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等待我成熟的果园-八世爱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2009的春天,窗外桃红柳绿。没有人知道,这对隔了60年的恋人,在这一时刻相聚。她想把那出戏改成《八世夫妻》,第八世里,她是董秀春,他是徐海辰。

    【玫瑰花田】

    羊白

    自上学那阵,王宝刚就喜欢刘秀玲。高中毕业后,两人都没考上大学,便一同到县城打工,王宝刚在工地上当瓦工,刘秀玲在一家超市里当理货员。原本,刘秀玲觉得王宝刚还不错,嘴虽然笨点,但为人实诚,身板也结实,虎头虎脑的,有那么几分帅气。

    可是到县城一段时间之后,随着眼界的开阔,王宝刚在刘秀玲的眼里就成了断砖头。刘秀玲身材高挑,模样俊俏,追求她的城里小伙子自是不在少数。先是有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小伙子常来买东西,有事没事和她搭话。之后又有一个开小车的中年人来找她商议团购事宜,后来还送她了一束玫瑰。

    王宝刚听说了刘金铃接受别人玫瑰的事情,气不打一处来,风风火火赶过去,劈头盖脑地质问刘金铃:“你为什么要收别人的东西!你穷是吧?”

    刘金铃被惹恼了,挑衅地笑:“是啊,我是穷。我不穷我为什么要出来打工?你富,你富怎么从没见过你送我哪怕一朵玫瑰?”刘金铃实在喜欢玫瑰,从上学那阵就喜欢上了,在书中和电影里无数次地憧憬过。而榆木脑袋的王宝刚除了给她送吃的,恐怕这辈子也不会想到她需要什么。因此这里面其实也有着赌气的成份。

    王宝刚看刘金铃和自己较上了真,便苦口婆心讲了许多从工友们那里听来的城里有钱男人们的诸多丑事,希望刘金铃能提高警惕,悬崖勒马。可王宝刚愈教训,刘金铃的气就愈大,两人很快吵了起来。到最后,刘金铃只用一个词来答复他:“我乐意。”

    那次争吵之后,王宝刚意识到刘金铃是变心了。虽然双方父母都同意这门婚事,可现在是什么年代?恋爱是要考验经济基础的,自己要啥没啥,自然是没有竞争优势了。只有暗自抱怨自己的无能。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王宝刚赌气没再去找刘金铃。工地上的工友们听说了此事,都骂王宝刚是孬种,自少,也该拼一拼吧。就这么举手投降实在是窝囊。许多工友以过来人的口吻给王宝刚上课,出谋划策。说再怎么说,也是前男友吧,名正言顺。起码也得叼住不放,死皮赖脸,看谁能挺过谁?还说爱情这东西,没有什么下贱的说法,要不摘手段。甚至有人给王宝刚下毒招,让他一不做二不休,先找机会占了她的身体再说。

    犹豫再三,王宝刚还是听取了工友们的建议,给刘金铃买了一大包她喜欢吃的零食。刘金铃的原则是,他不说话她也就不说话,反正不给他好脸色看。她倒是要治治他的倔脾气。至于是继续和王宝刚处下去呢?还是彻底断了?刘金铃也矛盾。她看到王宝刚把零食往桌上一放,就那么闷声闷气地坐着,“死玩意,既然来求和,总该说点好听话吧,一点情调也没有。”一气之下,刘金铃把他买的小零食扔了出去,嘲笑着说:“王宝刚,你以为我是小白兔,吃几片菜叶就心满意足了?有本事,你送我玫瑰呀,你送得起吗?”

    王宝刚当即羞得无地自容,扭头便走。随后,王宝刚辞去了工地上的工作,回村务农。回到村里,王宝刚承包了一片荒山坡,甩开膀子,建起了果园。这期间,刘金铃又被好几个城里小伙子追求过,然而因为种种原因,最终都是有始无终,没有达到刘金铃想要的那种结果。这让刘金铃的父母甚是着急,大骂城里人都是灰太狼,面子光亮嘴巴甜蜜其实心里很狡猾。这一切,王宝刚也只是从侧面默默关注着。

    有一次,刘金铃有事回村,恰好经过王宝刚的果园。王宝刚突然从树丛里闪出来,手捧一束玫瑰,要送给刘金铃。这突兀浪漫的举动,当即把刘金铃给逗笑了。她接过闻了闻,故意说:“该不是假花吧?”

    王宝刚说:“你小瞧人,你不是喜欢玫瑰吗,以后我天天送你一束,怎么样?”

    刘金铃继续开玩笑说:“这鲜玫瑰可很贵的,你发财了!”

    王宝刚严肃地说:“发财倒没有。但我保证以后天天送你一束玫瑰,你就等着瞧吧。”

    刘金铃不相信,她倒要看看他王宝刚怎么个吹牛法。一连十几天,王宝刚都手捧一束玫瑰花上她家去给她请安。刘金铃的父母原本就喜欢王宝刚,这下更高兴了,在女儿的面前不断说着王宝刚的好话,说他这几年多么多么不容易,把一面荒山坡变成了金果园。刘金铃能感受到王宝刚对自己依然一往情深,再看看他质朴憨厚虎头虎脑的样子,心里一阵温暖踏实,最后决定不再出去漂泊了。两家人皆大欢喜,都商量着赶快把婚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再出差错。

    结婚那天,王宝刚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卡车鲜玫瑰花,把个新房装饰得就像是一个香艳的花窟,而刘金铃,则成为了那花窟里最美的新娘。村里人从来没见过这架势,自是一番热议:“看不出王宝刚还是情种一个,搞得如此浪漫排场。”“这么多的鲜花,不知要浪费多少钱哟!”“看来,这王宝刚种果园是真发了,要不,他从哪里来得这么多钱?”

    村里人的疑问,其实也是刘金铃的疑问。新婚之夜,两人一番缠绵之后,刘金铃忍不住了,问王宝刚这几年挣了多少钱?这么牛气?

    王宝刚只是憨笑,说没有挣多少钱。但让她放心好了,即便是没有钱,也不影响他送她玫瑰,因为他要她成为最幸福的新娘。刘金铃更是听不懂了,芳心乱颤,认为他不过是在说情话。

    第二天一大早,拜过父母,吃过早饭,王宝刚带着刘金铃上果园。是五月,杏儿桃儿挂满枝头,正是即将收获的季节。王宝刚领着刘金铃一直往果园深处走。最后,王宝刚用一条手绢蒙住刘金铃的眼睛,要给她一个惊喜。刘金铃乖乖地让王宝刚牵着她的手,在甜蜜的果园里幸福穿行。

    一、二、三,当王宝刚松掉手绢,刘金铃惊呆了——嗬!眼前一片火红的玫瑰花,夺人心魄。刘金铃当即眼泪哗啦地扑入王宝刚的怀抱,她终于明白了:他送她的所有的玫瑰都不是用金钱买来的,而是种出来的,在玫瑰花田!

