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等待我成熟的果园-我想让你知道,永远我不会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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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刻如溪花顺流漂下,游鱼豁剌剌跳上龙门,表面泥皮层层剥落,露出真珠光华耀眼,却原来世上真有爱如净莲,一霎那新地新天。蔡琴的歌声响起在耳边:“我想让你知道,永远我不会忘掉,和你共有过喜怒和哀乐,那些分分和秒秒……看香樟树下悲欢离合,片片落叶依旧再回到年少……我想让你知道,永远我不会忘掉。”

    【白妞与黑妞】

    凉月满天

    白妞是妹妹,黑妞是姐姐。黑妞只比白妞大三个月,十三岁以前还互不相识,1983年上中学时成了同桌。

    那时候天很蓝,地况却很不好。红胶泥的土路,雨天成了粘粘的一团,人走人陷,车走车陷。中学离家八里路,学生们像蜂蛹,一个挨一个朝前蠕动,人人手里拎一根棍子,用来捅自行车的前后瓦里的红胶泥,推一段,捅一捅,再推一段,再捅一捅。白妞家里穷,连捅自行车的机会都没有。冬天天短,黑妞怕她出危险,就和她一起步行。白妞书包里还放着中午饭——两块煮红薯,掏出来,一人一块,甜得不行,就是凉,冰凉。

    两个人性情相反。白妞性急嘴尖,黑妞性情散漫。考试的时候,白妞埋头唰唰地写,黑妞就偷偷地捅她:“哎,这道题怎么做?”白妞就烦:“等会儿!”黑妞就等,很安闲地坐在那里,转圆规玩,无所用心。

    有一次,白妞也拿着黑妞钟爱的圆规转来转去,当投枪往桌面上投——嗖的一声,威风凛凛——没投准,圆规那只细脚伶仃的尖针狠狠地扎进黑妞摊在桌上的手掌。黑妞一楞,瞅着还在颤动的圆规莫名其妙。白妞吓得够呛,赶紧倒打一耙,“唉呀,你干嘛不躲开?”黑妞也觉得自己不对,很惭愧的样子,一声不吭把这个东西从肉里拔出来。手掌上一个圆圆的洞,慢慢往外渗红红的血珠,好像美人额上点的一粒朱砂痣。十几年后两人见面,白妞说你知道吗?当年那个圆规,我太恶劣了,真是对不起……黑妞莫名其妙,“什么时候的事啊?”

    那个时候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白妞和黑妞一块给白妞家当猪倌,抢猪食。

    白妞家里的老母猪产了崽,星期日白妞和黑妞就人手一根柳木棍,“嗒嗒哧哧”地赶一群黑、白、花的小猪崽去村外吃草,喝水,打滚。黑妞采一满把青白的小菊花,一瓣一瓣揪着玩,白妞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往她脑袋上洒了一把苍耳子,捂着嘴“哧哧”笑。黑妞顶着一头苍耳,也好脾气地跟着笑。回到家,家里的料笸罗里有给母猪单另煮的盐水大麦仁。这个东西好吃!长长的芒,扁扁的穗,麦粒是粘的,煮熟,加盐,筋道,美味。两个人你一把我一把抓着吃。

    白妞知道爱美了,花两毛钱买一盒润肤霜,抹得脸上厚厚一层,头发梳得溜光,再花一毛钱买一面小圆镜,上课的时候偷偷拿出来臭美。太忘情了,数学老师扑过来都没看见,小圆镜没收了。

    怎么办?白妞拉着黑妞在操场上转圈:“我就说,这面圆镜是你借给我的,好不好?”黑妞傻乎乎地答应了,老师没还镜,还把两个人一块训了一顿。灰溜溜地出来,白妞居然把自己的谎言当了真:“要不,我买一面镜还你吧?”

    黑妞好像也当了真:“好啊。”

    两个人就这么傻傻地心意相通。

    后来,当那个十八岁的小老师一出现在英语课堂上,白妞就直了眼,那一霎那的感觉就是惊艳。他好白!眼睛好亮!真好看!白妞不错眼珠地盯着看。老师每次转堂,她都准备了好多的问题,老师停步身边,青春气息直逼上脸面。她忘了自己问的是什么,老师也忘了回答,两个人的眼睛都亮如星辰。周围一片乱哄哄。

    白妞渐渐成了学校的一大看点。老师,学生,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还有人嘁嘁喳喳:“她呀,不正经……”那一刻白妞想:这个地方,住不得了。脚发软,头蒙蒙的,呆头呆脑地走到课桌旁边,拿一支笔,却不知道想干什么。没等她来得及想给哪个留话,已经写下黑妞的名字:“我走了,不要找我,我会想你的。”

    学校面南背北的大门,两箭之地就是柏油路,也就是后来的京广线。她顺着公路往东走,一路上玉米长成一大片的青纱帐。地上有草,有花,天上有云,这个时候,黑妞他们,已经上课了吧?

    她并不知道教室里已经乱作一团。黑妞一看纸条就尖叫一声往外奔,头发跑散了,皮筋跑掉了,脚上鞋跑掉一只,嗓子哭得劈了音。等老师派出学生分头寻找的时候,黑妞早已经一个人跑出五公里,超过白妞了。

    当白妞被随后赶来的学生找回去,黑妞也光着脚丫子一瘸一拐回了教室,一见白妞,眼泪哗哗就下来了,大拳头咚咚地捶过来,好疼。

    三年过去。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黑妞结婚的时候,白妞给黑妞送去两床广州出的被罩,一床暖黄,一床洋红,绣着大大的牡丹,放在黑妞和她的夫君在乡下的简陋的新房里,华丽得有点不登对。黑妞看见她,脸像黑玫瑰,笑容绽开一瓣,一瓣,又一瓣。

    一天,白妞的先生下班回家,说:“我听到个不好的信儿。东邻村淹死一个年轻人,媳妇是西邻村的,有个两三岁的孩子……”白妞急了:黑妞就是西邻村的,嫁个丈夫在东邻村,孩子两三岁了。消息打听准了,白妞一屁股坐在地上。

    白妞去看黑妞,黑妞瘦了好多,脸色黑黄,忙着张罗饭菜。饭毕拿出一张照片,“你看,我和他惟一的一张照相。他当初和我相亲的时候,一下子就喜欢上我了,生怕我不答应。他不知道,我也喜欢他……”

    孤儿寡妇的日子不好过。爆竹再一次响起,红屑纷飞里,黑妞又做了一回新娘子。白妞没有出席。她积劳致疾,正蜷缩家里,心灰意冷——心性要强从来不是好事。三朝回门,黑妞打过电话来,听着白妞喑哑的声音,说,“你的家在哪里?啊?快告诉我,我现在就坐车去看你。你真让人不放心,为什么总要让我着急啊!”白妞一下子坐起来:“好啊好啊,你来吧!”

    当两个人再次坐到一起,两双手紧紧攥住,不忍释放,才发现真是光阴易过,岁月频添,兜兜转转间,都已经三十多岁。

    “你有钱没钱?”白妞把黑妞问得一楞。

    “干什么?”

    “我要治病,要好多好多钱。”

    黑妞不说话。白妞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的脸,心里山呼海啸,又像大鼓猛擂:咚,咚,咚。

    一本书上说,要想验证友情,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向其借钱。一时无聊,且顽劣成性,白妞干脆把身边人全都试了一遍,结果让人伤心。一个朋友问自己为什么不去贷款,还有一个男人,动辄打电话来纠缠,海誓山盟起来不眨眼,如今只发过来一个短信:“对不起,我恐怕帮不上忙。唉,人活着真难!”——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黑妞不说话,左手捏右手,把指关节捏得发了白。白妞额角暴起青筋,脸上一丝一丝渗冷汗。

    黑妞终于开口,她说:“我没钱。”

    看!谁把谁真的当真,谁是惟一谁的人?

    “不过,”黑妞接着说,“我刚嫁的这个人,家里养着两头牛……”

    那一刻如溪花顺流漂下,游鱼豁剌剌跳上龙门,表面泥皮层层剥落,露出真珠光华耀眼,却原来世上真有爱如净莲,一霎那新地新天。蔡琴的歌声响起在耳边:“我想让你知道,永远我不会忘掉,和你共有过喜怒和哀乐,那些分分和秒秒……看香樟树下悲欢离合,片片落叶依旧再回到年少……我想让你知道,永远我不会忘掉。”白妞是我,黑妞是我惟一的好友,小英。

    【你好笨呀你】

    纪广洋

    一

    我升入高二大约半个月的时间,学校十多个班级的二十多名同学自发的成立了校园文学社。由于我在高一时获得过华东六省市中学生作文比赛的奖项,还有几首自由体、朦胧型的小诗分别发表在《鸭绿江》、《黄河诗报》、《星星诗刊》等报刊上。我非常荣幸的成了该文学社及社刊的社长兼主编。又因我正在点灯熬油、豪情万丈的创作一首洋洋万言的歌咏青春、幻想爱情的系列长诗《青青果》,我们的文学社也随之起名为“青青果”文学社。

    新学期的第三个星期六的晚上,文学社的四名骨干成员主动留校开第一次例会,并着手编辑第一期的社刊。例会是在高三的一间教室里举行的,因为我们的副社长韩梅既是该班的班长也是校团支部副书记,她不仅有自己班的教室门上的钥匙,还有校会议室门上的钥匙。晚上七点整,我们四人几乎是前脚跟后脚的先后进入教室,说来也巧(按韩梅的话说,是“天造地设”、“阴阳平衡”),我们四人正好两男两女,而且两个女同学都是高三的(我和另一位男同学又都是高二的)。更巧的是她俩同年同月生,我俩也同年同月生,但正好比她俩晚生半年。这种女高男低、女大男小的“姐弟构造”(也是韩梅说的)一开始就给我一种无形的压力。再加上韩梅小姐姐的快人快语、得理不饶人,我真想让位于她。可她又不领这份情,还一而再的说我:“你好笨呀你!”

