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与唤醒-倾听诗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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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畏诗人,我将贴近诗歌;敬畏诗歌,我将抵达灵魂。虽然,我不能用自己拙劣的文笔为诗人写点什么,但我却可以默默地祝福所有的诗人——守住诗歌的温暖,守住心灵的这片芳草地,让诗性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行吟在人类生存精神的高地

    ——读王怀凌诗集《大地清唱》感言

    很久以来,我一直被怀凌的诗感动着。虽然每天匆匆往返于单位和家的“两点式”距离中,但总忘不了读诗,尤其是读怀凌的诗。

    在西海固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物质的匮乏反倒造就了一批精神的贵族:王怀凌、虎西山、杨建虎、单永珍等,都是西海固和宁夏,乃至西部地区很有名的青年诗人,他们的诗作经常见诸于《星星》《诗刊》《诗歌报》等全国大型诗刊。而我独爱怀凌之诗,一则我和怀凌是老乡、同学加挚友;二则是怀凌的诗读来明白易懂,并且紧紧与脚下的这块贫瘠的土地和艰辛的人民联系在一起,让人荡气回肠。“他以聂鲁达式的苍茫雄奇和里尔克式的痛苦召唤人性复归的神性语言,青铜般地吟唱着一首又一首凄美、浑莽、忧伤的歌(单永珍语)。”

    好长时间,我总想为他的诗说点什么,但总是找不到恰当的语言来形容他带给我的震撼。我分明能感觉到:在他的诗里,沉淀着一种苦难精神,表现着一种抗争精神,昭示着一种干事创业的精神,张扬着一种神性的呼唤和理性的思考。直到今年春天,当我看到原州区提出的“弘扬‘三苦’精神,把原州区打造成人类生存精神的高地,宁南干事创业的热土!”这句话时,眼前一亮,心胸顿开,那个很久以来想说而表述不出的主题跃然纸上。是啊,王怀凌不就是行吟在人类生存精神高地上的诗人吗?

    诗人赠予我的诗集《大地清唱》,常常置于我的案头,闲暇时看一看,睡觉前翻一翻,几年下来,这本诗集我已读了不下五遍。每读一遍,就给人一种心灵的震撼,在不知不觉中,给人一种高昂向上的精神激励。作为从泾源顿川村走出来的农家子弟,他和我一样,骨子里流淌着农民的血液,他的诗表现出来的思想和精神亦和农民血肉相连。在《西海固方志》《大旱的四月》《穷苦的孩子》《乡下来的妹妹》等诗作中,涌动着诗人对家乡、对农村、对农民的深切同情和赞美。“不,不要说起村庄/村庄的冬天寒冷又漫长/父亲用沉默说话/他说今年的庄稼和往年的庄稼/……大年三十回到乡下/吃一顿叫良心的团圆饭/我再也不嫌弃娘丑/我学会了一门美学/它的名字叫疼痛”;“从庄稼地里走出来的妹妹/一月的汗水和思念/能否给命运/换上新的衣衫/你应该回到乡下去/母亲会用最后的泪水喂养你/使你美丽如初……”读着这些沉重的诗句,不由地让人眼睛湿润,良心发现。心痛之余,又会看到一种无言的抗争和希望:“穷苦的孩子啊/就在你放牧阳光的同时/许多阳光灿烂的眼睛定位在你的脚下/他们把伸向你的手命名为希望/许许多多的手连起来组成了浩大的/希望工程!”

    在西海固诗坛,王怀凌被喻为“大旱诗人”。一首《大旱的四月》,曾让多少想写同类题材的诗人望而止步。在他的许多诗中,都满怀激情地“清唱”着西海固人民对水、对雨的渴望。《渴望一场雨》《云,看云的人》《好雨》《涝坝》《老井》……一首首诗里浸泡着诗人的痛苦与祈盼:“久违的雷声/已榨不出一滴狂喜的泪/乡亲们心急如焚/疼痛难当/任干旱的刀锋/在田间无情地宰割。”尤其在长诗《西海固方志》中,诗人写到:“比生命更宝贵的是水/在西海固贫瘠的土地上/一碗水价值连城/苍天下,厚土上/所有潮湿的希望/都被一眼水窖宽大的胸襟容纳/让高原的眼睛/日里夜里,荡起春意和秋波/……水窖的存在/给西海固的日子/捧出了一掬甘甜/……这是人类对自然灾害的埋伏/是较量的另一种防御工事。”

