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妮在弹钢琴,却没有音乐声发出来,她的脚没有踩踏板,手没有跨过琴键,但是她继续弹,因为如果不弹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屋子里是干燥的烧焦的味道,印花棉布窗帘上的火花的味道,是一些粉色的大玫瑰,盛开了,花瓣散落,现在像是火焰;它们正向墙纸扩散。这火花不是来自她自家的窗帘,而是来自别的地方,托妮想不起来的地方。
她的母亲走进正在变暗的房间,鞋跟在地板上咔嗒作响,戴着栗色的帽子和有斑点的面纱。她在钢琴凳子上托妮的旁边坐下;她的脸朦胧地发着光,变得昏暗了,容貌模糊起来。戴着皮手套的手,雾一样凉,掠过托妮的脸,托妮转过去,野蛮地坚持着,因为她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但是她母亲从连衣裙前胸口袋里拿出一只鸡蛋,闻起来像海草的味道。如果托妮能拿到这只鸡蛋,并保存好,整个房间的火势就会停止,家具就能幸存下来。但是她母亲把鸡蛋举在空中,嘲弄似的举过头顶,托妮不够高,够不着。“可怜的东西。可怜的东西。”她母亲说;或者她是在说可怜的双胞胎[1]?她的声音像是鸽子的咕咕声,带着抚慰,冷酷和无限的悲恸。
看不见的地方火花已经无法控制,屋子着火了。除非托妮制止,否则曾经的一切将被烧毁。看不见的火焰弄出振翅般的声响,好像在拨动羽毛。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角落里,是韦斯特,但他为什么穿着那些衣服,为什么他的头发是黑色的,为什么还戴顶帽子?旁边,一只行李箱放在地上,他把它捡起来,打开:里面装满了削尖的铅笔。远永,他悲伤地说;但是他的意思是再见,因为泽尼亚在门口,受伤了,裹在一条有着长长的流苏的丝绸披肩里,她的脖子上有一道略带粉色的灰色伤口,好像喉咙被割破了;但是当托妮看的时候,它张开了,又潮湿地合上,她发现泽尼亚有鱼鳃。
但是韦斯特走了,用手搂着泽尼亚,他转过身去。外面,出租车在等着载他们去积雪的山丘。
托妮必须阻止他们,她伸出手,而她的母亲又一次把鸡蛋放上去,但由于大火,鸡蛋太烫,托妮扔掉了。它滚到一张报纸上面,然后裂开来,时间从里面流出来,潮湿而暗红,有枪声,从屋子后面传出来,以及正在前进的靴子声,和用外语吼叫的声音。父亲在哪里?她疯狂地四处找他,但是哪儿都看不见,士兵们已经过来要带走她的母亲。
查丽丝躺在她白色的葡萄藤床罩的床上,手臂放在两边,手掌张开,眼睛闭上。她在自己闭上的眼睛后面却是完全的清醒,她感觉自己无形的身体从她体内升出来,直接往上升,悬在她上面,像面罩从脸上拿掉一样,而且它也穿了件白色的睡衣。
我们对自己身体的占据是多么贫弱,她想。在她身体的光线里——像凝胶一样清晰——她从窗口滑出去,穿过港口。她的下面是渡船;她向下猛冲,跟着船迹。她听见周围翅膀扇起的急流。她希望能够看见海鸥,却惊奇地发现一群鸡在空中飞翔。
她到达对面岸上,飘过整个城市。她的前面是个巨大的窗户,一个酒店的窗户。她趴在玻璃上,用手臂敲打了一会儿,像只蛾子。然后窗户像冰块儿一样融化了,她穿进去。
泽尼亚在那里,坐在椅子上,和查丽丝一样穿着白色睡衣,在镜子面前梳她乱糟糟的头发。头发像火焰一样纠结在一起,像黑柏树的枝子向天空蔓延,被静电爆裂;顶上闪着蓝色的火花。泽尼亚看见查丽丝,向她示意,于是查丽丝走近前去,然后更近,看见她们两个并排站在镜子前面。然后泽尼亚像是雨中的水彩画那样边界溶化开来,查丽丝合并到她身体里。她像戴手套那样滑进她身体里,好像她是件肉做的衣服,然后从她的眼睛后面出去。她看到的是她自己,在镜子里,有能力的自己。她的睡衣在看不见的风中泛起小波浪。她的脸下面是骨头,透过玻璃越变越黑,就像X射线;她现在能看穿物体,能够把自己变成能量,穿越固体物质。她很可能已经死了,很难想起来。可能是重生。她伸开新手的手指,想知道它们将要做些什么。
她飘向窗户往外看。下面,炯炯的灯光和诸多生命之间,慢慢地升起了浓烟;它的味道渗透整个房间。最后所有的东西都烧起来,即使是石头也能烧着。她身后的房间是太空的最内层,原子像灰尘一样被吹动,绕在不安定的星际之风里,被放逐的灵魂,在赎罪……
有敲门声,她去开门,因为有可能是拿着毛巾的侍女。但不是,是比利,穿着条纹睡衣裤,他的身体变老,浮肿了,他的脸是生肉。如果他碰她,她就会像一捆腐烂的皮革那样土崩瓦解。她新的眼睛看见了这一切。她搓拉着自己的脸,努力挣脱这双眼睛,她不再需要这双阴暗的眼睛了。但是泽尼亚的眼睛不会罢休;它们像鱼鳞一样紧粘在她自己的眼睛上,好像蒙上雾的玻璃,使一切都变得昏暗。
洛兹正穿越森林,穿越碎裂的树干和多刺的矮树丛,她穿着过大的水手服,她知道这衣服不是她的,她自己从没有过这种衣服。她赤着的脚冰冷;疼痛扎进脚里,因为地上被雪覆盖。前面有一道痕迹:一个红色的脚印,一个白色的脚印,一个红色的脚印。旁边是一丛树林。很多人都曾这样;他们丢下自己携带的东西,一只灯泡,一本书,一只表,一个打开的行李箱,穿着鞋的一条腿,有着钻石装饰的鞋。纸钱四处飞扬,就像被抛开来的糖果纸。脚印在树林里向前引导,却没有人从那边出来。她知道不能跟随过去;有东西在那里。她不想看见的可怕的东西。
她安全通过了,因为这里是她的庭院,飞燕草低垂着,因为发霉而变黑,被遗弃在雪地里。还有白色菊花,却不是栽植在那里,而是在巨大的银色圆筒花瓶里,在这之前她从没看见过。虽然如此,这是她的家。后窗被打碎了,门松松地摇晃着,不管怎样她还是进去了,穿过白色厨房,什么都没动过,走过三张椅子的桌子。灰尘覆盖了每件东西,她必须把这些打扫干净,因为她的母亲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爬上后梯,脚上的雪正在融化,犹如针刺般疼痛。楼上的走廊空荡而寂静;没有音乐。孩子们在哪里?他们肯定已经长大,离开了,住在别的地方了。但是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有已经长大的孩子呢?她还很小,太小。时间出了问题。
然后她听见洗澡的声音,密奇肯定在这里,这让她高兴极了,因为他离开了那么久。她想冲进去,去欢迎他。开着门的浴室里雾气翻腾。
但是她进不去,因为一个穿着大衣的男人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的鼻孔和嘴巴里冒出橙色的光,他掀开外套,里面是他的圣心,也是橙色的,像是一盏灼热的空心南瓜灯,在突然吹过来的风中闪烁。他举起手,阻止她。不行,他说。
虽然是这样的装束,不管一切如何,她也知道这个男人是泽尼亚。天花板上开始下起雨来。
五十一
天已经黑了,下了冰冷的毛毛雨,店铺窗子里灯火闪烁,霓虹灯反射的后街路面光滑,潮湿的托妮穿着雨衣,抹过头油,新涂了口红——奇怪的有趣的样子。汽车嘶嘶地开过,载着陌生的人们,去到未知的地方。托妮步行。
托克斯克在晚上的时候很不一样,灯光更加幽暗,矮胖的蜡烛在桌上的红色玻璃底座上闪烁;男女服务生的装束更加无礼。有少许西装男人在里面吃晚饭;商人,托妮猜,不过正和他们的情妇而不是妻子一起。她倾向于认为这种男人仍然可能有情妇,虽然他们自己不那么称呼。爱人,最重要的女朋友,特殊的朋友。托克斯克是个适合和特殊朋友而不是妻子一起来的地方。但是托妮怎么知道呢?这又不是她周旋其中的世界。穿皮夹克的男人比白天要多。一种压低的嘈杂声。
她看了一下大数字的手表:摇滚乐团要到十一点才开始演出,她希望能够在那之前离开那里。她在家已经被吵够了;今天她不得不忍受了三十分钟的听觉折磨。这折磨由韦斯特制造,以最大音量为她表演,搭配大幅度的手臂起伏和喜悦的表情。“我觉得我成功了。”韦斯特的评论。她能说什么呢?“很好。”是她说出口的话。都是些偶然的音节,而且显得多余。
托妮是第一个到这儿的人。她从没在托克斯克吃过晚餐,只在这儿吃午餐,这次晚餐也是最后一刻才决定的:洛兹上气不接下气地打电话过来说有事情必须说出来,一开始她建议托妮和查丽丝去她那儿,但是托妮指出没有车子去她那儿是很困难的。
不管怎样,她不那么热衷于去洛兹家,虽然洛兹的双胞胎是——理论上——她的最爱。她曾因为没有孩子而遗憾,但是她不太肯定自己是不是擅长这方面,想想安西娅。但是作为教母要比做母亲更适合她——首先是因为它更加具有间歇性——而且这对双胞胎让她引以为傲。她们都带有闪光的金边,她的另一个教女奥古斯塔也是。她们没有一个可以称为是谦逊的——三个人都可能是骑马好手,跨在马背上,头发飞扬,横扫平原,不留余地。托妮不清楚她们怎么会如此自信,她们标准的平视,她们幽默而冷酷的腔调。她们没有那种嵌入在女人内心里的胆怯。她希望她们有型地在世界上飞驰,比她自己勉强维持的更加张扬。她们有她的祝福;但只是从远处,因为想接近奥古斯塔隐隐有些寒冷——她那么专注于成功——而双胞胎已经变得太大;又大又粗心。托妮有点害怕她们,她们可能会不小心踩上她。
所以这次是托妮建议去托克斯克。洛兹有事情要说,而托妮也有事情要说,并且在那里说出来才合适。她要了她们惯常的那张桌子,角落里的一张,靠近雾气的镜子。她向出现在她旁边的年轻女人要了一瓶白葡萄酒和一瓶依云水,也许是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连衣裤,一根点缀着大头钉的宽皮带,每只耳朵上都有五只耳环。
查丽丝和酒一起到,看上去不可思议地苍白。没错,托妮想,她总是看上去非常苍白,但今晚更加厉害。“今天有件古怪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她告诉托妮,脱下她潮湿的羊毛毛衣外套和覆盖着绒毛的编织帽。但是查丽丝通常不太说这种话,所以托妮仅仅点了点头,给她倒了杯依云。她们迟早会开始她们的故事,梦见发光的人们坐在树上,或者是街道号码奇怪地一致,或碰到一只猫与查丽丝似乎曾经认识又不再认识的人的猫很像。但是托妮宁愿等到洛兹到了再开始,因为洛兹对这些小聪明更加具有容忍力,而且更善于转换话题。
洛兹进来了,招招手,“喂”地喊了一声,她穿着火红的军用防水短上衣和一顶匹配的帽子,摇晃着。“犹大牧师!”她说,拉下她的紫色手套。“等着听吧!你们不会相信的!”她声音的沮丧胜于喜气洋洋。
“今天你见到泽尼亚了。”查丽丝说。
洛兹的嘴张开来。“你怎么知道?”她说。
“因为,我也见到她了。”查丽丝说。
“我也是。”托妮说。
洛兹沉沉地坐下去,轮流瞪了她们一会儿。“好,”她说,“说吧。”
托妮等在阿诺德花园酒店的休息室里。这个酒店不会是她住宿的首选。粗俗的50年代建筑物,外面是一块块水泥厚板和厚玻璃板。从她的有利位置,能从后面的双门看出去,看见一个点缀着矮矮胖胖的花盆的天井,里面的角落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喷泉,在一年的这个季节是不打开的,能够在一层层有着薄金属板的橙色栏杆的阳台上俯瞰。前面的后现代雨篷和黄铜制品是附加上去的:阿诺德花园的精髓就是那些阳台。但是也做过了努力:托妮头顶上吊了些能被够到的略显紫色的干花,电线和奇怪的袋网,不识审美的人估计会觉得丑陋。
天井和喷泉肯定是阿诺德花园的庭院,托妮认为;但是她猜想着阿诺德这个名字。是马修·阿诺德的那个阿诺德,写“无知的军队在黑夜冲突”的那个?是本尼迪克特·阿诺德的那个阿诺德,有人认为他是卖国贼,有人认为他是英雄?它或许是个名字,特指一些过去的城市议员,一些权贵的密室中介人,被朋友称为阿诺。休息室,加了边框的画,画里是穿着粉色外套的胖胖的猎狐英国人,毫无端倪。
托妮坐的椅子是皮的,表面光滑,好像是为阿波罗巨像而造。即使她移到最前面,脚也没法触地,如果她全部滑到后面,她的膝盖就没法在前面的边缘弯起来,腿就会像瓷娃娃的腿那样直直地伸出去。所以她做出妥协——身体有点向前弯曲——但是一点都不舒服。
而且,纵使她穿了端庄的海军蓝外套和实用的跑鞋,以及懦弱的小圆领,她还是觉得突兀,她的坏意图仿佛从全身上下伸出来。她感觉自己的毛发正在生长,小刺像箭猪毛一样从她腿上的皮肤钻出来,耳朵周围也一簇簇地挤出来。是泽尼亚害的,奋力追踪泽尼亚的结果:它溶解了她的神经元,重整了她的部分脑子。她正在变成一个毛茸茸的白色魔鬼,有着毒牙的怪兽。也许这是种必要的变形,因为打仗必须用炮火。但是任何武器都是双刃剑,所以也要付出代价:托妮无法不作任何改变就能从中获取武器。
她超大号的手提包里面是父亲的卢格手枪,从通常存放它的圣诞装饰品盒子里面挖出来的,新上了油,而且托妮根据自己从图书馆影印回来的40年代军备指南介绍重新装上了火药。她影印的时候谨慎地戴上了手套,以免留下指纹,以防万一,万一事后他们试图把任何的罪名强加给她。这把枪本身没有注册,她相信。毕竟它是一种纪念品。
此外,还有另一个工具。托妮看了散落在她门前草坪上的许多工具传单,采购了一个无绳电钻,附有螺丝刀。她以前从没用过这东西,而且,也从没用过手枪,但凡事都有第一次。她最初的想法是用这个电锥强行闯进泽尼亚的房间,如果必要的话。扭松门链的螺丝或者什么的。但是坐在休息室里,她发现这个电锥也可能是致命的,可能用得上。如果她能用一个无绳电钻杀了泽尼亚,什么警察才能聪明到能够查出来呢?
