形象。父亲在世时,和一个叫玉枝的妓女关系很好,但没有娶她进门。父亲死后,喜助独身一人,于是想到把枝子接到家里来生活。但他视枝子如同母亲一般,毫无任何非分之想,枝子对此颇感不适。就在这个当儿,一个富商插手进来,奸污了美丽的枝子。枝子羞愧难当,身染重病,含恨而死。喜助从此万念俱灭,不久也悬梁自尽。整部作品的调子是凄婉而低沉的,给予读者以历久不磨的印象。
我们在金泽站下车,由东道主陪同,游览了位于市中心的日本“三大名园”之一——兼六园。
据介绍,这里从早春的红梅到盛夏的白莲、晚秋的红叶、寒冬的青松,四季景色兼备。我们来晚了两个月,没有赶上赏樱盛况——那可称得上天下奇观,赶上星期天、节假日,每天游客多达五万人;游客徜徉在由樱花连缀成的浩瀚天幕下,几乎不见天日;眼之所见,鼻之所嗅,除了春装仕女,就是花色花香。带着丝丝的怅憾,我们只是在几棵已有三百年树龄的古樱下面,合影留念,记此一游。
然后,又观看了建造于江户时代末期的古老喷泉,喷起的水柱高达三四米,光炫水彩,蔚为壮观。当然,园林就建得更早了,1676年,由第五代藩主始建,直到第九代藩主,中间经过四代人,历时一百七十年才最后建成。
参观中,广濑先生问到“兼六园”的名字由来,我说:
“可能来源于中国古代文献。您知道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吧?她的父亲李格非,中过进士,当过礼部员外郎,也是一位文学家。他的散文代表作《洛阳名园记》,记述了十九处园林,在谈到‘湖园’时,他讲:‘园圃之胜不能相兼者,有六:宏大者,少幽邃;人力胜者,少苍古;多水泉者,艰眺望。兼此六者,惟湖园而已。’而此处园林,在建设者、营造者、观赏者看来,具有中国洛阳那座湖园的特色,也就是:既宏大又幽邃,人力加工却能保持苍古格调,水泉众多而不妨碍眺望,兼此六者之长,所以名之曰‘兼六园’。”
接着这个话题,广濑先生告诉我:“日本文化史上,有‘北陆地区文风夙盛’之说,主要是由于这一带同驰誉世界文坛的日本古典文学名著《万叶集》有着深厚的渊源。中国古代文化对于日本的影响随处可见,尤其是在唐代。《万叶集》形成之初,日本还处在从原始社会向封建专制社会过渡时期,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由于同汉文化广泛交流,大量引进中国文献典籍,使本国诗文创作获得了长足发展。成书于6世纪初叶的中国最早的诗文总集《昭明文选》,在文艺思想、艺术发展道路上,就曾给予日本古代的‘万叶诗人’以不小的影响。《万叶集》正是在借鉴汉文学的基础上,通过消化吸收、繁衍变异、创造革新,最后形成具有本民族特色的诗界丰碑。”
作为日本第一部诗歌总集,《万叶集》大约成书于奈良时代后期或平安时代前期(8世纪末叶),其中收录了4世纪初至8世纪下半叶间,从天皇、官吏到文人、庶民的诗作四千五百余首,总共二十卷。按诗的题材,分为“相闻”(相互闻问,大多为男女情歌,或亲友间的往来酬酢)、“挽歌”(悼念死者,以及临终遗作或追忆歌吟)和“杂歌”(内容庞杂,凡前两项包括不进去的,都搜罗在内)三大部类。
这部被视为日本国宝的著作,以人性为基础,以现实主义为特征,直率地表现人的真情实感,开创了日本和歌的道路,成为后世诗歌的典范。其主导倾向,是吟叹人生的苦闷悲哀,抒发诗人对外在事物的细腻感受和主观体验。它初步奠定了日本诗歌重主观情绪、重感受、重宣泄的审美基调。而其中大量的民歌,由于受既成观念的束缚较少,内容更为充实,诗风朴实、清新、刚健,表现了当时民众的坦率情感与自在心态。
我在前两年,看到过一部中文译本,觉得在那些表现男女爱情的抒情诗中,最为凄怆动人的,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与中国唐朝李白、杜甫同时代的中臣宅守及其妻茅上娘子的赠答诗。