    【柿子烧】

    田玉莲

    沂蒙山多柿树。秋至,那嫩黄嫩黄且又稍间些青色的柿子,宛若待嫁的新娘子,点缀于枝叶间,煞是俊美。

    七月核桃,八月梨,九月的柿子上了集。意即柿熟于九月。

    柿子收获后,人们自然想到的是吃。说到吃,法儿诸多,等等不一。咱不说有漤着吃的,也不提做成柿饼,晒成就柿干、制成柿粉、柿茶的,更不说做成柿醋的,还是捂成烘柿的,咱这里只说做那柿子烧。

    做柿子烧程序颇多,先选出个大色艳的柿来,盛入锅盖抑或其它用具上,放入荫凉干燥处,待时间过了九、十日,柿黄中闪红,红中呈现晶莹透亮之状,便迅速地把那柿蒂薅下,再找一缸,洗洁弄干,把柿一个个、一层层,有条不紊地垒放在缸内,而后,散一层曲于柿的最上层,末了,用塑料布封严,用绳捆扎结实。待三五月后,打开缸盖,见那柿酒清澈透明,漂在缸内,而那柿却凝为一体,淤积于缸底,待把柿子烧盛出,装入酒罐,即可饮用。饮来,奇香无比,芳香四溢,美不可言,妙不可言,香中含涩,涩中泛酸,酸中间辣……饮一回,包您一生皆不会忘,那绝对是交待宾朋上好的饮料。

    然而,柿子烧之佳,做来却极不易,有的做来不是馊,就是苦涩难饮,或是别的怪味,所以,会此种手艺的人在莲花镇少得很。要说做的顶好的,那要说棉花套他娘。据老年人传言,棉花套他娘的祖宗就是醸柿子烧的行家里手,因为拥有了这么一项手艺,他们家先人的日子,在全莲花镇来说,属上乘的,是数得着的。对此种手艺,她祖上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传男不传女,然而,到了她父亲那一辈,光生了她们七大八小的一群丫头片子,老爹也只好破例,把手艺传交于精灵的她。

    棉花套她娘做柿子烧,且做来极好,那全不是吹,也不是夸的。那年小镇上有位正处弥留之际的老汉,家人问还想吃啥,老人旁的什么都不馋,只想饮一口棉花套他娘酿的柿子烧。老汉家人讨到棉花套他娘门下,客气而礼貌地道:“俺爹快要过世了,最后,想吃口您酿的柿子烧!老人家,您出个价吧。”

    她白了那讨酒人一眼:“恁话说的,什么价不价的。”便把缸底仅剩的一点儿盛给了来人。

    待讨酒人的父亲饮下之后,便啧啧唇,心满意足地去了那边。可见柿子烧之稀罕。

    棉花套她娘这人,说来很怪,人若投了脾气,咋都好说,若合不来,那送上一担金子也买不到她的柿子烧。

    这柿子烧,在八百里沂蒙山,也独有莲花镇才有。要寻根问底源于何朝何代,无从考究。只是传到棉花套她娘这辈儿,那手艺才更是锦上添花,可谓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七十不保年,八十难保月,说是人到了七八十岁,时霎会被阎王爷招去。棉花套他娘已是七十来岁的人了,应该把此项手艺像接力棒那样传下去,也算是对人类的一大贡献。可是,老人能传吗?又传给谁呢?别看人们喊她棉花套他娘,其实,她那称作棉花套的儿子,只有十余岁上就早已夭折,剩下独单单一个老太婆,若传,她首先得物色人选。老人有位表姐的个表嫂的个八杆子打不到的么亲戚的个儿子,带着那上好的礼品,欲前来继承手艺,老人拒收回绝。于是,她那八杆子打不到的么亲戚们便有些愤愤然:“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会做那么点柿子烧吗?留着带回棺材里去吧!”

    开春,棉花套他娘那农家小院里,很突然地来了三个人:一个中国人,两个日本人。那两个日本人,一来就朝她呜哩哇啦一顿嚷嚷,末后,掏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钞票,意即要买下老人酿柿子烧的手艺。经中国人翻译,老人好久才弄明白两个日本人的来意,便连骂带撵,把他们轰出了门:“小东洋鬼子,我日你先人!我那棉花套他爹就死在你们手中,你们还想赚俺的便宜!谁要你的臭钱,谁要你的臭钱!”把那打日本人手中夺下的票子,撕得粉碎,四散撒去。

    小镇上有两个“二流子”,想从这两个日本人口袋中多捞几张票子,晚间蒙面携刀翻墙踹门,把老人劫到了山上。两个“二流子”把刀在老人面前晃来晃去,威胁她,要她交出做那柿子烧的“绝活”,可老人宁死不屈:“你两个狗崽子,越是这样,你们越是别想。我年纪一大把的人了,怕死?要命有一条,寻思别的,没门!”

    两个“二流子”见没有所获,便也无奈,只得把老人放回了家。

    回到家内,老人连惊带气,那眼便乌朦朦的,视力急剧下降,最后就啥也看不到了。

    之后,那些对棉花套他娘那手艺馋涎欲滴的人便皆死了心,不再讨好她。但是,她那干女儿梨儿,见老人生活处境尴尬,便抽空捉忙,主动照料起老人来。洗衣、做饭、挑水,一心一意,把老人当亲娘待。

    梨儿的一举一动,打动着老人的心。那天,老人把梨儿吆至近处,极庄重、极严肃地把那做柿子烧的“秘诀”一板一眼地传授给了梨儿。

    末了,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对跪在她面前的梨儿:“一招鲜,吃遍天。任何人不要轻易信,任何人不要传。有了这手艺,再找上个男人,好好过那吃不愁,穿不忧的小日子吧!”

    梨儿很认真地点了下脑袋,算是应下了老人的“至理名言”,也是最后的遗言。

    梨儿哭得呜呜哇哇的,那泪水像早上的露珠滚荡在荷叶上。她那悲痛欲绝的样子,真像亲母过世:“干娘,你不能死啊,你还没有尝尝俺亲手做的柿子烧!”那丧事也是她挑头张罗办理的,且办理颇体面。村人夸她:“这丫头,能办大事儿!”

    随后,梨儿又到老人坟前烧了一迭纸钱,跪下磕了几个响头,而后道:“我赵梨儿不孝了!”便把自己攒的一部分私房钱拿出来,东淘换,西借取,又到银行贷了一笔款子,盖了厂房,购了设备、原料,尔后,招兵买马,做起了柿子烧,当起了女老板,生意越做越大,那产品都飘洋过海,赚了不少洋人的钱。

    那天,在梨儿的厂房前急驰而来一辆豪华轿车。接着,从车上走下一个脸膛红润,然而鬓发却斑白的老人。那人拄着拐杖,一下车就操着有些生疏的家乡话,紧紧地握住梨儿的手:“赵小姐,赵老板,谢谢您,谢谢您,真是太谢谢您啦!我还是十八岁那年临到台湾时喝过一回这家乡正宗的柿子烧,一晃就是四十多年啦。这四十多年中,我是时时想着这酒,时时盼着这酒,直到今天,才又真正喝上了这种酒,才真正了却了我多年要回家喝一顿柿子烧的夙愿!”老人说着说着,泪水顺着双颊滚滚而淌。

    这日,老人随即跟赵小姐签订了合同,并豁上老本,拿出了他所有的积蓄,合资兴办起了这稀有的柿子烧酿造厂。富庶了一方父老乡亲。

    【刻在光碟里的爱情地图】

    汪洋

    西亚德打开商务邮箱,一封主题为“寻找爱情记忆”的电子邮件引起了他的注意。邮件是一位叫安蜜尔的女士发来的。安蜜尔结婚多年,忙于个人事业的丈夫总无暇陪她,苦恼的她很想重温相恋的甜蜜,希望西亚德能用她和丈夫曾经蜜月旅行的路线设计一个电子地图,她要用这个地图唤起丈夫对她的注意。看到安蜜尔在邮件里描述的蜜月旅行路线,西亚德心里一动,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安蜜尔承诺支付的酬金相当可观,是西亚德往常所接同类业务报酬的数倍。尽管觉得这个业务难度不小,但作为自由程序设计员兼摄影师,他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一笔大业务。西亚德毫不犹豫地给安蜜尔回了信,告诉她他一定会按照要求设计出完美的蜜月电子地图。