但是她脑子当中的实际剧本却不那么清晰。也许她应该先朝泽尼亚开枪,然后再用锥子干掉她:相反的方法会太笨,她必须先拿着锥子偷偷地走到泽尼亚身后,然后开动锥子,电锥呼呼的响声会泄漏机密。她应该完成一个双管齐下的谋杀:左手拿枪,右手拿电锥,就像后文艺复兴时期的长剑短剑相配合。这是个吸引人的想法。
隐患在于,泽尼亚要比托妮高出很多,而托妮理所当然会被瞄准头部。对称的复仇:泽尼亚是会对准受害者的弱点发动袭击的类型,而最易受伤之处也是最被重视之处,托妮的弱点是她的脑袋。那也是为什么她会首先掉进泽尼亚的陷阱:那是种试探,诱饵。托妮因为她对自己的智力的虚荣而被玩弄,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和她一样聪明的朋友。更聪明不可能作为一个类别。
托妮对韦斯特的爱是她另一个最大的弱点,所以靠得住的推理是这次泽尼亚会通过韦斯特来攻击她。她做的这些是为了韦斯特,真的——他的心要是再被割上一刀,他就活不下去了。
她没有将这个计划告诉洛兹或者查丽丝,她们两个都是正派人;都不会宽恕暴力。托妮知道她自己不是个正派人,从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她表现得像是个正派人,大多数时候,因为没有理由不这样,但是她有另一个自我,一个更残忍的自我,隐藏在她里面。她不仅仅是托妮·弗雷蒙,她还是蒙雷弗·妮托,野蛮人的女王,而且,理论上,能够做到托妮自己没办法做到的很多事情。部乐俱牌桥!部乐俱牌桥!别用囚犯,因为为了保护无辜,必须有人牺牲自己的无辜。这是战争的规则之一。男人必须做冷酷的事情,做冷酷的男人的事。冷酷男人的事情。他们必须流血,因此其他人才能够过他们平稳的生活,喂养他们的婴孩,在他们的菜园里翻找,创作他们不合调子的音乐,摆脱罪过。女人通常不被召唤去施行这种冷血的行动,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没有能力这么做。托妮咬紧她的小牙齿,求助于她的左手,希望她能够应付自如。
她拿在面前的是《全球和邮政事业》,翻到商业部分。但她没在读:她在休息室守候着泽尼亚。监视着,战战兢兢的,因为她不是每天都冒这种险。为了解除紧张,为了让自己转移一些注意力,她合上书,从包里拿出她的讲座笔记。复习它可以将她的思想集中起来,更新她的记忆:去年以来,她没有做过这个讲座。
这个讲座是她的学生最喜欢的一个,有关各个年代的随军女性的角色,战前和战后——她们作为被雇佣者、被掠夺者和炮弹生产者的敏捷,她们减压、护理、治疗精神病、烹饪、洗烫和屠杀后的洗劫以及终止生命的技巧——也会离题讲到性病。传说学生们对这个讲座的绰号是“当母性的勇敢遇上有瑕疵的阴茎”,或者是“妓女与恨事”;通常会吸引来访的工程学专家代表,他们是为那段影像而来,因为托妮总会播放一部令人印象深刻的教育影片。二战时候军队为了推广避孕套的使用放给新兵看的也是这部影片,凸显了很多腐烂的鼻子和绿色的、外露的男性器官。托妮已经习惯于那些神经过敏的笑声。设身处地,她会告诉他们。假设是你自己。现在:没那么好笑了吧?
那个时候梅毒被认为是自食其果,有些人利用性病让自己可以因病退役回家。你可能会因为服药而被送交军事法庭,正如你可以打穿自己的脚。如果疾病是创伤,那么娼妓就是武器。就是性的战争中的另一个武器,性的娼妓,性的生肉,生的性战争[2]。完美的回文。
也许这就是韦斯特对泽尼亚的无法抵抗之处,托妮曾经想:她是生肉,是生的的性,而托妮自己是熟的的种类。煮半熟,把危险的野生物质排出去,浓烈的新鲜血液的香味。泽尼亚是午夜的烈酒,托妮是早餐的鸡蛋,而且放在鸡蛋杯上。这不是托妮更愿意成为的类型。
这么多年来,托妮一直克制住不问韦斯特有关泽尼亚的问题。她不想让他烦恼,而且也害怕知道更多有关泽尼亚的魅力,有关这种能力的属性和程度。但是自从泽尼亚回来之后她就忍不住了。在危机的边缘,她必须知道。
“记得泽尼亚吗?”两晚之前,她在吃饭的时候问韦斯特。他们吃的是鱼,好太太鳎鱼,托妮从她的基础法式烹饪书里学来的,买这本书是为了和她的布利耶尔战场的鱼盘子相配。
韦斯特停止咀嚼,就一会儿。“当然。”他说。
“因为什么?”托妮说。
“什么因为什么?”韦斯特说。
“为什么——你知道。为什么你跟她走了。”托妮感到自己全身紧张。而不是我,她想。为什么你抛弃我。
韦斯特耸耸肩,然后微笑了。“我不知道,”他说,“我想不起来了。不管怎样,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现在已经死了。”
托妮知道韦斯特知道泽尼亚根本没死。“你说得对,”她说,“是因为性吗?”
“性?”韦斯特说,好像她提到的是一些忘记的但又不重要的购物清单上的东西。“不,我不那么想,不完全是。”
“不完全是,是什么意思?”托妮说,比她应该的样子更加严厉。
“我们为什么要谈论这个呢?”韦斯特说,“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对我来说很重要。”托妮小声地说。
韦斯特叹了口气。“泽尼亚是性冷淡,”他说,“她也没办法。她在童年遭受过性虐待,被一个希腊正教牧师。”
托妮的嘴张得大大的:“希腊正教?”
“是,她有部分希腊血统,”韦斯特说,“希腊移民。她无法向任何人告发那个牧师,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她。那是个非常虔诚的社区。”
托妮勉强克制住自己,她感到一种沙哑的不合宜的愉悦在里面增大。性冷淡!那就是泽尼亚告诉可怜的韦斯特的!和泽尼亚在性的主题上曾经与托妮分享的那种可靠的自信完全不一致。性是一个巨大的葡萄干布丁,充满欢乐的蜜饯,这种乐趣她能够向托妮一一列举,而托妮则被关在外面,鼻子贴住玻璃,只能听。托妮能看见白衣骑士韦斯特,忠诚地喘着粗气,尽最大的努力去射击,努力把泽尼亚从那个狠毒的、不存在的希腊正教牧师扮演的邪恶角色手上救出来,好让泽尼亚能够好好生活。很可能她告诉他,她在假装高潮来取悦他。双倍的罪过!
当然,对他来说,也是个挑战,融化冰美人,第一个成功探测极地气候的人。但是,他当然不可能赢,泽尼亚的游戏从来都是一手操控。
“我从来都不知道。”她说。用睁得大大的眼睛注视着韦斯特,试图看上去表示同情。
“是啊,”韦斯特说,“她觉得实在很难说出口。”
“为什么又和她分开了呢?”托妮说,“第二次,你为什么会搬出来?”现在,他们跨越了从不提及的边界,现在是韦斯特自己在谈,她也许可以打破砂锅问到底。
韦斯特叹了口气,用类似羞耻的眼神看着托妮。“老实说。”他说,又停住。
“怎么?”托妮说。
“嗯,老实说,是她把我踢出来的,她说她觉得我很沉闷。”
托妮几乎大声地笑出来,她被自己吓住了。也许泽尼亚是对的:从某种观点看来,韦斯特是沉闷。但一个女人的乐趣正是另一个女人的厌倦,韦斯特的厌烦和孩子的厌烦是一回事儿,但和孩子的有趣也一样,这是泽尼亚这样的女人永远无法体会的。不管怎样,如果连一点点的厌烦都不能忍受,那还算什么真正的爱呢?
“你没事吧?”韦斯特问。
“被一根骨头卡住了。”托妮说。
韦斯特垂下头。“我猜我是很沉闷。”他说。
托妮感到懊悔,她真是残忍,觉得这个有趣。这个并不有趣,因为韦斯特曾被深深伤害过。她从桌边站起来,从后面用手臂绕住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脸颊靠在他头发稀少的头顶上。“你一点都不沉闷,”她说,“你是我认识的最有意思的一个男人。”这句话是对的,因为韦斯特实际上是托妮认识的唯一一个男人,不管怎样,这句话都算数。
韦斯特伸出手来拍她的手。“我爱你,”他说,“我爱你远超过曾经爱过泽尼亚。”
说得好听,托妮想,坐在阿诺德花园酒店的休息室,但是如果那的确是真的,为什么他不告诉我泽尼亚打过电话?也许他已经见过她了,也许她已经引诱他上床了,也许她的牙齿现在已经咬到他的脖子了;也许,当托妮坐在这张顽固的皮椅子上,甚至不知道到哪里去找的时候,她已经在嗜他的血了,因为泽尼亚可能在任何地方,可能在做任何事情,到目前为止,托妮没有任何线索。
这是她试过的第三家酒店了,她花了另外两个上午在阿莱福和林阴公园的休息室逗留,什么结果都没有。她唯一的线索是分机号码,韦斯特记下来,留在他的电话旁边,但是她迟疑着不用这个分机号码去拨打所有的酒店,因为她不想惊动泽尼亚,她想要出其不意地抓住她。她也不想去前台查询她,因为她非常清楚泽尼亚会用假名;并且,万一托妮询问之后却被告知没有这位客人,这样,如果她还继续坐在休息室就会显得可疑。而且在泽尼亚被发现倒在血泊中之后,她不希望员工记得她。所以她仅仅是坐在那里,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像是在等待一个商业会议。
她的推测是泽尼亚——习惯上她是个晚起的人——总归会起床,总会乘电梯到大厅,会穿过休息室。当然并不排除泽尼亚会一整天都待在床上,或者从防火楼梯偷偷下来,但是托妮赌的就是平均规律。早晚——如果托妮找对了酒店的话——泽尼亚会出现的。
然后呢?然后托妮会跳起来,或者从椅子上滑下来,啪嗒啪嗒地穿过地板走向泽尼亚,会兴高采烈地打招呼,会被忽略;在泽尼亚穿过玻璃门的时候快步跟上她。喘着大气,她的过时手枪和愚蠢的无绳电钻在包里碰撞,叮咚作响,她会在泽尼亚沿着人行道大步走的时候追上她。“我们得谈谈。”托妮会脱口而出。
“什么事?”泽尼亚会说。那样的话,她会干脆走得更快,而托妮要么得可笑地小跑跟上,要么放弃。
这是噩梦般的剧情,单是想想就足以使托妮为自己将来的羞耻感到脸红。还有另一个剧情,在这个剧情里,托妮更加能言善辩而且机灵,反而是泽尼亚被蒙骗,这个剧情将托妮的一些假想出来的但更加暴力的空想付诸行动,包括泽尼亚前额正中一个红色的洞,一个整洁的位置正好的洞。但此刻托妮并没多少信心。
她不太能够集中注意在她的讲义上,所以她转回到《全球》商业那部分,强迫自己阅读。业失多更,闭倒厂工。这是个令人满意的斯拉夫语气,或者是芬兰语气,或者是来自冥王星某个头发粗野的部落语气。当托妮正在欣赏这个的时候,她感到有只手在她肩上。
“托妮!你终于来了!”托妮抬头看,然后抑制住一声小小的啮齿类动物般的尖叫:泽尼亚正向她弯下腰,热情地微笑着。“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而且为什么就坐在休息室?我把房间号码给了韦斯特!”
“是呀,”托妮说,她的思维摸索着,努力地把这一切组合起来,“他是记下来了,然后弄丢了。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笨拙地将自己从皮椅子里摆脱开来,看上去像是拔出吸住的杯子。
“我告诉他要让你立刻打电话给我,”泽尼亚说,“在托克斯克看见你之后我就打了,我猜你没认出我来!但是我打电话了,告诉他这很重要。”她不再笑了:开始装出一副托妮记得很清楚的表情,介于皱眉和畏怯之间,迫切并且同时掩饰着什么。它表示泽尼亚需要某些东西。
现在,托妮的内部神经警惕起来,她最悲观的猜疑被证实了:显然这是个回转的故事,泽尼亚和韦斯特共同编造的故事,以防万一托妮嗅出风声来,或者在像托妮自己的卧室这样不太可能的地方偶然碰上泽尼亚。这个故事是,口信留给托妮,而不给韦斯特。这是个狡猾的故事,到处都是泽尼亚的爪痕,但韦斯特肯定勾结其中。事情比托妮想象得还要糟糕,烂得更深。
“快点,”泽尼亚说,“去我房间;我叫咖啡上去。”她抓住托妮的胳膊,同时朝休息室晃眼看了一圈。这是种焦虑的眼神,甚至是害怕,托妮在无意间看见的。或者真的是吗?
她伸长脖子,向上凝视着泽尼亚仍然惊慌的脸。她在心理上给它加了一点东西:一个小小的红色X,定下位置。
泽尼亚的房间除了大和整洁之外没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整洁与泽尼亚不相符合。就托妮能从一旁瞥见的,没有到处可见的衣服,没有散乱的行李箱,浴室台上没有化妆包。好像没人在这儿住一样。
泽尼亚脱下她的黑色皮外套,打电话叫咖啡,然后在粉蜡画花纹装饰的绿色沙发上坐下,交叉着她无限长的黑色长统袜的腿,点上一支烟。她穿的是一件紧身运动罩衫,熟透的蓝莓的那种紫色。她黑色的眼睛非常大,而且,托妮现在看见了,有疲倦的黑眼圈,但是她深紫色的微笑依然讽刺地上扬着。在这里她显得比在休息室轻松多了。她抬起眉毛看着托妮。“好久不见。”她说。
托妮困惑了。她该怎么玩下去?显示出她的愤怒会是个错误:那会走漏风声,使她产生警惕。托妮在心里溜达了几圈,发现她实际上并不愤怒,至少不是在此刻。她反而很有谋略,还有好奇,历史学家的一面占了上风。“你为什么要装死?”她说,“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包括骨灰和伪造的律师?”
“律师是真的,”泽尼亚说,吐出一口烟,“他也相信我死了。律师是那么容易上当。”
“还有呢?”托妮说。
“还有,我必须消失,相信我,我有自己的原因,不单单是因为钱!我确实消失过,我为那些企图追捕我的人设置了大概六次死亡的结局。但是那个笨蛋密奇,到处跟着我,他就是不停下来,真是把我的生活弄糟了。他真他妈坚持!而且也很有钱,他雇人跟踪我;并且不是业余的。他本来可以找到我的,就差一点点。
“人们都知道;那些其他的人,我不想见的那些人。他们知道我是个坏女孩儿。我设置了一个骗局,我说军队在某个地方,事实上并不在。我不赞成这样——军队里那类人会变得待人很轻蔑,特别是那些爱尔兰的。他们复仇心重。他们发现,他们所有要做的事情就是盯住密奇,而他早晚都会找到我。所以,我必须让他确信我死了,让他放弃。那样他就可以放手。”
“为什么在贝鲁特?”托妮说。
“那个时候,如果你打算让自己被意外炸死,什么场所是更好的选择呢?”泽尼亚说,“那个地方到处是身体部件;数百的尸体无法确认。”
“你可知道,密奇自杀了,”托妮说,“因为你。”
泽尼亚叹了口气。“托妮,长大吧,”她说,“不是因为我,我只是个借口而已。你以为他没有一直在等待一个借口吗?他的一生都在等待一个借口,我想说。”
“这个,洛兹认为是因为你。”托妮微弱地说。
“密奇告诉我,和洛兹睡在一起就像和一个水泥搅拌机睡一起。”泽尼亚说。
“那真残酷。”托妮说。
“我只是转述,”泽尼亚沉着地说,“密奇是个讨厌的家伙,洛兹没有他会更好。”
这和托妮想象中的自己也太相像了,她发现自己在微笑;微笑,然后徐徐滑落,退回来,回到她记得非常清楚的状态。合作关系,搭档关系,一个团队。
“为什么是我们,在你的葬礼上?”托妮说。
“装点门面,”泽尼亚说,“必须有私人关系在场,你知道,老朋友。我觉得你们都会享受那个过程,而且洛兹知道的一切,密奇也会知道,她能保证这个!他才是我的目标。但他躲了,我猜是带着负罪感屈服了。”
“那地方有很多穿着外套的男人走来走去。”托妮说。
“其中有一个人是我的,”泽尼亚说,“帮我查看有哪些人在那儿。其中有两个人是从对方那边过来的。你哭了吗?”
“我不是个爱哭的人,”托妮说,“查丽丝有些抽鼻涕。”她现在觉得有些惭愧,对于她们三个所说过的话,对于她们是多么欢天喜地,而且思想卑鄙。
泽尼亚笑了。“查丽丝什么都多,除了脑子。”她说。
有敲门声。“是咖啡来了,”泽尼亚说,“你可以开门吗?”