中臣宅守婚后不久,便被判处流放罪,发配到边远的越前味真野町,而妻子茅上却滞留于京城奈良。以现今的交通条件而言,两地相距不过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可说是方便极了。但是,在8世纪,这里还属于洪荒未辟的穷边绝塞,山川阻隔,道路崎岖,简直就是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了。中臣宅守在诗中苦吟:
远山复远山,行行过重关。相逢更无日,凄苦满心间。……
杜鹃无凭证,任意越关飞。但能如彼鸟,看妹频来回。
一双爱侣被生生地分开,相见无期,关山难越,竟至艳羡那无须缴验证件,即可自由翱翔于万里苍空的杜鹃鸟,渴望能够像它们那样,冲出重重关卡,随时与所欢会面。
而茅上娘子的答诗,结想尤为奇特,且又同样饱含着血泪相思之情:
愿君长行路,折叠垒作堆。付诸昊天火,一炬化成灰。
她幻想求助于冥冥中的神灵,将丈夫与她拉开的漫长的苦痛之路、相思之路,像一个纸条那样,折叠在一起,然后笼起一场弥天大火,一烧了之。这样,夫妇就可以长相聚首,永不分离了。这些饱蕴着纯真、炽烈的深情,伴合着凄惨的泪水的铿锵诗句,令千载以下的今天的读者犹为之伤情不已。
越前味真野町,在今福井县武生市。午前在飞速奔驰的列车上,我曾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搜索,看到过“武生”这个站牌。当年流放罪犯、发配刑徒的边塞穷荒之地,于今已高楼栉比,市廛连云,车如流水,到处都是一片繁华景象。即使还能觅得味真野町这个地点,肯定也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再也无从找到一千二百年前的鸿爪留痕了。
广濑先生说,《万叶集》中许多诗篇,产生于包括福井、金泽、高冈、富山等地的北陆一带。特别是我们要去访问的富山县冰见市,附近有一座万叶山,被认为与《万叶集》有着直接的渊源。诗集中收诗最多的歌人、担任过全书总纂的大伴家持,就曾在这一带任过官职,至今冰见市还留存着他的活动踪迹。
他说,日本文化在5世纪前,尚处于鸿蒙初辟的原始时期;可是,到了8世纪之后,便跃向一个辉煌的阶段。“万叶时代”有其不可磨灭的历史性作用。因此,直到今天,它在一些日本文史专家、社会学家的笔下,还往往被罩上一圈闪亮的光环,每当提起“万叶时代”,人们总是充满着憧憬与向往。当然,忆旧,恋旧,往往针对的是今天。日本著名作家井上靖先生的长篇小说《市声》,就真实地描绘了当代人的这种心态。书中说,一位退休老教师一直深情无限地缅怀往昔,在他的心目中,唯有“万叶时代”才是充满理性光辉与诗性智慧的理想社会。为此,他在桑榆晚景中,带上孙儿和一个萍水相逢的农村姑娘,乘坐汽车,沿着《万叶集》所吟咏的路线(其中自然包括北陆一带)漫游,企图寻找一个理想的处所。可是,足迹所至,到处都是经济的畸形繁荣,世道浇漓,文明异化。无情的利刃挑开了商业时代现实的脓疮,往昔的诗情画意、田园牧歌已经消逝净尽。最后,这位老人嗒然若丧,以彻底的失望而告终。
(1985年初稿,2001年改定)
东瀛观剧
看到这个题目,读者也许以为我在日本观看了松山芭蕾舞团演出的《白毛女》,或者欣赏了“前进座”的组织者、著名演员河原崎长十郎主演的《屈原》,再不就是观摩了熔音乐、舞蹈、故事于一炉的歌舞伎。不,都不是,我看到的是由形形色色的机器人表演的戏剧、美术、音乐节目。
机器人也会演剧?会的。按照中外的古代传说,“他们”早就登上舞台了。中国古代典籍《列子·汤问》记载,三千年前,中国有个名叫偃师的人,用木头制成一个形态逼真、有感觉、会说话、能跳舞的伶人,献给了当时的天子周穆王。穆王为“她”的优美舞姿和楚楚怜人的神态所迷惑,竟像对待真人一样,深致其渴慕、爱恋之情。两千多年前,在亚历山大——马其顿的古都,曾有一家机械木偶人剧院,那里的由古希腊科学家赫龙发明、制作的机械木偶人也能说话和表演各种动作,一时轰动全城,震惊朝野,人们都以为是妙法天授,神祇显灵。
