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我实际踏上甲板,却又觉得并不是说的那样。微风飒飒地吹着,船头犁起雪白的浪花,平稳得像在冰面上滑行。当然,我是幸运儿,第一次出海远行,就赶上了一个绝好的天气。
站在甲板上,我向海天深处瞭望。只见万道金鳞在浩渺的沧波上熠熠闪耀,千朵万朵银光灿烂的笑涡向着蔚蓝的天空嬉笑。透明的、碧蓝的、细软的波纹,一道接着一道从对面滚来,多么像故乡那茫茫无际的草原啊!大概长时间观看同一事物容易发生疲倦的感觉,我渐渐觉得有重重睡意从四面袭来,于是返回舱里卧下。此刻才切实感到波浪的起伏——大海的呼吸。飘飘摇摇,很快就跌进了梦乡。蓝天,远树。故乡的原野。少年时代,我骑着家里那匹四蹄雪白的大红马、蹄声嘚嘚,飞驰在青葱万顷的草原上。突然又跨上了黄沙古道,上冈下坡,左颠右簸,有几次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不知是为了搔痒,还是蓄意要将我甩掉,大红马偏偏向一棵歪脖子柳树钻去,幸亏我眼疾手快,弯臂抱住了树干,才没有被刮落下去。惊吓得猛吼一声,我醒转来了。睁眼四望,轮船依旧平稳地前行,微微地发出耕涛犁浪的“唰唰”声响。
时间,是现实的又是历史的概念。“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这首传说中的唐尧时代的《击壤歌》,反映了古代先民对时间的最初认识。那时是以日出日落,也即以“天”为单位来计算时间的。随着科学的进步和生产力的发展,时、分、秒的概念产生了。古人说“寸阴是竞”;现代语言叫“争分夺秒”。雷巴柯夫说:用“分”来计算时间的人,比用“时”计算时间的人,时间要多五十九倍。其实,有些场合(如田径运动员角逐),分、秒也不适应了,往往要以十分之一或百分之一秒的差异来确定谁是新纪录的创造者。时间与财富紧密联系在一起。人们常说,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效益。这话固然很有道理,但同一切比喻一样,也有它蹩脚的地方。金钱、财富,可以储藏起来,可以留给子孙或资助他人,丢失了可以找回,花掉了还能重新积聚。而世上绝没有储存时间的库藏,时间多的不能施舍,时间少的无从乞贷;一经流逝,便再也无处寻觅,像滔滔流水一样。金钱的浪费是有形的,多少可以计算,时间的浪费是无形的,无人能够估量。
古往今来,人们都习惯于把时间比作长河。“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黑格尔也说,时间“犹如流逝的江河,一切都被置于其中,席卷而去”。尽管时间是客观存在,总是以其固有的节律运行着;但人到中老年之后,往往对时间的流逝变得特别敏感。新中国成立初期,很少听到有谁发出光阴荏苒,事业无成的慨叹;可是,当熬过十年浩劫以后,却是“相逢各问年,尽道流光速”了。许多至今仍以“小”字相称的同志,其实早已跨过“知命之年”,坐五望六了。称其“小”者,习惯而已。
为了拖住时间老人的步伐,让他多留给人们一些余裕,我们祖先曾有过“恨不得挂长绳于青天,系此西飞之白日”的幻想。这当然是徒劳的。唯一有效的办法,是珍惜现有的时间,紧紧勒住“今天”这匹骏马的缰绳。过去已化云烟,再不能为我所用;将来尚未来到,也无法供人驱使。唯有现在,真正属于自己。与其慨叹青春的早逝,不如从现在做起,迎头赶上去。“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失晨之鸡,思补更鸣”。
此刻,睡意已经完全消失。我在航船的往复颠簸中,忽然记起了一个有趣的域外传说:埃及金字塔的人面狮身像,是一个名叫斯芬克斯的怪物,她张着翅膀,每天向过往行人考问一道谜语:“早晨四只脚走路,中午两只脚走路,傍晚三只脚走路。——这是什么?”有人猜中了,说是“人”。生命的早晨——幼年,不会走路,手足并用,在炕上爬;生命的中午——壮年,迈开双脚,走南闯北;生命的傍晚——老年,拄着拐杖,好似三只脚走路。
现在,机关的绝大部分同志正处在“生命的中午”时期,既具备青少年阶段思维发达、勇于进取的优势,又有着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分析、判断能力强的有利条件,如同孙中山先生所说的:“以有为之人,据有为之地,而遇有为之时者也。”
(197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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