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的回忆录:韩星孩小说、童话、故事选-高中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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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生在夜里

    人,可恶,可怜。唉,我为什么是人?

    走进黑暗,仿佛只有无底的黑色才充满诱惑。

    黑暗是一片空茫,脚步搅不乱黑的诱惑。

    根本不用害怕,既然人是可怜的。

    我讨厌人,我离开他们。

    他说他想到过自杀,我也这么认为;我也知道他不会做,人有许多想是不去做的。

    路,到了我选择的时候了,因为黑暗一片空茫。

    最熟悉的路是回村庄的路,每次回村庄又总跨入自己的家门。我曾怀疑过,我问我为什么不会忘记这条熟悉的小路。

    我也想到了自杀——害怕人类,害怕自己。

    “嗯,逃避痛苦?人是痛苦的,只有离开人世,才彻底地解脱了痛苦。”他这样说,我这样想。

    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声。回头望望只挂着几片枯叶的柳树和山尖上那如一片柳叶的月芽。

    “这么晚,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无意中盯着门上的旧年画看,听着妈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声音,在这句话的末尾还带有笑意,我都听到了。这样轻的似乎带有歉意的笑意。在家里不会大笑,最大的笑声就这样响了。

    今天学校包场看电影,母亲不喜欢我喜欢看电影,但吩咐我包场一定要看。她说过:“别人的东西不能要,自己的东西不能丢。”

    继父牙痛,整天整夜抱着牙齿楼上楼下窜上窜下。不巧我来的时候,他睡得很静。吃了一碗一碗又一碗冷面,又跑到奶奶家,吃了一段一段又一段番薯。

    好像知道我还没问过继父“牙痛好些了吗?”奶奶叫我一定要问一声,她说,问一下对牙痛也没用处,但总得有礼貌。我不禁想起奶奶的唠叨,她常常念叨:亲爹是亲爹,继父是继父,你要和他保持距离。月芽儿也被吞进黑夜。

    黑夜真可怕。不怕,被鬼怪抓去好了,反正离开人罢了。于是走下去,走下去。

    堂弟昏迷不醒,刚才我带他到溪边看大水,一生中最大的水。堂弟的母亲就诅咒我,诅咒的内容忘记了,但她的表情我还记得,直接刺痛我的心。她又追来打我,朝我脸上吐唾沫,还拉我的头发。尽管我的头发越拉越长,可还是疼痛难忍。地下还有黑洞,许多蛇怪袅娜着,在等着我。

    梦醒时,发现下巴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自己的口水,还真的是婶婶的唾沫。

    一到周末下午,我又庄严地离开村庄,返校。好啊,快离开小弟妹的缠绕,离开这熟悉而平常的空气。

    三只咸鸡蛋,一瓶萝卜干,一包咸猪肉。就在离我家几里路的姑妈家,我拿了这些,还加上没推辞就接过来的五元钱。走之前,我坐下来静静听她说话。她说:“只有考上大学,这家不管怎样,好坏你总脱出去了。”

    很闷很闷的三卡里,我老想着姑妈的话“好坏你总脱出去了”。

    我总是盯着那乌黑的熟悉的山,可梦里,总回忆不起山的走向,变成一堆乱柴草。

    妹妹因为我读书而辍学进厂,妈妈因为我读书受气给暴发户饭店洗碗。

    是的,我讨厌与一些愚昧的人做愚昧的交易。是的,考大学不但是希望,且成了必要。除了希望升大学,当然,我没有去努力,我根本想不到去努力。

    天,蓝蓝的,云,蓝蓝的,云与天,蓝蓝的。风穿梭其间。

    真的,人就喜欢管事,相干或不相干的。真的相干吗?真的不相干吗?讨厌和喜欢本就存在,既然不喜欢纯一色。

    夜,浓了?重了?