不过,“机器人”这个名称的出现,却是近几十年的事情。捷克斯洛伐克作家卡雷尔·查倍克在他创作的剧本《罗莎姆万能机器人公司》里,描写这个公司制造了一种既听话,又勤劳,能干活,一台可以顶替两个半工人的机器人,投入使用后,使劳动生产率猛涨,利润成倍增加,因而受到资本家的青睐。但却遭到各国劳动者的激烈反对,因为机器人夺走了他们的饭碗,造成大量工人失业。他们联合起来举行罢工,并捣毁了许多机器人。资本家见势不妙,便组织机器人军队屠杀和镇压工人。正当工厂主举杯欢庆胜利的时候,躁动不安的机器人又起来造反了。他们声称,要结束人类对机器人的统治;机器人要取代人类,成为世界的主宰者。结果,人类惨遭屠杀,只有罗莎姆公司的机器人设计师幸免于难。出于正义感和爱心,他设计出两种专能制伏原有机器人的新型机器人。于是,一场新的鏖战又开始了……
当然,这是一部科学幻想剧,它同《未来世界》中惟妙惟肖的“700型”,同胸储十万马力、身怀七大神力的铁臂阿童木一样,不过是出自科幻作家的想象。
机器人根本不可能征服人类,独霸世界,这是确切无疑的了。但是,在新技术革命风起云涌的今天,集各种尖端技术之大成的智能机器人,模仿人类动作,进行各种生动的表演,确已成为事实。在日本筑波国际科学技术博览会,我就亲眼见到过这种“机器人王国”中的高级“人种”所表演的出神入化的精彩节目。
他们把能够接受成千上万个程序的先进电脑作为“人脑”,把由微型电视摄像管、光学系统和信息加工线路组成的视觉系统当作“眼睛”,用微型录音机和分析线路组成“耳朵”,以精密的语言分析、语言合成、语言发送系统组成“嘴巴”,因此,具有灵敏的感觉和认识机能。通过事先输入的程序,这些智能机器人可以自行判断周围环境,随机应变,有选择地采取行动、处理问题。
我在博览会首先看到的是机器人音乐家奏曲表演。走进主题馆,迎面见到一位身材颀长的女郎形象的机器人正向观众颔首致意。头戴彩色小帽,身着特制服装,彬彬有礼的女解说员介绍说,这位机器人音乐家在向大家问好。这个被称作“音乐家”的机器人十指纤细,动作灵活,脑后垂着几十条秀发般的导线,头部前方装有一台能识琴谱的“眼睛”——微型电视摄像机,面前摆着展放曲谱的谱架,机械手下方安放着一台有三排键盘的电子琴。
解说员亲切地招呼音乐家机器人的名字,请它为听众演奏一曲情歌。它很有礼貌地应声回答:“好,请稍等一等,我先识谱。”半分钟后,只见它的十指和双脚由数十根导线牵动着,和谐地奏出了《红蜻蜓》乐曲。听说,这个智能机器人能够按照听众当场提供的乐谱,弹奏十六首古典名曲和日本民谣。
记得几年前曾经看到著名科学家沈元先生的一篇散文,他在巴黎见到一种机器人,身上不带任何导线,电源在它自己身上;而且,可以同观众直接对话。沈元告诉了自己的姓氏,它就记住了,以后便始终以“沈先生”相称。还主动提出要和沈先生握手,握过手之后,它满意地说:“我感到很荣幸。”沈先生想了解一下它制作的年限,便问:“您几岁了?”它答说“九岁”,然后又反问沈先生的年龄。沈先生想,对机器人没有必要说得太具体,便说:“当然比你老得多了。”机器人马上就说:“是的,从您的样子可以看出来。您已度过了很多年的可尊敬的生活。”沈先生还发现它能够辨别颜色,因为它从这些人的皮肤、眼睛和头发的颜色推断出属于东方人。看来,这要比这次日本展出的机器人更先进一些。
在松下电器馆,也有机器人在表演,它在给游客画像。观众中,一个活泼、漂亮的女孩子大方地走到展台前面,机器人画家向她点点头,并客气地说:“请坐。”然后,就模仿那些老练的画家的动作和神态,聚精会神,仔细地对作为模特儿的女孩子端详起来。原来,它是先通过电视摄像机对模特儿的面部做静止的画面处理,形成线画信息,从中取出轮廓与对比度大的阴影部分,再用微电脑对所得到的线画信息进行取舍和大幅度压缩,把它变为与模特儿相似的画像要素,然后,胸有成竹地举起垂直的机械臂,握着饱蘸墨汁的毛笔,在白纸上熟练地画了起来。顷刻之间,一幅与本人形貌酷似,线条简洁、清晰的肖像画,便出现在人们的眼前。机器人画家谦和地问那位女孩子:“怎么样?您满意吗?”姑娘连连回答:“满意。非常感谢。”
告别了机器人画家,我们又来到日本芙蓉财团举办的“芙蓉机器人剧场”,观赏了由机器人表演的幻象环生、饶有趣味的各种短剧。首先演出的是“机器人幻想曲——2001年”,主角是由号称“曲线魔术师”的德国工业设计师克拉尼设计的形如巨鸟的“两翼机器人”,它盘旋在直径为二十米的圆形舞台上空,时而升腾,时而降下。舞台上几十个憨态可掬的机器人在导演——电子计算机的遥控下,表演着种种滑稽可笑的动作,与“两翼机器人”上下呼应,紧密配合。最后,这些特殊的“演员”由一个从观众中选出的小男孩指挥着,做前进、后退、转弯、停止等动作,令行禁止,尽如人意,赢得了观众的热烈赞誉。
