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玩伴秦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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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两年,任二先生觉得自己真是老了,满车的水拉不动,只能拉半车了。后来,甜水巷建了个水厂,安了机器,井水变成了自来水,自来水管越修越长,几乎通到了所有的街道和重要单位,渐渐地买水的越来越少了,他只能拉到城边远处去卖,能卖多少卖多少,卖不完就把剩下的水拉回家,给坑边的邻居分了吃。再后来,任二先生决定不再卖水了,他收了车上的水桶,把水车改作一个拉盆花的板车,在院子里试着扩种了一些石竹、月季、海棠、二月兰、八月菊等等一些零零碎碎的草花,临开花前打地里上到盆里,逢星期天,就用板车拉到街口上或是花市去换个小钱。再者,他知道自己是没有真正读过书的,肚里那点支离破碎的知识,不能应对小如意成长的需要,有时不知不觉就让小如意问的没了词儿。他怕误了孙子前程,打算送小如意去上城关镇的南门小学。为此他专门回了趟扁担胡同里的8号老院,把打算说给任长翼,让任长翼后娶的媳妇给小如意缝个书包,算是当娘的一点心意。

    任长翼虽说只是个打杂的校工,因为有份固定的工作和收入,很快就续了弦。续娶的媳妇是个很平常的女人,来自郊区,叫菊。菊胸脯子平平的,但腰里却像是块上足了肥的地,一茬又一茬,连着给他生了三个胖闺女。任二先生曾私下里提醒他,说你经济不好,别再生了。他没言语,因为他知道菊要生个儿子的决心。为了阻止她,自打三妮一满月,他就长年住在了学校里,再也不敢回家睡觉,只怕一不小心撒下种子,来年又开花结果。可就是再小心,两口子也不能不上床,所以一不小心菊还是怀上了,又给他生了一个小四妮。任长翼让如意管菊叫娘,他不叫,让他学城里人叫妈,如意也不叫,见了菊把头一低不吭声。菊也不生气,她知道晚娘难当。菊会踏缝纫机,除了照看孩子,一天到晚伏在机器上“嗒嗒嗒”踩个不停。她人品也算厚道,不多言,不多语,不打他,不骂他,不给他脸子看,只是因为家里日子拮据,亲生的孩子都顾不过来,也就不可能把如意当作宝贝疙瘩来疼爱,何况他一天到晚跟在奶奶爷爷身边。但是听说他要上学了,还是很高兴。她想起当年生活困难发救济时,领过两个盛白糖的口袋,上面虽然印着一个大大的缺了半边的红色五角星和“新疆八一农场”一排绿字,但底子却是上好的白洋布,她找出来把它拆开,用靛蓝染过晾了,踏着机器,给如意赶做了一身短裤短褂,又找出无数零碎的花布角来,用缝纫机拼在一起,连夜做了一个双带的书包,第二天一大早送到坑边小院里,带着满脸的笑容给他换上新衣,把书包挎到他肩上。那身短裤短褂尽管因为没有染透,还隐隐看得见原先那个缺了半边的五角星,但穿了新衣裳的小如意,还是心满意足地笑了,没用爷爷奶奶说,给菊深深地鞠了一躬。

