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诱杀-续写家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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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章回小说》2015年第04期

    栏目:人生百味

    父亲七十三岁那年要续写家谱。

    我家的家谱要比一般人家的家谱复杂,不仅把名字辈分排列上去,还要注上生卒年月、职业和一些大的事项及转折,看上去对上一辈子的某个人就有了大致的了解。家谱是断在我太爷那一代,我的爷爷是个傻子,太爷死得又早,没有续写家谱的人,自然家谱上的辈分也就没能传承下来。家谱写到我爷爷那辈儿就结束了,父亲想续写就得从我太爷开始。

    可以确定我们祖上是顺治拨民时把我们从关内拨到东北的。这样一来就说明了当时我们家境不可能像一些官宦人家那么显赫——那年月真正富庶的是不可能被剥离移民的。后来到我爷爷的爷爷由一个穷赶大车的变成了土财主,才算过上了人的日子。已经过了两代,到了我太爷,家产积累多了,不仅有了房子,还有了大片大片的土地,我们曹家才得以光宗耀祖。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家里突然出了事儿,起因是我的爷爷。

    我见过奶奶,但不叫奶,叫小奶。开始我不懂为什么叫小奶,是后来看了一张照片,才知道是因为她的年龄小,才叫小奶的。在我认识小奶的同时,新的问题也出现了——我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奶,怎么会找了个傻男人做丈夫?直到父亲写家谱的时候我才明白。

    我的爷爷叫曹兴旺,名字是我太爷给取的。我的太爷叫曹天航,是按“玉乃航兴久,思维百顺昌”的辈分顺序排下来的。到我父亲这辈就该范久字,由于我爷爷傻,奶奶又没文化,我父亲生下来就给取了个曹操的名字。听说是小奶给取的,孩子生下来了,没名儿,叫了大半年的胖小,后来还是小奶说,就叫曹操吧。我听过讲故事,三国时期曹操可厉害了,将来让咱儿子也厉害,免得受人欺负。小奶的父亲听了却说,想得倒美,还像曹操那么厉害。不像他爸那么傻就烧高香了。可事实上,我父亲大了,既不像曹操那么厉害,也不像爷爷那么傻,是个老实忠厚之人。

    太爷曹天航是个地主。虽说不能称为大地主,但比小地主大了好多。家里有多少土地和房产数不清,养了四个家丁。一个老妈子,姓吴,是太爷结婚时太奶带来的。后来军阀混战,家里又有了枪,还修了炮楼,方圆几百里赫赫有名。

    太爷也是单传,本打算到我太爷这辈儿的日子好过了,能多养一些孩子,可太奶的肚子不争气,就鼓了那么一次,再也鼓不起来了,气得太爷总要纳个小。那年月有钱的人大都有三房四妾的,可太奶硬是没同意,几次有了好机会太爷也没能如愿,都让太奶给搅黄了。太爷就生气,暗自使劲儿,打算在外面养一个。

    表面上太爷是怕太奶的,原因是我太奶的父亲是个比我太爷还要大的资本家,在上海有买卖,还有钱庄,而且有背景,据说跟上海的青帮头子杜月笙有亲戚关系,是没人敢惹的。太奶虽是个女人,却脾气暴躁,而且人也特别有力气,说把太爷拎起来就拎起来了。太奶比太爷大两岁,又是个识文断字之人。太爷无论是从智慧上还是体力上都要逊太奶一筹,自然表面上不得不败在太奶的手下。可男人就是男人,没有哪个男人真正怕女人的。太爷表面上晨惧,心就像一只蝴蝶,东一下西一下地飘着,寻觅着芬芳。

    太爷是东北人,却缺少东北人的气概,长了一副南方人的面孔,很是斯文。说他是大地主没几个人能信,看上去倒像个白面书生,文质彬彬的。也不像电影里演的大地主那么霸道,倒是慈眉善目的。太奶就不一样了,她是南方人,却长着北方人的大手大脚,说话的声音像洪钟,惊天动地的,正在叫的狗听了也要停止狂吠。尽管太奶这样,对儿子却是手上捧着,嘴里含着,娇生惯养,要星星决不给月亮,可最终还是在他的身上出了事儿。

    太奶十七岁有了我爷爷,十五年后我爷爷已经是个很帅气的小伙子了,念了几天私塾,突然在一年的夏天得了天花,开始以为是感冒,高烧不退,就在家呆了一段时间,请郎中来医病。开始请的是本地的郎中,医治无效,最后就找到了外地的郎中。