我们还观赏了这样一个精彩节目:开场后,两棵大树形状的机器人自动移到舞台中间,屹立不动,作为布景;而后,一个高低不平的冈峦状机器人占了舞台的一角,上面亮起了万点灯火,现出高楼林立的景观,为的是表明故事发生在闹市区,时间在夜晚。两个体态丰满、充满青春活力的机器人,作为剧中的人物相继走上舞台。一为女郎身形,戴耳环,着女式背心;一现男士形象,着挎篮儿背心。两人胸前都佩戴着“心”形徽记。(该是表明都怀有一片真情吧?)开始时,男士热烈、主动地追求女郎,亦步亦趋,形影不离;而女郎却反应冷淡,并不怎么理睬。经过许多夜晚(高楼灯火几度明灭)的接触,交谈,逐渐地,女郎与男士建立了感情,欢谈密语,无比亲昵。演出颇富人情味。
看到这种匪夷所思的表演,邻座两个青年观众低声议论:“照这样发展下去,未来的世界里,会不会像科幻作品中讲的,机器人越来越聪明,最后取代了活人,成为人类的祸害?”我想,存有这样担心的人,恐怕数不在少。在西方国家,近年也确曾发生过一些机器人“发疯”的事件。1982年8月17日,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有一个代号为“DC-2”的机器人跑到马路上捣乱,这个身高一米二的家伙到处找人搭话,并硬向人们散发企业广告,过往行人被纠缠得无法解脱,只好打电话报警,后来查明,这个机器人是由一个在娱乐场所工作的人幕后操纵的。看来,关键还在于操纵它的人。
机器人终究是机器,虽有“人”之名,而无人之实。到任何时候,它也不可能完全具有人的意志和知识,只能永远当一个听话的傻瓜。对于人来说,电脑的智商永远是零。人类所能做的事,有一些电子计算机也可以做,但它不过是具有人类头脑的某些功能,绝不可能是一切。人类既然能够制造出机器人来为自己服务,也就完全能够驾驭它、制伏它。正如华罗庚教授所讲的,人是电子计算机的主人,而不是它的奴仆。
似乎正是针对一些人的“杞忧”、“芙蓉机器人剧场”安排了这样一个场面:当表演进入高潮,人们沉浸在机器人世界中的时候,突然舞台上灯光一齐熄灭,一个个机器人不知所措,纷纷匍匐在舞台上,像迷路的羔羊似的发出阵阵哀鸣。这个即兴之作,寓意十分深刻。它说明机器人并不是万能的,它们必须按照人的意志行事,离开了人就无所施其伎了。
(1986年)
月明人在天涯
日本富山县的冰见市,是一个美丽而恬静的小型滨海古城。
此间气温很高,六月中旬就达到了二十七摄氏度。而东道主的隆情盛意,简直比炎阳烈暑还要炽热。市长亲自陪同我们来到下榻的永芳阁。这家经政府登录的国际观光旅馆,是一座高耸在石崖上的古色古香的五层建筑,凭栏俯眺,美丽的富山湾像一面幕天席地的晶莹宝镜,被镶嵌在浅绿深苍的崖岸之中。
同行的日本友人广濑先生,指着正前方一座仿佛碧玉雕琢的小岛告诉我,古时候岛上有一座寺庙,名叫光禅寺。关于它,还有一个著名的传说:当地一个虔诚信仰佛禅的名士,梦见一位中国高僧前来此地传经说法,醒后,他立即赶往现场参拜,却什么人也没有见到,只是岛上突兀地现出一座中国式的佛教建筑,门额上书有“光禅寺”三个大字。从此,人们就口耳相传,这座光禅寺是经海上漂流,由中国赠送过来的。因而,亲切地把这座岛屿称作“唐岛”。
我们所住的房间,分别冠以龟、鹤、松、桐、羽衣、淑园等或吉祥、或娴雅的名字。每间客房都兼有和式、西式两种陈设,中间以拉门隔断,壁上挂着小巧精美的装饰画,清新雅素,别有一番情致。
中午,东道主在和式宴会厅举行欢迎会。客厅地面铺着“榻榻米”,四壁饰以黄杨镂花木板,上面挂着唐代诗僧寒山、拾得的画像。寒山着芒鞋,曳竹杖,傍古松而立,广袖宽裾,丰神潇洒;拾得手拄扫帚,嘻开笑口,做远望状。