    小如意上学了,从此被人正儿八经地喊作任如意。

    上了学的任如意不仅有了同学,而且很快有了朋友。最好的朋友就是和他同班的同学秦鸣。

    秦鸣和任如意同岁,长得白白胖胖,很富态,但却是个先天性远视,看人时习惯仰起头把脸抬得高高的,还没上学就戴了个校正视力的眼镜,所以小小年龄就有了个外号:“秦二饼”。秦鸣家住扁担胡同的6号院。6号院是个单门独户的小院,秦鸣的爸爸是县水利局管技术的,瘦高个子,戴个黑框眼镜,每天上班时胳肢窝里夹个公文包,见人就点头,但却很少和人说话打招呼。秦鸣的妈妈是任州医院化验室的护士,长得白白胖胖,又高又大,头发有点黄,外号“大洋马”。秦鸣有个比他大两岁的姐姐叫秦凤,大洋马重男轻女,对秦凤像使唤买来的丫环一样,高声大嗓呼来唤去的,对秦鸣却声音细溜溜的,一口一个乖乖,乖乖长乖乖短,不喊乖乖不说话,看得宝贝而又金贵。她容不得孩子在外面受半点委屈,若是受了委屈,不管怨谁,先把凤儿骂上一顿,说她姐姐没当好,然后找到对方门上,堵着人家的门连卷带骂吵个天翻地覆,直到人家给她赔不是。为这,一条胡同里的人背后都喊她“护犊子”,几乎没有人愿和她打交道,她们家那两扇漆黑的院门成天冷冰冰的关着,像没人住似的。可是突然有一天,大洋马呼天抢地的哭声传遍了整条胡同,6号院突然一拨又一拨的来了许多穿制服或是披大氅的陌生人。这些人一个个脸色肃穆,说是来看望大洋马的,连专员和地委书记也来了。每来一拨人,就听大洋马嚎啕一阵子,有人从门缝里看见他们家屋当门摆了个黑相框,里面镶的照片好像就是秦鸣的爸爸。来的人都给他鞠躬。于是人们很快就知道了,秦鸣的爸爸在全国重点工程二级坝施工时,为了保护图纸和国家机密,被特务杀害,光荣牺牲了。不久,6号院黑黑的门框右上角就挂了一个“烈属光荣”的小红牌。

    自打6号院挂上烈属光荣的小红牌后,大洋马就害了头疼病,额头上整天扎着一根二指宽的带子,待在家里再也不上班了。渐渐的,到她家来的人也越来越少了。等日子平静下来,常来的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水利局的通讯员小张,小伙子骑个自行车,不是来送米送面,就是送油送菜,送完骑着自行车就走;另一个就是高大魁梧、身披军大衣,头戴一顶黄呢子军帽的黄局长。黄局长红亮的额头和阔大的嘴角右边有块明显的伤疤,笑的时候露出几颗耀眼的金牙,有点吓人。据说那是上级批准专门给他镶的。因为他是战斗英雄、国家功臣,级别比县长都高。他没文化,为了在报告上签字,特地让秘书教他写准和不准这两个字。准是同意;不准就是不同意。签完再摁上自己章子,那报告就算批了。他虽然没文化,但很能讲,常被学校请去给学生们讲战斗故事,他最爱说自己是“体无完肤”。因为他不仅头上和嘴巴受过伤,身上的枪眼更多。身为秦鸣爸爸的上级,黄局长很关心下属的遗孀,经常来看望她和她的孩子。来了就问寒问暖。大洋马也很敬重黄局长,给他烧水沏茶,叫孩子们喊他黄伯伯。黄伯伯也很疼爱两个孩子,每次来,军大衣两边的口袋里总是装得鼓鼓囊囊的,左边一包糖块,右边一包点心,或者是花生粘,或者是江米糕。秦鸣开始不太喜欢黄伯伯,可不久就慢慢喜欢上了,因为黄伯伯不光带来好吃的,还撸开袖子和裤腿脚,有时候甚至扒开领口,让秦鸣看他胳膊上、腿肚子上以及肩膀上的枪眼,一边看一边给他讲那些枪眼的故事。秦鸣被他身上的枪眼和那些枪眼的故事所吸引,常常听得全神贯注。黄伯伯对他说,这不算么,我背上还有一条一尺多长、让美国炮弹皮划伤的弹痕呢。秦鸣要看,黄伯伯说不看不看,看了怕吓着你。小孩子就是这样,越不让看越想看,看不着就猜,猜想那个一尺多长的弹痕是什么样子的。由于黄伯伯经常的关心,他妈妈的身体慢慢地好了起来,头上的带子扯掉了,苍白的脸上有了红晕,也有笑容了。黄伯伯来不但有好吃的,而且还可以出门去玩个痛快。原来可不行,大洋马只把他和姐姐关在家里做作业,从不让他们出门。特别是到了夏天,她害怕秦鸣下坑洗澡淹着,不仅给他定了一条又一条的规定,还用红汞在秦鸣的脚脖上、肚皮上抹上一道道记号,以便观察监视他是否下坑游泳,管得可严了。现在好了,黄伯伯一来,大洋马就把他们姐弟俩放出门找同学去玩。他姐姐秦凤去找她的女同学,秦鸣就来坑边找任如意,在任二先生的小院里,趴在小石桌上一块做作业,做完作业一块下坑去玩。洗澡。秦鸣让大洋马管得胆子很小,任如意怎么带他下坑洗澡他也不敢,他只是拿个罐头瓶,沿着坑边,用手捂几个像星星一样大的小鱼儿小虾玩玩。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落上头。那时候秦鸣虽然还不知道这样的诗句,但却碰到了这样的情景。他看到了一只蜻蜓落在水中的荷叶上,便探着身子伸出手去捏,但一不小心脚下一滑,就滑到了水下面的一只井坑子里,一下就没了影,还没来得及挣扎就接连喝了几口水,等他感到双脚踩到了坑底,猛地往上一蹬,头忽一下蹿出水面,刚要呼吸,接着又沉到坑底,呼呼又被灌了几口水。在这时候,是任如意一个猛子扎过来,把他推出井坑子,让他稳稳地站到水里。但是他的眼镜掉坑里不见了。他怕回家挨揍,捂着脸哭了起来。任如意的水性好,他说了声不怕,我给你摸。说罢一个猛子扎到坑底,摸啊摸,憋了半天,终于把秦鸣的眼镜摸了上来。从那,两个人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放了学一块做作业,做完作业就在坑边一块玩。只要水不凉,任如意准三下两下脱得光溜溜的,扎到水里摸鱼,堵虾,踩藕,摘莲蓬。他还教秦鸣用马尾巴套蜻蜓,用面筋粘知了,教他上树摸鸟。作为回报,秦鸣就从家里拿了钱,和他一块去胡同口那儿看小人书。