    西亚德是个工作狂,对工作总是力求完美。在他思考如何制作蜜月电子地图时,妻子里贝妮将一杯热气腾腾、散发着香味的咖啡端到了他面前。看着微皱眉头的丈夫,里贝妮温柔地说:“亲爱的,遇到难题了吗?我们出去走走,说不定就打开了思路。”抬头看看一脸期盼的里贝妮,西亚德像往常一样遗憾地摇着头说:“亲爱的,你自己出去走走吧,我没有时间。”里贝妮神情有些落寞地走出了工作室。

    西亚德很快便收到了安蜜尔汇来的3000美元订金。而后,他开始设计蜜月电子地图。安蜜尔的蜜月旅行线路是从纽约出发,一路经由费城、华盛顿和康宁,最后到达举世闻名的尼加拉瓜大瀑布。

    安蜜尔在沟通邮件里,一次次向西亚德强调,她希望蜜月电子地图一定要精致,地图里的一切图片必须亲自拍摄。于是,西亚德放弃了原本收集的资料和图片,因为那让他始终找不到感觉。因此,西亚德决定沿着安蜜尔指定的路线旅行一次,寻找心动的感觉和图片。得知西亚德的出行计划后,妻子里贝妮非常支持。看着西亚德,里贝妮深情地说:“亲爱的,在外好好照顾自己,希望你能有意外收获。”

    带着妻子里贝妮的叮嘱,西亚德亲自驾车从纽约出发。小小的车厢里,环绕着优美动听的爱情歌曲,歌碟是他和妻子热恋时购买的,放在车里这么多年都没有换过。若是在平时,西亚德绝没有时间听,他总在思考着工作的事情。然而,今天,或许是这工作与爱情有关,他的灵感也被渐渐触发。

    因此,西亚德驾车抵达费城后,一路细心地搜索着最漂亮的景致。他看着一些熟悉的小路和景象,突然想起10年前,他和妻子里贝妮也到过这里。在这里,到处都留下了两人相拥相依的身影。听着自由钟响亮的钟声,他情不自禁地想念起妻子,这些年他竟都没时间再带着妻子故地重游。

    西亚德一路都按照客户的要求继续前行,他的记忆和灵感也越来越鲜活。到华盛顿时,西亚德突然想到自己就是在这里和妻子里贝妮相恋的。想着与妻子相恋的种种美好场景,西亚德对于蜜月电子地图的构想越来越完善。

    当西亚德的车开到康宁小镇时,看着小镇熟悉的一切,他沉睡了多年的记忆完全苏醒过来。这些景色都留下了太多他和妻子的甜蜜回忆。而再有一个月,便是自己和妻子结婚11周年的纪念日。想及此,西亚德情绪激动起来。当年蜜月时,在这座拥有世界闻名的巧克力工厂的小镇上,他热烈地搂着妻子说:“亲爱的,我们的婚姻,会像巧克力一样甜蜜。”想起这句话,西亚德突然有些汗颜,结婚后,他似乎忘记了说过的话,以忙事业为借口,疏忽了妻子里贝妮。而为了他的事业,妻子安心做一个全职太太,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鲜活的记忆,让西亚德联想起客户安蜜尔要求他做一个蜜月电子地图的目的。他自责道:“这些年,亲爱的里贝妮也像安蜜尔一样苦恼吗?”想到这,西亚德恨不得立即回到妻子身边,深情地拥抱她,告诉她以后他会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间。拨通妻子里贝妮的电话,听着电话里她温柔的呼吸,西亚德心潮澎湃:“亲爱的,我想你!”

    当西亚德抵达客户安蜜尔要求的最后一站,看到壮观的尼加拉瓜瀑布时,想起当初自己和妻子里贝妮站在瀑布面前发誓的场景:里贝妮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那被风吹拂的柔软头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他心里痒痒的,情不自禁地侧过脸和里贝妮热吻起来……

    回到纽约后,西亚德全心投入为客户安蜜尔制作蜜月电子地图时,也对妻子里贝妮体贴入微起来,他要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妻子。对于西亚德突然间的转变,里贝妮甜蜜地笑着。

    在给客户安蜜尔制作蜜月电子地图时,西亚德已策划好了如何和妻子一起度过结婚周年纪念日,他要在那天和妻子一起重新走一次曾经的蜜月旅行线路。切身的感受,使西亚德完成蜜月电子地图非常顺利,他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

    一个月后,结婚纪念日那天,当西亚德驾车带着妻子里贝妮踏上曾经的蜜月旅行线路时,里贝妮将一个光碟放进随身携带的电脑里。屏幕上显示的,正是西亚德制作的“寻找爱情记忆”。看着妻子会心的微笑,西亚德恍然大悟,原来神秘的客人就是他的妻子里贝妮。

    【上街的乐趣】

    徐慧莉

    上街,是我最喜欢的事,每个周末我都会跟着爷爷到练潭街去。

    练潭街离我家有三四里路,要穿着三个村子和好多条田埂,其间还要经过三条河。去街上的路总是弯弯曲曲的,有宽有窄,没有农田的地方相对较宽,偶尔还会有一段硬硬的砂石路。在农田层叠的路段,路便被挤得不成样子,有的地方甚至只有一臂宽,要是遇上雨天,行走就成为一种负担,迎面而来的人想错身都很困难。这时,必有一方远远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大声客气地说,你先过,你先过,我等会等会。这边人便赶紧踩着水和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过去,错身之后打个招呼后各奔东西。

    农村人重感情,见到人总是很热情,即便是陌生人,也会给对方一个大大的笑脸,和人唠上半天。要是遇见熟人,那话匣子不开上个半小时是不会关上的,说的都是些家常话,东家的媳妇进门了,西家添了个胖小子,自家的孩子孝顺或是不孝顺,从年头说到年尾,从老人说到小孩,无论哪里都是话题,都是那么有趣。每及此时,我都会不耐烦地在前面扯着嗓子叫,爷爷,快走,去晚了肥肉就没有了。要是爷爷的话题已经聊得差不多了,他会笑着跟人说,看看,我大孙女喊我了,回头上我家喝小酒去。那边的人便会识趣地说,好好,徐老你慢点走,回头见。要是偏巧爷爷没聊尽兴,他便会将小黑包从右手换到左手,扭过脸冲我喊,肥肉买的人少,不急不急,等我跟你表伯伯把话讲完再去也不迟,说不定还能买得更便宜一点。对此,我一点办法都没有,谁让爷爷认识的人多呢!

    于是,我便站在空旷的田野里,东张张,西望望,左看看,右瞧瞧,看看田埂上的植物里可有成熟的小米苞、野果子或酸鞭什么的。小米苞其实是一种刺生植物上的果实,熟透了才会好吃,要是没成熟则会酸而涩嘴,但有一个问题比较麻烦,就是它喜水,总在离水田很近的地方长,想摘到并不容易,要是独自一人,即便把脖子伸断了也不一定能把那小米苞弄到手,要是不小心,说不定还会一脚滑到水田里去,糊一身泥巴。若是侥幸摘了些来,手也是被上面的刺儿划得横一条竖一条的伤痕。酸鞭是我们那里人给一种植物起的名字,它长得像大王根,但颜色却不相同。大王根是青色的,人吃了会拉稀,猪倒可以吃一些,有利于肠道消化;酸鞭则带些紫色,吃着有些酸酸的,没有什么副作用,但也不能吃多,多了,双腮就会不停地流口水。对于有经验的小孩来说,一般情况是不会认错的,如果是城里人,那可就不能保证了。其实,最好吃的还是毛蔗,那薄薄的一层皮里睡着一种软软的甜东西,既好吃也不涩嘴,也容易找,但要在合适的时候吃,过了季节,它就会长成小扫把状,在风中来回地扫来荡去,仿佛一种天然的空气清扫器。等我把想吃的东西都吃到肚子,爷爷与表伯伯的话题也聊得差不多了,又会带着我往练潭街的方向进军。

