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孤零零的小店，在风雪的狂虐中顽固地伫立着。小店门口站着一位老女人。她全然不顾风雪的扑打，乜斜着昏花的老眼朝远处瞅，望着那早已变作一星黑点的咯吱咯吱发响的骆驼皮车。直到实实在在什么也看不见了，老女人才想起进屋。
昏暗的灯光下，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手里拿了一本发黄的书翻着。老女人进屋，她斜她一眼，着实不满地发出早就预备好的牢骚话：“妈！憨叔一来您就忘了冷啦，他要常在咱家呀，我看冬天就不用架炉火了！嘻嘻……”
“没大没小的东西，你狗嘴里胡吣些个啥？你是个大丫头啦，说话一点也不忌嘴……”，娘手里摆弄着一团毛线，嘴里数叨着丫头，但并不抬头。
这娘俩这么相互说惯了，谁也不计较谁。也许在寂寞时人都会这样。
做娘的收拾掉了自己的毛线，先自倒进被窝里。姑娘仍津津有味地就着微弱的黄色灯光看书。娘不依了：“睡不睡？我要吹灯了！”
“等会等会！人家正看到红火处……”
不料，“噗”地一口，屋里被黑暗占领了。
“妈——您……真坏！”黑暗里女儿向妈发出了强烈抗议。听得出她把妈胳肢得喘不过气来，笑不出声来，以至弄得那架老得没牙的木床不断气地呻吟着。
不一忽儿，床上便响起了一粗一细两支很协调的鼾曲……
老女人名叫细妹，原本是离此百来里沙河集的人。半年前一气之下，甩掉那三间破土房，领上独女花花来这里开了一个戈壁小店。
这里是个路口子。南来北往的车辆不断。因四面不靠边，司机们都乐意在此歇歇脚、吃点喝点，和她娘儿俩打打牙逗逗笑，再爬上车行路也轻松。司机们都大方，吃了喝了之后，把车上装的东西部给她们掌过来一些。另外，诸如捎带个油盐酱醋啥的，钱不钱人家根本不在乎，只要说一声下一趟保准送来。
当然也有吃了喝了车上没啥给的。他们自觉不好意思，便给店里倒点汽油，表示那么个意思。反正是公家的东西，谁也不心疼。
细妺热情好客，南来北往的司机们对她印象极好，虽说快五十的人了，但她干净利索，为人热情，好客。相比之下，她女儿花花却显得冰冷。脸上总挂着霜。女儿常嘟哝母亲爱低三下四，母亲给她开导说：于服务就得要有笑脸。但她不听。
憨叔总是按时给她娘儿俩送东西。每次也不过夜，东西一撂赶起车又走。细妹犒劳他的只是半碟酸菜二两烧酒。春夏秋尚可，冬天难处可大了，大雪一封山更受罪。可他不来又不成，怕她娘儿俩活不下去，小店还得倒闭。
其实，办这小店的点子也是憨叔出的。现在讲开放搞活，他瞅准了这条线，这个点。
雪片下得越来越大，风也越吼越紧。人说：戈壁天，娃娃脸，说变就变，一点不假。
店门哐当哐当山响，却不是风刮的。门外站着一个天，正用尽力气又推又敲。
细妹睁开了眼，倾听了一会儿；她听出了是人，想起床，女儿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说：“妈！不开！”
“咋？”
“如果是坏人咋办？”
母亲听女儿这么一说，忽然想起她们刚来那会儿，发生过这么回事：有天深夜，突然响起重重的敲门声。细妹听了没有过多的犹豫，便打开了门。进来一个胡子拉茬的黄脸家伙，他说他是司机，车坏了，没办法，想填点肚子。细妹便手脚麻利地管他一饱。可这人又要在屋里睡觉。这咋成呢？她看出了这人不安好心。
没等主人允许，那人先自拉开被子，连衣躺倒在床上了，花花一看，吓得站在墙旮旯里不住地发抖，细妹气不过，对那黄脸汉子说：“呔，你这人咋不讲理？白吃白喝还要上人家的炕，有你这么死牛皮的么？”那人也不动怒，嘻笑着说：“你不是开店的吗？来吧，天明了钱一块算……”
细妹听了气得说不出话来，也没理他，朝里屋唤一声：“阿黑！上！”说着，只听“呼——”地一声，从里间窜出一只大黑狗，龇牙咧嘴，伸出红红的长舌头扑过去，照那黄脸汉的大腿上就是一口。顿时，这黄脸汉就像杀猪般地喊爹叫娘起来，用手捂住冒着鲜血的腿，急忙跳下了床：“别咬了，快喊住狗！”
“你走不走？”细妹得意而严肃地喝问他。
“走，走，我走……只是……”这家伙怕狗再咬他，还想赖着耍花招儿。细妹把阿黑牵住，对黄脸汉说：“再想来邪的，我还放狗。这才一条狗，还多着呢！你走不走？”黄脸汉一听，拉着瘸腿没命地逃出了门……
几天后，听过路的司机说，离小店不远处有具被狼吃剩的人骨架……细妹听了垂下了脑袋。
而今夜又是深夜敲门声，咋办？她犹豫了。
阿黑是细妹母女俩的保护神。还是在刚开店那阵儿，憨叔给她们送来的。憨叔说：这畜牲极通人性。果然，自从细妹养起它，似乎阿黑就知道了它的艰巨使命。白天，它只管在屋后的柴草堆里睡觉，不叫它不出来；夜晚，它自动进来乖乖地卧在母女俩的床下。见了友善的人，它摇尾摆首，表示出不尽的亲昵；对面目凶恶的它怒目而视，拿出架势专候主人一句话。当然，细妹对阿黑的待遇也绝不低于对她自己的标准。
有阿黑壮胆，细妹的胆儿逐渐大了。今夜，一听这不停的敲门声，她再也稳不住了，急忙下床去开门。问了声“谁？”，门外人说：“我是解放军。”门开了，连人带风进来一个细高挑儿穿军装的小伙。可能是在门口站得太久了，尽管还穿着皮大衣，小伙的身子仍勾成像虾米似的。
细妹先把他让到火炉边，然后拿眼上上下下打量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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