    任如意跟爷爷奶奶住在坑边,每当穿过胡同到南门小学去上学的时候,走到6号院门口,总要扬起脖子长长地喊上一声:“秦鸣——”喊完并不停步,而是到胡同口的小人书摊上去等秦鸣。摆小人书摊的是个小瘸子,对任如意和很友好,别人看一本要二分钱,对他只要一分。就是一分钱,任如意也很少有,要等秦鸣出来。因为秦鸣兜里从来没断过零花钱。在秦鸣没出来之前,他总是先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抻着脖子直着两眼在一排排的小人书封面上翻来覆去地看,一边看一边揣测里边的内容,想着看哪一本最值,不能让秦鸣把钱白花了。直到秦鸣背着书包追出来了,他才把书拿起来,和秦鸣两人膀挨着膀地一块看。看书由谁来翻页,也是有说头的。一般都是任如意负责翻页,秦鸣跟着看。因为任如意比秦鸣看得快,有时翻得急了秦鸣就有意见。说你翻慢点儿。这时候他任如意就骂秦鸣笨蛋。秦鸣也不恼,连忙说,翻吧翻吧。这样秦鸣就看得不过瘾,有时候就不想把钱交给任如意。任如意说你不把钱给我,我就不带你玩了,粘了知了,逮了麻雀也不给你。于是秦鸣想想还是赶紧把钱掏给任如意。因为钱在他手里,二分钱只能看一本,而给了任如意,就能看两本。再说他最怕的是任如意不带他玩。当然也有两个人都没有钱的时候,任如意秦在胡同口把书选好了,秦鸣来了也说没钱,这时候他们只能把头伸得长长的,偎在别人身后看蹭书。也不敢叫别人快点翻或是慢点翻,全由着人家。看完了,才搂着秦鸣的肩膀,两人一颠一颠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向学校走去。他们的学校叫南门小学。往往就在这时候,当、当、当——传来学校里清脆的预备铃声。