    这不,就在我们四人坐在两条长凳上、伏在一张课桌上,东拉西扯的“研究”了近两个小时(其间,我再三让位而没人接替),我正准备拟订下一步的计划、安排下一步的分工时,刚刚以“领导”的身份正儿八经的说了两句话,韩梅就突然打断我的话说:“我说纪社长,谈这样的事儿,你就不应坐在这里了。你得到讲台上,拿支粉笔,一边说一边写,我们三人也好记录一下。”

    我就笑着打趣说:“那样我反而谈不好了,不如田间地头的深入基层、和广大干部群众屈膝交流来的自然,你小姐姐就别再难为我了,好不?”

    “好、好,我也是说着玩的,傻瓜!”韩梅一边说一边在桌子下边轻轻的踩我的脚,我低头看她那只早已蜕掉凉鞋的脚丫时,她又说,“低什么头嘛?男子汉要勇敢的面对一切,包括女孩子们的无理取闹,只有这样,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好社长、才情兼备的好诗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我的脸就热辣辣的。心想,她这可真是无理取闹了,刚结识没几天,况且是在研究文学社的事儿,她怎么好意思这样呢——疯疯癫癫的……在成立文学社之前,就听我的班主任王老师说过,她(韩梅)是从高一直接跳到高三的,学习成绩特别优秀,况且能歌善舞、多才多艺,还是校党支部重点培养的唯一的女生预备党员呢。

    可是,今天她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二

    第二天上午,因为是星期天,校园里静悄悄的,我独自一人在校园的后院里遛达时,看到王老师和他的爱人正在为他们捡来的一窝蜂(蜜蜂)割蜜,便凑过去看个新鲜。就在我和老师、师母坐下来闲聊时,不知怎么就扯到韩梅身上,出于对老师的信任,我直率无忌的谈到自己对韩梅同学的认识和看法。谁知,王老师却说:“每个异常优秀的好学生,都必定有他(她)们的异常之处。”

    我就不再吭声,默默地喝着师母递给我的鲜蜜香茶。

    也许是师母看我不再说话,作为幼儿园园长的她,像关心一个孩子一样微笑着坐到我身边小声说:“平时小梅也不是太爱讲话的,更不像你说的那样张狂……她是不是特别的喜欢你?”师母看我一时愣在那儿,就接着说,“一个女孩子爱和谁讲话,说明她不讨厌他;要是到了无话不说的程度,她已经很喜欢他了……”

    “胡说什么了你?!”王老师忽然打断了师母的话语。

    我正寻思师母怎么知道韩梅、并亲切的称她小梅时,一身素裙的韩梅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并亲切的称师母为嫂子。我更加一头雾水了。或许是师母看出了我的困惑,就附在我的耳边悄声细语地说:“韩梅是你王老师的表妹……”

    “偷叽咕什么了?不是在说我的坏话吧?”韩梅一边说着一边调皮的做个鬼脸凑过来探听。

    “偷说你什么坏话?你有什么坏事可说?”师母一边说一边用手推开韩梅,“你这个聪明绝顶的坏丫头!”

    韩梅就咯咯的笑着去倒蜂蜜、沏茶水。

    当她为我满上茶杯后,我还没喝一口,她就用手揪了一下我的衬衣,喜喜哈哈的说:“去、去,男的找男的,女的找女的,别乱参伙!”

    我就坐到王老师的身边去,向他汇报文学社的进展情况。

    师母就又凑近韩梅的耳朵说起悄悄话来。

    过了一会儿,我就听韩梅说:“有的人笨的出奇,你往他嘴里抹蜜,他偏说不甜……”

    王老师就说:“走,广洋,咱到后边的山上转转。”

    三

    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在校园的围墙外边,一条山道的树荫下,我遇到下班回来的师母。远远的,师母就叫我。待我走近师母时,她忽然问我:“看到韩梅没有?”我说没有。她又说:“韩梅可是个好女孩……她对你的印象不错……只是你们都在上学。”

    我就窘的说不出话来,吱吱唔唔的要走开。师母一边上自行车一边回过头来说:“广洋,你好笨呀你!”

    四

    我踏着夕阳的余辉,顺着校园的围墙,沿着弯蜒上升的山道,独自一人哼着唱着朝林木葱郁的山坡走(攀)去。就在我刚刚坐在一块比较平整的山岩上,掏出口琴,沉浸在《红河谷》那优美、舒缓、而又充盈着淡淡忧伤的曲调中时。穿着一身短衫、短裤运动装的韩梅,手持着两把羽毛球拍气喘吁吁的追过来,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你这个家伙,怎么走这么快?”

    “我又不知你在后边,”我站起身走到那块大岩石的边缘一边伸手拉她一边小声说,“你怎么也来了?”

    “怎么说话呢?”韩梅一甩披肩的长发,努着朱唇怨嗔的说,“你家的山啊?别人就不能来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随手接过她左手里的羽毛球,笑着说,“你刚才不是嫌我走的快吗?那就是说、你知道我也在山上的,对吧?”

    “当然知道你在山上啦,”韩梅重重的坐在山岩上,慢条斯缕的说,“我正在操场上找人打羽毛球,表嫂回来了,看到我就说……就说你刚刚向她打听过我,还说你找我有事儿……你以为我乐意爬高上坡的找你、追你呀?”

    “不是那个意思。”我也陪着笑坐下来。

    “那是哪个意思?”韩梅转身侧脸的定睛看着我说。

    “嗨,别这么神怪嘛,听我给你吹奏一首歌吧。”我把羽毛球轻轻的放在她的膝盖上,深呼口气,便又吹起那首《红河谷》来。

    我刚吹完第一段,韩梅就夺过口琴说:“你光会吹这首、还是这首冲了你的哪门子心思?从高一开学的第三天傍晚,校园后边的山坡上就经常传来这首歌的口琴声,原来不知道是你吹的,我们宿舍的同学们都听腻了,说那个吹口琴的家伙肯定牵挂着一个失学的村姑什么的……”

    “又不是吹给她们听的……”我哭笑不得的说。

    “但她们没法不听呀,你这就叫做情绪污染,你知道不你?”韩梅故意夸大其词的说。

    她看我不说话了,又怪怪的笑了笑说:“还是我给你吹奏一曲吧。”她说着就把口琴往嘴上放。

    “不、不行,”我急忙按住她的胳膊,难为情的说,“这个口琴我好几天没冲洗了,你不嫌脏啊?”

    “脏什么脏?你有病啊?”她执意的把口琴放到嘴上。

    其实,她根本就不会吹,乱七八糟的吹了一阵,把口琴还给我说:“你这口琴质量不行,不成音、不成调的,什么玩意儿!”

    山坡上不能打羽毛球,我俩就坐在那里聊了起来,从文学社到人情世事、从校园到社会、从青春到爱情……晚自习上课的铃声响了,她装作没听见,我也就装聋作哑了;晚自习下课的铃声传来,她还是毫无反应,我也就充耳不闻了。

    踏着遍地的月光和露水,终于返回校园时。韩梅幽幽的斜乜着我的眼睛说:“我真不该跳级的……”

    “为什么?”我脱口问道。

    “为了咱们的文学社呗。”她歪了一下头,依然看着我的眼睛,神情遣倦而又有些怪怪地说。

    “办文学社也不能影响自己的学业,”我仰视着那轮清辉溶溶的皓月,伸伸懒腰,一本正经地说,“你能跳级说明你有这个实力,你明年就该上大学了。”

    韩梅却舒缓而雅致的扭扭身子,倒背着双手,侧转着脸,一字一顿的说:“你是木脑子、你好笨呀你!”

    五

    又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因赶印第二期的《青青果》社刊,我和韩梅都没回家。吃晚饭的时候,韩梅悄悄的告诉我:“社刊还是《青青果》,校园东南角的那两株无花果树上的果实却已黄的发紫了,像鸡蛋那么大,挺馋人的……九点来钟,你陪我去摘无花果。”

    晚上八点半,韩梅就支走了其他装订《青青果》的同学们,说是明天再接着干。

    待校园四下里都寂静无声的时候,韩梅手持一只装五号电池的微型手电筒,急不可耐的拉我走向那两棵葳蕤高大的无花果树。可是,打无花果主意的看来不止我们二人,下面的枝桠上,已很少有熟的,韩梅打着小手电筒认真的翻动着枝枝叶叶,费了好大劲儿才摘到三四个半熟不透的无花果。韩梅不甘心,便拿手电筒照着上边枝桠上的那些紫溜溜的又圆又大的无花果说:“你过来抱我一下,也许能够着几个。”我走近她时,看她穿的裙子又薄又短,迟迟不好意思动手。她就说:“你磨蹭什么了?又没让你欣赏我,咱是在摘无花果,你小子可别胡乱想哦!快点儿……”

    刚摘完无花果,韩梅又说她的眼睛里进了东西,一副痛苦难挨而又焦灼不安的样子。她揉搓了几下,对我说:“你快帮帮人家嘛,给我吹一吹,也许能出来。”我弯腰伸头的对着她的左眼吹了几下(我看她一直揉左眼),她又嚷嚷着右眼里也有。我又认认真真的为她吹右眼。她又嚷嚷,嫌我离的太远、嫌我吹的方向不对、嫌我不扶住她的头了……她的眼里终于没东西时,她一边往我嘴里塞剥去皮的无花果一边又嘟嘟囔囔、娇娇嗔嗔的说:“你好笨呀你!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起来写爱情诗的?”

    六

    中秋节到了,学校准备趁星期天放三天的假。放假之前的那天晚上,下了晚自习课回宿舍的路上,韩梅塞给我一个沉甸甸的小包,小包的外面是一只粉红色的小手绢,手绢上的图案是一枝含苞欲放的梅花;手绢里面是一只透明的塑料袋,袋里装着两嘟噜紫葡萄。第二天上午,我吃完葡萄,把那只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小手绢叠得板板正正的,准备还给她。在一个只有我俩的墙角处,就在我从衣兜里掏出那方小手绢,刚想递给她时。她竟然下意识地把双手放到背后去,小声问我:“葡萄熟了吗?”我说熟了、熟透了。她又问:“好吃吗?”我说好吃、很好吃。她接着问:“小手绢好看吗?”我说好看、非常好看。

    二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她又说:“既然好看,你怎么不喜欢?”