宾主席地而坐,每人各据一桌;膳设和食,至为丰盛。主人致过简短的欢迎词之后,便率先满怀激情地唱起了《阳关三叠》。王维的这首名诗,早在少年时代,我就已耳熟能详了;但是,此刻在异国他乡听到,却似邂逅故知,感到亲切逾常,便也按照拍节,引吭相和,反复咏唱,直到宾主都激动得闪现出晶莹的泪花。这时,大家共同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原来,冰见所在的能登半岛,在地形上很像一只长长的靴子伸进了日本海。特殊的地理环境和相对孤立的状态,使这一带至今仍然保留着较多的传统习俗。在这里,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同强烈的市场观念、现代的物质生活相互剧烈地荡激着,在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身上,随处都可以感受到一种略带感伤的苍凉意蕴和淡淡的怀旧情绪。
几名歌舞伎兼侍者,表演了精彩的民间舞蹈,手姿、步态、目语、眉情,温柔中略带几分忧郁,轻松里透露着一种矜持,特别娴熟、优美。一望可知,都是阅历深广、成熟历练、养之有素的。歌舞结束,女侍者分别到宾主桌前跪坐侑酒。在溽暑高温之下,她们都严妆盛服,意态端肃。看去年龄均在半百以上。据说,她们都精于茶道、棋艺,具有较高的文化水平,而且,能歌善舞,酒量雄豪。一副副布满皱纹的脸庞和一双双枯涩的眼窝里,饱蕴着人生的艰苦和世事的沧桑。
作为主宾,我被主人安排了一位更为年长些的老年侍者。她主动自我介绍,说是自从永芳阁落成之日,她就前来为各国嘉宾服务,已经几十年过去了,前两天,同伴们为她祝贺过六十二岁生日。与外间的其他场合不同,这里的服务人员,不太要求年轻、俏丽,而是特别看重气质、风度,强调一种书卷气;讲究意态从容、举止凝重、谈吐高雅,重视文化层次和内在的修养。
这种独树一帜、迥异寻常的服务方式,无疑有它的道理。但从客人的角度,看到较自己还要年长的侍者跪伏在面前,端茶奉酒,笑舞酣歌,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甚至有一种酸楚的感觉。我忽然记起了唐代诗僧寒山的几句诗:
朝朝无闲时,年年不觉老。总为求衣食,令人生烦恼。
人当“耳顺”之年,本应庭前憩坐,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可是,这些老年侍者为了谋求衣食,还要滞留海隅,吹弹侑客,歌舞承欢。她们也许有生以来从未被爱神丘比特的箭矢射中过,却时时要通过歌音舞态,表演着一些想象中的爱情的圆满幸福。想到这些,我觉得口中的清酒似乎也带有几分苦涩味了。
半日的紧张会谈,宾主都感到有些疲倦,便说,晚饭后早些休息。可是,我因为贪看富山湾的海滨胜景,却仍然痴坐在瞭望台上,观赏着红日渐渐西沉的黄昏美色:灿烂的夕阳悬在金光闪烁的海面上,万顷烟波接着远天,晚潮有节奏地律动着。每一叠浪花打到岸边,细软的沙滩便立刻绣出一溜银白色的花纹。斜晖映照下,几叶渔舟轻盈地向岸边移动。蓦然,触动了我的乡思——我忆起了儿时在故乡见惯的“日之夕矣,牛羊下来”的牧归小景;耳畔仿佛响起《离骚》中的名句:
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悬圃。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夏日黄昏,过得迟缓;可是,又变幻得十分敏捷,一个不留神,夕阳的猩唇就吻了碧海。湛蓝的天空与茫茫的浪波,分别从头顶和脚下同时向天际驰去,渐渐地汇合在一起,任凭你怎样睁大眼睛,也难以分清它的……界限。
我想象着,那迢遥的翠微淡成袅袅的烟霭所在,便是可爱的海棠叶形的祖国大陆。我仿佛看到了那雄伟的长城、巍峨的泰岳和高耸云天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当然,不是借助视觉,而是靠着心思。
记得加拿大籍华裔学者叶嘉莹教授曾说过,她羁身海外时,每当吟诵杜甫的《秋兴》,都油然兴起故国之思;甚至傍晚看到飞鸟还巢,也会涌起缕缕乡情。她写了一首七绝:
向晚郊原独自巡,枝头落日有余金。渐看飞鸟归巢尽,谁与安排去住心?