托妮发现泽尼亚可能有些原因导致她不想开门,一阵忧虑的刺痛升上脊椎。
但确实是咖啡,由一个褐皮肤的矮个子男人送过来。那个男人微笑着,托妮接过托盘,胡乱扔了一些小费在账单上,然后轻柔地关上门,保上保险。在她害怕的那个压力面前,泽尼亚必须被保护,被托妮保护,此刻,在这个房间里,最终泽尼亚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托妮几乎想不起来过去的一周她都在做些什么——包里放把枪,以一种冷酷的狂热状态偷偷地到处走动,自私地筹划杀掉泽尼亚。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有人要那么做?泽尼亚像只船桨,像艘大型帆船那样横穿生命。她很优秀,很独特,她是锋利的好刃。
“你说过有话跟我说。”托妮说,打开话题。
“咖啡里要加点甜酒吗?不要?”泽尼亚说。她从小型吧台上旋开一个小瓶,给自己倒了一点。然后她稍皱眉,信任地放低声音。“是的,我需要帮助,你是我唯一能求助的人,真的。”
托妮等着,她又一次警觉了。等待,她告诉自己。她应该立刻离开这里!但是听一听又有何妨呢?她发现泽尼亚有需要,就越发起劲。很可能是钱。托妮总归可以拒绝。
“我唯一需要的是有个地方住,”泽尼亚说,“不是这里,这里不好。而是和你一起,我想,就几个星期。”
“为什么?”托妮说。
泽尼亚不耐烦地移动她的手,弹了弹烟灰。“因为他们在找我!不是那些爱尔兰人,他们已经被我摆脱,而是另一些人,他们现在还不在这里,不在这个城市,但他们会过来的,雇佣当地的专业人员。”
“那么他们怎么会不到我家去找呢?”托妮说,“那里难道不会是他们第一个要找的地方吗?”
泽尼亚大笑,熟悉的笑声,温暖,充满魅力,不顾一切,对别人的白痴行为的一种嘲笑。“最后一个地方!”她说,“他们做过功课,他们知道你恨我!你是妻子,我是前女友,他们永远都不会相信你会接纳我住进去!”
“泽尼亚,”托妮说,“这些人到底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追你?”
泽尼亚耸耸肩。“规则,”她说,“我知道得太多了。”
“噢,算了吧,”托妮说,“我不是个孩子。什么知道得太多了?可别告诉我,对我来说不去听才更好。”
泽尼亚向前探身,压低声音。“你知道巴比伦工程吗?”她说。她肯定晓得托妮知道,她知道托妮的知识领域所在,“伊拉克的超级枪。”她加一句。
“格里·布尔,”托妮说,“导弹学天才,当然。他被谋杀了。”
“说得和缓点,”泽尼亚说,“嗯。”她吹出一口烟,用一种几乎是羞答答的方式看着托妮,扇子舞演员的那种表情。
“不是你打死他的!”托妮说,吓呆了。“不是你!”她不相信泽尼亚真的杀过人。不:她无法相信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在一个真实的房间,真实的世界里,真的杀了某个人。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舞台后面,在别的地方;与生俱来地和过去联系在一起。不会在这里,在这个加利福尼亚色彩的房间,以及它温和的家具,它的中立,肯定是个年代错误。
“不是我,”泽尼亚说,“但我知道是谁干的。”
她点上另一支烟,几乎是在接连不断地抽烟,她周围的空气成了灰色,托妮有一点点头昏眼花。“是以色列人,”她说,“因为伊拉克的缘故。”
“不是以色列人,”泽尼亚急忙说,“那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的说法,我就在那里,发动者之一,只是你可以称为报信人的那种;但你知道报信人的下场是什么。”
托妮知道。“噢,”她说,“噢天哪。”
“我最好的机会,”泽尼亚急切地说,“就是把一切都告诉报社。所有的一切!然后就没理由杀我了,对吗?而且还可以赚点外快,我不会说那有什么不好的。但是没有证据就没人会相信我。不用着急,我已经拿到证据了;不在这个城市,但很快就要到了。所以我想躲在你和韦斯特那里,直到我拿到证据。我知道怎么搞到它,什么时候搞到。我会很安静,所要的不会超过一个睡袋,我可以待在楼上,韦斯特的书房里……”
托妮迅速警觉起来。韦斯特这个词响彻她的脑子:关键就在这里,泽尼亚真正要的就是这个,泽尼亚怎么会知道韦斯特有个书房,而且是在三楼呢?她从没去过托妮的家。或者她已经进去过?
托妮站起来,她的双腿在颤抖,像是被刚刚从坍塌的悬崖边上拉回来。她差一点又被套进去了!格里·布尔的整个故事只不过是个巨大的谎言,专门设计的弥天大谎。任何读过《简氏防务周刊》和《华盛顿邮报》的人都可以拼凑出这样一个东西来,而泽尼亚——知道托妮的弱点,她对武器技术的怪癖——肯定就编了这么个故事。
没有族间仇杀,没有他们,除了讨债人,没有人追捕泽尼亚。她想要的就是闯进托妮的城堡,她武装好的家,她的安全之地,将韦斯特像只蜗牛一样抽出来。她想要将新鲜而且还在蠕动的他,刺在她的叉子顶端。
“我觉得那是不可能的,”托妮说,试图保持她的嗓音平稳,“我想我得走了。”
“你不相信我,是吗?”泽尼亚说。她的脸色变得平静。“哼,你自顾自享受你那些正义的愤怒去吧,你这个没用的小东西。你总是最可怕的两面派伪君子,托妮。一条马槽里沾沾自喜的狗,妄自尊大的虚伪的小狗屎。你以为自己有着某种冒险性的思想,算了吧!心底里,你是个懦夫,用自己收集的歪曲的战争伤疤,使自己躲在自己的布尔乔亚式的婴儿围栏里,你坐在可怜的韦斯特头上,好像他是你自己他妈新产的鸡蛋!我敢打赌,他钻出他的外壳,没有别人,只好把他无聊的鸡巴插进你里面!天哪,肯定像是在干一只沙鼠。”
泽尼亚温和的天鹅绒斗篷一旦散开;下面就是野蛮的残忍。一只拳头打出来的时候就是这种声音。托妮站在屋子中间,她的嘴巴张开又合上,没有声音发出来。一堵无形的墙包围着她。她疯狂地想到提包里的枪,没用的,没用的:泽尼亚是对的,她不可能扣动扳机。她所有的战争都是理论上的,没有能力付诸真实的行动。
但是泽尼亚的表情正在改变,从愤怒到狡猾。“你知道,我还保留着那份学期论文,你伪造的那份。俄国奴隶贸易,不是吗?听上去像是你替代性虐待狂的商标,整个论文充满了死尸。你是个摇椅上的恋尸狂,你知道吗?改天你应该尝试真正的死尸!也许我会把这份论文寄出去,寄到你可爱的历史系,给你搅搅局,一个小小的丑闻!我很喜欢那样!学术诚实值多少钱?”
托妮感到一些钝物飕飕地穿过她的脑袋,脚下的土地溶解了。历史系会很开心,让她丢脸和开除她会让他们再高兴不过。她有同事却没有同盟。覆亡隐约出现。泽尼亚是完全随心所欲的狠毒;她想要毁灭,她需要像军队撤退时销毁一切敌军可利用之物一样,她要玉石俱焚。托妮努力从这种局势中站出来,好像它是发生在很久以前那样去看待它;好像她和泽尼亚只是破碎的绣帷上两个小小的人影。但历史上的事情真实发生的时候,也许就是这样:被激怒的人们彼此朝着对方吼叫。
忘记礼节,忘记尊严,逃跑。
托妮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再见。”她尽量坚定地说;但是她的声音在自己听来,就像在吱吱叫。她被锁住的门弄得惊慌了一阵,等她疾走出来之后,她希望听见一声凶猛的咆哮,一个沉重的身体砰然落地的声音。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乘电梯下来,奇怪地感觉好像是在往上。然后像是喝醉了一样迂回地穿过休息室,撞到皮家具上。有几个男人在前台登记入住。外套,公文包,肯定是个集会。她的前面隐约一排干花,她伸出手,看着自己的左手伸出去,折断一根花柄,花柄染成了紫色。她向门走去,却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走到面向露台和喷泉的那个门。这不是出去的路,她迷失了方向,回转过来:真实的世界看上去一片混乱。她喜欢把事物清楚地整理在她的脑子当中,但是它们还远没整理好。
她把自己偷来的小枝塞进手提包,朝前门走去,摇晃着穿过门,最终来到外面,呼吸冰冷的空气。那边的烟太多了。她摇摇头,试图将烟清出去。她好像刚刚睡了一觉。
五十二
托妮不完全是这么讲给洛兹和查丽丝听的,她省去了学期论文那部分,但是她煞费苦心地将泽尼亚说她的其他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包括进去了。她提到了那支枪,这无疑是很重要的一面,而省去了无绳电锥这个不重要的部分。提到了自己可耻的撤退。在叙述的最后,她拿出了紫色枝子,作为证据。
“我肯定是有点疯了,”她说,“以为我实际上能够杀了她。”
“无论如何,”洛兹说,“想杀她都不算疯狂。她就是那么对待别人的,我觉得你能够双目俱在地从那里出来,算是走运了。”
是的,托妮上下将自己检查一遍,没有明显的身体部件的丢失。
“枪还在手提包里吗?”查丽丝焦虑地问。她不希望这种危险的东西和她的光环相冲突。
“不在了,”托妮说,“在那之后我回家了,把它放了回去。”
“好主意。”洛兹说,“现在到你了,查丽丝。我最后。”
查丽丝迟疑着。“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把所有的事情都讲出来。”她说。
“为什么不?”洛兹说,“托妮全说了,我也会。快点,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可是,”查丽丝说,“里面有些内容你不会喜欢。”
“唉,我很可能不喜欢里面的任何内容。”洛兹愉快地说,声音未免太大了些。查丽丝想起早年的洛兹,在麦克朗宿舍的公共休息室里,曾经用口红在肚子上画脸,然后跳肚皮舞的那个人。也许洛兹过于激动了。
“和拉里有关。”查丽丝不开心地说。
洛兹即刻清醒过来。“没关系,亲爱的,”她说,“我是个大人了。”
“没人是大人,”查丽丝说,“真正意义上的。”她深深地吸一口气。
那天泽尼亚在托克斯克露面之后,查丽丝花了一周时间思考自己该怎么办。或者说,她知道该做什么,但是不知道怎么着手去做。而且她在精神上为自己设好要塞,因为迎战泽尼亚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她预知到的是她们两个僵持着,泽尼亚射出鲜血一般红的能量火花;她黑色的头发像燃烧的脂肪一样噼啪作响,她的眼球呈鲜红色,从里面射出光来,好像是正对着车前灯的猫。另一边,查丽丝冷静,站得笔直,被温柔的光芒包围。她的周围画了一个白色粉笔圈,保护她免受海湾的邪恶震动。她向上举起手臂,呼吁上苍,然后她发出丁当作响的声音:你把比利怎么了?
然后泽尼亚,翻腾着,扭曲着,抵抗着,但却被查丽丝的正极力场的优势支配,被强迫说出来。
要达到那种力量,查丽丝还不够强大。全靠她自己的话,可能永远不行,她必须向她的朋友借一些兵器。不,不是兵器;单单是防护服就行了,因为她没看见自己在进攻。她不想伤害泽尼亚,不是吗?她只想要泽尼亚把偷走的东西还回来:查丽丝的生活,有比利在里面的生活。她只需要正当属于她的东西,就这个。
她搜查了楼上小房间的几个硬纸板箱,那个房间曾是个储物间,后来是泽尼亚的房间,再后来是奥古斯特的育婴室和游戏室,现在是个空房间,如果有客人来就作为客房。实际上仍然是奥古斯特的房间;周末她过来的时候就住在里面。箱子里有些查丽丝从来不用,回收起来的东西。她找到洛兹送的一份圣诞礼物——一副恐怖的手套,真毛袖口的皮手套,死动物的皮,她永远都没办法戴。托妮送的是一本书,托妮自己写的。《四场失败的事业》。全都是有关战争和杀戮,腐臭的话题,查丽丝永远都没有能力读进去。
她把书和手套拿到楼下,放在客厅里主窗下面的小桌子上——这里,阳光可以照在上面,驱散它们的阴暗面——然后把她的紫水晶球放在旁边,用万寿菊花瓣围住它们。经过考虑,她在这种安排里面又加进外婆的《圣经》,它永远都是个有效的信物,以及庭院里的一块土。每天两次对着这组藏品沉思二十分钟。
她需要的就是吸取她朋友积极的一面,她自己内心缺乏的东西。她需要托妮的思路清晰,需要洛兹的高分贝的新陈代谢和她计划的能力。还有她伶俐的嘴,因为到时候如果泽尼亚开始羞辱查丽丝,她就能够想到一些真正能压制人的回话。从庭院的泥土那里,她需要的是地下的能量。从《圣经》那里,她需要什么?可以是她外婆的同在;她的手,她蓝色的医治之光。万寿菊花瓣和紫水晶球包含这些不同的能量,并疏导它们。她心里是某种集中的东西,就像一束激光。
工作的时候,莎安妮塔发现查丽丝比平时更加魂不守舍。“有事情困扰你?”她说。
“嗯,算是。”查丽丝说。
“要用纸牌算吗?”
她们正忙着设计新店的室内图,或者更恰当地说是莎安妮塔在设计,查丽丝在赞叹其结果。窗户上将会有一个褐色的巨大标帜,上面用蜡笔写着商店名字。“要像孩子的字体。”莎安妮塔说:小气鬼。标帜的两端各有一个巨大的蝴蝶结,也是褐色纸张,几根包装编织饰带拖曳出来。“主要理念是,每样东西都要看上去完全简单,”莎安妮塔说,“自制的那种,你知道,能负担得起。”她要卖手磨枫树陈列橱,由未经加工的木板制成的各种样子,还能看见钉子。她管那个叫作橘色条板箱子。“我们可以留下一些岩石和草本糊,但我们将它们放在后面,不摆在橱窗里。奢侈不是我们的关键词。”莎安妮塔忙着整理新鲜的库存条目:用回收利用的报纸做幼苗移植盆所需要的一套小工具,把切好的杂志纸粘贴成自制的圣诞卡片所需要的其他工具,以及一些其他的卡片工具,包括压花,还有干洗头发时候要用的皱罩衫。包含有机木头材料的厨房垃圾混合肥料;还有针绣花边垫子套,上面绣着18世纪的花样,如果你能买到成品算是幸运了。还有手工咖啡研磨机,漂亮的木制品,带有放置研磨好的咖啡的抽屉。莎安妮塔说,小型厨房电子产品已经不再流行了,体力劳动的时代又回来了。
“我们需要的就是能做出那些否则就要花很多钱去买的东西的东西,”莎安妮塔说,“节约,是我们的主题。上帝,我知道这种便宜货是落后的,我一辈子都在做这种东西。事实是,没人告诉我你可以用一百万个橡皮圈来制造什么。”
她也要改变她们的装束:不再穿粉蜡画花,而是帆布的木匠围裙,浅褐色,以及用折叠的褐色纸做成的方形无边帽,耳朵后面再挂支铅笔,就是完全的造型。“表示我们很诚挚。”莎安妮塔说。
尽管她已经给出了赞美,因为所有的这些创新都需要被肯定,而且确实很富创造性,但查丽丝不敢肯定自己是否真能适应。这将是个困难的处境,但查丽丝会试试,因为还有什么其他的工作呢,特别是适合她的?她可能都没有能力得到一份整理文件的工作;并非她不想干那种工作,而是她觉得以字母表来划分等级不是个精确的方法。但是,如果她留下来,她必须更加强大;她就必须得抓住握把。掌握方法。主动销售。莎安妮塔说服务和具有竞争力的价格是将来的口号。而且,缩减日常开支。至少她们没有债务。“感谢上帝我从来没有过多借贷,”她说,“原因是,银行不会借给我很多的。”
“他们为什么不呢?”查丽丝说。
莎安妮塔甩了下头发——今天,一串长长的闪耀的卷发,随意地披下来——给她轻蔑的一瞥。“让你猜三次。”她说。
下午,她们休息了一会儿,莎安妮塔从仓库弄了点儿柠檬提神茶,为查丽丝摊开纸牌。“大事,很快就要到来,”她说,“我看见的是——你的纸牌是圣杯皇后,对吗?女祭司长交错在你身上。这意味着什么吗?”
“是的,”查丽丝,“我会赢吗?”
