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您要不就别去了，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您也不缺那些粮食，您去不去我们都养活您。”大儿媳妇坐在西跨院老爷子的炕沿上，捧着做了手术之后一直都发紧的一只左手劝自己的公公说。
“是啊。您说您跟着人家干什么去啊？您和人家老李大爷比不了，您岁数在这儿呢，人家比您小十岁不止呢。”岳兰馨身后靠着一张古老的板柜，双手抱胸站着也劝他公公说。
“没事儿，那比我大的还有呢。我这也不是和人家说好了么？我也不能够说话不算数，如果能够争取一点养老金什么的，你们的负担也就都减轻了一点么？”徐老爷子正坐在八仙桌旁边，精神矍铄地望着两个儿媳妇说道。
“那也不缺您一个人啊，那不是有好多个老头老太太的么？”大儿媳妇又说道。看了一眼坐在八仙桌另一边的徐福禄，徐福禄正无所事事的四下里打量着自己的父母住的这间屋子，仿佛自己是一个陌生人乍到这里的样子，徐福禄这打量才发现自己的父母所居住的环境多么糟糕，简陋，阴暗，墙面都不平整，草草地刷了一层大白，白纸糊的顶子全黑着，屋子里面几件简单的家具都是极古老的，不知道有没有文物价值，徐福禄的心中很不愉快，自己怎么就这么没有本事呢，现在不仅管不了父母，而且连自己也失业在家当家庭妇男。
“去吧支吧，反正在家里也没事儿干，我都想去了，就是没有人叫我去。”徐福禄听了这些人的话有点不耐烦地挥着手叫道。
“你就别去了，我们都是老头老太太他们没有办法也不敢怎么样，你在家里边看着点你妈就行，我去，人家都去我就得去，要不然人家也会说你的。”徐老爷子看着儿子满脸的倔说道。
“那您自己就注意点儿，别有什么过激的言行。”大儿媳妇说道。
“啥言行啊，我们都不说话就跟着广信，他带头说什么我们就跟着说点儿，别的人也不怎么说话。”
“那现在的情形怎么样？”岳兰馨对老爷子的安全说了话之后表示出对事情的极大兴趣问道。
“这不是前几天上公社里面去，公社没有什么答复，态度还挺不好，说现在上面的政策就是这要，我们说问问上面去，他们说随便去问都行。们这不是准备到县里面去呢。”徐老爷子看见自己家里人感兴趣就说道。
“您怎么去啊？离县里还挺远的呢。”徐福禄看着自己的老父问道。
“那什么，这不是东头的老贾家有个面的车么？他儿子说再找几辆面的拉着我们去呢。”徐老爷子看了一眼儿子说道。
“是啊？！现在的人还挺团结的。”徐福禄不禁有点感慨地说。
“就是啊，你以为呢。不然我不回来呢。可团结了。我觉得肯定能够行。”徐老爷子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面露出点笑容，显得更加难看了，一幅信心十足的样子。
“想不到咱们村的人还真的挺团结的。”大儿媳妇略扬了扬下巴说道，这些因为和人没有关系，她一家三口都是非农业人口，于是她就有种置身事外的轻松和洒脱。
“看来这些人都是真的急了。”岳兰馨非常感兴趣说道。
“可不是么？这些干部都太过分了，你们不知道，咱们村口的那些人出租的土地都没有什么正式的凭据就出租，租了的钱说是归大队，可是谁又知道那钱到底是多少，那可都是集体的土地，凭什么都叫他们收了租去。你们看，那些村干部这几年又是买楼房又是买汽车的，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钱，就靠当了几年的村干部？这些个我们都要调查，已经有人找到了证据了，说咱们的村长在县里都买了好几大楼房了，咱们怎么一套都买不起？”徐福禄老爷子说着有点义愤，额上青筋暴跳。
“是啊？！”岳兰馨也跟着说道。
“这是真的？怪不得别的村里都闹呢，这群干部看起来是该杀，贪官啊整个儿是。”大儿媳妇也说道。
“就是，人家都有好几套房子了，咱们却连吃饭都成问题了，还得辛辛苦苦地跑出去开车，怎么样啊，开了这些年也没有一套楼房啊？”徐老爷子又看了一眼儿子说道。
“……”儿子没说话，她大儿媳妇在一边低声地笑了起来，颇有点幸灾乐祸的劲头。
“你笑什么，你们两个人还都是工人呢，不也就在那个村里搭个窝还是老的给搭的。”岳兰馨看见自己的嫂子这种不阴不阳的态度就生气，怎么这人一点包容心都没有，纯粹的气人有笑人无，而且表现的像个孩子。岳兰馨虽然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农村妇女，可是也比面前近个教师的涵养要高很多。
他嫂子没有说话，倒是徐老爷子听了颇为赞同的样子。
“是啊，说什么我也要去，这辈子都是忍着忍着，不就是这种下场，我都七十多了我不怕死，我还能活七十多是怎么着？死了也够本儿了。”徐老爷子这里义愤说道，颇为悲壮。徐福禄从来还没有见到父亲的这种表情，心中也颇为吃惊，并产生了一点崇敬出来。
这是个干冷的早晨，微微有一些北风，县委大院的办公楼这几年不断地翻新，修整，就显得更加气派，花坛里面虽然没有鲜花盛开，因为是冬季，可是那些整齐的冬青树也给这里平添了几分生机，五星红旗在大院上空的旗杆上迎着北风招展着，呼啦啦地响着，非常庄严。
可是这种气氛却被一些人群弄得有点不协调，今天门口请愿的队伍又增加了一支，这支队伍比较个别，都是由一群头发花白的老人组成，这些老人都穿了厚重的棉衣，白发在风中披拂，看守大门的警卫正在维持秩序。