    “喜欢,哪能不喜欢?”我赶忙说。

    “喜欢什么?”她突然又反问了这么一句。

    “喜欢手绢上的图案。”我用手轻轻揉搓着小手绢。

    “我看你不喜欢。”她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

    “喜欢,怎么不喜欢?挺好看、挺漂亮的。”我连忙解释。

    “要是喜欢?还舍得拿出来?”她的面颊变得红朴朴的。

    “因为是你的嘛。”我故意直来直去的说。

    她瞪了我两眼、哼了我一声,小声却分明是恨乎乎的说:“你真的、好笨呀、你!”

    【二胡唱响一支歌】

    薛俊美

    我只记得,那天,特别清冷凄厉,阴沉沉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而妈妈早已昏厥过去,我和姐姐穿着重孝,一个端着盛满纸钱的盆子,一路走一路撒下纸钱;另一个扬着一根小木棍,扯着稚嫩的嗓子带着哭腔喊:“爸爸,魂回来呀,回来呀……”周围响起的是一片呜咽和叹息声,这是怎样一幅不忍耳闻目睹的凄惨!

    那年,姐姐十岁,我只有八岁。

    在亲戚和村人的帮助下,我和姐姐把亲爱的爸爸安葬入土。

    当我和姐姐跪在爸爸的坟前,头上是漫天飞舞的纸钱和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这些,至今鲜活定格在我的心底最深处,不敢碰触,却已汩汩流淌出痛楚和难言的悲伤,汇聚成一条忧伤的河。

    我就这样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特别清楚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所承受的苦楚。单亲家庭的孩子内心的凄苦,那是没法用语言来描述的。

    村里的孩子有时就欺负我和姐姐,说什么“没爸的孩子,打了也没人管”、“你爸爸死了,你成了野孩子”之类的话,生性倔强的我总是和人家拼命,姐姐就使出全身的力气拖我回家。关上门,姐姐抱着我默默流眼泪。

    想爸爸了,我就抱着二胡来到爸爸的坟前,那是爸爸留给我和姐姐唯一的物品。真的,那上面还留有爸爸手掌的余温和痕迹。村里的老师念及幼小的我的凄苦,抽空就教我学拉二胡。尽管枯燥乏味,但我在进弓出弓的间隙,寻到了一丝丝父爱的温馨和回忆。渐渐地,我居然也拉得像模像样。

    当再有孩子故意找茬挑衅、欺负我们,姐姐看我咬牙切齿又要和人家拼命的时候,就会对我喊:“眉儿,爸爸留给你一把二胡!”一瞬间,我泪流满面,转身就朝家跑,抄上二胡,狂奔到爸爸的坟前轰然跪下。

    姐姐陪着我,一陪就是几个小时。嘲哳呜咽的乐曲声,和着掠过的风声,一起唱给长眠于地下的爸爸听,我的心也渐渐地回归平稳。我用心体味着丝竹声中爸爸的回应,似乎,有一些声音滑过我的耳膜:人总要学着长大,慢慢变得坚强……

    后来,当再有孩子故意嘲笑我没有爸爸的时候,我还是会攥紧拳头,但是很快我的拳头又会慢慢地、悄悄地放下。我学会了当他是空气,继续我的学习和生活,仿佛风中又掠过爸爸在我的乐曲声中和着我的话:人总要学着长大,慢慢变得坚强……

    爸爸撒手人寰,当时妈妈才三十岁,她一个人咬牙把我和姐姐拉扯大,非常不容易。我内心非常敬佩我妈妈,但同时也有一些缺憾,是她今生怎么也弥补不了我的。

    妈妈没有儿子,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爷爷奶奶根本瞧不起我妈妈。爸爸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关心妈妈、姐姐和我了。

    妈妈很要强,出工干活一点儿也不比人家差。这可就苦了我和姐姐,八岁的我和十岁的姐姐经常心惊胆颤眼巴巴地趴在门缝上盼妈妈干完活,早点回家。记忆中的天黑得特别早,风声特别恐怖。姐姐总是很懂事地抱着我,可她自己都吓得打寒战。我现在都特别胆小,要是有人在我背后突然走路或说话,我就吓得心惊肉跳,好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妈妈一个人干活,总是付出比人家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当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时,夜已经很深了,我和姐姐也在寒冷、饥饿和惊恐中睡着了。现在我有时睡得很熟也会突然吓醒,害怕门突然被坏人撞开,还经常失眠,就是偶尔睡着了,睡眠的质量也很差。

    没有了爸爸,家中就缺少了顶梁柱,妈妈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整天都心事重重,唉声叹气。我和姐姐经常挨打,被妈妈骂更是家常便饭。有时候妈妈骂我和姐姐骂得很难听,当时我很恨妈妈,甚至想长大后就离家出走,再也不要回来。

    那一次,妈妈又毫无理由地责骂我,我热血涌上头来,一转身冲出了家门。外面狂风暴雨,一个接一个的炸雷。我脸上分不出是泪水还是雨水,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蛮不讲理的女人。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累极了,倒在地上就睡熟了。醒来却发现,我卧在爸爸的坟前,搂着一掊黄土入眠。而坐在一旁的是姐姐,怀里正抱着我心爱的二胡。

    姐姐递上二胡,我拉的是《二泉映月》,泉清月冷,晨风拂袖,掠过我的脸颊,顺势滴落的是一地的清泪,就连坟头的一把黄草也在呜咽哭泣。

    我抬起手,擦拭泪滴不经意间一瞥,她,那个女人,我的妈妈,就站在不远处,也抬起衣袖在擦拭满脸的泪。我想,她一定是从我的乐曲声中,听见了昔日爸爸拉二胡的声音,读懂了爸爸坟上的衰草颤栗在风中的话语。

    看着她瑟瑟站立风中,那憔悴的面容,那被风扬起的略显肥大的裤脚,那擦拭眼泪骨节粗大掌面粗糙如松树皮的手。风愈吹愈猛,她瘦削的身影仿佛不堪一击,随时会风吹走。而那额前摇曳的了一缕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满是褶子的额头。此刻,她,那个女人,那个蛮不讲理的女人,我的妈妈,显得那么弱小和无助。

    我的喉咙一紧鼻头一酸,泪水又悄然滑落。这一刻,我读懂了她,我能够理解她,骂我和姐姐那是她发泄苦闷的一种途径。如果有法子,我相信她一定不会这么蛮不讲理地对待她的女儿。也许,她心里的苦,远比我想象到的要多得多。我此刻突然认为她一定是不得已而为之,一定!

    记忆中妈妈从来没有抱过我和姐姐,总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妈妈怕人家欺负我们家,总是一副很强硬的模样,逮谁和谁打,所以回到家见了我和姐姐也像一只挓挲着毛的母鸡。幼小的我多么渴望妈妈能抱抱我,可是没有。我也不敢跟妈妈提这个奢望,但是那份渴望却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现在我一见到年轻的父母抱着自己孩子的那种亲昵,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流下来,心痛得无法呼吸。

    我放下手中的二胡,走上前去,就像抱住心爱的二胡一样拥住了我亲爱的妈妈。

    她僵直了身体,显然没有意识到我会有这样的举动。我紧紧地抱着她,姐姐也是,我们一家三口就这样站立在风中,我喃喃自语:“妈妈,爸爸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他一直在用二胡诉说着他对我们的爱和关怀!”

    妈妈突然屏住呼吸,继而转身把我和姐姐拥入她温暖的怀中,一声凄厉的哭腔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了旭日东升的晨空。

    而那风中,摇曳耳边的依然是那吱吱呀呀的二胡声,和着爸爸温暖的话语:人总要学着长大,慢慢变得坚强……

    【生养恩情】

    海清涓

    1

    钟明姗是个苦命的女孩。五岁那年,父亲钟石基因病逝世。母亲王素兰狠心抛下年幼的她,独自远嫁他乡。

    钟明姗又是个十分幸运的女孩。没有了父母的她,却迎来爷爷奶奶全部的疼和爱。

    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钟明姗吃的穿的都比别人家的女孩好。爷爷奶奶很少打骂她,平时几个伯父的子女有事都得让着她。

    蜜罐中长大的钟明姗,因为缺少父母的爱,变得任性、倔强,对世界充满了怀疑和敌意。

    当然,钟明姗最恨的人是母亲王素兰。她对爷爷奶奶和河东村所有的人说过,这辈子都不会认王素兰,更不会叫王素兰一声妈。

    王素兰回河东村看过钟明姗几次。有两次是钟明姗过生日,有一次是过春节,有一次是钟明姗父亲的祭日,另外几次记不清了。

    每次看到王素兰,钟明姗就气不打一处。不但跟着爷爷奶奶一起,大声乱骂王素兰,还要放出家中的大花狗追咬王素兰。

    钟明姗十岁生日,王素兰给她送衣服来。想不到钟明姗居然放出大花狗,王素兰躲闪不及,被狗咬伤了手指。从那以后,王素兰就再没有回过河东村。

    王素兰不回来,钟明姗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爷爷奶奶的溺爱和堂兄堂姐的忍让,几乎让钟明姗忘记了,世界上还有个叫王素兰的女人跟她有着某种关系。

    2

    钟明姗平静快乐的读完高中。高中毕业时,钟明姗没考上大学,爷爷又去世了。

    钟明姗跟奶奶说想复读。奶奶却不答应,说女孩子读再多的书,将来也是要嫁人。复读的钱,不如省下来做嫁妆实在。

    暑假期间,钟明姗想跟同村的小姐妹到城里的酒店打短工,认识了在酒店当厨师的吴小镇。吴小镇处处关照钟明姗,钟明姗很感激吴小镇。俩个人很谈得来,常常在一起吃饭逛街。

    在吴小镇的甜言蜜语加时装和化妆品的进攻下,钟明姗这颗少女的芳心动了。不久,钟明姗就做了吴小镇的女朋友。

    暑假过后,钟明姗回河东村跟奶奶说她不复读了,奶奶连忙说她听话孝顺。当钟明姗说她交了男朋友时,奶奶马上变了脸,说什么也不同意她跟吴小镇谈恋爱。

    钟明姗问奶奶为什么。奶奶说当年王素兰抛下她,爷爷奶奶要养她时,大伯母提出钟明姗长大得给他儿子换媳妇,才同意爷爷奶奶养她的。

    我又不是大伯他们养大的,他们凭什么管我,凭什么对我提出这种无理无耻的要求?