“赢什么?”莎安妮塔说,对着她微笑,“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个词从你口中说出来!也许是时候开始说这个词了。”她凝视着纸牌,又摊开一些。“看上去好像能赢,”她说,“无论如何,你不会输。但是!有死亡,无路可逃。”
“不会是奥古斯塔!”查丽丝说。她努力自己去看:塔楼、刀剑女王、术士、愚人。但是她从来无法读懂纸牌。
“不,不,离她远得很,”莎安妮塔说,“这个人要年长一些,比她年长,我的意思是。但某种程度上和你有关,你看不见这个死亡的发生,但你将是那个发现它的人。”
查丽丝沮丧了,肯定是比利。她要去见泽尼亚,泽尼亚会告诉她比利死了。这是她一直害怕的事情,但总比不知道要好。也有好的方面,因为等轮到她自己超度的时候,她会发现自己在黑暗的隧道,在山洞里,在船上,能看见她前面的亮光,她第一个会听到的声音是比利的。他会成为帮助她的那个人,在另一边。他们最终会在一起,如果他不先死,就不可能那样遇见她。
这使她明白了交错在她身上的女祭司长是什么意思。也对得上,因为现在,最终,她等到了选好的这一天,面对泽尼亚的那一天。一起床她就明白这个,把当天的别针一插进《圣经》她就知道了。选出来的是《启示录》第十七章,大淫妇的那一章:那女人穿着紫色和朱红色的衣服,用金子、宝石、珍珠为妆饰;手拿金杯,杯中盛满了可憎之物,就是她淫乱的污秽。在她额上有名写着说:奥秘哉!大巴比伦,做世上的淫妇和一切可憎之物的母。
查丽丝闭着的眼睑后面,那个形状正在具体化,那个轮廓——深红色的边缘,闪烁着钻石一样坚硬的光。她看不见脸;但是除了泽尼亚还有谁呢?
“那就是为什么我觉得那么——啊,那么准确。”查丽丝对托妮说。
“什么那么准确?”托妮耐心地说。
“你说过的,有关巴比伦工程,我是指,不可能只是个巧合,对吧?”
托妮张开嘴巴,想说可能是巧合,但是又闭上嘴,因为洛兹在台面下用肘轻轻推了她一下。
“继续。”洛兹说。
查丽丝跋涉在这个城市,呼吸着空气中的沉淀物。经过颜色鲜艳的加勒比海绘画的竹艺俱乐部,经过和风贝壳水晶店,她通常都会进去浏览一番,但今天她几乎没看一眼就强迫自己走过了,经过龙女士连环漫画书店,匆匆忙忙,因为她有时间限制。这是她的午休时间,通常她不会花太久时间在午饭上,因为午饭时间是最忙的时候,但是在安放新柜台和褐色纸蝴蝶结的时候,她们把店关上几天,所以今天可以例外。她向莎安妮塔多请了半个小时的假;重新开业后,她会加班补上。她用这个时间去阿诺德花园酒店见泽尼亚,问她要问的事情,问到答案。当然,假如泽尼亚在酒店的话。她随时可能出去。
这天早上查丽丝穿好衣服,在通风良好的浴室洗漱的时候,她想起来虽然她知道旅馆的名字,却不知道房间号码。她可以去那家旅馆,到处闲逛,在走廊上来回走动,去触摸门把;也许她能够在接触那个金属的时候感觉到电流,在正确的门后面通过手指感觉到泽尼亚的存在。但是旅馆里可能到处是人,其他人可能产生静电。很容易出错。
乘渡船去大陆的途中,她想到有一个人肯定知道泽尼亚的房间号码。洛兹的儿子拉里知道,因为查丽丝看见他们两个一起走进那间旅馆。
“这就是我不愿意告诉你的那部分。”查丽丝对洛兹说,“记得那天在托克斯克吗?我等在对街的那瓦咖啡馆,我看见他们出来,然后跟上他们,泽尼亚和拉里。”
“你跟踪他们?”洛兹说,好像没有其他人跟踪他们似的,而她知道另外跟踪他们的人是谁。
“我只是想问问她有关比利的事情。”查丽丝说。
洛兹拍拍她的手。“当然!”她说。
“我看见他们接吻了,在街上。”查丽丝抱歉地说。
“没关系,宝贝儿,”洛兹说,“不用担心我。”
“查丽丝!”托妮钦佩地说,“你比我想象得机灵多了!”查丽丝踮着脚尖跟在泽尼亚后面的画面让她觉得很好笑,因为太不可能了。泽尼亚会怀疑任何一个可能跟踪她的人,但肯定想不到是查丽丝。
那天早上,当查丽丝到达商店,莎安妮塔去银行换零钱的时候,她打电话到洛兹家。只有拉里可能接电话,因为这个时间双胞胎应该在学校,而洛兹在上班了。她没错,是拉里。
“喂,拉里,是查丽丝阿姨。”她说。她觉得叫自己查丽丝阿姨很傻,但是这个传统是洛兹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就发起的,而且从没被抛弃。
“噢,嗨,查丽丝阿姨。”拉里说。听上去,他处在半醒状态。“妈妈上班去了。”
“是啊,但是我想和你谈谈,”查丽丝说,“我在找泽尼亚。你知道,泽尼亚,你大概记得,你们还小的时候。”(那个时候拉里有多小呢?她想。不那么小,洛兹告诉他多少有关泽尼亚的事?她希望不要太多。)“我们在大学就认识,我本来打算和她在阿诺德花园酒店见面,但我忘了她的房间号。”这是个大谎言;她觉得内疚,同时为泽尼亚把她放在这种位置而觉得愤怒。泽尼亚就是这样:她把你拖到她自己的水准。
一个长长的停顿。“为什么问我?”最后,拉里戒备地说。
“噢,”查丽丝说,恼火自己一贯的含糊,“她知道我的记性有多差!她知道我不是个好的组织者。她说,如果我忘了,可以打电话给你,她说你会知道。真抱歉把你吵醒了。”她加了句。
“她可真够蠢的,”拉里说,“我又不是她的电话服务员。你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到旅馆?”拉里显得不可思议地粗鲁。通常,他要有礼貌得多。
“我打过,”查丽丝说,“但,你知道,她的姓和以前的不一样,我恐怕忘了她的新姓。”这是一个猜测——新姓——但是猜对了。托妮曾说泽尼亚很可能加入了“一月一姓”俱乐部。
“她在1409。”拉里悻悻然道。
“噢,让我写下来,”查丽丝说,“14—0—9?”她希望听上去能够尽量显得犹豫和健忘;尽量像是年迈的、脑袋只剩羽毛的母鸡,尽量不像构成威胁的样子。她不希望拉里打电话给泽尼亚,预先提醒她。
这个房间号码的含意逃不过她的眼睛。她知道,旅馆从来不编十三层,但它无论怎样都会存在。第十四层实际上是第十三层。泽尼亚在第十三层。但是这个坏运气可以被九这个好运抵消,因为九是女神的数字。但是坏运气本身会粘上泽尼亚,好运气粘到查丽丝身上,因为查丽丝在内心是洁净的——或者说她在努力尝试——而泽尼亚却不是。她一边在脑子里盘算,一边给自己上光。查丽丝到了阿诺德花园酒店,走在恐怖的雨篷下面,穿过华丽的黄铜装饰的玻璃门,门上面好像没有玻璃。
她在休息室站了一会儿,换口气,搞清方向。这个休息室不坏,但太多家具是用被捕杀的动物做成的,她很高兴地看见有幅植物装饰画:干花。穿过后面电镀玻璃门,是一个有喷泉的庭院,但喷泉没开。她喜欢看到都市空间向着更加自然的方向发展。
然后突然之间她产生了一个气馁的想法,如果泽尼亚没有灵魂呢?肯定有人像那样,因为现在活在地球上的人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多,总计,自从人类诞生以来,如果灵魂是循环利用的,那么如今肯定有人分不到,有点儿类似于“听音乐抢位子”的游戏。也许泽尼亚就是那样:没有灵魂,只有外壳。既然这样,查丽丝怎样才能对付她呢?
这个想法令人瘫痪,在它的支配下,查丽丝树干似的静静站在休息室中央。但是她现在不能回头了。她闭上眼睛想象她的祭台,有手套、泥土和《圣经》,召唤它的力量;然后她睁开眼睛等待一个征兆。休息室的一角有一个老爷钟,快到正中午了,查丽丝看着它,直到两根针排成一列,指成直线。然后她登上电梯,每上一层,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一点。
到了第十四层,实际上是第十三层,她站到了1409门外。一股微红色的灰光从门下面的缝隙里透出来,以一种可以感觉到的力将她向后推。她把手掌放在木门上,以一种寂静的威胁震动着。就像远处的火车渐渐过来,或者远处缓慢的爆炸。泽尼亚一定在里面。
查丽丝敲门。
过了一会儿——这期间,查丽丝能感觉到泽尼亚的眼睛透过猫眼在看她——泽尼亚打开门。她穿着旅馆的浴衣,头发裹在毛巾里。她肯定刚洗过澡。即使头上裹着厚绒布头巾,她也比查丽丝记忆中矮了很多。这是一种慰藉。
“我正在想你什么时候到呢。”她说。
“是吗?”查丽丝说,“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拉里告诉我你正过来,”泽尼亚说,“进来。”她的声音平淡,面孔疲倦。查丽丝感到奇怪,她看上去是多么衰老。也许是因为她没有化妆,如果查丽丝不是得出这个结论,她会以为泽尼亚病了。
房间里一片狼藉。
“等一等,”托妮说,“再说一遍,你是正午时分到那里,房间里一团糟?”
“那时候,在岛上,她和我住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一团糟,”查丽丝说,“从来不帮着收拾碟子或者任何东西。”
“但是当我早些时候在那里的时候,每样东西都非常整洁,”托妮说,“床是整理好的,每样东西都是。”
“呃,不整洁,”查丽丝说,“枕头掉在地上,床是坏的,咖啡杯是脏的,地上到处是炸土豆片和衣服,咖啡桌和毯子上还有碎玻璃。像是举行了一个晚上的派对。”
“你确定是同一个房间?”托妮说,“也许她发脾气摔碎了几个玻璃杯。”
“看来她回床休息过,”洛兹说,“在你走后。”
她们都这么认为,于是查丽丝继续说。
房间一片狼藉,花窗帘半拉上,好像是为了挡住光线刚刚拉上。泽尼亚跨过散在地上的东西,坐上沙发,从咖啡桌上散落在破玻璃上面、大概有十几根的香烟里捡起一根。“我知道我不该抽烟,”她像是在对自己发牢骚,“但现在几乎没关系了。坐下,查丽丝,很高兴你来了。”
查丽丝坐在扶手椅里。这不是她想象中充满紧张的对抗,泽尼亚没企图躲避她;如果有什么的话,就是她似乎有点高兴查丽丝能够在这里。查丽丝提醒自己她要查明有关比利的事情,他在哪里,活着还是死了。但是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到比利身上,她几乎不记得比利的样子,然而泽尼亚却坐在这个房间里。最后看到她以肉身形式存在,是那么奇怪。
现在,她无力地微笑着。“你对我那么好,”她说,“我总想为自己那样离开没说再见而向你道歉,我那么做太草率了,但我那个时候太依赖你了,我让你医治我,而不是自己集聚能量,我只是想去到某个地方,独自一人,这样可以集中精力。因为——嗯,我得到了某种神示,你知道吗?”
查丽丝惊愕了,这么多年,也许她一直都错怪泽尼亚了。或许泽尼亚改变了。人会改变,他们可以选择,转变自己。这是她的一个深刻的信念。她不知道怎么想了。
“你并不是真有癌症。”最终,她说。她没把这句话当作谴责,只是想确认。
“没有,”泽尼亚说,“不完全是。但我是病了,是精神上的疾病,而且我现在还病着。”她停下来,但还没等查丽丝问,她就说,“那就是为什么我会回来——医疗保健系统。我付不起任何其他地方的医疗费。他们告诉我,我快要死了,只有六个月的时间。”
“噢,太糟糕了,”查丽丝说,她看着泽尼亚的边缘,看是什么颜色,但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是癌症吗?”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你。”泽尼亚说。
“没关系。”查丽丝说,因为如果这次泽尼亚说了实话呢?如果她真的要死了呢?她的气色确实略呈灰色,眼睛周围。查丽丝可以做的至少是倾听。
“咳,实际上,我得了艾滋病,”泽尼亚说着,叹了一口气,“真的很傻,几年前,我的生活习惯不好,从一个脏针头传染上的。”
查丽丝喘着气,太可怕了!那么拉里会怎样呢?他也会得艾滋病吗?洛兹!洛兹!快来!但是洛兹能怎么办呢?
“我不会介意花一点时间,找个安静的地方,”泽尼亚说,“整理思绪,在那之前,你知道。像岛上那种地方。”
查丽丝感觉到熟悉的圈套,昔日的引诱。也许泽尼亚的身体真没希望了,但是身体不是唯一的要素,她可以让泽尼亚和她住在一起,就像以前。她可以帮助泽尼亚走向超度,她可以用光绕住她,她们可以在一起默想……
“或许我只要让自己解脱,”泽尼亚柔弱地说,“药片或者什么的。不管怎样,我死定了,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傻傻地等着呢?”
查丽丝喉咙里有种熟悉的东西沸腾起来。噢,不,你必须试试。必须尝试抱积极态度……她要张开嘴发出邀请,是的,来吧,但是某个东西阻止了她。是泽尼亚给她的表情:一种专注的神色,头偏在一边。鸟瞰着一只虫子。
“为什么要骗我你有癌症?”她说。
泽尼亚大笑。她一跃而起,她肯定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肯定知道查丽丝不会相信她得了艾滋病。“好吧,”她说,“我们也该做个了断。这么说吧,我想要你让我去你家,而那就是最快的方法。”
“那太卑鄙了,”查丽丝说,“我相信你!我非常关心你!我努力救你!”
“是的,”泽尼亚愉快地说,“但是别担心,我也很遭罪。如果我再多喝一杯那毒药般的卷心菜汁,就会完蛋。你知道我一到大陆就做了什么吗?第一次集会,我出去吃了一大盘油炸食物和一块可口的多汁生牛排。我简直可以一口吸下去,我对红肉渴望极了!”
“但是你真的病了。”查丽丝怀着希望说。光晕不会骗人,泽尼亚确实生病了。而且,她不愿去想任何一棵蔬菜被浪费了。
“你应该知道一个诀窍,”泽尼亚说,“从你的饮食里去掉所有的维他命C,你就会有败血症的早期症状。20世纪没人想到会得败血症,所以也没人会觉察它。”
“但是我给你吃了很多维他命C!”查丽丝说。
“试试把手指伸进喉咙里面去,”泽尼亚说,“就会创造奇迹。”
“但是为什么?”查丽丝无助地说,“你为什么那么做?”她觉得那么被欺骗——被她自己的善行,自己的要当用人的愿望欺骗。真是愚蠢。
“自然是因为比利,”泽尼亚说,“和个人无关,你只是我接近他的手段。”
“因为你爱他?”查丽丝说。那至少是可以理解的,至少还有些正面的东西在其中,因为爱是种正力。她能理解爱上比利是怎么回事。
泽尼亚大笑。“你真是个愚蠢的浪漫主义者,”她说,“在你这个年龄,你更应该知道。不,我不是因为爱比利,虽然和他做爱很好玩。”
“好玩?”查丽丝说。在她的经验里,性从来都不好玩,它要么就什么都不是,要么就是痛苦;或者是种难以忍受的东西,将你置于危险之中;也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逃避它的原因。但却不是好玩。
“是啊,是一个惊喜,”泽尼亚说,“对那些认为它好玩的人来说。你不是,我发现了。根据比利所说,如果在上面跌倒过,你就不会明白其乐趣。他对一点点好的性爱那么饥渴,我几乎是一走进你那可悲的小木屋,他就跳到我身上。你以为你在大陆教那令人生厌的瑜伽课时,我们在干什么?或者你在楼下给我们做早饭,或者在外面喂你那些脑子坏掉的母鸡时,我们在干什么?”