    这个外地的郎中姓邹,原名邹长礼,住在大错草峪,方圆几十里算是有点名气,不仅会医病,还懂些占卜之术。两相结合,医不了的病就往巫术上推,反正钱总是要落到自己的腰包里。人送绰号邹大仙儿。

    这时爷爷已经病了一个多月。太奶就有些害怕了,对太爷说:“还是去大错草峪把邹大仙儿请来吧。”太爷说:“就是太远了,来回要一天的时间。”太奶说:“再远也得去,孩子的病不能不治。”太爷就看了眼躺在炕上的儿子,无奈地拴上大车,派一个伙计去请邹大仙儿了。临走的时候,太奶嘱咐说:“不管他怎么忙,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郎中请来给看看。”邹郎中是那一天晚上的上半夜被伙计请到我家的,饭也没来得及吃就给我爷爷看病。

    这时爷爷已经有些日子水米不进了,死了一般躺在炕上,面色焦黄,颧骨都凸出来了。邹郎中看了一眼,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说:“这孩子病得可挺重。”一句话就把太奶的眼泪说下来了。邹郎中先是看了看,听了听,扣、闻、触、听,流水线似的走了一遍,然后就给下了一服药煎了让爷爷吃。爷爷吃了,晚上睡了一觉。第二天,高烧退了,病也好了,人却傻了。这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结果。就连邹大仙儿也搞不明白吃了那服药人怎么能变傻。

    这一下不仅爷爷傻了,就连太爷太奶也跟着傻了。这是为什么?治病怎么还能把人治傻?他们瞅着邹大仙儿,邹大仙儿也傻了。

    爷爷傻的那一天和往常一样阳光明媚。邹大仙儿前一天晚上给我爷爷看完病没有走,想看看第二天医治的效果,就住在了太爷家里,还跟太爷一起喝了酒。两个人称兄道弟的,唠了好些知心的话儿,半宿没睡觉。太爷自然是千恩万谢。第二天早上,正在邹郎中和太爷吃早饭的时候,爷爷也醒了。他先是眨了眨眼,皱了下眉,然后就咧着嘴笑了,接着就光着身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下了炕,来到外面。初夏时节,早上的阳光是柔和的,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爷爷却没那种感觉,就那么光着身子在外面转了一圈儿,然后就奔上屋来了。这时家里的人正忙着吃饭,爷爷的身边没人跟着,他就大大方方地进来了。这会儿太爷和太奶正在陪邹郎中吃饭。邹郎中还说:“吃完了,我过去看看孩子怎么样,有好转的话我就先回去,过两天再来。”太爷说:“先生随意。我这孩子就交给你了。”邹郎中说:“没问题,放心吧。”话刚说完,一抬眼就看见爷爷光溜溜地站在了门口,当时筷子就掉在了地上。

    爷爷是光着身子,咧着大嘴,傻笑着站在门前的。这时,太奶也看见了,她惊讶地说:“儿子!儿子好了?你怎么光着出来了,夏天也不能什么也不穿哪!”爷爷不说话,还是傻乎乎地站在那里笑,对母亲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这会儿太爷也发现了。他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邹郎中,心里在问这病是治好了吗?邹郎中也奇怪了,这是我昨天给医病的那个人吗?怎么光着身子出来了呢?于是就问:“这是谁呀?是你家的人吗?”太爷听了说:“怎么不是我家的人?我儿子,就是你给医病的那个孩子。”邹郎中心想:那也不能好得这么快呀!嘴上却说:“曹先生,这可不能开玩笑。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呢?昨天医病的那个可不是这样啊。”太爷立刻变了脸说:“你说昨天医病的不是这个是谁呀?我就一个儿子,今天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傻乎乎的了呢?”邹郎中听了,两步来到了我爷爷的面前,扒了扒他的眼睛,看到了一种痴呆的目光,又问了一些什么,爷爷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邹郎中当时就惊呆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直勾勾地看着眼前正在摇晃的爷爷的小鸡子。爷爷的年龄不大,鸡子却不小。邹郎中看着看着眼睛就模糊了。

    邹郎中来的时候是我太爷请来的,走的时候却是被两个家丁押回去的。邹郎中家住大错草峪的团甸,近百里的路程。两个家丁还有我太爷押着往邹郎中的家赶。一路上,两个人昨天喝酒攀谈的热乎劲儿没了,脸儿冷着,谁都不说话,转眼间邹郎中成了我太爷家的仇人。天很热,庄稼都晒蔫了,人更是无精打采。邹郎中囚徒似的被捆在马车上,唉声叹气。太爷却像个警察,押解着罪犯,一脸的无奈和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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