    奶奶眼泪汪汪地说,明姗,我老了,如果不听大伯他们的话,他们以后不认我,不给我养老送终。

    奶奶,你放心,老了我养你,我给你养老送终。钟明姗拉住奶奶的手说。

    奶奶摇摇头说,女生外相,你始终是要嫁出去的。如果你肯为奶奶,就只有两个选择,给大伯家换媳妇,或者招郎。

    钟明姗打电话问吴小镇,愿不愿意招郎到河东村。吴小镇回答说不行,他是独子,不能招郎到女方家去。

    吴小镇不肯招郎,奶奶又逼着给大伯的儿子换媳妇。这天,钟明姗正和奶奶吵闹,吴小镇打电话来了。吴小镇在电话里说,明姗,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就跟我离开河东村,我们俩到外地去打工。

    于是,被爱情冲昏了头的钟明姗,连夜带着换洗衣服,离开了河东村,跟在村口等她的吴小镇,一起私奔了。

    3

    一年后,怀着身孕的钟明姗正在家中清理小孩穿的衣服。一个陌生女人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找来。女人哭着说她是吴小镇的妻子,小男孩是吴小镇的儿子。

    原来吴小镇是有妻室的人了,知道自己被骗了,钟明姗狠狠地打了吴小镇两个耳光。最后,吴小镇跟着妻子和儿子回了故乡。

    吴小镇走后一个月,钟明姗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钟明姗给女儿取了个奇怪的名字,钟生怨。

    钟明姗还不到二十岁,她没有固定工作,连自己也养不活,更别说刚出生的女儿了。

    从医院出来,钟明姗乘火车回了故乡河东村。在家对面的松竹坡上徘徊了很久,终于咬紧牙关下山,将钟生怨扔在了路边的山沟旁。

    钟生怨可怜无助的哭声,声声撕裂着钟明姗的心。就在钟明姗最后一次回头望钟生怨时,王素兰出现了。

    王素菜兰抱着哇哇大哭的钟生怨,一步一步追上钟明姗。

    孩子这么小,你怎么忍心把她一个人扔下。王素兰不顾钟明姗眼睛里的仇恨,爱怜地看着钟生怨的脸说。

    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快把这个野孩子给我扔掉!钟明姗不想理睬王素兰,冷着脸上前抢钟生怨。

    王素兰后退几步,赶紧护着怀里的钟生怨。我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是你生的,她长得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明姗,你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也许可以帮你的忙。

    钟明姗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不敢相信王素兰说的话,睁大眼睛,紧紧盯着王素兰。

    你要原谅妈妈,当年妈妈抛弃你远嫁,不是嫌弃你,也是迫不得已。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女儿去嫁,女儿是要受气的……王素兰将钟生怨抱过来,给钟明姗看。

    钟明姗伸手抱过钟生怨,转过身子,大颗大颗的眼泪,雨点般滴在孩子粉嫩嫩的小脸上:女儿,对不起,妈妈不应该扔下你,妈妈要带你一起去打工。

    你一个女孩子,带着孩子打工不方便。明姗,把孩子交给我,我会好好待她的。王素兰走到钟明姗前面,抽泣着说。

    钟明姗第一次近距离看着王素兰,满脸的尴尬和担心。孩子这么小,我不放心……

    你现在没有收入,养不活孩子,孩子跟我这个亲外婆住在一起,总比你把她扔了要好。王素兰打断钟明姗的话。

    钟明姗将钟生怨放到王素兰怀里,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4

    没有孩子的拖累,钟明姗很快找到了好工作,有了稳定的收入。钟明姗每月给钟生怨寄生活费回去,打电话通知王素兰,总是直呼其名。

    钟生怨三岁生日,钟明姗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到千里之外的王素兰家看女儿。

    钟明姗到王素兰家时,王素兰逗着钟生怨玩。

    钟生怨在王素兰的细心照料下,长得胖嘟嘟的,非常非常可爱,像个电视上的广告女孩。

    见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钟明姗,王素兰又惊又喜,赶紧让钟生怨上前叫妈妈。

    钟明姗抱着钟生怨,狠狠地亲了几口。想对站在旁边的王素兰说句感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手忙脚乱的打开包,拿出一些礼物给王素兰。

    吃了晚饭,熟练地给孩子洗完澡。王素兰对钟明姗说,明姗,不是我多嘴,我觉得你应该回河东村去看看你奶奶。

    我不,她养大我,只是为了给大伯的儿子换媳妇。我恨透了她。钟明姗没好气地说。

    王素兰语重心长地说,生是恩,养是情。我当年无情无义地抛下你,我不敢要求你原谅。只是你奶奶养了你十几年,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她养大你,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

    钟明姗沉思良久,慢慢地低下了头。

    一个人要多想别人的好处,不能老记住别人的坏处。过两天,是你奶奶的七十二岁生日,我陪你一起回河东村去看她。王素兰拍拍手说。

    外婆,我要开开。钟生怨走到王素兰和钟明姗中间,奶声奶气地说。

    好,怨怨,外婆马上去给你倒开开。王素兰笑着进了里屋。

    王素兰端着一杯开水出来,小心给钟生怨喂水。

    看到王素兰一口一口吹着给钟生怨喂水,钟明姗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拨动了,埋藏在她心底那两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字,终于从嘴里蹦了出来:妈妈。

    王素兰愣了几秒钟,猛地冲上去,紧紧抱住钟明姗,泪如雨下。明姗,你终于肯原谅妈妈了。

    生是恩,养是情,妈妈,你说得太好了。过两天,我们带着怨怨回河东村去给奶奶过生。钟明姗轻轻抚摸着王素兰头上的白发,眼里含着深情和感激的泪珠。

    【一朵花也能爱上整个春天】

    云水谣

    我和她长得象双胞胎

    周末,许小丫突然来找我,她说,春子,要不我们也创业去。我掐她的鼻子,我说,许小丫,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却拗不她,一路疯疯癫癫地跑过去。在二期校门口,就有几个中年人在卖衣服,生意异常火爆。许小丫说,春子,就是这么做,把脸皮拉厚点,我们不可能做得比别人差。

    刚实地考察完,我和许小丫边吃饭,边吃边聊着进货的细节,突然有人从背后抱我,转身,一张脸涨得通红,是骆小川,许小丫的第三任男朋友。许小丫唆地一声站起来,骆小川,你瞎了眼,我在这里。骆小川摊摊手,脸上几许尴尬,今天我没戴眼镜,你们又穿同样的衣服,所以……抱歉,春子,又得罪你了。

    认识我们的人都说,我和许小丫长得就像是双胞胎,不仔细看,简直分不出来。

    我突然讨厌起骆小川来,每次都把我认错,弄得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一起回家的时候,路边有个坑,我冷不防朝他推了一把,骆小川摔到了坑里,许小丫发出一声尖叫,春子!你疯了,怎么可以这样做?而我却蹲在一边呵呵大笑。

    许小丫挽着骆小川一瘸一拐地离去,我忽然觉得有些失落起来。骆小川喜欢许小丫,而我喜欢骆小川,晚上睡觉,我把衣服抱在怀里,上面有他的淡淡的烟草味道。

    爱上一个写诗的傻瓜

    许小丫让我去买早上到成都的火车票,因为在修双轨,原来的火车行程打乱了,我们坐的是早上六点的火车。拖了整整一袋衣服回来,骆小川就在火车站等我们。许小丫兴奋地跑上去,两个人就在前面亲亲我我,只有我孤独地背着大包在后面走着,郁闷到了极点。

    刘强突然来找我,问我什么时候可以陪她看野花。刘强,这个追了我两年零一个月的男孩子,头一次眯着眼笑了,我决定答应刘强,当我把大袋衣服扔给许小丫,她一张杏眼睁得滚圆,春子,你怎么也谈恋爱了。我没说话,潇洒地往外面走,扔下发呆的他们。和刘强爬山回来,刚回到寝室,我发现姐妹们都用惊讶的目光望着我,老三摸着我的额头说,谢天谢地,我们的春子,终于有人疼了。

    许小丫从一堆白纸里钻出来,向我发出了求救,春子,给首诗给我吧。我装作没有听见,爬上床,许小丫也跟着跑了过来,饶我,我痒得躺在床上咯咯大笑,许小丫叫着,给不给,给不给?我只好求饶地指着电脑。许小丫弄了半个小时,才心满意足地走了。每晚睡觉前,许小丫照例都要念骆小川给她念的情诗,缠缠绵绵的,惹得好几个姐妹都感动得落泪。

    我和许小丫终于校门口卖起了衣服,也许是因为我和许小丫长得像的缘故,吸引了大批眼球,自然生意也比较火爆。有一天,我忽然问刘强,换成是你,你会不会给女孩写情诗?刘强愣了一下,然后说,都什么年代了,只有疯子才会去玩。语毕,似乎觉得不妥,又补充着,当然,我不是说你。春子,要不,你给我写情诗吧。我抬手去抓他,闪开,我又踢了一脚过去,刘强抱着腿装模作样地呻吟,我得意地走开。

    身边的人都知道我写诗,就是骆小川不知道,这个十足的傻瓜,每天除了围着许小丫转,就是写诗。

    三个人的约会

    刘强为我做了很多事情,他会准时在教室门口等我吃饭,给我提包,打热水,我们寝室集体逛街,他老老实实在后面当跟班,他还想方设法安排我们的周末活动。凭心而论,我不是不感动,姐妹们都说,一个正常的女孩,能遇上这样的好男孩,是种福气。只是,我是个不正常的女孩。

    生日那天,刘强带了一帮人来给我庆祝,其中就有骆小川。我们在KTV唱歌,许小丫正和一个黄发帅哥猜拳喝酒,而我嫌太吵,走了出来。刘强本来想跟上我,却发现骆小川快步超越了他,他就那么尴尬地站着,目光一动不动。

    骆小川说,春子,许小丫是不是不写诗?我没回答他,这是我和许小丫的约定,三个月前,当许小丫喜欢上写诗的骆小川时,她就向我求救,希望我能帮助她,我没料到后来我也会爱上他,但我依然义无反顾,我是那种为了友谊,什么都可以放弃的傻瓜。但许小丫不是。