粉碎“四人帮”后,她的访华申请获得批准,于是,即兴吟哦:
劫后书来感不禁,谁知散木有乡根!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屈杜魂。
这种感情,久居国内的人是难以体会到的。于今,机轮飞速,天涯咫尺。“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但这指的是国内。置身海外,情况便迥然不同了。一位去国离乡的朋友从芝加哥寄信给我,说:“世人都说出国好,个中苦楚谁知晓?当你踏上陌生的土地,远离多年熟悉的社会环境,接触的是完全生疏的异国文明,语言不通,风习各异,立刻就会产生一种失落感、孤独感与飘零感。在祖国,失败了或者遭受挫折,可以随时随地向亲人、朋友诉说,而在国外,却只能自己舔净伤痕上的污血,独自吞咽那苦果、涩果,振作精神去迎接新的一天,继续承受巨大的压力,进行紧张的拼搏。生活在国外,最难耐的是那种失去依托的空虚和塞天溢地的寂寞,是‘乡梦不曾休,惹甚闲愁’!思念家乡、思念亲友、思念祖国的实质,是在寻找依托,寻觅失去的支柱。”这种种感受,自非亲历者所不能道语。
……
此刻,市声已寂,只有满地虫鸣奏着万古如斯的神秘之歌。天涯云树,完全笼罩在梦一般的境界里。但是,我依然可以凭着想象,以目力和听觉来体察四周的诸般色相——伴着轰响的机声,夜班工人正撑持着疲软的腰肢在紧张地操作;而隔巷,耀眼的灯光下,舞厅人影乱,麻雀战方酣。正是这迥隔人天的苦乐悲欢,组成了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
“明月如霜,好风似水,清景无限。”突然,我把昨宵在金泽市的筵席上听到的谋杀案新闻和这迷人的月色联系起来。因为据美国人韦伯发现,人的体内水分,由于受月亮的引潮力影响而发生变化,导致情绪波动,甚至引起神经错乱。可是,经有关专家研究证明,这种联系事实上并不存在。因为月球的引潮力和磁场对于人的干扰,微小到几乎难以计算;而且,韦伯的“三五月明之夜,发案率高”的论断,在古朴、闭塞的乡村,也难以得到证实。
社会现象,竟要到自然领域里寻根溯源,结果,广寒宫中也出现了冤案。我不禁哑然失笑了。
(1986年)
野酌
连日的拜会、宴请、参观、会谈活动,搞得人脑涨头昏,十分疲惫。一听说,要去访问留萌的一处牧场,大家都为之雀跃。
汽车飞快地前进着,村庄、农田、丛林、草场,纷纷被抛在后面。日本农村多是二层小楼,建筑式样与我国江南小村镇切近,只是村落比较稀疏,色调更加多样。微风拂动,大片草场里游走着一群群牛羊,放牧人悠闲地坐在树荫下。较之东京、札幌高耸的楼群、滚滚的车流、喧嚣的市声、紧张的节奏,像是闯进另外一个世界。
时值雨季,说声阴,浓云密布,雨脚四垂,霎时就降下了瓢泼的大雨。幸好已经到达了目的地,热情的主人在打着伞迎候我们。
没有另外安排参观、会谈项目,整个活动都在餐桌上进行。这是一个上有铁皮盖顶、四周全部敞开的大型凉棚,木制的长桌和坐椅未加任何藻饰,地面也是沙土的,原封未动,没有铺上砖块或抹成水泥,一切保持原生状态和显现一种村野情调。
主人年龄在六十岁上下,汉文基础很好,即席作了简短致词。略云:借用贵国古代诗人王安石的诗句,叫作“草草杯盘供笑语”吧,备上一席野酌,欢迎远方来的高雅客人。这样一说,更增加了亲切感,大家都不感到拘束了,很快,饭桌上便腾起了笑声。
在国外,那豪华宾馆里的宴会,固然是隆重、盛大,仪态万方;但繁文缛节,严妆盛服,常常使人感到拘泥、厌倦,刚刚开始就希望它快快结束,一点舒服的感觉也没有。还有一种所谓“便宴”,随便倒是随便了,但由于宾主比较熟悉,几杯清酒下肚,又往往放浪形骸,酣歌醉舞,有时还要拉上一两个歌伎舞女相伴,却之不恭,又势难从命,因而也被视为……畏途。
唯有这种乡间的野酌,不分主客,不拘礼节,随处落座,随便接谈,确有“宾至如归”之感。特别是,坐在这别致的餐厅里,风来四面,使人完全忘记了外面的炎炎夏日。谈笑间,两声闷雷响过,霎时一阵疾雨倏然而至,叮叮咚咚,敲打着篷顶,宛如置身万面鼓声之中。放眼四望,平芜尽处,一带起伏的山峦,衬着青葱的茂草、浓翠的松林,粗犷中不乏诗的意蕴。