查丽丝知道她一定不能哭,泽尼亚可能有性,但查丽丝有爱,对于比利。“比利爱我。”她不确定地说。
泽尼亚微微笑了一下,她的能量水平现在升上来了,她身体的嗡嗡声像是坏了的烤面包机。“比利不爱你,”她说,“醒醒吧!你是张免费饭票!他即使自己有钱也要靠你吃饭;那时候他沿街叫卖肉末,我猜肯定还曾从你身边经过。如果你真想知道,他认为你是只母牛。他觉得你那么笨,肯定会生出个白痴来。确切地说,他觉得你是个呆头呆脑的女人。”
“比利永远都不可能说出那种话。”查丽丝说。她觉得好像有一张又热又尖的铁丝网紧紧拉在她的周围,极细的热铁烧进她的皮肤。
“他觉得和你性交就像是和一只芜箐甘蓝性交,”泽尼亚残酷地继续说,“现在听我说,查丽丝,这是为你好。我了解你,我能猜到你是怎样耗费你自己的时间的,穿上毛衣,过隐居的生活,在比利周围闲荡着。他只是你的一个借口;他能够让你逃避自己的生活。放弃他,忘掉他。”
“我忘不了他。”查丽丝用微弱的声音说。她怎能干坐在这里听任泽尼亚将比利撕成碎片?对比利的记忆,如果像她所说的那样,那段时间所剩下的还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只有虚空。
“看着我的嘴唇,他不值得。”泽尼亚说,显得很恼怒,“你知道我在那里真正做什么吗?是去转变他。而且,相信我,他很容易变节。”
“变节?”查丽丝说。她几乎无法集中注意力;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扇了耳光,先是一边,然后又是另一边。另一边也转过来。但是要转多少次呢?
“变节,变节者的变节,”泽尼亚说,好像在解释给一个孩子听,“比利变成了告密者。他回到美国,告发了他所有的具煽动倾向的小朋友,那些还在那里的人。”
“我不相信你。”查丽丝说。
“我不在乎你相不相信,”泽尼亚说,“但它仍然是真实的。他出卖了自己的搭档,使自己脱身,而且赚了一点现金。他们给他弄了个新的身份和一个下贱的小工作,一个三等间谍。但是他并不擅长。我上一次碰到他是在巴尔的摩或者什么地方,他已经相当潦倒了。衰弱的瘾君子,满腹牢骚的酒鬼,而且也秃了。”
“是你造成的,”查丽丝低语着,“你毁了他。”宝贵的比利。
“胡说,”泽尼亚说,“他也这么说,可是我几乎没扭过他的胳膊!我只是把选择告诉他,比利的选择要么就是那样,要么比那还要糟糕。在现实世界里,大多数人选择保全自己,那是靠得住的方法,十次有九次是这样。”
“你和骑警是一伙儿的。”查丽丝说。这是最难相信的事情——太不相称了,泽尼亚站在法律和秩序的一边。
“不完全是,”泽尼亚说,“我一直都是个自由人,比利只是我看到的某个机会。那个假装神圣的逃兵帮助组已经被摸得一清二楚,我有关系,所以就偷看了一眼档案。我记得你在麦克朗宿舍待过——他们也有你的档案,你知道,但我告诉他们何必浪费纸张,更别说那些纳税人辛苦赚来的钱呢,这就好像是给一罐肉冻立个档案——于是我就靠着你还记得我。给自己弄个黑眼圈并出现在你的瑜伽课上并不困难。嘿,接下来的事都是你做的!现在,如果你不介意,我得穿衣服了,我还有事情要做。顺便说一句,比利住在华盛顿,如果你打算筹办一个欢欣的重聚会,和他以及他失散已久的女儿,我会很乐意把他的地址给你。”
“我不那么认为。”查丽丝说,她的腿在颤抖;有一会儿时间,她害怕站起来。比利在她的脑海里消散了。擦掉录音带,她告诉自己,但是这个录音带擦不掉。她意识到自己没有武器,没有对付泽尼亚的武器。站在查丽丝一边的只有做好人的愿望,然而善是缺席的,同时也是恶的缺席;然而,泽尼亚却有活生生的故事。
泽尼亚耸耸肩,“随便你,”她说,“如果我是你,我会把他从我的清单上勾掉。”
“我觉得我做不到。”查丽丝说。
“随你便。”泽尼亚说。她站起来,走向衣橱,开始选衣服。
还有件事情查丽丝想知道,她积聚了所有的勇气去问。“你为什么杀了我的鸡?”她说,“它们不曾伤害任何人。”
“我可没杀你那些该死的鸡,”泽尼亚转过身来说,她觉得很好玩,“是比利杀的。他喜欢那么做,天亮前,当你还在梦乡的时候,踮着脚尖出去,用面包刀割断它们的喉咙。他说那是帮了它们的忙,你把它们关在你那肮脏的母鸡贫民窟。但实际上,是他恨它们。不仅如此,想到你走到鸡舍发现它们死了,他笑死了。有点像恶作剧,他从中得到不少刺激。”
查丽丝的内心,某样东西碎了。愤怒占据了她,她想要勒紧泽尼亚,勒紧她,勒紧她的脖子,直到查丽丝的生活,她自己思念的生活,泽尼亚吸去的所有的她生活中的好东西,就像水从海绵里挤出来一样,从她里面流出来。她自己的暴怒反应让她沮丧,但她已经无法控制。她发觉自己整个身体被一种白热之光填满,包围;火翼从她里面往外射。
然后她就到了窗帘后面,靠近阳台门,处在自己的身体之外,看着。那身体站在那里,另一个人掌管了它,是卡伦。查丽丝能看见她,一个黑核,一个阴影,长长的混乱的头发,现在长大了,变大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等待这种时刻,能够回到查丽丝的身体并用它去谋杀的时刻。她把查丽丝的手移向泽尼亚,手闪烁着蓝色的光;她无法压制地强壮,像一阵寂静的风那样冲向泽尼亚,将她往后推,推出阳台门,碎掉的玻璃像冰一样散开。泽尼亚是紫色和红色,像宝石一样闪耀,但她不是阴郁的卡伦的对手。她举起泽尼亚——泽尼亚很轻,她是空的,充满疾病和腐烂,像纸一样脆弱——然后将她扔出阳台栏杆;她看着她飘下去,从楼塔之上,然后摔在喷泉边缘,像只老葫芦一样爆裂。查丽丝藏在花窗帘后面,悲哀地叫着:不!不!不要流血,不要让狗吃院子里的碎片,她不要那样。真的吗?
“不管怎样,都是古老的历史了。”泽尼亚谈话似的说。查丽丝回到了自己的身体,控制了它,朝着门的方向移动。根本什么都没发生,的确什么都没发生。她转过身看着泽尼亚,她辐射出黑色的轮廓,好像蜘蛛网的细丝。不,是黑色的线正向她集中,以她为目标;她很快就会被缠住。在那中间,她的灵魂扇动着,一只苍白的蛾子。毕竟她还有个灵魂。
查丽丝聚集了所有气力,所有的内在之光;她必须聚集起来,因为这需要花很大的努力。不管泽尼亚做了什么,不管她曾经有多邪恶,她需要帮助。她需要查丽丝的帮助,在灵魂的层面。
查丽丝张开嘴。“我原谅你。”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泽尼亚愤怒地大笑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她说,“你原不原谅和我有什么关系?收起你的宽恕!找个男人!自己去生活!”
查丽丝看到了泽尼亚眼中自己的生活:一个空空的硬纸板箱,翻倒在马路边上,里面什么人都没有。没有人值得提及,在某种程度上这是最伤人的情况。
她求助于自己的紫水晶球,闭上眼睛,看见了结晶体。“我有生活。”她说。她伸直肩膀,转动门把,忍住泪水。
直到她摇摇摆摆地穿过休息室走向前门的时候,查丽丝才闪过一个念头,也许泽尼亚在撒谎。也许有关比利,有关鸡,有关所有的事情,她都是在撒谎。她以前也曾对查丽丝撒过谎,而且非常有说服力。为什么现在她不是在那么做呢?
五十三
洛兹斜向一旁,用一只手臂拥抱了查丽丝。“她当然在撒谎,”她说,“比利不会说那种话。”她知道比利什么?一无所知,她从没见过他,但是她愿意那么去猜想他,因为又没有什么代价,而且她希望气氛能够轻松一些。“泽尼亚就是那么狠毒,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她就想让你不舒服。”
“但是为什么?”查丽丝说,眼泪呼之欲出,“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她那么消极,真的很伤人,我都不知道该怎样想了。”
“没事的,宝贝,”洛兹说,又拥抱了查丽丝一下,“去她的!我们不要请她参加我们的生日派对,好吗?”
“看在老天的分上,”托妮说,因为洛兹老是走得太远,托妮觉得这种场景对于她的品味来说显得太幼稚了,“这也太离谱了!”
“是,”洛兹说,自控了一下,“我知道。”
“我有生活。”查丽丝说,眨着湿润的眼睛。
“你有着丰盛的精神生活,”托妮坚定地说,“比谁都多。”她到包里翻找,找到一张皱巴巴的棉纸,递给查丽丝。查丽丝擤鼻子。
“现在,到我了,”洛兹说,“故事是关于成熟的饱满身材小姐遇上黑夜女王,但就快乐层面来说,这个故事无法得满分。”
洛兹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桌子上是一堆文件,既有项目文件,也有慈善捐赠文件,肝,肾,肺,心,都在吵着要被关注,更不用提无家可归的女人和受虐妻子了,但是它们都得等,因为为了给予首先得有获取,钱不是树上长的。她应该想象卢比孔项目,一个美容公司提交的方案。“90年代的唇膏”是他们提出的概念,波尔斯说可以翻译成“九十岁人群的口部黏胶”。但是洛兹没办法全力投入其中,她的心事过于繁多了。心事繁多?狂热的!她的身体是个荷尔蒙燃烧的盛暑,脑袋里面就像洗车处,所有那些刷子都呼呼地到处刷,肥皂泡沫到处飞,视觉模糊。泽尼亚在徘徊,老天才知道她在哪里!也许她现在正爬上她大楼的一面墙,脚底附有吸盘,像只苍蝇那样。
洛兹吃掉了所有的莫扎特巧克力球,吸完了所有的香烟,波尔斯的缺点之一,实际上是唯一一个,就是他不吸烟,所以她没办法免费从他那儿讨上一根香烟,啊呀,原谅这个双关词[3];他的肺无论如何都有从动齿轮那么干净。也许楼下的新任前台——敏茨,班比?——有一整包可以畅吸;她可以打电话下去,但是多么贬低身份,老板为一支香烟而抓狂了。
她不想立刻离开大楼,因为是侦探海蒂打电话过来的时间。洛兹让她每个下午三点打过来提供有关进程的情况。“我们正在缩小范围,”一开始几天海蒂所说的就是这些。但是昨天她说,“有两种可能性,第一是在埃迪王,另一种可能是在阿诺德花园。能够配合我们的人——那些愿意确认照片的厚道人——都肯定说看到了她。”
“为什么你认为必须二选一?”洛兹说。
“你说什么?”海蒂说。
“随你赌什么,她在这两个旅馆都有房间。”洛兹说。这很像她!两个名字,两个房间。狡兔三窟。“房间号码是什么?”
“让我们再确认一下,”海蒂谨慎地说,“到时候告诉你。”她明显地能够看到一个不好的情景:洛兹闯入陌生人的房间,捣坏家具,谴责,嘴里喷火,而海蒂要因为给了她错误的房间号码而吃官司。
所以洛兹现在正处在对即将到来之事的兴奋之中,无论它们是什么。她妈妈能明白的状态,因为这是她的表达。她在心里盘算着问问波尔斯,然后自己又否决了,她在桌前坐下来,打开波尔斯给她解释过的“90年代的唇膏”相关文件。她喜欢这个商业计划,喜欢这个提案;但是波尔斯说得没错,名字本身错了,因为她们都想要超出唇膏的领域。一支减小眼睑肿胀的眼影膏也会是个成功,她买过,而且如果她还要买一样东西的话,就是勒肚带,其他很多女人也都会买的东西,如果价格合适的话。另一方面,90年代必须保留。90年代现在并不是什么大新闻,即使也只过去一年,那么为什么要强调每个人都卷入其中的事实?
不,洛兹同意——读了波尔斯在提案边页上的干净注解,他可真是个天才,那男孩儿——每个人都会选择时间旅程,某段历史,大大的H[4],经由一条名为广告的河流。女人们更容易想象自己在另一时代可以有浪漫的热烈经历,在抽水马桶和按摩浴盆以及电子咖啡研磨机出现之前的年代,在还有肺结核患者,过早长了皱纹的仆人不得不用手洗男人的内裤,清空粪缸,在爬满老鼠的厨房里,加热大锅的水,像踩葡萄那样用脚踩踏咖啡豆。洛兹每天都收到各种器具,有担保的器具,还有一周两次的可靠的家庭帮助。
至于广告方面,她需要里面有些蕾丝。蕾丝,以及鼓风机,把头发吹散在四周,火烧查尔斯顿似的戏剧危机效果。摄像机向上倾斜,从一角去拍摄模特儿,效果会更佳。雕像般的,巨大的,以至于你都无法看见她们的鼻孔,这是洛兹看马背上的青铜英雄的时候总会碰到的问题。而且她想起来另一条河流的名字,另一种颜色:阿萨巴斯卡冰河色。一种带青铜色的粉红,交错着晒伤的冻疮。没有涂防晒霜怎么能去北方呢?
电话响了,洛兹迅速接起来。“海蒂,”海蒂说,“确定是阿诺德花园,1409房间。我亲自装作送毛巾的女服务员去过那儿。毫无疑问。”
“太好了。”洛兹说,草草记下房间号码。
“还有另一件事情你得知道,”海蒂说,“在你冲进去之前。”
“什么,天使还有什么不敢涉足的地方?”洛兹不耐烦地说,“是什么?”
“泽尼亚似乎有奸情,或者什么的,和……嗯,和一个年轻许多的男人。据我们的消息来源说,他几乎每天都在她房间。”
为什么海蒂的声音听起来这么害羞?洛兹想。“那有什么奇怪的,”她说,“泽尼亚什么都会抢过去,包括摇篮里的婴儿,只要他有钱。”
“他是,”海蒂说,“这么说吧,或者说他可能是。”一阵迟疑。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洛兹说,“我才不在乎她和谁有一腿!”
“你让我查清楚每个细节,”海蒂责备地说,“我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我说到的那个年轻男人可能是你儿子。”
“什么?”洛兹说。
挂断电话,她抓起手提包,冲进电梯,然后一路小步快跑到人行道,尽她可恶的鞋子的最大可能地跑起来,来到最近的一家贝克尔便利店,买了三包杜莫里埃烟,用颤抖的手指撕开一包,点得太快以至于差点儿烧着了自己的头发。她要杀了泽尼亚,她要杀了她!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这个不要脸的,完全的没品,去追无能为力的小拉里,密奇的儿子拉里,在弄死他的父亲之后!喔,实际上真可以算是她弄死了他。去挑适合你自己的好了!而拉里,容易上当的家伙,可怜的孩子;那么孤独,那么混乱。他可能从十五岁起记她记到现在;那个时候,他还很可能那时候就对她有欲望了。很可能他还觉得她很迷人,热情而善解人意。泽尼亚在魅力和理解力方面是很有一套,而且,她还会告诉他一些有关自己的悲伤故事,他就会觉得他们两个人都是风暴后的孤儿。洛兹受不了!
烟雾浸没了她,过了一会儿,她觉得稍微平静一点,走出办公室,她的脑袋慢慢地咝咝作响。她现在到底,该死的,该怎么做?
她敲开波尔斯的门。“波尔斯?介意我借你脑子一用吗?”她说。
波尔斯极有礼貌地站起来,给她一把椅子,“问吧,它应该给你用,”他说,“上帝。”
“我不知道,”洛兹说,“最近也没有从上帝那里得到什么重要的结果,在寻找答案这方面。”她坐下来,交叉两腿,接过波尔斯给她的咖啡。他的头发那么直,几乎令人痛苦,好像用小刀裁的,他的领带上面有小鸭子。“让我给你一个理论上的案例。”她说。
“洗耳恭听,”波尔斯说,“是有关口部黏胶的事吗?”