    任如意和秦鸣成为好朋友,不光是在一起看小人书,有时候还给任如意好吃的,比如从兜里掏出几块水果糖,一把花生米或是爆米花,悄悄递给任如意。任如意就问,是不是你黄伯伯又来了?接着又羡慕地说,你黄伯伯真疼你。我要是有个你这样的黄伯伯多好啊。可是再长大了一点的时候,他就不再这么说了,也不再羡慕秦鸣了。因为他从大人们的嘴里似懂非懂地听说,秦鸣的妈妈大洋马是黄局长的“相好”。黄伯伯乡下有老婆,但又老又丑,所以他不喜欢乡下的老婆,而喜欢和秦鸣他妈妈大洋马在一起。据说大洋马也想过嫁人,但是黄局长又不能娶她。他说娶了她,她就不再是烈属的遗孀,她和两个孩子就再也享受不到上级给烈属和遗孤的待遇了,他也没理由再常来照顾她娘几个了。所以他俩就那么不明不白地一直“相好”着。秦鸣和他姐姐秦凤也似乎知道了他妈妈和黄伯伯关系的一些秘密,但他们对此缄口不言。谁一提,他们就拿眼瞪你或是转身走开。据说有一天因为老师开会提前给学生放了学,姐弟俩比赛看谁跑得快,跑到家撞开门冲进屋里,正好把黄局长和他妈在床上的情景看个正着。秦凤见黄伯伯真的像骑大洋马一样骑在自己妈身上,立刻就背转了身,臊得低了头。但是秦鸣没有,他被黄伯伯背上那道长长的伤疤吸引住了。透过两只镜片,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是一条紫红颜色、很长很长几乎斜挎半个后背的伤疤,随着黄伯伯在妈妈身上有节律的运动,一闪一闪又明又亮。为此他禁不住惊叫了一声。这一声叫让黄伯伯正运动着的身子一下僵在半空中。黄局长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翻身下马,臊得用被子蒙了头,捶着床板直骂自己不该忘了闩门。他觉得对不起孩子。可大洋马却半掩着怀坐起来,声色俱厉地大喊了一声:

    “站住!”

    她喝住抽身要跑的姐儿俩,让他们跪在床前,一边扣着扣子,一边说:跑什么跑?你们的爸死了,咱这个家的天就塌了!自从你爸死了以后,妈就不想活了!你们想想,没了你爸,妈带着你们两个活的还有啥意思呢……她说着说着哭起来,哭得涕泗横流。一边哭一边又说:是你黄伯伯替咱家撑起这个天,不但让妈活了下来,还让我在家伺候你们姐儿俩上学。咱这个家全靠着你黄伯伯呢,黄伯伯是咱们家的大恩人!按说你们在外面喊他黄伯伯,回到家来应该喊他爸才对,因为他不光是妈的亲人,也是你们的亲人,你们知道不知道啊?在大洋马训话的时候,秦凤低眉垂首,直盯着床前地上她妈那双踩歪了口的绣花鞋,一声不吭。秦鸣虽说也低着头,但目光却一直偷偷盯着背对着他穿衣服的黄伯伯,直到衣服遮住他背上那道长长的伤疤。黄局长匆匆忙忙穿戴好,回过身来一边整理着领口,一边劝阻大洋马说,不准不准,不准喊爸还是喊伯伯,喊伯伯好。就是不喊爸喊我伯伯,我也是你们的亲人。大洋马扭头斜看他一眼,略一思忖说,那就还喊伯伯吧。她抹去泪,又继续说道,妈和你黄伯伯好,胡同里很多人都知道。有同情的,也有胡说八道的。但不管别人说么,为了你们姐弟俩,妈什么都不怕。再就是,这事别人胡说八道行,你们胡说八道可不行。都给我把嘴管严了,哪个胡说八道,我就撕了你们的嘴。