    一路上,我会兴奋地指着路边的植物向爷爷请教名字,或一边踢着小石子一边向前小跑,要是妈妈看见的话,肯定会阻止我,说我爱惜鞋子,家里又不是大财主。可是爷爷却不会责备我,他会拎着小包,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看着我踢小石子,有时看到小石子快到路的边缘,他还会用脚小心地将石子往路中心顺一顺,于是这小石子便在又回到正轨。踢得累了,我便又缠着爷爷讲故事,爷爷的故事很多,但他却不喜欢讲,实在被缠得没办法了,他便讲些简单的。这时,我便牵着爷爷的手,老老实实地依着爷爷的臂膀,慢慢地往前走着,这时路边的花草和果子已经不能吸引我的注意力,我的全部思绪都游荡在爷爷的故事里,与故事中的人同命运共呼吸。

    等走到第三个村子时,就离街不远了。村口第一户人家的女主人是我的表姑,每次看到我,都会说,呀,五宝长这么高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小爷,你可真有福气。表姑说话时,眼睛忽闪忽闪的特别好看。最初,表姑梳着长长的大辫子,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齐耳短发,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好看。穿过表姑家所在的村子,向右转走100米左右就是练潭化肥厂,化肥厂的大烟囱里常年冒着烟,有时是白色的,有是黑色的。虽然路过那里经常会闻着一些奇怪的气味,但那个地方却是我们农村人所向往的地方,听爷爷说住在里面的人都吃商品粮,不要到农田里去干活。我对商品粮没有概念,但对不用干活却羡慕得很,那时妈妈每天一早就要到田里去干活,每次回家都累得直不起腰,如果妈妈能进到那个地方,是不是也不用干活了?所以,每次经过那里,我都想进去看看里面的人长得什么样,是不是要比村里人长得好看,凭什么他们可以不用到田里去干活,但我不敢。每当我傻傻地望着化肥厂大门,爷爷都会跟我说,宝儿好好念书,等你长大了也吃商品粮,就像那个师傅一样。于是,我便顺着爷爷的手指看过去,一个老大爷正悠闲自在地抱着白白的大茶缸,在厂门口来回地转悠。透过他的头顶,我还看见里面的人都穿着蓝色工作服,脖子上搭着雪白的毛巾,陆续地向前面更深处急匆匆而去,那里面有着许多我不知道的秘密。

    练潭街分上街头和下街头,上街头卖服装之类的,下街头则卖生活用品,我们需要的肥肉就在其中。街上很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喧闹不止。在这里,商贩们是最活跃的一个群体,不管认识不认识,他们都会客气地叫人一声“大爷”“大妈”或“大哥”“大姐”,一两句客套话就拉近彼此的距离,乡里人讲情义,重感情,定会问“你是哪里人?”一来二去,一单生意便做成了。街上卖肉的只有一家,摊主是一个中年人,黑而瘦,但很有力气,一大块肉在他手中要不了几秒钟便被分成几个长条,然后卖给不同的买主,生意好的时候,我们赶过去时肉所剩无几了。但爷爷跟所有人都混得好,卖肉的总会给他留一块肥肉,长条条的,上面有时有少量的瘦肉,有时则白花花肥胖胖的,一点瘦肉都看不到。那时,肥肉与瘦肉是一样的价格,我不知道爷爷为什么总是买肥肉而不买瘦肉。后来才知道,爷爷牙齿差不多快掉光了,仅有的几颗也都在嘴里不老实地晃荡着,吃瘦肉只会雪上加霜。

    买好肉,爷爷会顺便到卖虾或鱼的小摊边去走一走,看到有一指长的小鱼就会买,小鱼不贵,一斤只要两三角钱,爷爷便会称两三斤回家,奶奶花半天时间去整理,细心地去掉鱼肚里的肠子和鱼杂,洗干净后放到油锅里过一过,等鱼身上有三成黄时就会盛起来,放到筛子上晾晒,差不多快干时就会收起来,便于储藏。冬天早晨,就着鲜美的鱼虾,喝下香香的米粥,那感觉才叫一个舒坦。如果鱼汤冻成鱼冻,那味道就更美了。随后几天,中餐或晚餐就会出现肥肉的身影,奶奶善熬汤,那油花花的肥肉被炖得细嫩爽滑,只要轻轻咬一口,那黏黏的肥肉汁就会穿过喉咙滑向体内,我喜食肥肉的习惯便是从那时开始养成的,且多年不改。那时,爷爷奶奶已经与我们分家单过,但每每有好吃的,爷爷奶奶从不吝啬,总是喊我们过去吃。如果遇上母亲心情不佳,不让过去,奶奶就会踮着小脚端一碗送过来,让大家都尝尝新鲜。

    上中学后,我便很少跟爷爷上街了,但每次爷爷从街上回来,我都会热心地问问路上的情况,以及街上新增了哪些东西,乐此不疲。而爷爷呢,总是会细细地述来,似乎也很享受这段时光。

    欺骗的电话

    余显斌

    为了生活,张静高中毕业后,在矿山下办了个话吧。每天,总有矿工下山到这儿打电话,向家里报平安,或者询问家里情况怎么样。这时,张静会微笑着递上一杯茶,从小,日子不太富裕的她,对这些从乡下来的打工汉子充满了感情。

    因此,这里的矿工对她都很好,称她妹妹。但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就是平。

    平来打电话时,是一个春天的早晨,天气还很冷。

    那天一早,就响起了敲门声。张静打开铺门,门外站着一个小伙子,二十岁左右,温静得像个高中生。见了她,小伙子低下了头,羞涩地笑笑,说想打个电话。

    张静一笑,热情地让他进去。

    小伙子拿起电话,拨了一组号码,脸上露出温驯的笑,喊:“娘,是你吗?你和爹都好吗?”那么大的小伙子,声音竟有些沙哑,看样子,是第一次出远门。

    张静深深叹了一口气。

    小伙子接着道:“娘,我在这儿吃的很好,顿顿白馍,还有肉片,吃得人都不想吃了。”说完还咂咂嘴,仿佛在回味似的,但显然不惯于说谎,脸红了。

    “这儿很安全,你放心。嗯,啥?儿媳妇?”平红了脸,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你等一会儿。”挂了电话,望着张静,期期艾艾地抓着脑袋。

    张静奇怪地望着他,为这个大小伙子的姑娘情态感到好笑。

    哼哧了半天,小伙子张了嘴:“能求你——求你一件事吗?”

    张静笑笑,很大方地道:“没带钱吧?不要紧,下次拿来得了。”

    小伙子直摇手,涨红了脸道,“不,不。你能做我的恋人吗?就一次。”

    张静睁大了眼,望着小伙子,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啥?”

    小伙子从张静的神色中,显然看出了她对自己的误会,忙解释,自己叫平,从一个遥远的山里来,父亲得了重病,卧床不起,心里整天盼着自己的儿子能娶个媳妇。因此,上次信中自己骗父亲说自己在这边有了恋人,下次一定让她给家里打个电话。刚才电话里,母亲说,你爹这会儿在电话旁盼着儿媳的电话呢。说完,平满眼企盼地望着张静,道:“那都是撒谎,谁知我爹还记着呢。”

    张静被平的孝心打动了,点点头。平又一次拿起电话,拨了那个号,说:“娘,你媳妇要和你通话呢?”然后,满眼感激地把电话递过去。

    张静接过电话,静下心来,对着话筒道:“娘——你和爹都好吧?”那头,两个老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连声道:“好!好!”

