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杜说:“那年仲夏,我到了内蒙古,平生第一次走进草原。那是离呼和浩特100公里的一个草原,很小,却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希拉穆仁’。希拉穆仁,自然是蒙语,我不懂其意,便问当地的老乡,有的说是‘黄河’,有的说是‘昭河’,也有人说是‘大河’……总而言之,是‘河’吧。后来有人问起我时,我说,我非常喜欢这个以‘河’为名的小小草原,喜欢这个草原的蒙语名字。”
李杜说:“1991年仲夏从内蒙古归来,我便开始写长诗《众生之路》,并开始造就一个中心词、一个情感意象——希拉穆仁。批评家们说:如果没有‘希拉穆仁’,就没有我李杜。我认可。读者朋友们说:‘希拉穆仁’是一个女人,我亦认可。尤其是现在。因为直到现在,我才明晰地认识到:‘希拉穆仁’是‘女人’而不是‘少女’。所以现在我说:‘女人’和‘少女’肯定是不一样的。她们本身是不一样的;作为诗词意象,她们所包蕴的内涵,以及作为创作者和读者再创作或阅读时的心理感受,亦是不一样的。当然还会有很多的差别。我一下子还不能把它们都开列出来。似乎也不必非要把它们开列出来,因为归根结底它们都是由一个最本质的差别所派生出来的。我现在想,这个最本质的差别可能就是——‘性’和‘情’的差别;或者就是‘欲’和‘爱’的差别。这个差别,无疑是人类常常面对、却又常常忽略的。”
我注意到“希拉穆仁”这一地名在李杜诗歌中反复出现,那到了1993年,1994年。那是“希拉穆仁”最初书写的第一个阶段。那时的“希拉穆仁”,也还是一般意义上的“希拉穆仁”:那是一片草原,一片海子,一些高远、静谧与辽阔……而我想,当这美好的词语还没有完全赋予它心灵的悲伤痛彻时,它对诗能产生多大动能?
据我后来了解,这一部分短诗大体有40首。1995年,李杜把这些诗收到《众生之路》当中。这也是他个人的第二部诗集。这其中较有代表性的,如《缘起》,如《走西口》,当初我在《诗刊》这样的大刊上还见过。
“希拉穆仁”在诗中广泛运用,已经到了1996年,1997年。那大约有60多首短诗,亦可合拢为一首长诗;长诗、以及分拆的组诗,李杜都冠以《希拉穆仁》。
那时候,祖国的文学事业似正滑落至最低谷,像李杜这样无疑有一定诗名的优秀诗人,那想找一本合适的刊物把合龙后的大作一下发出来,不说如普通人攀登珠峰就没有可能性,但至少是非常艰难困苦的。为此,这也就使得很少有哪位幸运的读者完整地阅读过它。我可能算是看得比较多的,可也就在《上海文学》、《山西文学》等刊上见过四五组,拢在一起,恐怕超不出30首。这样的阅读,带给阅读者最大的问题,还不只在于它们的支离破碎,关键是,文脉断掉了,你很难拿得住那个之所以成其为诗魂的高高在上的东西。
好的是,我们有足够的耐心,可以一直等下去。十年之后——2006年12月,这合拢后的长诗,终以全貌收入《李杜诗歌精选》中面世。
记得还在他写作这60余章“希拉穆仁”的同时,我就和他最要好的同事及朋友吴炯先生有过几次较为深入的交谈。在《山西日报》,他俩,一个写诗写得发疯,一个爱诗爱得发疯。吴炯也是我所见到过的对诗歌最有见地的副刊编辑兼文学评论家。依照我的认识,吴炯之于李杜,那称得上最有权威的阐释者。这倒有点像我之于雪野老先生。诗人的作品还在草创时期,你已部分地参与了阅读:赞美和鼓励,有之;毫无保留的意见和看法,亦有之。你都能把他们一些主要创作不差毫分地复印出来。这一过程,就如同现在某些导演拍电影,从讨论剧本开始,一两名端个DV的娱乐记者,即允许介入实行全程拍摄跟踪。
那时,吴炯对李杜的“希拉穆仁”就有自己颇深的见解。吴炯说:“如果作比较,李杜诗中的希拉穆仁,那更似老子《道德经》中的道,无所不容,无处不在。”是的,吴炯那一时期就指明了它今后的走向。当然,我们还可以罗列更多:庄子的蝴蝶;郭沫若的女神;李白的月光;潞潞的无题……其实际上,那时这“希拉穆仁”,还处在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成长期。它还远不够老辣。有些地方,甚至还幼稚,笨拙,像一个处子,一个羞怯的小男孩?
那总是因为它刚刚超越了本体?
但是,尽管如此,那从1991年开始,“希拉穆仁”这一蒙古语音译地名在李杜这儿已历时五六年,它从一块诗人心之向往的北方草原,从诗人灵魂深处,漫溢开来了。
我们今天讨论的《哀歌五十四章》,则为“希拉穆仁”的“再三”造化。它亦完全可以称之为《希拉穆仁哀歌》。这里,“希拉穆仁”既是倾诉对象也是倾诉本身;既是宏大的思想指引也是留在冬夜里微弱的雪光;是一切又不是一切;一声叹息,一个连缀,一个逗点,一则注脚,一条街,一座城市,一个高原,一首酸曲,一嗓子开花调,一位女性,一个人,一尊佛,从一到无数,然后从一到虚空,到无……
可是,试想一下,那它要在这所有的地方添乱或添堵呢?
今春,在与潞潞那次通话中,我基本上是不假思索地就表达了我的这种担心和隐忧。我当然直言不讳。那是从陵川老家刚刚返回来的一个星期天,在南宫地摊,在大量抱着捡漏心理去淘宝而后去上当受骗的人群中,我与李杜兄不期而遇。我们站在了一排旧书摊前边的一棵不大的杨树下。在我对他《哀歌五十四章》成功的创作表示由衷的祝贺后,就诗中“无所不容,无处不在”的“希拉穆仁”,我直截了当地谈了我个人的感受。那确乎鲁莽了。是的,最后我甚至建议他将“希拉穆仁”从诗里整体抽去,54个,一个也不留。我的观点是,它的任务和使命完成了:它使得《哀歌五十四章》顺利生成后就该隐去:上帝七天造出世界后若还在万物当中无休止地窜来窜去,这儿停停,那儿靠靠,时不时还像个生产小队长,叼个烟卷儿,披件毛领小大氅,在弯腰劳作的人民群众中发号施令,那它和撒旦那魔鬼,能有多大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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