    不知不知。忆起小诗《月亮与云夜》:

    谁也没说

    彼此

    无法挽留

    趁着黑夜

    季节的倒影

    渐渐

    明朗

    1988年1月22日清晨于浙江三门中学

    蛇的故事

    早晨风声特大,我忆起了故事的关键。

    那很久以前的早晨,都在相互嘟哝着。那夜一条蛇盘在天来的被窝里。故事不得不再提前。

    这天来是男的,这帮了我大忙。我于是搜集加编造,知道了他半真半假的来历。天来系民国期间的一次大水坐在一个大木桶里从长江上游流下来的。一个渔夫在岸边捡起收养了他,叫他天来。从此,他就是天来了。

    天来,我,还有二十几个兄弟,五六个姊妹同住在八路军特殊学习班的教室里。我说天来是男的帮了我大忙,否则故事离学习班可能很远。天来是男的,所以见到蛇并不惊讶。可睡在旁边的一个女人却一连哭了三天三夜。三夜之后她不再哭了,因为她是八路军。

    故事真没劲。那个天来一切照常,就像门边的那条大黄狗一整天都可以不离开门槛一步。整个学习班,呜咽了三天又有歌声笑语了。

    战争延续着,兄弟姊妹减少着,我在一次指挥中被击中。和许多人一样,立功回家。

    故事到了十年浩劫之后。我也是六七十岁的老头了。小时候我的年龄清清楚楚,可老了就像牙齿掉光了一样,我忘了自己的确切年纪。我多想年轻一下,碰着这个年轻的时代。

    于是我的确切年龄是四十五岁。

    我要从报纸中了解天下变幻。我惊呆了!天来的故事又开始了。他和我一样,或者说我和他一样年轻了几十岁,他也四十五岁。他成了蛇王,蛇公司千千万万,万万千千,遍布全国。

    我经过分析,我的财运到了。我办了千千万万家“蛇口福”餐具公司。我提醒他,那次蛇钻在他被窝里后的整整三天,他都在不断叫着:“蛇,蛇,蛇……”我提醒他曾发过蛇性神经病。他告诉我那是头世的事了。这时我才知道我们都是鬼了。我们的魂就在蛇出现那晚被取去了,我们的身体在无数次战斗中的一次化为炮灰了。

    故事看来无法结束,因为做鬼也有做鬼的难处,竟然以为自己还是人,且继续在老着,且在希望年轻。

    其实,我们的生命还存在,存在于蛇的腹里,在蜷曲着前行。

    1988年3月18日于浙江省三门中学

    少女的眼睛

    少女的眼睛微闭着,在黑暗里。

    黑暗会过去吗?天黑时,我便想。想得很多,想得很远。那颗星是一个人的眼睛,这时已不见了。

    实在太累了,刚一躺下,头发就冒出嘶嘶嘶的声响。我又坐起来,紧皱的头皮却似乎稍稍疏松。

    根本没有再躺下去的意思,远处一浪追着一浪。一晃一晃的天空渐亮、渐亮,我似不惊奇。太阳出来了。我露出一丝笑意,赶快逃离这刚认识的海浪。昨夜认为这里是最暗的地方,我才跑到这里的。

    哦。有这么多的尸体,那半节车厢,一少妇手里牵着小儿子,一只黄狗还衔着她的裙边,脸已惨白惨白。太阳下面静静的。

    我去找妈妈。那就是我的家,铁窗和它上面飘动的布片。妈妈找不到了,像昨夜一样,我想叫,却叫不出来。昨夜,有水从天上来,从山上来,从海里来,妈妈就不见了。妈妈还尖利地叫过一声,而一列火车则一声不响就化为火海,又旋即在水中湮没了。

    我去找爸爸的坟,爸爸的坟没动,可它四周却成了悬崖。

    太阳划了一圈弧,退浪后的沙滩布满洁白的石子。黑暗又正在降临。我脱光衣服跑起来,竟然还有风。昨夜,她打伞走过,也有一阵风。那时,我正在爸爸的坟前听乌鸦哭泣。五天前,一位老太婆曾哭泣过,因为她也听到了乌鸦的哭声。

    我跑到了那个女孩的前面,她就是走起来有一阵风的姑娘。她的眼睛闭着,她旁边的小狗死得最安详,仿佛一个睡够的人正在醒着。

    我想像以前一样,吻吻她的双眼。

    天暗了。满天的星和两颗星一般的眼睛。

    我去抚摸那星般的眼睛,却是两粒石子,又化为两滴泪水流去。我再去摸她的手,却是一根枯枝,抛掉时听到折断的声音。我再也不敢去摸她的躯体了,我已感到逼过来的寒意。听到远处传来的钟声,回头,只见星月都被乌云吞没。