    我向刘强招了招手,他快步走过来,我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很暖,很舒适。骆小川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喊,春子,你是不是故意要在我们之间拉开距离。我没停步,心却呆住了,我想,他是说对了。

    许小丫和骆小川闹得不可开交。周末的时候,大家都出去玩,就剩下她孤零零地呆在寝室里。许小丫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春子,你来陪我吧。我抬头看了一眼刘强,他没说话,默默地把我送回了寝室。

    我以为,许小丫肯定会给我摆骆小川的事,没想到她指着qq空间里的一副相片说,这个男的在追她,是个年轻老板。我仔细看着,照片上的人确实又高又帅,完全符合许小丫的三高标准。难怪她会砰然心动。

    许小丫约我周一去看新欢,我说,那骆小川怎么办?许小丫头也不抬,谁爱谁去追呗。许小丫永远都是这样的喜新厌旧,难怪她会对这段持续三个月的感情不屑一顾。许小丫和骆小川分手的消息,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我知道,骆小川很伤心。我去的时候,他正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胡须爬满了脸,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拿剃须刀给他剔,正好刘强走进来,剃须刀僵在了空中。

    那一晚,我请两个男生吃饭,头一回,三个人都尴尬无语。

    我回来,刘强送我。在寝室楼下,他拿着我的手说,春子,我知道就算我再努力,你的心里也装不下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那你能让我多陪你走一程。我的心一楞,刘强的眼睛有点湿。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男孩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

    我找许小丫去进货,小丫去正为他的约会忙得不可开交。刘强自告奋勇跟我去,走到火车站,骆小川也揣着火车票气喘呼呼地跑来。

    一段旅程,三个人,彼此相安无事。

    回来的第一天晚上,我决定去摆夜摊,骆小川和刘强竟相约而来,彼此默契地在来往的人群中吆喝着,后来我才知道,是他们买通了寝室的姐妹。难怪我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了如指掌。衣服卖完的第三天,我收到了刘强写给我的一封信,我没打开,我怕信里的话如刀剑,把我们的友谊戳得粉碎。第四天,我才得知刘强已经休学回家,他父亲得了癌症。打开信,只有一句话,答应我,好好对小川,他是真的很爱你。

    我做了一件很雷人的事情,把生意赚的钱全部托骆小川带给刘强,我还强迫姐妹们进行捐款,尽管我知道,也许这只是杯水车薪,但那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爱要用心一点

    去找骆小川的时候,他正在寝室里忙着,地上到处都是泥土。我说,你在做什么?骆小川含了根草在嘴里,转过身,很认真地说,我想栽一棵属于自己的爱情树。他又说,爱情,不就是在冬天栽一个春天的树么?我惊讶得差点站不住。没错,那正是我写的。那是开学初,我和许小丫闲着无聊,报名参加了学校的一个文学社,在文学社的迎新大会上,我朗读了这篇作品。

    骆小川说,他就是被这首诗歌深深吸引住的,散了会,他一路跟到我们楼下。后来,他带了首诗来找,只有许小丫在。许小丫说,那首诗是她写的。那你们上次吵架,怎么会闹得那么凶?那是去你们寝室玩,在你的电脑上,我发现她写给我的那些诗歌,原来都是出自你的手上,我们为此大吵了一架,她终于承认那些她在作假,目的不过是为了一场恋爱。我忽然觉得好冷,骆小川连忙拿了件外套披在我的身上。

    寒假的时候,我没回家,在市里找了一份兼职的活。

    那段时间,老天爷象是要考验我们似的,天天下着大雨,淋了几次雨后,我终于抵抗不住了,我开始发烧,意识模糊不清。我记得我打了骆小川的电话,我也记得骆小川焦急地在电话里大喊,可是我就是没法起来。醒来的时候,我看见骆小川伏在我的掌心里,安静地睡着。我没惊动他,就那么望着,我小小的心柔成一汪水。

    后来,我说,骆小川,你跑了十里路,从家里赶到学校,又背着我跑到医院,存心是要让我感动啊?骆小川捧着我的脸,说,春子,你那么美,那么善良,我又怎么舍得让你离开我呢,所以我每天早上起来,我都对自己说要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

    春天的时候,骆小川寝室的那株植物开花了,那些花儿,都在我的眼睛里欢笑。

    骆小川抬起头,望着那一朵璀灿的花,轻轻地说,知道吗,春子,你就是我的整个春天。

    骆小川要了我一张相片,夹在钱包里,他说,这样,他每天早上都可以把我深深写进他的生活里。用心一点,再用心一点,这才是爱在春天的应有高度。

    【瞎子娘】

    王国民

    不管是逢年还是过节,只要回老家,我都到瞎子娘的坟上去磕头和忏悔。

    我与瞎子娘之间有个永远化不开的结。

    瞎子娘并非我的母亲,只是大家都是这么叫,跟着叫也就顺口了。小时候我经常去她家里玩,瞎子娘对我很好,把我当成她的儿子一般疼爱。那时,我家里穷,一年半载都吃不上肉,更别谈什么糖、玩具之类的奢侈品了,而这种奢望也只有在瞎子娘那里才能得到满足,每次去,我总能掏点什么东西回来。母亲不是太愿意我去,因为她知道瞎子娘家并不富裕,一张床四条板凳这就是她唯一的家产。瞎子娘的眼力也不是太好,这是不是和她早年被日本人抓去当细菌战的试验品有什么关系,就不得而知了。瞎子娘还有个儿子,却不知为什么失踪了,瞎子娘找了好多年都没有找到,也许她就是想从我们这群人身上寻找他对儿子的记忆吧。

    如同所有小孩子一样,我去瞎子娘家去玩的目的,绝非是听她絮叨,虽然瞎子娘一见我到来,便很快的把准备好的零食和玩具拿出来,我往往则是拿了东西就走人,这时瞎子娘的眼里便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但饶是如此,每次去她还是照样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照列我是要走的。我不知道瞎子娘为什么要这样,明知道孩子的心象一个漏斗,只会不断填充对自己新的事物,然后一点有不可惜的淘汰掉不那么新颖的东西,可是她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取悦于我。现在想来,我真后悔自己没有心肝,瞎子娘对我这么忍让和呵护,我却不知道疼她,可是等我明白过来时,一切却已经晚了。

    夏天是瞎子娘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候,每个晚上她都要拿着把破烂得只剩下骨头的扇子过来聊天,边品着母亲倒的茶边天南地北的吹嘘,说到高兴处,豁开早已经脱落了牙齿的嘴巴笑起来,母亲也跟着笑,我也跟着笑。有时候聊着聊着也会触及伤心事,我想:一个母亲,如果能长期看着儿子的微笑就足够了,可是瞎子娘一生,和他儿子共处的时间仅仅才一个夏天,然后日本人来了,她被抓走了,儿子也失踪了。这是何等的伤悲和无奈,可是我不理解,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更觉得愧疚。

    那是1995年8月30日,我永远记得那一天,去学校交了学费,和伙伴们玩打仗的游戏,但我没有枪,只能抱着把木头枪笨拙的喊着,很快我便被勒令出了局。很自然地,我心里特想有一把属于自己的火枪,回来时,我费了好多口舌,甚至于还答应母亲,只要满足了我这个心愿,我在期末一定拿个名次回来。母亲踩答应给我钱。后来我才知道,母亲那是留着买高血压药的,为了照顾好儿子,母亲连她救命的钱也不要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后悔死了。

    我把钱放在袋子里,用手紧紧的捂着,急匆匆的往外面走,不知道是因为太兴奋还是太紧张,到了离家五里外的店子突然发现钱不在了。我的心一下子象被掏空了,脑袋里昏昏噩噩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过了好久总算镇定下来,我开始仔细寻找,来回了找了三遍都没有,我是彻底绝望了,心里一上一下的往回走,经过瞎子娘家的时候,突然发现她就站在四合院门口,正在张望着什么,我的心里忽然一动,快步走过去喊了声瞎子娘。

    “是你啊,我都等你好久了。”瞎子娘兴奋的说。我的心一惊,瞎子娘等我干吗?

    “先进去再说。”瞎子娘牵着我的手,往里面走。瞎子娘告诉我,他那个失散多年的儿子终于有消息了,说是明天会来见她。我好久都没有看见瞎子娘这么快乐的笑过了,瞎子娘说着说着,眼睛便禽满了泪水,但我知道那是幸福的和温馨的,一种盼望着与离散多年亲人相见的渴望,极大的感染着我的心怀,我甚至在心里浮现出一个场景:在一片无际希望的田野上,一个白发老人在那里远远的招手,而那铺天盖地的红正一点点抹去大地上的苍白……

    过了一会,瞎子娘说:“你能帮我去买些吃的东西么?”