    在电话里,张静让两位老人放心,她会照看好平的,并让二老要注意身体。那一刻,张静的心里,竟泛动着一丝柔情,好像自己真成了平的恋人,耳根无来由地红了。

    打完电话,张静竟然有点不敢去看平,虽然,平时她很大方。

    平很感激,找了电话费,然后又掏出一沓钱,放在张静面前。张静不高兴了,说:“怎么?给我辛苦费?我要为这,就不打了。”

    平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自己在矿山上,打个电话,来去半天,耽搁功夫,想请张静每个月代打一个电话,以免自己的父母操心。

    张静把钱退了回去,一笑:“看样子这个儿媳还得扮下去。”

    平又急了,红了脸:“你不答应吗?”

    静一笑:“钱,你先拿着,以后到年尾总的再结算。”平很高兴,收了钱,连声说着谢谢,留下家里电话号码走了。

    望着平的身影,张静沉濅在一种温馨的遐想中。

    以后每一个月,张静都以平的恋人身份,给平的家里去一个电话,说平身体很好,嘱咐二老保重身体。

    平的妈在电话里很高兴,埋怨平为什么不把儿媳带回来看看,然后,给静讲平的事情,一次,自己有病,小小的平竟然知道上树去掏鸟蛋给自己炖汤喝。还有一次,下河捉鱼给他爹补身子,遇上干河水,险些被冲走。说着说着哭了,说着说着笑了。

    张静在这头,眼圈也红红的,在她的心中,平越来越可爱了。她想,如果平再次来,她一定会告诉他,她爱他。因为,现在这样的好小伙子很少见了。

    张静为自己的想法又一次红了脸。

    电话就这样一月一个,张静和平的妈已无话不谈,仿佛成了真正的婆媳。

    一天,又一次通电话,那边传来了哭声,是平的妈的,她告诉张静,过去告诉平的那些事都是假的,平是一个不孝顺的孩子,一点也不听话,他没掏鸟蛋,而是偷了别人鸡蛋,不是为自己的妈妈,而是自己嘴馋。他被干河水险些冲走,也不是为了他爹捉鱼,是游泳。

    说到后来,平的妈伤心欲绝,说不下去了,挂了电话。

    张静拿着电话,呆呆地站着,一头雾水,随即醒悟,自己坠入了平的圈套,一定是平看上了自己的美丽,想套住自己的心,就假装孝子,自己还傻傻地喊妈喊爸呢。一个当妈的,都这样评价自己的儿子,这个平一定是忤逆不孝。

    她很伤心,为自己的一番情意被欺骗。

    她再也不想平的事了,好在平也一直没有出现。到了腊月的一天,大雪纷飞,大地一片白色,路上也没有了一个行人。她不自觉地拿起电话,拨了一组号,突然惊醒,又放下。

    她想,那家伙一定回去了吧。

    想着时,不经意地一抬头,看见远处雪地里,一个黑点蠕蠕而来。近了,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望了望张静话吧上的“静子话吧”牌子,擦擦眼睛,走了进来,问:“你是张静?”

    张静站起来,微笑着点头。

    老妇人掏出一沓钱放在张静手上,告诉她,自己是平的妈,来还电话费的。

    “平呢?他怎么不来?”张静觉得,一定是平知道她已经晓得他的圈套了,不好意思露面。

    平的妈没答话,泪水顺脸颊滚滚而下。张静一惊,拉住她的手:“平呢?究竟怎么的?”

    “平死了。”老妇人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原来,平在煤矿干活,一次遭遇瓦斯爆炸,没死,却被高度烧伤。此时,从父母嘴里,平已感觉到张静爱上了他。为了避免张静痛苦,临死前,平请求自己的母亲在电话里把自己说坏一些,抵消掉自己在张静心中的形象。

    “这钱,平说,无论如何要想法还给你。你也不容易啊。”说完,平的妈放下钱,走了,踏着漫天雪花走向远处。

    望着平的妈的背影,张静的泪又一次流下来,她猛地跪下,对着远处的背影喊:“妈,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落叶是飞累的蝴蝶】

    薛俊美

    收到中专录取通知书,我跑到山后的小树林,大哭了一场。我不甘心,不甘心!上高中,考大学,穿着花裙子,胳臂下夹着课本,在众多男生注视的目光下优雅地行走在未名湖畔,这才是我的梦想。

    中考填志愿的时候,妈妈告诉我说,只能报小中专。听到了吗?是小中专!我们当地对小中专情有独钟,因为考上了,国家就会给一定的粮食补贴,就意味着不用再吃家里的饭,不用花家里的花销了!这对当时一手拉扯我和姐姐长大的妈妈来说,考上小中专就意味着我们家从此脱离苦海了!

    看着日渐瘦削的妈妈站立在风中,风扬起她的裤管,显得她越发苍老;看着大我两岁已上小中专两年的姐姐为我哭肿的眼皮;看着风中摇摇欲坠的两间茅屋,我妥协了。我含着泪在志愿书上写上了“中专”二字,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也浸湿了“中专”二字,慢慢地洇渍开去……我上大学的理想就这样被泡化了,连个气泡都没来得及留下。

    从此,我的心死掉了。对外界,我关闭了自己,只有麻木才让我的心不那么疼!我只在深夜才会舔舐自己的伤口,痛入骨髓的疼啊,让我不能呼吸!

    开学了,班里的一切距离我都很遥远。教室里永远热热闹闹,可这热热闹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所有的女生都在织毛衣、编手链,所有的男生都在打篮球或者打乒乓球,偶尔有几个男生女生坐在角隅窃窃私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只有我,只有我,生活在我自己的世界里。我不停地一张接一张地练字,毫不夸张地说,我的字比我们书法老师的字都好。自从在志愿书上写下“中专”那两个字,我就不会笑了!

    就这样,两个月过去了,我没有朋友,我独来独往,一个人出出进进,冷漠落寞的表情凝固在我的脸上。没有人能够走进我的内心,因为我的心早死了!

    就在那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像往常一样,打开作业本开始写作业。一张纸条飘落下来,打开一看,是语文老师的字。

    上面写着:你的忧郁让人心疼,这本不该是你这个年龄应有的表情,那应该是我四十以后才有的沧桑和无奈!你的字很漂亮,要是其他同学也像你一样写得那么好,就好了!希望会看到像你的字一样漂亮的笑容!

    这张纸条是蓝色的,像极了我的忧郁!

    看完纸条的晚上,我再一次失眠了,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因为痛彻心扉,而是因为第一次有人能以这样的方式走近我,零距离的走近我的内心,让我思考自己存在的价值。是的是的,我厌烦了说教,鄙夷喋喋不休,唾弃一切大道理,对泛着白沫上下翻飞的嘴唇嗤之以鼻。而这样一张隽永飘逸的字条,就这样轻易地撬开了我生了锈的心锁。我真的失眠了。

    连我自己都不会想到,一张小小的纸条,会让我的变化那么大。一改往日的慵懒憔悴,一改往日的耷拉眼皮,一改往日的缄声默语。课堂上,我举手发言,滔滔不绝,精辟的语句让全班折服;早操,我第一次参加,惊得同学光看我跑操了,呆立一百多秒没有挪动脚步,被学生会逮住机会狠狠地扣了量化分;课外活动时间,我跟女生学织毛衣、编手链,把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编织进里面。班里一个男生悄悄地说,准是谈恋爱了!

    哈哈,什么话呀,我的语文老师可是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妇女了!

    我的变化,都被语文老师一点一滴地收进心里。她给了我第二张纸条,金黄金黄的,像骄阳下灿烂的向日葵。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的影子。那时,我和你一样顾影自怜,骄傲孤僻。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个故事。一把坚实的大锁挂在大门上,一根铁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无法将它撬开。钥匙来了,他瘦小的身子钻进锁孔,只轻轻一转,大锁就“啪”地一声打开了。铁杆奇怪地问,为什么我费了那么大力气也打不开,而你却轻而易举地就把它打开了呢?钥匙说,因为我最了解它的心。

    是啊,自己的心锁只有自己才能打开。你看,你学会笑了,虽然只是很轻很轻的嘴角上扬,但我们已经看到了属于你的美丽和不可估量的未来!