“不,”洛兹说,“是一个故事。从前有个女人,嫁给一个男人。”
“是我认识的人吗?”波尔斯说,“我是指那个男人。”
“他周旋于其他女人之间,”洛兹坚定地说,“然而,这个女人为了孩子容忍了,不管怎样,这些事情维持不了多久,因为那些女人只是一时的性玩物,或者说那个男人是一直这么说的。据他所说,我们的女主人公才是真正意义,是他眼中的瞳仁,他火炉里的火,等等。后来有一天,来了个荡妇——对不起,这个人和正在被讨论的这个女人一样年纪,只是,我不得不承认,漂亮许多,但是,在你、我和门框之间,我敢发誓,她的胸是假的。”
“她走在美的光彩中,像病毒[5],”波尔斯同情地说,“拜伦。”
“一点不错,”洛兹说,“她也很聪明,如果她是个男人,就可以叫她prick[6]。我是指,找不到相应的女性词来形容,因为婊子远远不够表达!她编故事说自己是半个犹太战争孤儿,从纳粹手下被救出来,而我们的女主人公,全心全意地相信并为她找了份工作;飞艇胸小姐假装是我们这位伙伴的好搭档,冷淡对待那位丈夫,用她的肢体语言暗示说,他还不如草坪上的矮树有吸引力,到了最终,这也被证明是终极真理。”
“与此同时,我们这两位女性密友来往密切,有许多在一起的惬意午餐,讨论世界事务和生意情况。后来这个女人开始背着笨蛋小姐和多情先生在一起。对于这位非常出色的小姐来说,这只是一样东西——更糟糕的是,只是一个策略——但他却动了真格儿,最终投入了巨大的热情。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但是她成功了。就他而论,在她之前的几千个都无法做到,所以她最不缺的就是才能。”
“天赋是制造痛苦的无限能力。”波尔斯忧郁地说。
“没错,”洛兹说,“所以她欺诈每个人,使得自己能够负责讨论中的这个生意,是一个中大型的企业,而且你还不知道的时候她就和爱偷情先生搬到了一起,他们共同住在年度最佳设计的爱巢里,留下小妻子独自啃着自己受伤的小心灵。但是激情消退了,只是在女吸血鬼那一边,而不是他,当他发现她已经开始和某些性感男人在摩托车上做爱,就开始对此喋喋不休。所以她伪造了一些支票——用他的签名,无疑是从无数的爱意泛滥的留言上复制下来的——然后和现金一起消失了。要问这使他的热情冷却下来了吗?还不如问,小鸡有乳房吗?他追随着她,好像裤子塞进了电源插座。”
“我知道这种情节,”波尔斯说,“各种人群中都会发生。”
“发光手指小姐消失了,”洛兹说,“但是下一件事情,你知道,她出现在一个金属罐里。似乎是碰到了暴乱事故,成了猫食。她被葬进了墓地,我并没有——我的朋友并没有流一滴眼泪——忧伤先生爬回小妻子身边,小妻子已经自立,拒绝接受他。这个,能责备她吗?我的意思是,已经受够了。所以,他并没有把头缩回来,即使这么做也太晚了;也没有像他以前经常做的那样,使出一些新的性爱小花样儿;他都做了些什么?他正在渴求着爱情,不是持家的太太,而是火辣小腰小姐。所以他在暴风雨中登上船,被淹死了,也许甚至是他自己跳下去的,谁知道呢?”
“真糟蹋,”波尔斯说,“活着的身体好多了。”
“还有呢,”洛兹说,“结果这个女人竟然没有死,她在愚弄大家。她再次出现,这一次,她把钩子伸向了那个唯一的儿子——唯一的讨人爱的儿子——我的意思是,你能想象吗?她肯定有五十岁了!她抓住了那个被她欺骗的女人和那个几乎是她谋杀的男人的儿子!”
“这太夸张了。”波尔斯低语。
“听着,我并没有编造情节,”洛兹说,“我只是转述事实,而且我不需要文学评论。我想知道的是——你会怎么做?”
“你在问我?”波尔斯说,“我能做什么呢?首先,我得搞清楚她是否真是个女人,也可能是个男扮女装的人。”
“波尔斯,严肃点。”洛兹说。
“我很严肃,”波尔斯说,“但是你真正的意思是,你该怎么做,对吗?”
“简而言之。”洛兹说。
“着迷即大勇[7],”波尔斯说,“莎士比亚。”
“什么意思?”
“你必须去见她,”波尔斯叹息道,“把一切都说出来。噢洛兹,汝病矣。去当众吵闹,大喊大叫,告诉她你是怎么看她的。澄清事实;相信我,这是必要的。否则,那无形的飞虫,乘着黑夜飞来了,在狂风暴雨中,找到你的床,钻进那红色的欢欣,它的黑暗而隐秘的爱,毁了你的生命[8]。布莱克。”
“我也这么认为,”洛兹说,“我只是不相信自己,就那样。波尔斯,什么是拉幅钩[9]?”
“一种布满钩子的木框架,布料可以拉紧在上面晾干,”波尔斯说。
“没什么帮助。”洛兹说。
“但却是真的。”波尔斯说。
洛兹出发去阿诺德花园酒店。她选择乘出租车,因为她过于紧张,无法开车。她甚至不用问前台,把她看作旅行推销员的那个人;她快步穿过糟糕的休息室,里面放着再度流行起来的俗丽的皮沙发,大约是1984年的《加拿大女人》里面教的自己动手喷漆粘胶花布置,能看见破旧的小天井,穿过玻璃门,能看见市政厅似的现代风格的喷泉,这就算是花园,就好像包装微波餐也算是食物一样,然后,她直接走进用塑料和皮革填塞的升降机。
这期间,她一直在排练:一个还不够?你还要害死我儿子?把你的魔爪从我孩子身上拿开!她感觉自己像只保护幼崽的母老虎。或者是据传母老虎会这么做。我会愤怒,会喷气,她暗自咆哮着,我要把你的房子吹倒!
只可惜泽尼亚一座房子都没有,她只是闯进别人的房子。
在她这些思想的后面有另一个剧本:当拉里发现她的所作所为会怎样?毕竟,他已经二十一岁了,远超过合法年龄。如果他想去操拉拉队队长或者是圣班纳犬或者是像泽尼亚这样的老荡妇,实际上,关她什么事呢?她想到他容忍的、愤怒的藐视,退缩了。
敲,敲,敲,她越来越靠近泽尼亚的门,弄出噪音来补偿她的力气。开门,你这只猪,你这母猪,让我进去!
咔嗒咔嗒,有人来了,门开了一条缝,上了链条。“谁?”泽尼亚扯着烟嗓说。
“是我,”洛兹说,“洛兹。你应该让我进去,因为如果你不让,我就站在这里大叫。”
泽尼亚打开门,她穿好了衣服准备出门,洛兹记得还是那件在托克斯克看见的黑色低胸装。她的脸化了妆,头发松散,有的波浪,有的卷,有的没卷,像藤蔓一样绕着她的头。床上有一只手提箱打开着。
“手提箱?”托妮说。“我没看见什么手提箱。”
“我也没看见,”查丽丝说,“房间整齐吗?”
“非常整齐,”洛兹说,“但这个时候是下午很晚的时候,在你们之后,很可能女服务员来过。”
“手提箱里是什么?”托妮说,“她在收拾吗?或许她正打算离开。”
“是空的,”洛兹说,“我看过。”
“洛兹!”泽尼亚说,“简直是个惊喜!快进来——你看上去棒极了!”
洛兹知道自己看上去并不是棒极了:不管怎样,看上去棒极了是人们对她这种年龄却还没死的女人说的话。另一方面,泽尼亚倒是真的看上去棒极了。她难道不会老吗?洛兹辛酸地想。她喝了什么样的血?只有一条皱纹,一条小小的皱纹,上帝啊;有那么难吗?再次告诉我——为什么邪恶的人反而昌盛?
洛兹没有旁敲侧击。“你想干什么,和我儿子搞在一起?”她说,“你就没有一点,一点点的良心不安吗?”
泽尼亚看着她。“搞在一起?多有趣的想法!他这么告诉你的?”
“有人看见他进了你的房间,不止一次。”洛兹说。
泽尼亚温和地笑着。“有人看见?别告诉我你又让那个匈牙利人到处跟踪我了。洛兹,为什么不坐下来呢?喝点什么吧。我个人从未针对过你。”她自己故作端庄地坐在花纹装饰的沙发上,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好像她们是两个主妇,正要一起用下午茶。“相信我,洛兹。我对拉里只怀有母性的关怀。”
“母性的,是什么意思?”洛兹说,她觉得站着很傻,于是就坐在相匹配的椅子上。泽尼亚正在找烟,找到烟盒,摇一摇:空的。“抽我的。”洛兹不情愿地说。
“谢谢,”泽尼亚说,“我是偶然间碰到他的,在托克斯克。他还记得我——嗯,那个时候他大概——十五岁?他想要和我谈谈他父亲。多么感人!你在那个话题上没有向他坦白,是吗,洛兹?一个男孩儿想知道有关他父亲的事;不错。你觉得呢?”
“所以,你究竟告诉他什么了?”洛兹怀疑地说。
“除了说些好的,其他什么都没说,”泽尼亚说,她适当地低垂眼睛,“我觉得有时候稍微篡改一点事实对一个人来说是最好的,你觉得呢?不需要花费我什么,而且可怜的拉里似乎正需要一个他能够仰望的父亲。”
洛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耳朵,实际上她根本不相信。肯定还有下文,确实有。“当然,如果这个情境持续更长时间,就会变得更复杂了,”泽尼亚说,“也许我会忘记,真相说得稍微多了一点,比如可怜的拉里的父亲实际上是个多么扭曲的蠢人。”
洛兹发怒了,果真发怒了,一阵愤怒的雾霭模糊了她的双眼。她自己批判密奇是一回事,泽尼亚批判却是另一回事了。“你利用了他,”她说,“你耗尽他,吸干他,然后又抛弃他!你应该为他的死负责,你知道的,他因为你而自杀。我认为你没有任何资格评论他。”
“你想知道吗?”泽尼亚说,“你真想知道?在我告诉他这样不行之后,因为他实在是太愚蠢了——呸,我几乎没法呼吸,他是个控制狂,我没有自己的生活,他想知道我早饭吃什么,每次我想小便他都要和我一起进厕所,我说真的!——他几乎要杀了我!我脖子上的痕迹几周都没褪去;所幸的是我没有神经质到踢他的头,尽我最大的力气去踢,让他放我走。然后他一个劲地对着我;他要我们两个定一个愚蠢的自杀约定,这样我们就可以死在一起!喔,真好笑!滚,我告诉他!所以别怪我,与我无关。”
洛兹听不下去,她受不了!可怜的密奇,到了那种地步,成了个落魄的卑躬屈节的人。“你本来可以帮他的,”她说,“他需要帮助!”当然,洛兹本来也可以帮他的。她会帮的,如果她知道的话。难道不会吗?
“别娇气了,”泽尼亚说,“只因为我把他从你背上弄下来,你就该给我个奖牌。密奇是个恶心的好色之徒,他想从我身上得到变态的性——他想要自己被绑起来,要我穿上皮内衣以及其他的东西,那些他从来不会要求你穿的东西,因为他认为你是他的天使妻子。男人过了某个年龄就需要那种东西,但是他太过分了。我连一半都没法告诉你,太荒谬了!”
“是你强迫他的,”洛兹说,这个时候她只想冲出这个房间,太侮辱密奇了,太损他了。太痛苦。
“像你这样的女人让我觉得恶心,”泽尼亚生气地说,“你总是拥有很多,但你却无法拥有他,你知道。他不是上帝赐予你的财产!你认为你对他有某种权力?除了能够得到的东西,没人有任何权力!”
洛兹深吸一口气,一发脾气就输掉这场搏斗。“也许,”她说,“但是并不改变你愚弄了他的事实。”
“你的问题,洛兹,”泽尼亚更加温柔地说,“是你从来不给那男人任何信任。你总把他当作是女人的受害者,任由她们摆布。你把他当孩子,你从来都没想过密奇应该为自己的行动负责吗?他自己做决定,也许那些决定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或许和你也没有关系。密奇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了,是他自己准备去冒险。”
“是你预先给他下了套。”洛兹说。
“噢拜托,”泽尼亚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但为什么要为密奇争吵呢?密奇已经死了。让我们回到主要问题,我有个提议:也许,为了拉里,我应该离开这个城市。拉里当然不是唯一的原因——我对你坦白,洛兹,我无论如何都得离开这个城市了,我在这里有点危险,所以也希望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我现在钱不够;我不会向你隐瞒,事情非常紧急。如果可以我得像离弦之箭一般走掉,简言之,一张机票和一些零用钱。”
“你想要敲诈我。”洛兹说。
“我们不用挑明嘛,”泽尼亚说,“我能肯定你明白这个逻辑。”
洛兹犹豫了,她应该接受吗,她应该花钱让泽尼亚走吗?如果她不接受会怎样呢?真正的威胁是什么?拉里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肯定猜想过密奇的很多事情。“我不那么认为,”她慢慢地说,“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无论如何你都得离开这个城市,怎样?我依然有你盗用公款的把柄,你知道。伪造支票之类的事情。”
泽尼亚眉头紧锁。“钱对你来说太重要了,洛兹,”她说,“我提供给你的条件是在保护你自己,而不是拉里,但是你不值得保护。那么,真相是,是的,我和拉里搞在一起,但那只是次要的,拉里根本不是我的情人,我很惊奇你那笨拙的私人侦探没有发现,特别惊奇你也没有发现。你可能不漂亮,但你曾非常聪明。你的小男孩儿正在积极地进行着可卡因交易,来膨胀他扁平的小自我,雅皮士会选择的那种消遣毒品。他正在分发和售卖给他富有的朋友。他自己尝的分量也很足——他最后要是一鼻子吸死了,你就算走运了。你以为他一夜又一夜地在托克斯克干什么呢?那个地方臭名昭著!他做那个不光是为了钱——他喜欢做!你知道他最喜欢的是什么吗?鬼鬼祟祟地跟在你后面!想从妈妈那里猎奇!像个父亲,又像个儿子。那孩子有问题,洛兹,他的问题是你!”
洛兹四肢无力,她不想相信这一切,但部分听上去是真的。她想起自己发现的白色粉末的信封,想起拉里的守口如瓶,他生命中她无法填补的空白,然后恐惧从背后涌来,加上内疚这个巨大的帮手。她过于保护了?拉里在试图逃脱她?她是个贪婪的母亲吗?更糟糕的是:拉里是个无药可救的瘾君子吗?
“所以,如果我是你,就会重新考虑一下,”泽尼亚说,“因为如果你不买这个信息,会有人买。我认为这将是个非常好的头条,你觉得呢?《显赫公民的儿子在酒店毒品搜捕过程中锒铛入狱》。我来安排这个再容易不过了,拉里相信我,他认为我需要他,我只要一吹口哨,你的宝贝儿子就会口袋满满地跑过来。他真的很可爱,你知道。他有着漂亮的屁股,在监狱里会备受青睐。他们会怎么判来着?十年?”
洛兹惊呆了,她完全无法接受。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窗边,走向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在这里往下看,她能看见喷泉的新月长条形状。里面的水还没有排干;棕色的枯叶漂浮在上面。很可能这家旅馆受经济不景气的影响,人员紧缺。“我要和他谈谈。”她说。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那么做,”泽尼亚说,“他会受伤,会做出轻率的举动。他还仅仅是个外行,会自暴自弃。而且现在他欠供应商很多钱,我知道那些人,他们都不是好人,如果他把那东西冲进马桶里,他们不会开心的。不给他们钱,通常不会有好果子吃。他们也不喜欢有人被抓住并且提到他们。他们不会到处游荡。你的孩子拉里可能引火上身,实际上他有可能死在某个沟渠里,身上少掉几个部件。”
这不可能,洛兹想。亲爱的,严肃的拉里,在他摆着学校奖品,贴着船的画的房间里,可能吗?泽尼亚是个骗子,她想起来。但是她不能不去考虑她讲的故事,因为如果——偏偏这一次——是真的呢?