    三天没吃饭了,三天没小便了。我背着太阳撒尿,看见的只是洁白的沙。这洁白的沙滩,我一颤抖,我尿不出来。我对这太阳,尿出来了,像一条彩虹。我又吸太阳,有一条彩虹发出灌在我的嘴里。我的肚子饱饱的,可我还想吃。夕阳下山了,我开始做梦——我还会做梦。梦见一道紫光一闪,如同那次火车发出的红光。

    梦醒时,天亮了。没有太阳的天空层层折叠着,我记住夜晚的天空就是这样。一棵树绿绿葱葱。爸爸的坟远了。一棵光秃秃的绿树枝,人们喜欢在这样的树上上吊。仅这么一棵,孤零零的,光秃秃的绿树。

    四天没吃饭。对着太阳就是一个喷嚏,然后又忆起那次有太阳的炎热的夏午。有——了——回——忆?我痛苦得歪了嘴,我怎能忘记那天中午的烦闷。

    太阳自由地划着天空,这比用枯枝划沙滩自由。中午时,大雁的叫声被我听见,我不断搜寻,云比昨天淡多了,可比起很久以前,比起那次洪水以前却黑多了,也厚得多了。我朝远去的叫声搜寻,终究只看到云。

    小河对岸有一树花挂在荆棘上,偶尔滴下几滴水或蜜汁。我跳下水,激流里仿佛散步在原先的石子小街,旁边有打伞的她,那个女孩。那花,很苦。可是我吃了花后,我褐色如铁的四肢在转红,一浪浪血潮全身滚动。

    傍晚又降临了,我有点冷。月亮圆了,我又有了回忆。唠叨的母亲还在唠叨,我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回答。

    我还在哭泣,记得几年来,我没曾说过一句话,便害羞地看了眼月亮。月亮的轻笛随风涌向远方,听起来却是月亮在哭泣,也不知已经啜泣了几个世纪。

    海浪已离我很远。明天太阳又很热很重。我得背着阳光在绿林里跑。中午的时候,我得在那孤独的绿秃枝前停留。

    少女的眼睛微微开着,在夜色茫茫的沙滩上。

    1988年4月21日写于浙江三门中学

    月亮湖

    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六十年前,他烧了一座山,那座茂密的坟山,风景灵透的风水山。六十年了,山又绿了,东边的大树长到高处去了。那次故事般让人回忆的大火。

    月亮湖的姑娘们红红绿绿。姑娘们从未走出月亮湖的边际,所以眼睛清亮,如月亮湖水。

    在烧了的山上满是坟。月亮湖窄窄的,长长的,水满时为上弦月,水浅时为下弦月。月亮湖两边住着同姓的两个村庄。不知为了什么,两村有一次苦战,一村的男人都死去。死去男人的村庄留下眼睛哭得通红的女人。在她们火红的眼睛里,房屋们在火红的夜色中倒去。被杀死的男人都葬在那坟山上。整座山都满了。从此后,月亮湖边就只剩下一个村庄了。

    那山,坟已稀疏一点,故事般的那次杀斗越来越远了。

    一夜醒来,月亮湖水浸灭了火红的眼睛,月亮湖的女人终该有阴晴圆缺。女人和男人们相爱着。月亮湖的男人们更勤快地种田。月亮湖女人们如庄稼般茂盛。

    在夜色里,点一盏火红的油灯,油灯黑极了。小船也黑极了,棺木却是红极了,也似是黑的。四个壮汉在划船。船尾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放声大哭。全村男女都出来了,一起站在湖岸上。微风吹来,人们和身后的麦子一起晃荡。人们静默着,手拉着手。黑暗中那点火红越来越远。哭声嘹亮依旧。有人说:“他们哭得很般配,就这么定了。”