主人用蒙古式的日本菜——“铁板烧”招待客人。桌子正中摆放一个中间凹进去的方形铁锅,锅旁放着几盘新鲜牛羊肉和菜蔬。嘎斯火将锅烧热后,人们用筷子把肉片放上去煎烤,反复翻动,肉变色后,再蘸上一种特制的甜酱,味道十分鲜美。由于吃了那片再烧这片,往往是咽着口水操作,所以非常刺激食欲。这比外面的其他宴会,各种名菜倾盆大雨般涌来,弄得人眼花缭乱,食欲来得快也去得疾,确实要好得多。
当然我也想过,如果设计一种自动控制温度的烤炉,使肉片不至烧焦、烤煳,岂不更好?这在电子工业高度发达的日本,原也不难实现。只是,人们偏爱这种吃法,总觉得这样更有兴味,这也是难以改变的。古人说:“口之于味,有同嗜焉。”现代人则强调个性,因而,又有“口味没商量”的说法。
主人显得特别高兴。他在盛赞了长城的雄伟、故宫的壮丽和天安门广场的开阔之后,突出讲了经过改革开放中国各地的飞速变化,“如果你不是亲眼所见,绝对不会相信。”他早年在大连当过医生,熟悉并且酷爱中国文化,直到现在,还经常抓住空闲时间,找出一些珍藏的中国的古籍和绘画、书法作品欣赏。他说,日本科学、文化的母亲,一个是中国,一个是西洋,中国又是母亲的母亲。正是在这两大源头的延长线上,发展了今天的日本科学、文化。他指着“铁板烧”说,就连这个东西,也是转经朝鲜从中国传过来的。
而后,我们品尝了日本名菜“洒西米”——采用肉多刺少的金枪鱼切制的生鱼片,还有将新鲜大虾裹上面糊、用豆油炸过的外焦里嫩的“天妇罗”,醇香适口、别有风味的大酱汤,外面包有紫菜、称为“寿司”的大米饭卷,味道都很鲜美。特别是对“洒西米”,日本人有固执的偏爱。牧场主人告诉我们,到了日本不尝尝“洒西米”,应是一桩憾事。看我拣了两片大口地咀嚼着,主人高兴地吼起来,随手举起一杯清酒与我碰杯,我们都一饮而尽。
这种清酒,在日本颇负盛名,系由大米酿成,味道甜美,但多饮易醉,素有“两日醉”之称,说也奇怪,在市议会、市役所举行的宴会上,我只饮了一杯,就有些头晕;而在这里,三杯饮过,并无不适感觉。也许真像战国时淳于髡所言:执法在傍,御史在后,或亲有严客,收袖曲跪,侍酒于前,一斗、二斗亦醉,而当朋友交游,欢然道故,合尊促坐,履舄交错之时,八斗、一石也自无妨。这类寓言隐语,未必与实际完全吻合,但酒量和情绪有关,该是不容置疑的。
(1986年)
花环
六月底的日本列岛正处在炎炎夏日,可是,北海道的留萌市由于地处边陲高纬地带,却分外凉爽。我们友好访问团在神居岩饭店用过午膳之后,主人便安排到附近的儿童游乐中心游憩。这是市郊一处新开辟的公园。树木多是近年新栽的,道路还没有修好,儿童游乐设施也并不完备,但环境很幽雅。
因为是星期天,园内儿童很多。看见中国客人来到,许多儿童主动跑过来问好。不大工夫,我们六七个人便都“陷”在重围里。我的身旁站着六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欢快地蹦蹦跳跳,用中国话喊着:“你好!你好!”通过翻译,我夸奖她们中国话讲得很好。她们高兴地回答:“我们是从电视里学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一个穿红衣裳的女孩。
“佐贺幸惠。”她爽快地告诉我。
“我叫……”
“我叫……”
孩子们争着向中国各人介绍自己的名字。我笑着说:“我听不清,也记不住。请你们把名字记在我的日记本上。”于是,石井美雪、高宫明子、镰田博子、角尾佳惠、皆川真优枝依次地签了名,汉字写得很工整。看我珍重地把日记本收存好,她们一个个高兴得跳了起来。
这时,那个叫“佐贺幸惠”的小姑娘,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玩具形状的奶油糖,塞到我的手里,连声说“梅西!梅西!”,同时做出“吃”的样子。另一个小女孩送给我一袋膨化食品。我深深地为这种纯真友好的热情所感动。遗憾的是,除了“须臾不可离也”的圆珠笔和日记本,我没有带任何可以还赠的纪念品。至今思之,还觉得后悔。
在我的前边,代表团团长也被几个孩子围住。一个心灵手巧的儿童,迅速地采撷一束野花,编结成一个花环,献给中国客人。无奈团长头大而花环太小,只好放在头顶上。他便一只手扶着花环,一只手打着招呼,连声道谢。