    大洋马的话没说错,黄局长确实是他们家的大恩人。因为随即不久就来了一场大饥饿。在那个遍及全国的饥饿年代里,不管是干部还是平民,没有人能真正吃得饱饭。任如意对那个年代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吃不饱。好面、杂面、红薯面,不管哪一种都没吃饱过。最后到了没有米吃没有面吃,只能吃白菜、萝卜、胡萝卜缨子、红薯秧子、苦苦菜,吃从千里万里之外的新疆运来的榨过糖以后的甜菜渣,但是就这也吃不饱。当到了最最困难的时候,家里能吃的一切都吃光了,他不得不下到坑里寻找吃食。坑里原本有许多许多好吃的,鱼啊、虾啊、泥鳅、蜗牛、菱角,莲蓬、还有藕,以往他下到水里,一左一右地晃着身子,用脚丫子踩藕,不一会就能踩出来一根,用坑水洗了随时就能吃。秦鸣最喜欢吃眼镜坑里的白莲藕,眼镜坑的藕又脆又甜,一点儿渣也没有。遗憾的是到了那个年月,眼镜坑里竟然很快就变得无藕可踩了。能吃的最后只剩下在水里漂动的嫩苲草,坑里的东西吃光了,他又想法逮屋檐下的麻雀,爬到树上掏鸟蛋、粘知了,到坑边草丛里捉蚂蚱、豆虫、青蛙、蜻蜓,甚至尝试着挖蚯蚓用来充饥。他把挖了来的蚯蚓用细树枝穿了翻过来,在坑里洗净了,放在柴火上烤了吃,吃得肚里咕咕噜噜直放屁。但是后来,连蚯蚓也挖不到了。那年月,一切有生命的,一切能延续人们生命的,都遭到了人的洗劫,包括眼镜坑边上很多的树木,柳树、榆树、洋槐树,因为柳芽、榆钱和槐花都可以拿来充饥。任如意能猴一样地爬到树梢上,把一般人们够不到的长在最高处的那一点榆钱、榆叶、槐花或是柳芽捋下来。榆钱和槐花是最好的,和着面蒸窝窝很好吃,又香又甜。但是柳芽是苦的,多少年以后任如意还记得,奶奶把他从树上捋下来的柳芽在开水里煮了,再拿篮子盛了放到坑里去泡,说是把苦味泡出去,但泡了好几天,蒸出来还是苦的,苦得他直撇嘴,但是爷爷不说苦,用三个指头捏起一撮填到嘴里,嚼啊嚼啊,嚼得鬓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直嚼得脖子上那粗大的喉头往下一沉,“咕咚”一声咽下去,然后朝他嘿嘿一笑……眼镜坑四周的树,为坑边的人家战胜饥饿帮了很大忙,但并不能完全阻止饥饿的侵袭,坑边很多人家因为饥饿死了人。比起坑边这些人家,秦鸣家却好了许多。黄局长不但尽权力和关系照顾他们一家三口,最关键的时候,把自己的口粮也省下来给了娘儿仨,自己饿得只剩个高高大大的骨头架子。

    但是再苦难的童年也有欢乐。让任如意最开心的一次是去任州中学找他爹,正巧赶上学校食堂用大锅煮胡萝卜。那锅好大好深,一次能煮好几百斤。因为火烧的太大,水熬干了,胡萝卜一笸箩一笸箩地拾完后,任如意的爹站在锅台上,用炒菜的大铁锨“唿哧”一下从锅底铲出半锨头又黑又黏拉着长丝的糖稀,让他和秦鸣真真正正过了一把瘾。虽然那糖稀因为熬得太过而有些发苦,但他们吃起来还是格外地香甜,吃得两人手上嘴上脸上衣襟上到处都粘上了黑乎乎的糖稀,直到末了吮着手指头,还开心地笑个不停。

    大饥饿终于过去了,但是奶奶没能熬过来。奶奶得了水肿病,脸肿得很胖,胳膊和腿都肿得铮亮,爷爷在小院里给她熬中药喝,可到底还是没治好。奶奶死的时候小如意很悲痛,她不敢看奶奶,躲在墙角里,咬着嘴唇偷偷地哭,把两个眼睛都哭疼了。

    奶奶走了以后的日子很凄凉,只剩下爷爷来照顾他。爷爷每天起很早,把饭做好让他吃了再去上学。他放学回来的时候,爷爷又把饭做好了,摆在院里树下的石桌上看着他吃,说,好好吃,吃了好好学,长大有了本事,就不怕挨饿了。他还嘱咐任如意和秦鸣搞好团结,说一鸣那孩子长得富态,是个福相,说不定将来长大了能帮他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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