    希望会看到像你的字和你的笑容那么美丽的未来!”

    这时,我才知道并明白,织毛衣和编手链并不是我以后想要的生活。所以,我微笑着频繁出入图书馆,用尽一切业余时间;我微笑着,真诚与人交往,收获着感动的馈赠;我微笑着,在大雪飘飞的早上,对着空旷的操场练习着英语口语的表达。

    我惊喜地看到了自己的变化,做事有条不紊,信心倍增,每天都有饱满的热情。回到家里,眼角堆着金菊的妈妈有时会愧疚没让我上高中,我拥住妈妈,我说谢谢。而我也终于明白,苦难真的是人生一所最好的大学,它让人在痛定思痛后,站在废墟上的崛起所散发出的光芒,一样会照彻四周。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放弃理想,纵使行走在泥淖,前方依然有永不落的太阳!

    就这样,师范三年,我快乐地学习生活。我被多家学校聘为书法指导教师,习作稿费更是雪片一样飞来。上苍永远不会忘记一个快乐生活的人,我参加了师范类学校的高考,我终于站在我梦寐以求的未名湖畔。拿着通知书,我泪如泉涌,感谢上苍的眷顾,感谢我的语文老师,让我如此喜极而泣!泪水再一次打湿了手中的通知书,我任我的泪水如决堤河流,畅快淋漓地流个不停!

    而那一刻,我相信,我的任性、我的自私、我的颓废,都已经离我远去。向我款款走来的,是我的微笑、我的自信和我的宽容!

    此刻在我手中的,是语文老师给我的第三张纸条。粉红色的,那么温暖和美丽的颜色,像极了我此刻柔软的内心。

    “你相信吗?落叶是一枚飞累了的蝴蝶。它的叶柄离开母体,打着旋儿飘落下来。这片刻空中的绽放,让我惊讶于它的美丽。它以这样一种精彩的方式告别一段生活,等它稍作休整,明年秋天风起的时候,漫天亦是飞舞的蝴蝶。一样的精彩,不一样的人生!”

    我想到了一句话:非常骄傲非常沉默,从不依靠从不寻找。而我更愿意让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和我一起,分享快乐生活的真谛!

    又是一季金秋。缓缓的一枚落叶旋转着、飞舞着。你相信吗,落叶是飞累的蝴蝶!

    【你看见挂链,她看见爱】

    薛俊美

    新来的同事玫,分到我们图书室,负责书籍的登记造册和网上资料的汇总。还没一个星期,在单位八百年都没借一次书的男同志,包括还没结婚的小伙子和已经拖家带口的中老年男,都拖沓而至,成了爱学习的好孩子。

    大家心照不宣,找各种匪夷所思的借口,什么年终了,得找本书写理论笔记了;什么替家里上初中的孩子,查资料啦;还有打着领导的旗号,说头儿想借书却懒得来,自己只好来替他跑腿……

    切,三岁小孩也知道,他们一个个肚子里曲里拐弯的花花肠子里,装的都是些啥。

    谁实话,玫长得真好看。不胖不瘦,凹凸有形,衣着打扮得体却又不花里胡哨,一双眼睛透着水灵劲儿,含情脉脉。我们几个中老年妇女都花一样稀罕着她,看一眼,一天的好心情都有了,感情这就是传说的秀色可餐啊。那些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和那些色色的中老年猥琐男,就更不用说了,谁不知道谁啊,都是性情中人。不想看漂亮的女人,那才真不正常了呢!

    其中,来的最勤的,是管网络的小胡。以前图书室的电脑净出毛病,打十个电话他也不来给修。可自从玫来了,小胡一天两三趟地来图书室。借书,修电脑,查线路,帮着干些重活,用大订书机订合集,或者拖个地什么的。

    一来二去,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也替我们科室的蓝愤愤不平。玫没分来时,蓝就很喜欢小胡,小胡虽没明确表示也喜欢蓝,但也不反感,两人的关系处的比普通朋友好,但是还没达到恋人的程度。玫一来,温柔大方但相貌身材都平平的蓝,这下怕是要彻底歇菜了。大伙摇头。

    小胡能说会道,把人哄得心里美滋滋的。这不,我们吃着小胡买来的糖葫芦,瓜子和各式小点心,一起涮小胡。

    “哎,小胡,给姐姐说说,想不想要个媳妇啊?”

    “想啊,姐姐们给操操心吧!”

    我们几个故意受惊的野鸭般嘎嘎笑起来,挤鼻子弄眼:“那你可得跟姐姐好好说说,想要个俊的啊,还是勤快的啊?”

    小胡瞅瞅左边正往手指甲盖儿上涂指甲油的玫,又瞅瞅右边正在书架旁整理图书的蓝,腼腆地:“呵呵,都行,都行!”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小胡照样跑得勤,玫对他不远也不近,蓝一如既往地对小胡好。三个人,三个角。爱着的人,却爱着别的人。我们这些过来人,摇摇头,心里急,帮不上忙,干脆在一边,看他们年轻人自己处理这错综复杂的感情关系。

    不能总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小胡也渐渐冷静下来。家中父母亲一个接一个电话,催得急,他是得静下心,选择谁,好好做一个决定了。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小胡想出了一个高招。他找人打了两个挂链。那是他去僻远的云南部落旅行时,找村里子打银饰的工匠费了一个星期教自己,按图索骥,打造出一种早已失传的古老花样,一笔一笔各自镌刻上玫和蓝的名字。小胡说,尽管这两个银挂饰样子丑丑的,却是独一无二的。打造时的那种心境和念想,只有自己能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小胡回来的路上,突发大规模泥石流,为了救路旁一个素不相识的略有些智障的女孩,小胡被滚落的石块狠狠击中了小腿,灾难发生的一刹那,钻心疼痛袭来的时候,小胡的手,却紧紧攥着那两条银挂饰。就算在医院接受手术时,几个人愣是没掰开小胡紧紧攥着银挂饰的手。而那,是小胡带给玫和蓝的生日礼物。九月二十九,她俩同一天。

    同事都到医院去探望,听小胡说,左小腿保不住,需要动手术锯去。我们一个个唏嘘不已,泪花隐隐,替小胡不值,不就一个智障女孩吗?至于的吗?

    小胡沉默,半响,我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的,爷爷奶奶忙活地里的活,顾不上照顾我,跟我感情最深的,是我小叔。我掉河里,他不会游泳也捞我;我挨大孩子打了,他扑我身上挡着,让那些坏孩子的拳头脚板落自己身上……我小叔,智力还不如个孩子,天生的,可却知道一门心思儿对我好,谁动我一指头也嗷嗷直叫。

    说毕,掏出怀里的银挂链,分别递给玫和蓝,说一句:“生日快乐!”