我们接触到的这些日本儿童,都很天真活泼,性格开朗,在陌生人面前,没有拘束、畏葸之感。这一点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轿车开过来了,我们匆匆说过“再见”,便上了车。追逐着扬起的车尘,孩子们奔跑着,不住地用中国话喊着:“你好!”“再见!”我们一再挥手,很快就被浓密的树丛遮断了。
坐在车上,我想,中日恢复邦交十多年来,经过双方的努力,两国人民的友谊不断加深,而且深入到下一代的幼小心灵里。中国领导人访日时说过,把我们这一代已经奠定的友好关系,首先传给下一代到下两代,使今后三十年到六十年的友好关系不断巩固和发展。一代接替一代,一代胜似一代,世世代代友好下去。这个目标是建立在比较深厚的基础之上的,我们应大力促其实现。
晚上,出席市议会举行的宴会之后,我们下榻市区的“鹤扇”宾馆。想是日间活动留下了太多的兴奋点吧,脑袋一贴枕头,我就悠悠地进入了梦乡。这是一处空中摇着松影,地上铺满鲜花,旁边碧波涟漪的所在。我认出是沈阳的北陵公园。一大群天真活泼的少年儿童嬉游其间。恍惚记得刚进大门时,曾见到挂有“欢迎日本儿童访华团”字样的大幅横标。心想,这里也许有我在访日期间结识的几位小朋友哩。那次由于疏忽,没有带上几件可资留念的赠品,至今还觉得遗憾,这次再不能空手了。于是,我就跑到外面的商店去,买回几支国产的“白翎牌”铱金笔。不料等我赶回公园时,小客人的游园活动已经结束,乘车离开了这里。心里一急,梦也就醒了。开灯巡视,看到壁间挂着绘有双鹤图案的装饰画,才明白原来并没有离开留萌。
吃过早饭,主人安排我们参观市立小学校。四十名教职员和上千名学生在礼堂里隆重集会欢迎中国客人。一个穿藕色连衣裙的女学生前来献花,一看,原来正是那个佐贺幸惠。我心想,在北陵公园没有找到你,现在又在这里见面了。通过翻译,我们向她和全校师生表达了谢意,并说:“欢迎你长大后到中国去访问。”她说:“请看我们的壁报,我们不但想去中国,还想去辽宁呢!”原来,学校听说中国客人要去参观,事先做了准备。我们在教学楼走廊里看到,许多壁报都绘有中日两国国旗,其中一张壁报的总题目竟是:“希望到辽宁去”。里面介绍了我省有关的情况,还有两幅望儿山、千山的风景画片呢。
这所学校是1872年日本宣布实施“普及国民教育”制度后,在北海道一带第一批建立起来的。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前后有二十五任校长莅职。从第十一任开始,每任校长都留有照片,现在都整整齐齐地挂在大厅里。教师中年轻的女性占多数,一般都受过大学教育。我问一位女教师:“您觉得教师工作怎样?”她回答说:“我很热爱我的工作。只是我的学识还浅,阅历不足,还不能完全胜任。”
教室门楣上挂有任课教师的名牌,以示负责。室内阳光充足,但课桌并不十分整齐,摆放也很随便。小学生的穿着多种多样,不像中学生那样有统一规格的制服。男学生大都光着脚板,据说这有利于健康,教室内挂起各种彩带,上面系着种种工艺品,黑板两侧摆有学生从家里带来的金鱼缸、蟋蟀笼子,有的笼里养着翠鸟、鸡雏,墙上贴满了学生自己绘的图画。我向陪同参观的“教头”(教育长)询问:“不怕这些东西分散学生的注意力吗?”他说,精神贯注来源于浓厚的兴趣;而只有学生的精神始终处于最佳状态,浓厚的兴趣才能培养起来。教室布置得活泼、自然,富有情趣,有助于学生保持最佳的精神状态,培养学生从小热爱生活的……感情。
教师讲话活泼亲切,语言生动,经常走下讲台到学生中间去,师生感情比较融洽。每当教师提问,孩子们都争先举手回答,并不因为有外国客人在场而忸怩、拘束。但是,当前日本教育也存在一些弊端。“教头”告诉我,现在青少年身心成长并不完全健康。学生实际能力有下降的趋势,犯罪率日益增加。这与学校过多地重视知识的传授而忽视人格的陶冶,过分强调教育的划一性而忽视儿童个性和能力的培养,家庭、学校对少年儿童过分娇惯而忽视严格训练、严格要求,有直接关系。
离开学校时,我们把写有“愿中日两国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字样的羽毛装饰画留赠给学校,学校把一百幅小学生的图画作品交给我们,委托转赠给中国的小朋友。
(198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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