    我点点头,瞎子娘从裤里慢慢摸出一个肮脏的手帕,层层揭开,露出一沓纸票,全是些一毛两毛的零钱,她仔细地,一张张地数着。数完了,她把钱递给我,“随便买些东西。”

    我接过钱,小心的放在袋子里,就在我出门的时候,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来,我当时吓了一跳,我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努力的压制着,但我很快发现我的理智崩溃了。在商店里,我挑出两块钱让老板给我拿了把火枪。

    说实话,在没买之前,我是那么的渴望,可一旦抓在手里了,心情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回到家,母亲问我:“买到手枪了,咋还那么不高兴呢?”我不敢告诉母亲实情,我突然憎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犯罪。心中想起瞎子娘对我的好,我深深自责了,我觉得对不起疼我爱我的瞎子娘,我把火枪收起来,我从心里对自己说,我不要做一个不乖的孩子,我要让瞎子娘明白,没有火枪,我照样能过得很好。

    第二天大清早我便去了商店,说尽了好话,只是老板不肯退钱,万般无奈之下,我决定我自己赚钱来还给瞎子娘,并且要向她如实坦白我的错误。正好开学那周不上课,我去了茶叶场,干了一周的活。周末那天中午,母亲突然来找我,说是瞎子娘快不行了,她想见我一面。听得我心都乱了,连忙跟着母亲往回跑,在路上我们俩都不说话,只是一味的赶路,进了村,却不敢迈步了,我顿时觉得全身都在抖擞着,跑过来的几只狗都让我心里胆战心惊。我已经没有奢望了,只求能让我和瞎子娘说几句话,告诉她我知道错了。过了到瞎子娘家的那座桥时,突然听到一声剧烈的巨响,我差点瘫痪在地上:瞎子娘已经过世了,只求能看她最后一眼了,然而当我跑进屋里时,我傻眼了:瞎子娘已经不在了,旁边一个年纪大的人说,瞎子娘是在中午脑溢血发作死去的,弥留之际一直都在喊我的名字,我强忍着泪,直往外面跑,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一定要赶上看瞎子娘最后一眼,就怕是看棺材一眼也好。

    往公墓地跑的时候,我看见抬丧的人正在往回走,我的心彻底冷了。我知道我是赶不上看瞎子娘最后一眼了。

    来到墓地,入眼是一堆新鲜的泥土,瞎子娘就静静的躺在里面,却再也不能陪我说话了,再也不能疼我爱我了。我扑过去,用手猛掏泥土,那一刹那,我真想把我的瞎子娘挖出来陪我说说话,哪怕一句也行。我怨恨自己欺骗了她,也怨愤她为什么不等等我,听听我心灵的忏悔。瞎子娘,我错了,可你知道吗!你的一生是那么的苦命,年轻时受尽了日本人的虐待,年老了也找到了亲生的儿子,本来可以享享清福了,却又跌倒在病魔的摇篮里。泪留干,我安慰自己,瞎子娘,你好好休息吧,你对我的好,我会永远铭记于心的,我也会好好做个诚实的好人的。

    落日带走了光明,黑夜送来满天的星星。乡村里的人也开始休息了,我却无法平静下来,我告诉母亲,我想去瞎子娘那里坐坐。以前她在的时候,我还不觉得,现在一旦不在了,总觉得生活中缺少了什么。母亲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她知道瞎子娘一直把我当她的亲生儿子一般看待。

    来到瞎子娘的坟前,我静静坐下,喊了声瞎子娘,我知道瞎子娘刚走,一个人很寂寞,我来陪陪她。我把从家里带来的晚饭放在瞎子娘的墓碑前,我想瞎子娘一定是饿了,都躺那么久了,瞎子娘不会觉得不舒服吧,以前你老是埋怨我不和好好说话,现在我愿意了,可你永远却不能再开口了。

    风渐渐起了,夜幕一浪一浪的往前涌,周围都安静下来,瞎子娘也静静的躺在里面,面色舒展,慈祥。第二天早上,我又来了,也带上了给瞎子娘的早餐,母亲问我晚上你还去么?我点点头,我知道瞎子娘需要我,生的时候我没有好好尽孝道,死了我不能再愧对自己的良心,我不要做不乖的孩子。母亲告诉我,人死了都会变成鬼,听说前几天都会亲人的梦里去走一遭,你遇到过瞎子娘吗?我点点头,在潜意识里我并不相信瞎子娘已经走了,她还活着,她只是在这里好好躺一躺。

    我一直这样认为,以后每一天我都会来这里陪瞎子娘说说话,我相信她能听得到,事实上我也感觉得到,在梦里我经常能看到瞎子娘的忙碌的身影,我甚至还看到,瞎子娘摸着我的头说,孩子,知错就该就是好事!

    我知道,瞎子娘将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没有爱的春天会天黑】

    王国军

    姐姐说:“顺子,恭喜你打赢了官司,可是,没有爱的春天会天黑,你知道吗……”

    1

    拿到判决结果的那刻,我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经历了这场六个月的官司,虽然我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十万元,可是我还能快乐吗?没有了母亲,姐姐也远离我而去,偌大的一个家,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忽然想,我到底是赢了还是彻彻底底地输了。

    有敲门声,是姐夫余左平,想都不用想,他是来拿东西的。细风中,他冷若冰霜:“邹小顺,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转身把电动车的钥匙给他,我嚷:“你再看看,还有什么,我不想再欠你什么。”余左平却说:“邹小顺,有些东西你一辈子都还不清,保重。”然后在我愤怒的眼光中扬长而去。

    我从小就恨他。什么东西他都跟我抢,10岁,他跟我抢座位,12岁,他跟我抢班长的位置,20岁,他又跟我抢姐姐,而如今他甚至还想霸占那属于我的十万元。

    对于他和姐姐的婚事,我是家里反应最激烈的。这个卑鄙又没读过多少书的小男人,有什么资格说能给姐姐一生的幸福。我哭过,闹过甚至自杀过。但姐姐还是毫不犹豫地跟他而去。

    每次姐姐回来,试图和我说话,我总是把冷漠地脸转过身去或者在她的叹息中慌不择路地逃走,其实我是盼望她能追来,但她没有,我的泪忍不住再次夺眶而出:“姐姐,你终究是选择了不要我。”

    那个黑色的春天,我把姐姐和姐夫都告上了法庭。

    2

    事情的缘由很简单。姐姐结婚后想去承包一个茶馆,但缺少资金。母亲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抵押了,还差十万。母亲只好来找我,她拉着我的手说:“顺子,我知道你这些年做生意,赚了不少钱,这样吧,你就当是妈向你借的。你姐也辛苦,多替她担当一点。”

    其实,余左平之前是来找过我的,我没理他,但我不能不理母亲,最后一咬牙,借了十万。后来,姐姐也送了张借条过来。

    再后来,我就恋爱了,那是我的第一次恋爱,我爱得如痴如醉。男友是个货车司机,其实我倒不挑剔他是做什么的,只要对我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母亲却对我们的相恋持反对意见,她苦口婆心:“顺子,你知道对方的底细吗,就这样把什么都给他了。将来你会后悔不及的。”

    也许是恋爱中的女子都是白痴,我表面上答应母亲和他尽量减少往来,但实质是,我把东西搬过去和他同居了。

    他说,想回家去看看母亲,我二话不说给了他五百,他说他这个月跑的业务少,还亏了,我又给了他一千,让他去还别人的账。直到三个月后,我才知道。

    他在赌。

    在大家的反对声中,我们的爱已经是风雨飘摇了,何况他还在赌,我不禁想,这样的爱情还有未来么?

    我没脸告诉别人,那段时间,我惟有终日以泪洗面,他一再向我保证,他会戒赌,他甚至跪下请求我的宽恕。他还说:“顺子,我不开车了,我想去开个服装店,天天有事做了,又有你监督,我就没时间赌了。”一去打听,至少要十万。当时我已没做生意了,手头根本拿不出那么多资金。男友说:“你姐姐不是还欠你的钱么?”

    想到他能改邪归正,我心软了。

    我去找姐,姐姐说:“这钱不能给他,他是什么人?一个小混混,这样的男人能信么?”我没说话。余左平又说:“是啊,听你姐姐的没错,顺子,你太单纯了,连好人与坏人也分不清。”我咬牙说:“这是我的选择,我承担一切后果。”

    但说破了嘴,姐姐都不肯给,最后我说:“你要真不给,那我们就只好法庭上见了。”阳光下,母亲哭得肝肠寸断。

    余左平说:“顺子,为了一个不值得信任的男人,你要告你姐和我都告上法庭,值吗?”

    我说值,为了我那心爱的男人。

    3

    但男友还是没能等到官司宣判,在我母亲住院的前一天,就悄悄地走了。从此,音讯全无。母亲说,她不怪我。但所有的人都知道,是我把母亲气出病来的。

    23岁那年春天,母亲走了,我成了大家口诛舌伐的对象。

    我忽然想读书了。经过一年的准备,我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的研究生。读书的那几年,我没回过家,我也没脸回去。

    只是偶尔在梦里想起母亲,她拿着我的手,一脸泪水:“孩子,我死不瞑目啊,你一定要回去看看,跟姐姐认错。你和你姐是我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叫我如何取舍?”

    忽然想起小时候,我总牵着和姐姐的手一起走,或者干脆骑在姐姐的背上,姐姐说我就是她的活宝贝,这辈子,她都会保护我,不会让我受任何伤害。

    我说真的吗?姐姐就跟我拉钩。在碧蓝的天空下,我的笑声如驼铃般响亮。

    想得越多,思家的情节也就越重。研究生毕业后,我顺利了去美国留学的指标,一切手续都已经办好,但就出发的前一周,我突然回了家。

    先去看母亲,才到山头上,我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余左平,我一辈子都记得这个声音。

    他跪在母亲的坟墓前,手里头拿着一张相片。

    “妈,我又来看了,我知道你想顺子了,她一切都好。我去过她学校了,问了她的老师,她要去美国留学了,我打心里为她高兴。但我没脸见她,我又悄悄回来了。”

    “妈,当年是我不好,我没处理和她的关系,要不然她就不会告我们,您也不会气出病来……这些年来,我一直都不能原谅自己。”

    余左平忽然把头扬了起来,像是和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顺子,你知道吗?其实你姐姐一直最爱的是你,有些时候连我都妒忌。你交了那个男朋友后,你姐就去打听,当得知对方是个赌徒,你姐便去和他谈判,结果被毒打了一顿。所以当知道他要借钱时,你姐宁肯被你冤枉也不愿意看你再深陷泥潭……顺子,你可知道你姐的苦么?其实,那笔钱,你姐早已以你的名字存下了……这三年来,你姐姐想你都快想疯了,她天天都在村口等着,日盼夜盼着你能回来。”

    余左平说不下去了,我忽然疯狂地朝前跑着,泪撒了一地。余左平说得对,有些东西,我是一辈子都无法偿还的。

    村口,一个瘦弱的身影朝公路上张望着。那是我姐么?

    我哭着跑到她的身前,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大叫:“顺子,真的是你么?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我抱住姐的胳膊使劲哭,我说:“是的,姐,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

    姐突然把我推开:“你不是要去美国留学的么?”我说:“我不去了,就算去了,没了爱,美国的春天都是黑的。”

    姐拼命点头,细细的春风里,我感觉到浑身暖暖的。我搀扶着姐姐往回走。我又看了山头一眼,我在心里说:“妈,你安息吧。我不会再离开姐姐了,这辈子,我都与她相拥相依!”