想到拉里死,让她无法忍受,她永远都无法承受这一点。这个想法就像一块碎冰片一样插在她心脏;同时她感觉自己正在被以某种隐秘的不公和邪恶的阴谋以及恶劣的摄像角度,传送进了某个可怕的日间肥皂剧。
她可以偷偷地走到泽尼亚身后,用根灯管或者什么的击中她的头,用连裤袜把她绑起来,弄成奸杀的场景。她读过很多那种垃圾小说,上帝都知道这似乎是合理的,就是泽尼亚这种女人应得的肮脏下场。她想象侦探布满这个房间,抽着烟的侦探们把粉末撒在家具上来提取指纹,她会小心地把那些指纹都擦掉……
“我没有带支票,”她说,“明天才行。”
“给现金,”泽尼亚说,“五千,已经算是便宜的了,如果不是经济衰退,我会要双倍。请给小额旧钞票;你可以叫快递送过来,中午之前。但不是送到这儿,明天早上我会打电话给你,告诉你在哪里。现在,如果你不介意,我有点急事。”
洛兹乘电梯下楼,突然间她头疼得厉害,紧接着她感到自己生病了,好像吃过带沙门氏菌的晚餐那样,内脏在里面翻腾。那么,上帝,这是我的错误还是什么?这是我要忍受的背叛吗?所以你一只手给予,另一只手拿走?或许你认为这是个玩笑?她并非第一次地想到,如果一切都是神圣计划的一部分,那么上帝真是有种乖戾的幽默感。
五十四
“你打算怎么办?”托妮说。
“付给她,”洛兹说,“我有什么选择?不管怎样,只是钱而已。”
“你可以和拉里谈谈,”托妮说,“毕竟,泽尼亚是个大骗子,可能完全是她编造出来的。”
“首先我会付钱,”洛兹说,“这样泽尼亚就会乘飞机走人,然后我会和拉里谈。”让她觉得惊奇的是托妮不能明白所有的事情,特别是有关孩子。即使只有百分之五的真实就已经够了;她不能冒险。
“但是我们该拿她怎么办呢?”查丽丝说。
“泽尼亚?”洛兹说,“明天之后她就会在别的地方了。个人来说我希望她是永远地离开,就像肿块被去除那样。但是我觉得那不太可能。”她又点了一支烟,从红色玻璃支架的蜡烛上。查丽丝胆小地咳了一声,用手扇了一下烟雾。
“我觉得,”托妮慢慢地说,“我们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我们无法让她消失,即使她走了,只要她想回来,就会回来。她是个既定事实,她就在那儿,就像天气。”
“也许我们应该感恩,”查丽丝说,“然后祈求帮助。”
洛兹大笑。“感谢什么?上帝,感谢你造了泽尼亚?只是下一次不要费心了?”
“不,”查丽丝说,“因为她走了,而我们依然没事。不是吗?我们都没有放弃。”她不确定到底该怎样表达,她真正的意思是,她们被试探了,她们每个人,但她们没有屈服。屈服的话就会杀了泽尼亚,身体上或者灵魂上的,而杀了泽尼亚等于变成了泽尼亚。另一个屈服的方法是相信泽尼亚,让她把她们撕裂。她们确实差点被撕裂了,但那是因为她们没有按照泽尼亚想要的去做。“我的意思是……”
“我觉得我明白你的意思。”托妮说。
“对,”洛兹说,“那么让我们感恩吧,我一直都喜欢那么做。我们该感谢谁,要怎么感谢?”
“奠酒祭神,”查丽丝说,“我们这里什么都有了,连蜡烛也有。”她举起葡萄酒杯,里面只剩下一英寸高的白葡萄酒,她向冰淇淋拼盘里粉色的剩余物里倒了少许。然后低下头,闭了会儿眼睛。“我已经祈求帮助了,”她说,“为我们三个。现在到你了。”她也请求了原谅,为她们三个。她觉得这样做是正确的,但说不出为什么,所以没有说出来。
“我不太确定这是否有帮助。”洛兹说。她知道有必要搞个庆典,求神保佑也不是不成熟的表现,但是她想知道这里召唤的是哪一位神——或者说是神的哪个变体——这样她才能用其他的变体来防御闪电的攻击。但是她倒了酒。托妮也倒了,有点紧张地微笑着,她的那种保持缄默的微笑。她想,如果这发生在三百年前,她们全都会被烧死在木桩上。但第一个会是泽尼亚,毫无疑问,泽尼亚第一个。
“就这样?”她说。
“我要撒点盐到蜡烛的火焰上。”查丽丝说,然后就撒了上去。
“我只希望没人在看我们,”洛兹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什么时候变成纯正的不折不扣的古怪老太婆的?”她感觉有些头晕;也许是因为她吃了止头疼的可待因片。
“现在别看。”托妮说。
“老太婆没什么不好,”查丽丝说,“年龄只是态度。”她出神地看着蜡烛。
“把这个想法告诉我的妇科医生,”洛兹说,“你想成为老太婆的话,就可以把药混合起来吃了。”
“她已经混合起来了。”托妮说。
突然,查丽丝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眼睛大大张开,手捂住嘴。
“查丽丝?”洛兹说,“怎么了,亲爱的?”
“噢天哪。”查丽丝说。
“她是窒息了吗?”托妮说。也许查丽丝心脏病发作,或者出现了类似这种问题。“敲她的背!”
“不是,不是,”查丽丝说,“是泽尼亚!她死了!”
“什么?”洛兹说。
“你怎么知道?”托妮说。
“我在蜡烛里看到了,”查丽丝说,“我看见她掉下来,她掉进了水里。我看见了!她死了。”查丽丝哭起来。
“亲爱的,你确定那不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吗?”洛兹温柔地说。但是查丽丝沉浸在她的悲伤里,没有听见。
“来。”托妮说。“我们去酒店,去察看一下,否则,”越过在她手上来回摇动的查丽丝的头,她对洛兹说,“今晚我们一个都别想睡个好觉。”这是真的:查丽丝会为泽尼亚的死担心,托妮和洛兹会担心查丽丝。开车过去看一下,避免失眠,还是值得的。
当她们穿上外套,洛兹结账的时候,查丽丝还在无声地啜泣。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冲击;今天一整天就是个冲击,而这是个更大的冲击。但另一部分是因为她看到的比她能够说出来的更多。她不仅看见泽尼亚掉下来,一个黑色的影子翻来翻去,头发像羽毛一样散开,她生命的彩虹卷起来,像灰色的金属网一样脱出她的身体,泽尼亚缩小,断了电。她还看见有人推了她,在边缘,有人推了泽尼亚。
虽然她没办法看清楚,但她觉得自己知道那个人是谁。是卡伦,被落下的人物;她藏在泽尼亚的房间里没有走;她等到泽尼亚开门走到阳台上,然后就跟在后面,一把将她推下去。卡伦谋杀了泽尼亚,查丽丝把卡伦挡在外面,将她和自己分离开来,努力把她留在外部,不让她进来,是查丽丝自己的错误,查丽丝的眼泪是内疚的眼泪。
当然,这只是叙述的一种方式,查丽丝的意思是,她向自己解释道,她希望泽尼亚死。而现在泽尼亚死了,从道德角度来看,精神上的行动和身体的行动是一样的。卡伦-查丽丝是个杀人犯,手上沾满了鲜血,她不洁净。
她们坐洛兹的车前往,那辆小的。洛兹找人停车的时候被耽误了一会儿;就像洛兹对着那个最终过来停车的人抱怨的,阿诺德花园的服务不是真的随叫随到。然后她们三个走进大堂,现在查丽丝已经振作起来,托妮牢牢地扶着她的手臂。
“她在喷泉里。”查丽丝低声说。
“嘘,”托妮说,“我们一会儿就能看见了,让洛兹来说。”
“下午我来过这里,察看能否在你们旅馆召开一个会议,我觉得我把手套落在这里了。”洛兹说。她认为如果说要找泽尼亚的话,可能是个错误,在不可能的可能下,查丽丝也许是对的;洛兹不是突然间才相信这点,而是常常这样相信。不管怎样,如果他们打电话去她房间,却没有人接听,能证明什么呢?和有没有死没有关系,泽尼亚也许是退房。
“你刚在和谁说话?”柜台后面的女人说。
“噢,只是客套一下,”洛兹说,“我觉得我大概把它们留在庭院里了,在喷泉旁边。”
“每年这个时间我们都会锁上那个门。”那个女人说。
“但是,今天下午没锁,”洛兹好斗地说,“所以我到处转了转,那是个可爱的小天井,可以在喷泉那边搞个鸡尾酒会,我当时想。大概会在六月份,这是我的名片。”
名片的效果立竿见影。“好的,安德鲁小姐,我立刻帮您把门打开,”女人说,“实际上,我们经常用它来办鸡尾酒会。我们也可以为您在那里搞一个自助餐;夏天就会有桌子了。”她走向门房。
“可以把外面的灯都打开吗?”洛兹说,“我的手套可能掉进喷泉里面了,或许会被吹进去。”
洛兹的想法是照亮整个地方,让它像棵圣诞树那样,这样查丽丝就能够像在白天一样看清楚泽尼亚不在那儿。她们三个穿过玻璃的天井门,走出去,站在一起,等着亮灯。“没事儿,亲爱的,什么都没有。”洛兹对查丽丝耳语着。
但是当灯打开,上面和水下都有照明灯打出来,泽尼亚就在那儿,脸朝下漂浮在枯叶之间,她的头发像海草一样散开来。
“上帝啊!”托妮低语着。洛兹抑制住一声尖叫。查丽丝没发声。时间重叠起来,预言成了现实。但是没有狗。然后她想起来。我们就是狗,舔她的血。在庭院里,耶洗别之血。她觉得恶心。
“别碰她。”托妮说,但是查丽丝非碰不可。她往前走,往下够,并用力拽,泽尼亚慢慢地翻过身,并用她的白色美人鱼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们。
五十五
但她不是真的在看她们,因为她没办法看。她的眼睛向后翻了进去:这也是为什么它们是白色的,像鱼眼。她已经死了几个小时,警察到的时候他们说至少有那么久了。
旅馆的人非常担心,在他们的喷泉里有一个死掉的女人并不是他们想要的名声,特别是生意越来越难做的时候。他们似乎觉得都是洛兹的错误,建议打开灯,好像这就是导致泽尼亚丧生于喷泉的原因。但是,正如洛兹向门房指出的,白天发现更糟糕:旅馆客人会在自己房间吃早饭,并走到阳台上呼吸新鲜空气,抽支烟,往下一看,你可以想象一下那种骚乱。
由于是她们发现了尸体,托妮和洛兹还有查丽丝必须等在那里,有问题要她们回答。洛兹抓住了谈话权并很快插进她找手套的故事;如果告诉警察她们冲进阿诺德花园酒店是因为查丽丝凝视烛火的时候看见了幻影,一点不明智。洛兹读了足够多的侦探小说,知道这种故事会立即把嫌疑引到查丽丝身上。警察不仅会认为查丽丝是个疯女人——其实,客观地说,洛兹已经看出来他们这么认为了——而且也会认为她是个能够把泽尼亚推下阳台的疯女人,然后患上健忘症,再因为内疚而产生幻觉的情景再现。
洛兹脑后又有一丝怀疑:也许那样的推测是对的。到托克斯克来吃晚餐之前,查丽丝有足够的时间回到旅馆,有可能真是她干的。也可能是托妮,她坦白说她有谋杀意图。那样的话,洛兹自己也有可能。更不用说她们三个的指纹满房间都是。
也许是她们不认识的人干的,陌生人,追赶她的那些持枪人士或者什么人当中的一个,泽尼亚欺骗托妮的故事中的一个。但是洛兹不相信那个故事。那么,还有一个更坏的可能性,坏得多:也许是拉里。如果泽尼亚所说是真实的,他也有动机。他从不是个暴力的孩子,他都不会和别的孩子争吵,而是乖乖回家;但是泽尼亚可能用某种方法威胁他了。她可能试图敲诈他,他有可能沾上毒瘾。既然他已经长大,洛兹到底了解拉里什么?她必须尽快回家,看看他究竟在干什么。
托妮把查丽丝拖到一边,免得她坏事,她只希望查丽丝闭口不提看到的幻象,这个幻象——托妮不得不承认——十分精确,和事实非常相像。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托妮历数了一下可能性:泽尼亚掉下来,泽尼亚跳下来,泽尼亚被推下来。事故,自杀,谋杀。托妮倾向于第三个:泽尼亚被某人或者某些不认识的人——肯定——谋杀。托妮很高兴她把枪放回去了,万一查出来有子弹孔,虽然她还没看见。她觉得不可能是查丽丝干的,因为她连只苍蝇都不会伤害——她相信苍蝇可能是你前世认识的人的转世——但是她不确定洛兹。洛兹脾气大,容易冲动。
“有人认识这个女人吗?”警察说。
她们三个相互看看。“是的。”托妮说。
“今天早些时候,我们都来看过她。”洛兹说。
查丽丝哭起来。“她曾是我们最好的朋友。”她说。
托妮觉得这还是头一回听说,但是现在必须这么说。
洛兹把查丽丝送到渡口,然后把托妮送回家。托妮走上韦斯特的书房,他的耳机插在两台机器里。她关掉开关。
“泽尼亚打过电话来?”她说。
“什么?”韦斯特说,“托妮,怎么了?”
“这很重要,”托妮说,她知道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疯狂,但是她控制不住,“你和泽尼亚说过话?她来过这里?”她发现想到泽尼亚和韦斯特抱在一起在地毯上和合成器之间打滚,就觉得无比恶心。不:无法忍受。
也许,她想,是韦斯特干的。也许他去泽尼亚的房间恳求,说服,希望再次和她私奔,泽尼亚嘲笑他,韦斯特受不了,就把她扔出了阳台。如果真是那样,托妮想知道,那样她就可以帮韦斯特掩盖,帮他想出一个不在场证据,救他。
“噢,是的,”韦斯特说,“她是打过电话,我不知道——一周前。但是我没和她说话,她在机器上留了言。”
“她说什么了?”托妮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想要什么?”
“也许我应该提一下,”韦斯特说,“但是我不想你受到伤害,我是指,我们都以为她死了,我想我希望她就处在那种状态下。”
“真的?”托妮说。
“她不想和我说话,”韦斯特说,好像他知道托妮在想什么似的,“她要找的是你。如果我亲自和她讲电话的话,我会告诉她打消这个念头;我知道你不想见她。我草草记下——她住哪儿——但是我把事情认真想了一遍,就扔掉了。她一直都是坏消息。”
托妮觉得自己软下来了。“但是我见到她了,”她说,“今天下午见到她,她似乎知道你在三楼有个书房。如果她从没来过这里,她怎么可能知道?”
韦斯特笑了。“是我的电话应答机,‘三楼,逆风’。记得吗?”
这个时候他扔下电线,站起来,托妮向他走过去,他将自己折叠起来,像只靠背椅,用多节的绳子般的手裹住她,亲她的额头。“我喜欢你吃醋,”他说,“但是没有必要,她已经什么都不算了。”
他知道的很少,托妮想。或许他知道,但装作不知道。顶压着他的身体,她嗅嗅他,看他有没有喝很多酒。如果喝很多,无疑会露馅儿。但是除了平常那种温和的啤酒味儿,没别的。
“泽尼亚死了。”她严肃地告诉韦斯特。
“噢,托妮,”韦斯特说,“又死了?真是抱歉。”他来来回回摇晃着她,好像她才是需要被安慰的人,而不是泽尼亚。
当查丽丝回到家里,她仍在发抖,但还能控制,厨房里亮着灯。是奥古斯塔,过来度长周末,算是来看望她。查丽丝很高兴能见到她,虽然她希望自己本该先花时间把家里打扫干净。她注意到奥古斯塔已经将她过去几天剩下的碗洗干净,清理了一些蜘蛛网,但是她知道最好不要动查丽丝的冥想祭坛。不管怎样,她注意到它了。
“妈,”在查丽丝欢迎过她,并把睡前要喝的茶煮上之后,她说,“这块石头和这堆脏东西还有树叶放在客厅桌子上干吗?”
“是作冥想用的。”查丽丝说。
“上帝啊,”奥古斯塔咕哝着,“你就不能把它们放到别的地方去吗?”