“那什么，我们要见县长。”其中一个矮小枯瘦的但是十分精神的老人说道。
“县长出去考察去了，没有时间见你们。”警卫是个年龄不大的小伙子，脸色黝黑，穿着军大衣不耐烦地解释说。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一天，然后明天接着来等。”老人说道。
“你们等也没用，这大冷的天的。你们再给冻出个好歹来。”年轻的警卫心肠一软，好言相劝道。
“没事儿，我们回去也没吃的，反正死在哪里也是死。”老人说道。
年轻的警卫摇了摇头，仍旧站回到大门口的岗亭里面，开始拨一个电话号码。
于是老人们开始坐在院子外面的花坛旁边，和先来的一拨人聊着天儿。
“怎么样？你来也来找县长？”一个矮胖老头问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说。
“是啊，我们村那个干部都买了一栋楼了，家里又是保姆又是保镖的。我们为什么吃不上饭？”老太太已经没有了牙齿，在寒风中瑟缩了一下。古老的绿色方巾包着灰白蓬乱的头发。
“不是国家有政策了说给农民补贴，怎么就没有到我人这里，地都给卖了，这帮头儿全肥了，这是集体的土地啊，凭什么卖了也不和大家说一声，把咱们老百姓当傻子糊弄，这是什么世道啊？”老爷子说着，一脸的气愤。
“我们村的树那时候生产队种的，队长下令就砍，接着直接就拉到他弟弟的家具厂去了，我们要不过问谁还和你说一声，那是集体的树，怎么转眼就成了他们家的了。你都不知道，这是看见的没看见的多着呢，这看得见还明目张胆的往家弄呢。”老太太瘪着嘴说道。
“我们村的干部更黑，您不知道，他们电费水费啥时候交过，都是摊到我们老百姓头上，真的，这还是小事儿呢。”另一个中年的男人揣着手说道。
“就是，不告他们，凭什么不告他们，这是国民党领导的还是共产党领导的？”矮胖的老爷子气愤叫道。
“我们村的大队干部还动不动就出国考察什么的，一个破农村有什么好考促进派，不就是为了自己出去玩一圈么？考察半天就是为了到新马泰玩儿，他们能自己出钱去？那个泰国听说还不如咱们国家富呢，考察个屁啊，为了吸取经验越来越穷是怎么着？”中年的男子一脸地鄙夷地说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的警卫多了七八个，一个身材高大戴着眼睛的男人不停地背着手走来走去，腰间还挂着一只电棍，他的脸色阴沉，不时地看一眼人群。
“怎么回事儿？还增加人了？”一个老人说道。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的驶向了县委的大门口，人群忽然骚动，人们一拥而上，围住了那辆轿车。
身材高大的警卫急忙上来制止，汽车见开不动了，就停了下来，车窗摇下来，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的脸露出来。
“怎么回事啊？李头儿？”那个女人问身材高大的警卫说道。
“都说是上访的。”叫做李头儿的警卫回答道。
人群看见露出头儿来的是个女人就松散起来，很自然的让出了一条路，大概人们觉得县长不应该是个女人的缘故，小汽车略一迟疑就开进了县委大院。
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咱们得进去见县长，别人能地我人就不能够进去。”接着大家又开始准备走进县委大院的门，为首的是叫做李头的那个，七八个警卫们又跑过来又拦住了去路。
“为什么不叫我们进去？”有人大声地问道。
“这么多人不能够都进去，这样县委的工作没法进行了。”李头解释说道。
“那为什么刚才的那个车能够进去？”有人又问道。
“废话，方才的那个车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当然能够进去。你们都是大院里的主任啊？”李头儿又解释说。
“不行，我们在这个门口等算怎么回事？我们得进去看看县长在不在。”有人又说道。
“不行。”李警卫制止住了人群，还从腰间抽出了那只电棍，在空中挥舞着。
“好啊，什么为人民服务，人民见你们一面都难，还挥电棍吓唬我们。”一边一个中年的女人尖刻地说道。
“县委不让进，我们就到市里去说话。”一个中年男人说道。
“随便你们去。”李警卫面上露出了不屑说道。
“走，我们今天到市里去，走，上车，到市委大院去，看看市长见不见我们。”有人说道。
“就是。”有人响应道。人们开始向后转，老人人有人上了出租车，有人钻进了面的，另一个村子的人们因为没有现成的交通工具正要去等公共汽车。
“上车，上我这辆车，人多力量大。”一个路边的司机向那些人挥手说，拉着七八个外村的人就上了那辆停在路边的正等着拉黑活儿面的。
“……”警卫们的态度是冷静的。
人群还没有散尽，上了车的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启程，忽然新的情况发生了，一队民警忽然出现在人群周围，拦住了人们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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