    【婚姻树】

    王国军

    其实,彼此都已经走远了,一些逝去的记忆却又被重新拾了起来,她在垃圾桶里找了半天,才寻着了他的号码,其实,他也是。

    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彼此都心潮彭湃。他先伸出了橄榄枝,他轻轻的说,小娅,你还好么?她忍不住低了一下头,才把那些涌上来的红晕逼退了,才回应,还好,就是感觉日子太平淡,乔飞,你呢?

    我也是。他在电话里苦涩的笑。

    这么大的一座城池,为什么来了就莫名其妙的想起她,他拂拂头发,不再想,他就是这样的人,想不透的事情便不再想,懒得死脑细胞。听着电话里甜甜的声音,他眼里渐渐有了些醉意,都十年了,再大的遗憾也成为了过去。

    他约了她,在水田一色。她早坐在那里,特意换上了十年前那套粉红色连衣裙,她甚至想好了上十种开场白,只是他出现的时候,她便不知道从何开口了,愣着,傻傻地。他还是象十年前一样年轻,黑衬衫,牛仔裤,一如往日的矫健。她想也没想,就给他点了一杯香水百合,自己也是。我一直喜欢这种饮料的味道。他端起,缓缓开了口,因为在里面,承载了我十年的思念。她不语,目光停放在远处的一对恋人身上,渐渐,忧伤便莫名其妙地在身体里爆炸开来。仿佛一弹指,十年地岁月便流逝了,可是她地记忆为什么会如此深刻,她在炎炎夏日里,最嗜香水百合。

    他望着她,笑了,你也还是十年前地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她把目光收回来,低头饮了一口,都老了。他笑得更灿烂,真的,在我眼里,你还是我当初认识时候地模样。心里禁不住有些醉了,她轻轻问,来了几天啦?

    关于他的消息,她是从同学里那里得到的,他有个漂亮的妻子,有对听话的双胞胎儿女,事业有成,这样的男人一直便是同学眼中羡慕的对象。

    窗外刮起了风,一如她此时的心境。他说,这次到这坐城市参加领导培训,我才知道你也在这里,就想着见见你,看你是否还一如往昔?他的话就像一片锋利的刀片,一下子就把她的心弄伤了。他追问,听说你嫁了个好男人,是吗?她极不自然的回答,是。

    她站起身,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我该走了,家里还有事。等等,他向前进了两步,抓住她的手,放上一个小盒子,合上她的手掌,说,愿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风还在肆虐地吹,这个时候正是的士司机换班的时候,车子好难打,我们静静呆在街道旁,彼此无语,终于有车停了,她迫不及待的钻进去,对着他摇摇手,再见。

    车动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他在后面大声问,十年前的那一晚,你为何没有来?

    她把头伸出窗外,看见他整个人都软在了地上,她一阵悲痛,忍了多时的泪水扑扑滴落。

    谁不会怀恋自己的初恋,尤其是一段刻苦铭心的初恋,可是又能怎么样,爱得最深,还不是照样劳燕分飞。她深深叹了口气,车子在家门口停下来,那里有个深爱她的鲜林翔在等她吃午饭。

    2

    那个盒子她当晚拆开看了。是水晶项链,她十年前渴望得到的东西,那一晚,他说要送她一件爱情的信物,让她等,但是他没有来,她也就失望地走了,远远地走了,离开了那个让她心碎地城市。

    她把东西扔到了抽屉里,可是由盒子触及的往事却在她心里蔓延开来。坐在沙发看书,眼光不时飘向窗外,他还坐在那里么?她很想打个电话问问,起身了,犹豫着又坐下。鲜林翔说,今天怎么了,老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她说,没有事。他在一家公司上班,业务上很繁忙,但饶是如此,他还是包揽了家里的一切活,她就只等着饭来伸口,按理说她应该是幸福了,可是那心,就是有些不甘。而那个匆匆来的男人,令她平静了多年的心湖再起涟漪。

    她起身说,我去泡杯咖啡。鲜林翔放下手中的吸尘器,连忙说,让我来。她也就不说了,一直以来,她都习惯了他的侍侯,朋友都说她好幸福,嫁了个好男人,每次她都浅笑不语。他是女人心目中的标准丈夫,这一点,她也不反对,这些年来,他对她一直始终如一,下了班就早早回,从不去酒馆,茶馆,也没有吸烟打牌的恶习,每月的薪水都如实上交。但是他不是她所渴望的那种,每年她生日,他都忘了,每个情人节,他也没有给过她任何惊喜,当日子被婚姻捆绑之后,她需要浪漫和激情,但明显他没有。她轻轻叹了口气,而生活是枯燥和乏味的,于是她就经常想起那个十年前的男人。

    她去冲了个凉,上了床,猛然见听见鲜林翔在阳台里喊,我嫁接的树木活了呢?她真不明白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喜欢弄花花草草,还非得要把这个树的茎嫁接到那颗树上。而她所喜欢的时装和明星,他却一概不知。我们的爱好明显不同,有时,她就嘲笑自己,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竟然还能平平安安走过八年春秋,不知算不算一种奇迹。

    她把小盒子拿过来,小心的端详着。她想起他说,是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你为什么没有来?其实,她早早去了,等了整整一个晚上,只是他没来。他一直喜欢她,他也知道她心里有他。可她想不通,他为何要爽约?她恨这种言而无信的男人,她也就没饶恕他,第二天便离开了这个城市。尽管她很想问他没来的原因。

    直到三天之前,她听说他到了这个城市。这个消息就像一道阀门,释放开她隐藏多年的记忆。

    鲜林翔很晚爬上床,一眼就看见了她握在手中的盒子,好精致哦,是朋友送的吧?她默默点点头。他哦了声,倒头便睡,他从不管她的事情,因为他一直觉得他的妻子是如此稳重和有责任感的女人。明天周末了,带上儿子,一起去动物园逛逛?她象是在自言自语地摇摇他。

    儿子五岁了,由于工作的关系,一直寄托在外婆家。

    他竟然睡着了,摇都摇不醒,她睡不着,翻来覆去都是,索性斜躺着,想着心事。他都这么好了,为什么她还想着他,他不过是她十年前的梦,而如今,梦已飘零。

    她忍不住给他发了条短信,睡了吗?那边很快回了,没呢,礼物还喜欢吧,我放在身上都整整十年了,也算了了我的心愿了。

    她笑了笑,再发,恩,其实,十年前那一晚,我去了。瞥见发送成功,她地心如小鹿般乱撞起来,都这么大的人了,她真不明白,面对他,心境一如初恋时的羞涩和胆小。

    3

    没想到乔飞竟找她的办公室来。当他一脸汗水的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她紧张得把桌子上的一杯茶也碰倒了,手忙脚乱起来。乔飞说,我来收拾,忙从兜里摸出一卷心相印纸,无意中,碰到了她的手,她的脸上顿时爬上一朵红晕。

    我们去水森林吃饭。这里距城里的大学城只有很近,经常能看到手挽手的情侣亲密进来。柔和的萨克斯响起,厅堂飘满了笑声。窗外是个小湖,几株荷花正迎风起舞。如此良辰美景,可惜鲜林翔从来没有带他来过,每次他都说外面的菜不干净,不如家里来得安逸和卫生。

    他深深望着她,眼里满是柔情蜜意,不时夹菜放进她的碗里。两个人就那么天南地北的聊着,毫无主题可言。起身的时候,他说,去那边走走吧。

    那是一排低垂的杨柳,深处,有人在紧紧拥抱,也有人在缠绵热吻。要是十年前,就算是牵手,也只是在黑暗处偷偷握一下,然后迅速放开,生怕被人看见了,不过她还是怀恋十年前的那种甜蜜,远没有当今的浮躁和急功近利。

    乔飞望着她,我等了你整整一晚。我以为你一定会来的。她叹了口气,目光迎上去,我去了,也等了你整整一个晚上。我也在想你为什么不来,你不是说要给我一份爱情的信物么,可你失言了,你明知道我是最恨不守承诺的人。

    所以,你便走了,也不等我的解释。乔飞追问。

    是的,我带着恨离开了这个伤心地。杨柳可以作证,我去了。那些树,每一颗上都刻上了我对你的恨。乔飞张大嘴,一脸惊讶,杨柳?北湖没有杨柳啊?她也怔住,你不是说的南湖么?哪天在图书馆,你分明说的是南湖。

    乔飞的泪落下来,这个看来坚强的男人,破天荒地流下了生平第一次眼泪。是我错了么,还是命运本该如此。他忍不住用拳头埋着自己的胸膛。她苦笑着,轻轻牵着他的手,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我们本不该走到一起的。

    她一直是个相信命运的人,她觉得这人世间的一切事,冥冥之中早有定夺。读书,结婚,生子,这一切来得都是那么顺其自然。那个叫鲜林翔的男人,爱她远胜他自己。

    她去管理员那里买了两包食料,就在栏杆边喂着金鱼。她期待着,能冲缓一下自己潮起潮落的思绪,然而她象是不能控制自己了。乔飞搂着她的肩,她沉默着,决定不再摆脱。他是她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在他身上她存放了全部青春岁月的爱慕,她舍不到就让他这样远离她的身边。

    乔飞提议去他的宾馆去看看,她也就没拒绝了。关门的刹那,她突然感觉到了乔飞浑浊的呼吸。然后就是紧紧拥抱,一如十年前的某个夜晚。

    决定要放任自己了,可是当他急匆匆进来时,她突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哀痛涌上来,忍不住推开他,急急穿上衣裳,就往外面跑,隐约中,她看见他惨白的面孔。

    她不知道自己时怎么了。她脚步踉跄的往前跑着。在湖边拐弯处她撞着了一个男人,抬头,是鲜林翔。她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你怎么在这?