    玫的眉头微微一蹙,接过来,还没来得及打磨好的银挂链上的一根小小的倒挂毛刺,划伤了玫的纤纤食指,她有些恼怒地将挂链胡乱塞在包里,一脸的风雨欲来,两股抖抖几欲先走。不值钱的首饰就罢了,好好的人,腿还得锯掉,玫的脸色还不如病床上小胡的脸色好看呢。

    蓝却当场戴上,一脸的欣喜,一脸的娇羞,低声询问小胡:“好看吗?这么古朴大气的银挂链,心静不下来的人是没法雕琢出这么繁复细碎的图案的。一刀一刀刻,得费多大劲儿啊!瞧你,手指上刻印落下的伤痕……”说着,蓝自然地将小胡受伤的手捧起来,用嘴呵着,呵着,一脸的爱怜和疼惜。

    这样温馨又少儿不宜的画面,我们几个老娘儿识趣地带上门出去,一任门那边春光无限。

    出院之后,小胡就和蓝举行了婚礼。婚礼的盛大,婚房的豪华,让我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原来小胡的父亲是邻县财政局的局长,小胡舍不得老家的爷爷奶奶和智障的小叔,要自己亲自照顾才放心,留在了这里。

    玫看着两腿完好的小胡,有些失态:“原来你爸是财政局长啊,你怎么不早说?还有你的腿,怎的没锯啊?”小胡一笑:“你盼着我锯啊?我爸妈从京城请来了专家,保住了我的双腿!”说完,搂住身旁一脸幸福的蓝:“走,我们去给爸妈敬酒!”远处,小胡和蓝的俩爸,俩妈,笑成了春风里灿烂的桃花。

    后来,后来,听说一直这个也相不中那个也看不上眼的玫,念念不忘小胡当初看自己那种炙热的眼神。有一次鼓起勇气,把小胡堵在电梯里,有些哀怨地问小胡最后为什么不选择自己。小胡看着旁边电梯上的按键,一字一句地说:“你当初看到的只是粗粗的、丑丑的银挂链,和我即将被锯掉的腿;可蓝看到的,却是银挂链里沉甸甸的、永恒的爱,和我的心。”

    话音刚落,电梯门,无声地开了,小胡朝家的方向走去。

    【咖啡,还是白开水】

    卫宣利

    决意要离开他了。那天,她在网上学了半天,又兴冲冲地在厨房里忙了两个小时,终于把一盆热辣鲜香的水煮鱼端上了桌。满以为他会胃口大开大加赞扬,不想他却只是表情冷漠地说了句:“这么辣的菜,吃了会上火。”她当即就恼了,摔了筷子,冲他吼:“跟你这样没情没趣的人在一起真没劲!”

    当然不只是这一次,那次和他一起去饭店吃饭,他看到一盘烤肉要35块钱,惊得几乎跳起来:“这么贵,不如回家炒碗面吃得舒坦……”旁边的人都看着他们笑,她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还有那次,她不过出差三天,他就把她的金鱼给养死了;结婚纪念日,他忘得一干二净……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当初挑来选去,最终却嫁了这么一个男人。不帅,不善言辞,睡觉磨牙,吃饭吧唧嘴,连个辣椒都切不好,没说过一句讨人喜欢的话,没情趣没爱好,像白开水,透明,乏味。跟这种无色无味的男人在一起,她几乎可以想像得出八十岁时的情景。没劲,真的没劲。

    也不单如此,想要离开,是因为她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更优秀的男人。那个男人是她单位里一个下属机构的办公室主任,才能卓越,举止儒雅,有着干净温暖的笑容。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都是他不能比的。而且,从那个人的眼神中,她能看出他对自己强烈的欣赏和喜欢。

    他不同意离婚,找了很多理由,诸如她生活能力太差,不知道怎样照顾自己;人太单纯,容易上当受骗;任性,脾气坏,怕没有谁能忍得了她……她不服,难不成离了你,我就活不下去了?再说,还有那个男人,他样样优秀,温柔体贴,自然会把自己照顾得细致入微。

    她赌气自己租了房子,搬了出去。

    离开了他和那个家,她觉得自己像放飞的小鸟,自由新鲜。那个男人常常约她,在优雅的咖啡屋,握一杯清香柔和的蓝山或者烈酸强甘的摩卡,隔着氤氲的香气,对面的男人深情款款。这样的情景简直令她沉醉痴迷。是的,生活就应该像咖啡一样,丰富细腻的味道,一层一层地掠夺你的味觉。男人也应该像咖啡一样,优雅,性感,浪漫,充满激情。

    可是生活并不只有花前月下的浪漫,回到她的小屋,还是要面对每月的水费电费电话费煤气费,每天要买菜洗碗拖地打扫卫生,她是一个对钱和数字没有概念的人,这些细枝末节的琐碎,让她头疼。她不会清洗油烟机上的油污,敲不开喜欢吃的核桃,不清楚热水器要预热多长时间……而那个优雅的男人,对她始终若即若离不温不火,似乎只是她生活中的一个旁观者。

    那次,在她的小屋,男人上完厕所后,马桶堵塞了。男人丝毫没有想办法去疏通的意思,离开时对她说:“没事儿,等两个小时,它自己就通了,真不行的话,打电话让人来疏通一下。”

    等了两个小时,一天,两天,马桶始终没通。房间里的气味越来越强烈,她面对泛着恶臭的马桶束手无策。她对这类事情完全没有经验,以前,家里的马桶也堵塞过,可都是他处理的。不得已,她打了他的电话。

    他立马就赶来了,带着一个大皮吸,卷起袖子伏在马桶上去吸污水。污水溅到他的衣服上,他全无知觉。三分钟后,伴着呼噜噜一声响,清亮的水终于泛了出来。他又把房间里细细打扫一遍,喷了空气清新剂。埋怨她:“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从小就对气味敏感,怎么受得了这个味?”迟了一下,又说:“要不,还是跟我回家吧……”

    她抱住这个男人,泪水任性地抹到他的衣服上。是的,这个堵塞的马桶让她明白,生活不是咖啡,而是柴米油盐,是冰箱里的半盘剩菜,是漏水的水龙头,是堵塞的马桶;最好的男人也不是咖啡,而是白开水,平淡,无味,却必不可缺。他其实早已浸润在你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他在的时候你感觉不到,他不在了,你才会觉得生活处处都不方便。他可以代替任何人,却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他,因为,他已经和你的生命融为一体。

    【爱是生命里的盐】

    卫宣利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生活会再起波澜。结婚8年,妻子温柔贤惠,儿子活泼可爱,刚刚换了大房子,又提升为单位的部门主任,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如果没有意外,他会很快平步青云,前程似锦。

    是那个女孩儿,搅乱了这一池春水。女孩儿是单位里新来的同事,大学刚毕业,分在他的手下。不过是个普通女子,温婉,沉稳,有年轻绚烂的笑容,工作很卖力。他对她是不在意的,他也不认为自己对女孩子还有吸引力,一个年近四十、已经开始发福的老男人,不应该是那些个性张扬的八零后女孩儿的倾慕对象。

    可是女孩儿却迷上了他。那天晚上他加班,为一个反复修改客户仍不满意的方案,他眉头深锁来回踱步,一包烟抽完仍无头绪,正要出去买烟,却迎面碰上她。她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笑语盈盈:“喝杯咖啡吧,也许有帮助。”她放下咖啡翩然而去,转瞬,却收到她的短信:“士之耽兮,犹可说矣;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他吓了一跳,抬头,玻璃门外的她,对他狡黠一笑。

    他只当她开玩笑,短信一删,了无痕迹。单位里正在进行新的人事调整,这个时候,他当然不能出错。

    她却并未罢休,几天后,她和单位里的新同事一起去外地培训。临走前,她跑去跟他道别,却突然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满面绯红,迅速跑开。他毫无防备地愣在那里,半天才回过神来。紧接着,她在QQ留言,Email里写炽热缠绵的情书……

    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这样的攻势,他心里沉寂已久的那滩水,终于被搅得风起云涌。

    他仿佛回到了激情四溢的青春时代,人前互相纠缠的目光,人后如胶似膝的缠绵。借着出差的机会,在陌生的城市,他们像恩爱夫妻,手牵手逛街,留亲密的大头照,在许愿锁上刻下两个人的名字,锁在一起,永不分开。他像老房子着了火,扑都扑不灭。