“奥古斯特,”查丽丝说,口气有点生硬,“是我要冥想,这是我的家。”
“别斥责我!”奥古斯特说。“还有,妈,是奥古斯塔,这才是我现在的名字。”
查丽丝知道,她知道自己应该尊重奥古斯特的新名字,因为每个人都有权利按照自己的内心的指示给自己重新命名。但是她怀着多么大的爱心和关注选择了奥古斯特的原名,作为礼物送给她的,她很难不再提它。
“我给你做些松饼,”她说,企图和解,“明天。你一直喜欢的,里面有瓜子的那种。”
“你不用非得老要给我做松饼,妈,”奥古斯塔说,以一种大人的奇怪口吻,“无论怎样我都爱你。”
查丽丝觉得她的眼睛湿了,奥古斯塔已经很久没有说这么深情的话了,她觉得难以相信——即使她不努力也有一个人会爱她。努力地想出别人需要什么,努力显得有价值。“只是因为,我担心你,”她说,“你的健康。”这并不是奥古斯塔真正令她担心的部分,但它代表了其他的部分,更多精神层面的东西。虽然健康也是精神层面的东西。
“不开玩笑,”奥古斯塔说,“每次我回到家,你就给我塞满各种健康夹饼。我十九岁了,妈,我能照顾自己,我平衡进餐!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开心玩玩呢?出去散散步什么的。”
奥古斯塔想要花时间和查丽丝在一起是很不平常的,也许奥古斯塔不是完全坚硬,不是从头到脚都漆得发亮。也许她有一个软肋,也许她毕竟也是查丽丝的一部分。
“你非常介意没有父亲吗?”查丽丝问,“当你还小的时候?”很久以来她都很想问这个问题,但是她害怕知道答案,因为比利走了肯定是她的错。如果他是逃走了,就是因为她恳求他留下的程度还不够;如果他被绑架了,是因为她的照顾不周到。但是,现在,她对比利有了其他合理的看法。无论泽尼亚是否撒谎,也许只是比利自己不想留下来。
“我希望你不要再觉得那么内疚了,”奥古斯塔说,“也许在我小的时候还介意,但是看看你周围,妈,这是20世纪!父亲们来来去去——这个岛上的很多孩子都没有父亲。我知道有些人有两三个父亲!我的意思是,有父亲可能会更糟糕,对吗?”
查丽丝看着奥古斯塔,看见她周围的光,就像矿物质一般坚硬的光,也很柔软,犹如发光的珍珠的光辉。在光圈的最里层,奥古斯塔的正中间,有一个小小的伤口,属于奥古斯塔的伤口,不属于查丽丝;需要奥古斯塔自己去医治。
查丽丝感到释然。她把手放在奥古斯塔肩上,温柔地,因此奥古斯塔不会觉得被抓得太紧,并亲了她的额头。
睡觉之前,查丽丝默想了泽尼亚,她必须这么做,因为虽然她常常去想泽尼亚和自己或者比利,甚至托妮和洛兹的关系,但她从来没有真正思想过泽尼亚自己:泽尼亚本身。她找不到那个对象,没有从属于泽尼亚的东西,使她可以把注意力集中上去,所以她关掉客厅的灯,透过窗户,朝着黑暗,朝着湖,看出去。泽尼亚被注入她的生命——被她选择——来教她某些东西。查丽丝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总有一天会搞清楚。
她能够清楚地看到泽尼亚躺在喷泉池子里,云一般的头发飘散开。她看的时候,时光倒转,泽尼亚复活,她从水里升起来,像一只大鸟一样往后飞,回到橙色的阳台。但是查丽丝无法将她支撑在那儿,然后她又掉了下来;掉下来,慢慢地翻滚,进到她自己的未来。她的未来是个死人,和还没有出生的人一样。
查丽丝想知道泽尼亚会以人的形式还是别的什么回来,也许她的灵魂和身体一起摔碎了,只有一些部分可以重生,这里一块儿碎片,那里一块儿碎片。也许很多人都会带着泽尼亚的一部分重生。但是查丽丝更愿意认为她是作为一个整体。
过了一会儿,她关掉楼下其他的灯,上楼。在爬上她的葡萄藤被套铺盖的床之前,她拿出她淡紫色纸张的记事本和绿色墨水的钢笔,写下:泽尼亚已经回到光点。
她希望如此,希望泽尼亚不是仍在四处盘旋,孤单,迷失,晚上还在外面某个地方。
洛兹把托妮送回家之后,她自己也尽快回家了,因为她担心得要命,如果家里到处藏了可卡因怎么办,用塑料包装着裹在茶叶或者曲奇瓶里,如果发现家里到处是嗅探犬和名为德怀恩的人,会称呼她为夫人并称他们只是在执行任务,该怎么办呢?她甚至闯了红灯,正常情况下她不会那样,虽然如今其他每个人都会。她在走廊里就脱掉外套,踢掉鞋,到处找拉里。
双胞胎在家庭娱乐室里,正在看重播的《星际迷航》。
“欢迎,地球妈妈。”坡拉说。
“也许她不是妈妈,”伊伦说,“也许她是个复制人。”
“嗨,孩子们,”洛兹说,“超过睡觉时间了!拉里在哪里?”
“伊拉已经完成家庭作业,”伊伦说,“这是我们的奖励。”
“妈,怎么了?”坡拉说,“你看上去糟透了。”
“年纪大了,”洛兹说,“他在家吗?”
“他在厨房里,”伊伦说,“我们猜。”
“在吃面包和蜂蜜。”坡拉说。
“是那个皇后,真蠢。”伊伦说。她们哈哈地笑。
拉里坐在厨房柜台的高凳子上,穿着牛仔裤和黑色T恤,赤着脚,在喝啤酒。在他对面的那张高凳子上是波尔斯,穿着整洁的套装;他也在喝啤酒。洛兹走进来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抬起头,都一样不安。
“嗨,波尔斯,”洛兹说,“真是出乎意料!公司出问题了?”
“晚上好,安德鲁小姐,”波尔斯说,“不是公司的事,不是。”
“我有些事要和拉里讨论,”洛兹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波尔斯。”
“我觉得波尔斯应该留下。”拉里说。他看上去很沮丧,考砸了似的:肯定和泽尼亚的故事有点关系,但是关波尔斯什么事?
“拉里,我很担心,”洛兹说,“你和泽尼亚在一起干什么?”
“谁?”拉里说,非常无辜地。
“我想知道。”洛兹说。
“我梦见泽尼亚在她明亮的棕色窝里。”波尔斯对自己喃喃抱怨着。
“她告诉你了?”拉里说。
“有关毒品?”洛兹说,“噢上帝,是真的!如果你放了任何毒品在这个家里,我要它们都扔掉,现在!所以你还曾和她有过关系!”
“关系?”拉里说。
“关系,放纵,随便什么,”洛兹说,“圣母马利亚,你不知道她有多老了吗?不知道她有多坏吗?你不知道她对你父亲做了什么吗?”
“关系?”波尔斯说,“我认为不会。”
“什么毒品?”拉里说。
“只有几次,”波尔斯说,“他在做实验。我的鼻子在痛,困顿和麻木刺进了感官。济慈[10]。他已经放弃了,现在——对吗,拉里?”
“那么你已经不是毒品贩子了?”洛兹说。
“妈,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拉里说。
“但是查丽丝看见你和她接吻了,就在大街上!”洛兹说。这么和自己的儿子说话,她感觉非常奇怪,自己像是个爱管闲事的老太婆。
“接吻?”拉里说,“我从没吻过她。她在我耳边低声说话,告诉我有个疯狂的老女人一直跟踪我们。也许看上去是像接吻,对于查丽丝阿姨来说,因为跟踪我们的那个女人就是她。”
“不是接吻,而是低语,”波尔斯说,“就像‘不是挥手而是溺水’。斯黛薇·史密斯[11]。”
“波尔斯,嘴闭上一会儿,”拉里暴躁地说。他们似乎早就彼此认识,比洛兹设想的早得多。她以为他们只在父女舞会上见过一次,然后在拉里进出办公室的时候有几次点头之交。显然不是。
“但是你去过她旅馆很多次,”洛兹说,“我知道得很清楚!”
“不是你想的那样。”拉里说。
“你知道她已经死了吗?”洛兹说,她亮出最好的证据,“我刚从她那儿回来,他们刚把她从喷泉里弄出来!”
“死了?”波尔斯说,“因为什么?自食其果?”
“谁知道?”洛兹说,“也许有人把她从阳台上扔下来了。”
“也许是她自己跳的,”波尔斯说,“当可爱的女人陷入愚蠢,太晚发现男人的背叛,她们就会从阳台上跳下来。”
“我只是希望你和这件事没关系。”洛兹说,对着拉里。
波尔斯飞快地说:“他不可能和这事儿有关,今天晚上他哪里都没去,和我在一起。”
“我曾试着让她不要那么做,”拉里说,“她想要钱,但我没那么多,又不能向你要。”
“让她不要做什么?干什么的钱?”洛兹说,几乎是在喊。
“让她不要告诉你,”拉里痛苦地说,“我想我能够保密,我不想让事情更加糟糕——我觉得你已经够烦恼了,因为爸爸,还有其他所有的事。”
“圣徒犹大啊,不要告诉我什么?”洛兹喊起来,“你快吓死我了!”她的声音和她自己的母亲一模一样。依然,那么可爱,拉里在试图保护她。他不想回家后发现她躺在厨房地板上,就像以前发生过的那样。“波尔斯,”她说,更加温柔地,“你有烟吗?”
波尔斯,总是有准备,递给她一包,并为她点着。“我认为是时候了。”他对拉里说。
拉里吞口唾沫,看着地板,认命的样子。“妈,”他说,“我是同性恋。”
洛兹觉得自己的眼睛像只被勒死的兔子那样暴凸出来。为什么她看不出来,为什么她没发现,她到底怎么了?尼古丁揪住她的肺,她几乎背过气去,然后她开始咳嗽,烟雾在她嘴里翻腾,也许她已经是心脏病前期了!她很可能就会那样,倒在地上,缩成一堆,留下别人去处理这一切,因为这是她能力以外的。
但是她看见拉里眼里的痛苦和恳求。不,她可以处理,只要她能够忍住不说。这只是超出了她的预备。应该说什么呢?不管怎样我爱你?你还是我的儿子?我的孙子孙女呢?
“但是你曾害我见过那么多荡妇!”最终从她口里冒出来。她现在明白了:他曾试图取悦她。试着带个女人回来,就像某种义务性的考试证书,给妈妈看。显示他已经通过了。
“一个男人只能尽力为之,”波尔斯说,“沃尔特·司各特。”
“双胞胎怎么办?”洛兹喃喃地说。她们正处在性格形成阶段;她该怎么告诉她们?
“噢,双胞胎已经知道了,”拉里说,因为至少解决了一隅之急而感到宽慰,“她们很快就发现了,说很酷。”那两个家伙,洛兹想:在性别分界上曾经那么牢固的篱笆,对于她们来说,只是一捆生锈的旧铁丝网。
“这样想,”波尔斯亲切地说,“你没有失去一个儿子,而是得到一个儿子。”
“我已经决定去法律学校。”拉里说。现在,最糟糕的已经过去了,而洛兹并没有嘶声叫喊或者发作,他看上去放心了。“我希望你帮助我们装修公寓。”
“亲爱的,”洛兹说,深吸一口气,“我很愿意。”不是她有偏见,而她自己的婚姻并不是异性恋的很好证明,密奇的也不是,而她只希望拉里能够快乐,如果他就打算这么做,好吧,也许波尔斯能够好好影响他,教他把衣服从地上捡起来,让他免于麻烦;但是这一天可真长。明天她要真正地热情和接受。而今晚,矫饰还是要的。
“安德鲁小姐,你是时尚的晴雨表,是礼仪的典范。”波尔斯说。
洛兹大大摊开双手,耸起肩,拉下嘴角。“告诉我,”她说,“我能有什么选择?”
穿着大衣的男人到访,他们想知道泽尼亚的许多事。她三本护照中哪一本是真的,如果有的话。她到底来自哪里,她是干什么的。
托妮提供大量信息,查丽丝含含糊糊;洛兹十分小心,因为她不希望拉里牵扯进来。但是她不需要担心,因为那些男人似乎对拉里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感兴趣的是泽尼亚的两个打好包的手提箱,整齐地放在床上,其中一个里面放了十一袋装了白粉的小塑料包,按照他们的说法。第十二包打开了,在电话机旁。而且不是“鼻糖”可卡因:而是海洛因,百分之九十的纯度。他们用凝固的表情看着,眼睛像是充满智慧的卵石,等着痛苦,等着有罪消息的迹象。
他们对在阳台上找到的针头也很感兴趣,他们继续说,实际上,泽尼亚在掉到水里之前就死于用药过量。她可能是在不知道自己买或者卖的玩意儿的非同寻常的力度的情况下试用了那东西吗?在她左手臂上有痕迹留下,但是看上去是以前的。据那些穿大衣的人说,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这种用药过量;有人正用高强度的产品冲击市场,即使是有经验的也措手不及。
针头上没有别人的指纹,只有泽尼亚的,他们告诉她。至于她天鹅般栽进喷泉,可能是掉下来的。她是个高个子女人,金属片的阳台栏杆实在是太矮了,无法保证她的安全;这个标准应该提高了。这种事情是有可能的,如果她倚在上面的话。另一方面,海洛因也可能是圈套,也有可能是被谋杀的。
或者可能是自杀,托妮告诉他们。她希望他们能够相信这点,她说泽尼亚从来都不是个好人。
当然,穿大衣的男人彬彬有礼地说,我们也知道。我们在她的手提箱里发现一份药方,顺藤摸瓜找到那个医生。她似乎不仅拥有假护照,还有假的健康证明,但是疾病本身是确实的。最多能活六个月:卵巢癌。但是没有留下自杀留言。
托妮告诉他们不可能有的:泽尼亚不是那种会留留言条的人。
穿大衣的男人看着她,他们的小眼睛闪烁着怀疑。他们可不要这些理论,但他们又得不到其他的,能证明点什么的东西。
托妮知道会怎样:泽尼亚对于这些穿大衣的男人们来说,实在是太聪明了。她会以计取胜,就像她取胜其他所有人一样。她觉得这样很开心,甚至是兴高采烈的,好像对泽尼亚的信心——她以前没有发觉的信心——得到了证明。让他们烦恼去!为什么每个人都得知道所有的事情?而且这并不是没有先例:历史上充满了死因不详的人。
但是,她觉得很荣幸向他们报告有关格里·布尔和巴比伦工程的谈话,但她不仅仅是受荣誉的驱使:她非常希望如果泽尼亚是被谋杀的话,那就是那些专业人士,而不是她自己认识的人干的。那些男人告诉她说他们会通过她的飞机票来追溯泽尼亚的足迹,尽他们最大能力;最近,她无疑在一些非常奇怪的地方出现过,但都还不确定。他们和她握手,然后离开,请求托妮如果听到任何其他消息就给他们打电话。她说她会的。
留下她自己面对那种未必会发生的可能:泽尼亚最新的三个故事——或者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可能是真的。如果这一次泽尼亚请求帮助是真的在请求帮助呢?
警察查完之后,要举行葬礼。洛兹付账,因为当她找到第一次为泽尼亚办理丧事的那个律师,他非常恼火。他认为泽尼亚在没有咨询他的情况下一直活到现在是对他个人的一种藐视。前一次她就已经通过了遗嘱认证,并不是说她还有什么可以认证的,因为她没有留下任何不动产,只有一点遗产要留给沃特卢附近的一个孤儿,后来被发现也已经根本不存在了,另外,他自己还没有拿到佣金。所以他们能从他那里问到什么?
“没什么,”洛兹说,“一切都会被弄得好好的。”
“那么,葬礼怎么办?”她对托妮和查丽丝说,“似乎留下我们来收拾后事,她好像没有任何亲戚。”
“除了我们。”查丽丝说。
托妮认为没有必要反驳她,因为查丽丝相信每个人都通过某种看不见的根源系统与其他人联系在一起。她说她会保留骨灰,直到她们三个找到更合适的方式。她把装着泽尼亚的罐子放在地窖里,和圣诞树装饰在一个盒子,用棉纸包好,摆在枪旁边。她没有告诉韦斯特,因为这是女人的事。
注释
[1]英文中“东西”(thing)和“双胞胎”(twin)发音接近。
[2]参第140页注释。
[3]Fag这个词既有香烟的意思,也是同性恋男子的意思。
[4]“历史”(history)一词的英文首字母。
[5]在这里,波尔斯将拜伦原诗中的“night”一词说成了“blight”。
[6]英式俗语,指讨厌、贱格的男人。
[7]波尔斯将莎士比亚原话中的“小心”(discretion)说成了“着迷”(obsession)。
[8]语出威廉·布莱克诗作《病玫瑰》,但词句有出入。
[9]在英文中,tenterhook还有犹豫不决的意思。
[10]济慈(1795—1821),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前一句改自济慈的诗《夜莺》,原句为:我的心在痛,困顿和麻木刺进了感官。
[11]斯黛薇·史密斯(1902—1971),英国诗人、小说家。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