    到了山上,在一片空地上燃着树枝,烟红黑红黑的,坟洞黑亮黑亮的,不太高,但很干燥。刚才哭泣的男女各取一把土,放在棺材上,提着火红的油灯往回走。封坟的汉子们偶尔爆出响亮的一句:“终于又一对了。”

    老头死了;月亮湖又有了一对月亮情人。月亮湖人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规定:一个老人死了,一对相爱的男女在黑夜中坐船哭送,哭声配合得好就算结婚了。

    该讲讲故事般的老头的过去。也是黑夜,月亮清幽幽的光让人看不清路。四周都是坟,他不敢走了。他摸开脚下一层苔藓,有一块闪着青幽光丝的白石头。他再找任意石块击打白石头,火光耀眼,引燃了几片枯叶,一会儿火势漫开。这么茂密的山燃烧起来自有看头。他就朝从没去过的方向跑,一直跑到天明,山还是如夜一样火红火红。他坐下来,睡去。睡醒后,走回家。人们知道是他烧了山,再没有姑娘爱他了。

    老头就这样没人爱地活了一辈子,每一天,他都等着森林重新长得茂盛。六十年过去了,森林早已恢复茂盛。他也不再害怕黑夜,经常在黑夜的森林里行走,一直走到天明,走到月亮湖边。有一次,他在月亮湖边躺下,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老头从没人爱过,他的坟是孤零零的,没有随他死去的房子也是孤零零的。他下葬那个晚上,月亮很黑,和夜色一样黑。人们都说送他上山的那一对男女哭声很美很美,很久很久没听过这么美的哭声了。

    月圆的晚上,村里的人经常梦见老头一个人坐在月亮湖边,清幽幽的月亮和水中的倒影如情人般依偎在坟山的倒影里。

    1989年6月于浙江三门中学

    红房子的两种颜色

    我要出门。外面正下着永不停歇的毛毛冬雨。

    把门关上,随手扔掉钥匙。回头看刚刚关上的门,这扇唯一的门装饰了完整的红房子。这个时候,这扇门似乎有了和我作对的情绪。

    我没带伞。等夏天到来时就要伞。可伞太重了。

    伞撑成黑房子,是红房子的另一种颜色,是红房子的影子,是我记忆中的红房子。

    黑房子被雨淋得湿漉漉,淡淡地渗透着。

    红房子离我远去。

    黑房子逐渐笼罩住红房子。

    冬天很久了,可还没有转冷,忧郁的雨好像永不停歇。

    黑房子越来越大,越来越稀薄,渗透遍了我的心,我的影子也被压住了。

    手,伸出来,感觉到十只指头和它的十条河流般的影子。手掌,一双黑色的手掌,比夜色更黑。夜是平和的匀均的,而手掌粗糙,刺破了夜。一滴一滴血,洞开我的影子,洞开了黑房子。我随风而入。在雨与雨的缝隙,风结网张开,浸满黑房子。黑房子飘浮起来,我飘浮在其中。

    夜深,夜静,黑房子冻住了,再没有飘动。

    我周围的空气冻住了,我也冻住了,再没有飘浮。

    伐木老手在山那边,围着火堆,关节暖得咯咯响。酒里映出他褐色多折的眼睛,他又要出发了。等待太阳熔化黑房子,他就要来斩我的十个手指如挥洒一树密枝。

    我得逃脱,逃脱黑房子,逃脱伐木老手这个北方汉子。我的十指血色褪尽,和空气一样黑,平和而匀均的夜色的黑,如冬天的枯枝低垂着。

    猎人,那个伐木老手的一个喷嚏将是我被砍去十指的声音。

    红房子般的红太阳别出来;你出来吧,既然不可避免。

    正是太阳出来的时候,冬季躲藏了所有红色,像红房子一样的太阳没有出来。黑房子没有在白昼到来时爆炸,而是和着我的泪水融化,流动得像猎人的泪流一样缓慢,像酒流入酒杯一样缓慢,像酒杯里的酒流入嘴巴一样缓慢。慢慢地,大水上浮,浸湿了所有。