    有了外心,对家里的妻子便没有了耐心。那天是儿子的生日,妻子做了一桌子好菜,儿子欢天喜地地点生日蜡烛,本是一家人幸福团圆的时刻,却收到女孩儿的短信。他心急火燎,借口朋友有事,就要出门,却被儿子拉住。儿子说:“爸,你有多久没有陪过我了?你答应过我生日带我去海洋馆的。”他有些惭愧,终于在儿子和妻子热切期待的目光留了下来。却再没有心情,心烦意乱。在吃到那盘红烧鱼的时候,他突然大发脾气,指责妻子放了太多的盐,气急败坏地摔了盘子。

    事情愈演愈烈,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的暧昧,甚至他本该升的职,也因此被搁浅。却只有妻子,似乎还蒙在鼓里。她一如既往地为他熬养肝补肾的粥,把他的衣服洗净熨整挂进衣柜,周日带着儿子去看他的父母,他和情人出差,她也一样为他准备好剃须刀、充电器、胃药、解酒的醋、干净的换洗衣服……可他的心不在了,她的好也让他觉得琐碎又麻烦。

    没想到会在商场遇上父母。那天,情人缠着他要买手链,在那家首饰柜台,恰巧遇上了正在挑银婚纪念品的父亲和母亲。本来就已经传得满城风雨的事情,这下得到了证实。脾气暴烈的父亲,当场就给了他一巴掌,又气得昏厥在地。

    那天,送父亲回家的他,被母亲留在家里吃饭。母亲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很快做出四样小菜,都是他爱吃的。可是那些菜,没一样合他的口味,不是淡得无味,就是苦得发涩。他奇怪,一向精于厨艺的母亲,味觉坏了吗?还是得了健忘症?母亲看着他如同嚼蜡的痛苦表情,问:“这菜不合你的口味?”他说:“妈,你这土豆丝里忘了放盐吧?这鱼香肉丝里味精太多了吧?”

    母亲缓缓说道:“没错,百味盐为首,一道菜里,可以没有酱油,没有醋,没有味精,却不可以没有盐。盐放对了,什么味都有了。没有盐,再好的菜也吃不出味。味精就不同了,有也可无也可,可以锦上添花,却不能雪中送炭。吃多了还会致癌。”母亲顿了一下,又说:“其实人也一样,有的人像盐,是你生命里不可缺少的;有的人像味精,多吃无益。”

    他举着筷子的手,就那样顿在半空中。他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在婚姻这道菜里,他放错了盐和味精的位置。他亦明白,爱才是生命里的盐,没有盐,生命会眩晕,会虚脱。

    那天的饭没有吃完他就回家了,他到菜市场买了一兜新鲜的菜,一边往家赶一边想:回家要好好练练厨艺,把盐的量放准了,菜才有醇香美妙的滋味。至于味精,不要也罢。

    【八世爱】

    卫宣利

    还记得当时年少,正月里,镇上请来戏班,一唱就是半个月。那是他们的节日,每天傍晚,他早早吃了饭,在她家的院墙外候着。等她慌慌张张地出来,便携了她的手,急慌慌地往戏场赶。赶到镇上时,戏通常已经开场。灯光打在台上女子明艳俏丽的脸上,女子扬起水袖,低首碎步,身段袅袅娜娜,唱腔幽怨婉转,她的心,也在铿锵顿挫的鼓点中起起伏伏。他在她身边坐着,眼睛不看台上,却只凝视着身旁的她。她低头,她蹙眉,她欢喜,她涕泪涟涟。他的心,便也跟着辗转起伏。

    那一夜唱的是《七世夫妻》,男女主角是天庭的金童玉女,只因玉帝在天庭欢宴群仙时,金童不慎摔破酒杯,玉女为安慰金童,便对他展颜一笑。这一笑的代价,是他们双双被贬红尘,且被罚以:配为夫妻,却不许成婚。七世苦苦相恋,却难成眷属。一世里,他是万喜良,她是孟姜女,万喜良被缉赴边塞造城,到塞三日身亡,孟姜女过关寻夫,哭倒长城,后投河而死;二世里,他是梁山伯,她是祝英台,生不能同衾,死后化蝶比翼双飞……一出戏,台上的人悲切哀怨,台下的她泪湿香帕。

    戏散场,他携她回家,她悲思难收,一路哽咽。他忧心如焚,不知该如何安慰,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我有缘,七世不离散,八世做夫妻。”她诧异地盯着他看,心跳如鼓,脸,慢慢地羞成娇红。

    那年,他16,她15。她和他的家,只隔着一条街。

    她长成俊眉秀目的姑娘,像春天里枝头上绽开的第一朵桃花,鲜润饱满,走到哪里便芬芳地开在哪里。有富家少爷来求婚,她不允。父母逼得急,她索性横下一条心:除了海哥,我谁也不嫁。

    自然是不许的,他们两家,只隔着一条街,却有世仇。而且,他穷,家徒四壁。她的房门被落下重锁,父亲硬邦邦地撂下话:想嫁他,除非我死。

    夜里,他来到她的窗下,小声叫她的名字。他说,那户人家,我去打听过了,家底殷实,人也俊朗,你嫁过去,会有好日子过的。她隔着窗子啐他:没良心的,当初是谁许下的八世夫妻?你若不带我走,我就撞死在这墙上!

    那一夜,他隔着窗户与她商定:你等着,明天,我去镇上把家传的那对玉镯卖了,凑足了路费,就带你离开这儿。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最好是在海边,盖一所房子,你结网,我打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做八世的夫妻……他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灼灼的光。

    她扳着窗棂,娇俏的脸像天上的满月,幸福的光芒把暗夜都照亮了。那一夜,她欢喜着,焦虑着,憧憬着,慌张着,娇羞着,彻夜未眠。夜那么长,天似乎永远都不会亮了。

    没想到,他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她等了一天,两天,第三天,父亲打开门放她出来。父亲说,听人说,阿海那小子,在镇上遇上当兵的,被抓去当了壮丁……你还是找个人,嫁了吧。

    她当即就懵了,疯了一般往海边跑。是的,他答应她的,要带她去海的那一边,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过平淡幸福的生活,做八世的夫妻。可他,却失了言。她跪在潮湿的沙滩上,泪,一捧一捧地跌落。

    那是1949年,那年的春天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可是她,却失去了最心爱的人,灿然绽放的青春,从此就暗淡了下去。整颗心,都沧桑了。

    她再也没有嫁人,青灯,长夜,在思念和回忆中,慢慢生了华发。他什么也没给她留下,只给了她一个夜晚。那夜,银盘似的的月亮散发着皎洁的光芒,他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多少年后,仍然清晰如昨。

    她守着那个夜晚,一年又一年,一直到2009年。

    他回来了,被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捧着,回来看她。他藏在一个小匣子里,任她摸着,却摸不出轮廓。她的记忆里,还是他棱角分明的脸膛,高壮笔挺的身架,笑起来,像洪钟一样,震她的耳膜。她奇怪,他那样健壮高大的身躯,怎么能藏在那个小匣子里?

    她的眼睛瞎了,重度白内障。

    男孩儿读他给她的遗言:秀春,对不起。第九世,我们一定做最恩爱的夫妻。她的手轻轻抚摸那个匣子,没有眼泪。她把他藏身的小匣子仔细擦干净,在枕头旁放了七天。每夜,她抱着他,絮絮叨叨地跟他说那七生七世里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故事,说60年前的那个夜晚,说她对他的想念……她笑,说,海哥,你怎么就扔下我自己走了呢?笑着笑着,就哽咽了。

    2009的春天,窗外桃红柳绿。没有人知道,这对隔了60年的恋人,在这一时刻相聚。她想把那出戏改成《八世夫妻》,第八世里,她是董秀春,他是徐海辰。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