    我刚和客户吃过饭,正准备回去呢。鲜林翔浅浅地笑,你这么匆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我,有我在,不用担心。

    没事的,我只是想早点回去。她舒了口气,靠在他怀里,突然觉得一颗悬浮的心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她感觉很宁静,望着这个憨憨的男人,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自己所需要的就是这种踏实的感觉。而那些往事,早已成了过夜云烟,无法重来。纵是怀恋,也只能远远地,却不能再接受。十年前地那份青涩的感情,本就不属于她,又何苦再强求,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算回头,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了。

    回到家,鲜林翔就去了阳台,而她破天荒地第一次拿起了拖把,屋里地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累了,就喝口水。当鲜林翔进来时,惊得大呼,瞧你,满头大汗了,这些小事情,我来做就好了,来,坐下休息。接着,便三两步跑过来,拂起袖子就给她擦汗。

    环顾一周,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家,也是这么漂亮和安逸,一点都不比别人的差。她幸福的笑了。

    4

    她渐渐迷上了做家务活,她觉得也是一种享受。看着鲜林翔在一边指指点点,她就像一个学生,掏米,洗菜,忙得不亦乐乎,她便有点纳闷的问,这么多年了,你一个人怎么做的?鲜林翔笑了,我呀,三头六臂呗,她觉得有些惭愧了,炒菜的时候忍不住亲了他一下。吃完饭我们分了工,一个洗碗,一个拖地,快结束的时候,她就跑过去扰他,他就闪,欢笑声便象海浪一般荡漾开来。

    周末的时候,一家人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儿子指着那株树说,爸爸,那是什么树啊。

    那是爸爸的婚姻树!他说,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婚姻就象树一样,只要精心打理,仔细呵护,再大的苦也能过去,再大的裂痕也能弥补。

    她的眼眶湿了。原来种在家里的那株书叫婚姻树,她到今天才知道。她小心地抚摸着那株嫁接的树。

    婚姻本身不是一句话,而是一辈子的责任和义务,而他就用八年的时间,默默证明了这一切。她还能说什么呢,有个这样好的男人,就算下辈子作牛作马她也心满意足了。

    以前纷飞的那些记忆,就像那些飘零的落叶随着时间化作了一培黄土,只能远远的存放在脑海里,因为那只是她对当年青春岁月的一种凭吊罢了。就像她和乔飞,不过是一次对当年记忆的一种怀恋,是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中的。

    手机颤动了一下,她打开,是乔飞发来的,小娅,这个地方我再没有呆下去的必要了,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她回了,你也好好保重,然后就轻轻把他的号码删除了。儿子钻进她的怀抱说,妈妈,今天我想吃汉堡?

    好啊!她笑,我们去肯德鸡,小谗鬼!

    在孩子的欢笑声中,她又看了那株婚姻树,多好的树啊,她在心里感叹。

    【回归的爱情】

    王国民

    合租伙伴

    燕子是个大龄女孩。我在校园论坛上发了张“寻找合租伙伴”的帖子后,她便来了。

    她来时拎着大包小包,我欲起身帮忙时,她却说:“用不着,有搬家公司呢。像你这号男人我见得多了,随便找个借口,就想占女人的便宜。”我想,她肯定是受过不小的伤害,要不然不会对男人有这么深的成见。

    她的东西足足占了两个房间,从电脑到日用品都一应俱全。有一次,我好奇地问她:“考研期间还用得着电脑么?我都把手机给卖了呢!”她瞥了我一眼,有些嘲讽地说:“那是你不懂生活的情趣。”说罢,就扔下一脸傻傻的我,进房去了。

    有一天,突然有人敲门,开门是一群女子,说是来找她玩的,结果在家里疯了一个晚上才走。

    我呆立在窗前。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会是这个结果的,美人鱼都是不甘于寂寞的。

    我说,你太过分了。

    但燕子真的很漂亮,她的漂亮超乎了人的想像,以至于我都不敢正视。扔下这句话,我仓皇逃走。

    同病相怜

    还是燕子主动找的我。

    我们于是约法三章:晚上不准带人来串门,不准干涉对方的生活,电费按七三分担。

    然而她还是干涉了我的生活。每天晚上她都把音响弄得很大,放的不是张惠妹就是周笔畅的歌。说实话,我对流行音乐有点感冒,从不认为它会给我带来实质性的精神享受。但刚开始时我还忍着,只是静静地看自己的书,到后来,满世界都充斥着音乐了,我实在忍受不住了,便去敲她的门。门开了,她嫣然一笑,眼里满是温柔:“帅哥,什么事啊?”

    我是个考研族,之所以要找个伙伴,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生活负担,我不想为自己找麻烦。我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说:“拜托小姐,能不能关掉这恼人的音乐?”她轻轻地笑了:“哦,原来你不喜欢这个啊,我以为你也和我一样呢。”她的语气十分从容。

    “我只是想多看点书,考研在即,我不想输得一败涂地。”我大声嚷着。其实她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女孩,但当时我就这么想。她突然静了下来,一个人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眼睛也红了。

    “对不起,可能是我的语气太重了些。对不起。”突然看到燕子这样,我有些束手无策。

    “其实,我也想看点书,只是静不下心来。”她垂下头。然后她又抬起头,望着我,目光如水:“愿意听听我的爱故事吗?”我无语地点点头。

    她说曾经爱过两个男生,用心地爱过。要知道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真心真意爱一个人是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她却做到了。那一刻,我很佩服她的勇气和执着。她之所以会那么认真,那么用心爱,只因为她还年轻,她一直把这个世界想得纯洁而美好。

    然而理想与现实毕竟是有很大差距的。当她的初恋情人和她最亲密的朋友就当着她的面热情亲吻时,她的心是彻底死掉了,但后来又在烈火中复活了,因为她遇到了她的第二个男友。他对她的温柔与体贴,让她觉得生活又有了希望。她又一次投入,又一次全心去爱。直到一个陌生的女人狠狠扯着她的秀发时,她才醒过来,原来她的第二个男友早就有了妻子,她不过是他妻子怀孕时他的性伴侣。

    她平静地叙述着她的故事,就像面对一棵树一样自然。只是这平静的背后,我嗅到了沉重的压抑。我摊摊手说:“其实和你一样,在爱情面前,我也只是个失败者。我刚刚和女友分手。”

    “是么?”她笑了,“我还以为天底下就只有我一个可怜人,原来还是有知音的。”她的语气里带着安慰。

    接下来的话题就轻松多了,我们谈人生,谈理想。到了该说拜拜的时候,我对她说:“燕子,让我们一起追求理想吧!”她认真地点着头。

    无言逃离

    燕子给我的关怀从来都是实质性的,可能是因为年纪比我大的缘故。比如,她每天早晨都会到我房里转转,若是看到我没有铺棉被,她也不说废话,就动起手来;我看书看得累了,她便会泡杯咖啡给我提神;晚上我要是说饿了,她很快就会去厨房下碗面,又香又辣的那种。她殷勤得像我的女友。她经常说我是地道的老实人。朋友说那是她喜欢我。“要是有个女孩对我这么好,我为她死都心甘情愿!”我只是笑笑,我刚从一场爱里受伤回来,我害怕面对另一场爱情。有时关了门我就想,我和这个靠着音乐寻找安慰的女孩其实还是有共同语言的,至少我们是受过伤的人。我开始喜欢她身上淡淡的味道。

    转眼就到了夏天。天气有点变化莫测,忽热忽冷。我一下子没调整过来,病倒了。我躺在床上,一个晚上都没出门,也没开灯。房间里黑黑的,就像我此刻的心情,那一刻我意识到了死亡。

    门忽然响了,进来的是燕子。

    我躺在床上不敢动,怕一动,我的世界就崩溃了。她走到床边,摸摸我的额头,滚烫。她什么也没说,开了灯,去取了床棉被过来,盖上,又去厨房绞了一块热毛巾敷在我额上。她看着我,怜惜地说:“难怪今天晚上我一直觉得右眼在跳呢!”

    燕子没离开,就坐在我的床边,像个守护神。

    深夜的时候,我开始说梦话,燕子就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像是生怕我支撑不住似的。那一夜,我汗湿了几次,每一次都是燕子给我换的衣裤。燕子就和衣倒在我身边,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在半梦半醒中,我想起了我母亲。

    第二天我的病情依然没好,燕子就把我送去了医院。我在医院呆了四天四夜,燕子也陪了我四天四夜。每次醒来,我看到清瘦而苍白的燕子,她太憔悴了,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等我能下床开始活动的时候,我竟然拒绝了燕子的陪伴。我发现自己不敢再去面对她,不敢面对她的关怀与热情。我只有再次逃亡。我匆匆地去房间收拾了一下行李,就走了,什么话也没给燕子留下。

    爱的回归

    我离开了这座城市,去了我心仪已久的一所学院。我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又去拜访了导师,我试图从那里开始一种新生活。然而每一个夜晚对我来说都是漫长和沉重的。我忽然开始意识到自己不能停止想念。我开始想念燕子身上淡淡的味道,想念她对我的温柔与关怀,相信她看我时如水的眼神。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决定回去找她。我实在呆不下去了,感觉每一天都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家还是那个家,所有关于燕子的东西还在,这是一个令我高兴的结局。桌子上,有一张燕子的字条,被挤进来的风撞得一飘一飘的:“每次当爱走上绝路,往事一幕幕会将我们搂住;有些事虽然无奈,至少有一起吃苦的幸福……”我笑了笑,眼里全是感动。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感觉有一只青鸟从我心里飞过,飞去的是翅膀,留下的却是永久的相思。“燕子,我想对你说,离开你的这段日子里,我想说的依旧是你想说的话。这不是你的错,不是我的错,这只是爱的罪过!”

    我开始给燕子写信,一天三封,就塞到她的门缝里。我知道她看不到,我是给自己写,给自己的幸福写。但有时我也会有一丝绝望,难道自始至终,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一个人的独角戏?也许等一曲终了,我也只能一个人默默地离开。

    整整一周后,门忽然响了,进来的是燕子。

    我是如此惊讶,像是看见了一种久违的美丽。她却什么也没说,握住我的手,表情温柔而平静。“我就觉得我的左眼怎么老是在跳呢。”“哦!”我一脸惊喜地看着她。“你上哪去了?”“去北京呆了一阵子。”“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去啊。”“我想知道在你的眼里,时间会不会拉长我的影子。”

    我看到燕子的眼里闪烁着泪花,这是第一次,我看到她眼中的泪光。

    晚上,我牵着她,跑到后山里,我对着大山喊:“燕子,我——爱——你!”整个山谷里都回应着这一句,“我——爱——你!”

    是的,在我远离她的日子里,时间拉长了她的影子,比日子长,却又比爱情短。而打结的这段,叫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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