    猎人只好回去了,回到北方去了,那儿有红房子。他去守护红房子,虽然红房子并不需要他守护,是他需要守护在红房子边上。

    我的手指也疯狂生长,像藤蔓沿着墙壁爬行,逐渐遮住了黑房子。

    翻过了那座山,来到一棵树下,树的四周洒着冬雨,冬雨下的枯草正在死去,有的枯草却渐渐绿了。涨起来的黑房子熔化的溶有我和猎人的泪水的带酒味的水早已渗透进冬雨覆盖的大地了。

    如果到了黑夜,温柔的风还会想把我逼迫的,我知道。如果到了夏天,太阳像红房子一样地出现在我眼前,我知道。好的是现在是白天,现在是冬天。

    河在什么地方呢,让我沿河而下吧。我曾看到过河,那是黑房子融化后的要吞掉我的红房子的影子。趁着离黑夜还有一段时间,我要找一条河。

    找到了,找到了河的影子,一条宽宽的河床。一粒粒石子和我的红房子一样形状,可是透明,里面冻着一尾尾鱼。黑夜要来了,别来吧;来吧,快点,既然一定要来。

    几个小石子动了动,像是里面的鱼群在摆尾。渗透在地下的黑房子在准备向黑夜奔驰。

    黑夜降临了,冬夜拒绝了所有的星星所有的月亮如拒绝太阳。河床涌动,冻住的鱼群开始游动,泛出层层光彩。黑房子出动了,一下子聚成一圈笼罩住我。

    在白天,风是没有颜色的,和雨丝温柔地交织在一起。可夜里,风也难免被染上匀均的夜色。黑色的风在黑色的气管里进出自如,黑色的风被黑房子抓住,就会凝固,就会把我冻在黑房子里。猎人又在那边喝酒。

    猎人让我怀念,他酿酒的水源自北方的河的源头。猎人晨晨流泪来追杀我,晨晨被河流浸湿而归。

    黑房子,我不能诅咒你,因为你是我的母亲。在北方的河的源头,红房子生下了我。你愿意把我这透明的肌体炼黑炼壮,但必须承接红房子的任务,生下一代透明的肌体,并且成为猎人,再成为伐木老手。你也愿意把我封冻在北方的河的河畔,可以酿酒,可以影响北方的河的兴衰。

    那年那天是夏季的最后一天,夏季的大雨在烈日的周围挥洒。我被你炼黑炼壮已是有雨不断的冬季了。命运注定了你成为红房子的影子,黑色的黑房子。

    那年那天大雨好大,我很害怕,虽然躲避在你的怀里我很稳固,一动不动。那天的阳光很强。我从没睁开过眼睛。其实我一直睁着眼睛,但在黑房子里面,什么也看不见。我没发出声音,我睁开眼睛,只见你的钥匙已经七彩缤纷,而黑房子的外面全是黑暗。是我选择了这条路,还是你选择了我呢?你不会告诉我了。但你告诉过我,还从没有伢子冻在河畔,所以北方的河还流得那样清澈,那样冰冷。

    冬季还不久,第一个猎人又一次浸湿回去,再也没有来找我了。我长大了。那夜黑房子缓缓流成一条通向北方的河,源头就在我的脚下。风温柔得如没停歇过的冬雨。

    我将沿河而归,我仿佛没有选择便选择了北方,因为黑房子已经成为一条通向北方的河。南方没有河,我要回到北方去,那里有北方的河。

    北方透明的红房子里,钥匙在长出锈花。不像南方,这里的冬天,所有的生物都是枯白的,在慢慢老着,只有那北方的河绿绿地生息着,欢迎着我。我将自己的手指削成钥匙开启而进。等待夏天。我是猎手,后来我是伐木老手。那年夏天到来时,我的任务是产下一代透明的肌体。

    追猎枯白的森林中枯白的鹿群,冬天过去,夏天也不远。

    夏天到了,冬雨也已远离。每一个白天我生下一个透明的肌体,像冰一样,在黑房子里被阳光融化,因为黑房子也融化了,被这我害怕又向往的烈日,又被暴雨冲走。

    北方的河,变得浑浊而雄壮。别无选择,我苦涩地喝着河水。因为你是我的祖先,红房子畔的北方的河。

    北方的河寂静,除了红房子里有我的哭声。

    1989年冬天写于浙江三门韩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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