    壮哉!诗人站在人类生存的高地上,面对干涸的土地,在痛苦和渴望中,热情地讴歌了西海固人民战天斗地、抗击旱魔、生产自救的伟大精神,表现了诗人干事创业的情怀。与其说诗人生活在这片热土上,不如说人民已打造了自己生存家园的精神高地!受他的诗作影响,我也写过以干旱为题材的散文,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诗作为我的写作提供了情感和素材。

    虽然,善于处理宏大题材是怀凌诗歌的一大优势,但是,在一些短诗小诗中,亦能折射出诗人理性的光芒。他写的一些哲理诗很有新意,境界之高令人爱不释手。如《卜者》:“一个盲人/从乡村来的盲人/牵着许多人的手/指引他们爬出命运的掌纹/而他们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在盲人的眼里/我们都是一群瞎子!”还有组诗《中国象棋》中的《马》诗“驰骋疆场/没有不破的城池/即使卧槽/也八面威风/怕就怕有意无意间/演出一支别腿的插曲……”这些诗让人读来,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诗人的睿智和灵动,文字的简洁和明快,使人在顿悟之余回味无穷。

    读怀凌的诗,还使我常常想起乡下,想起还在遥远的村庄孤守的母亲。每当此时,眼是湿润的,心是刺痛的,就如他在后记中写道的那样:“我们这些人,生于乡村,栖息于城市,怀揣乡土的情结在城乡之间游弋,所有的资本,无非是一些与宿命中的家园有关的思想逻辑和哲学,无非是对生命的本源和本命的过程刻骨铭心的体验。我们是飘在城市上空的一只只还没有剪断与母体家园脐带的风筝……”如诗的语言,把你带进对遥远故乡的怀念,让你在体验生命的本源和本命的过程中,洞悉诗人内心深处对西海固这片土地的热爱,正如他在诗中吟唱的:“每一棵树都是一个不死的灵魂/浑身长满苦难和节疤/静默着,想象曾经历过的风暴/……那里有我不敢回忆的往事/有太多令我说不出的忧伤/窖啊,只要记住母亲的乳汁/就永远会对你的滋润/怀一份感恩戴德的深情!”

    读《大地清唱》,仿佛沐浴在精神的高地,置身于诗人灵魂的深处,俯视人类的生存和现实,你能听到诗人秦腔般吼出的凄怆与向往。

    读《大地清唱》,是一种心灵的碰撞,是一种灵魂的烛照,是一种精神的激励,是一种崇高的享受!我相信,不管你与怀凌认识与否,相识也罢,当你打开这本诗集的第一页时,你就已经在人类生存精神的高地上“游走”了!

    但愿,王怀凌——农民的儿子,西海固人民的诗人,在这块贫瘠而富有的土地上,你将一如既往地“清唱”,执着而永远!

    2007年11月8日

    在现实与未来之间——呐喊

    ——我眼中的《风吹西海固》

    春节回老家,带了许多过年的礼物,但那都是给老人和孩子的,唯有一样东西是给我自己的——那就是王怀凌的诗集《风吹西海固》。

    说起王怀凌,我们是同学,更是兄弟。有人说他是个怪才,有人说他是个苦难诗人,还有人说他是个“谝传鬼”……凡是种种,只是他的一个侧面。真正的王怀凌,首先是一个正直的人,正直的连拒绝的话都不会说的人。不管是他认识的人还是慕名找他办事的人,即便是一竿子也打不到的人,他都能笑脸相迎,尽力而为。因此,在老家,他有很好的人缘和口碑。

    其二,他是一个灵动的人。一个有着灵动机智的“小领导”,一个有着灵动才气的名诗人,一个有着灵动豪气的大丈夫,一个有着灵动情怀的好父亲。

    其三,他是一个豪爽幽默的人。豪爽见于酒,三砖拍下来,二十四个三十六个你也得喝。幽默见于侃,他的神侃,把真的能说成假的,把假的能说成真的。工作中冷不防他会“幽”你一下,生活中不留神他会“默”你一回。有一次,有个姓哈的朋友慕名求他给自己的饭馆起个名儿,他随口而出“哈哈哈饭馆”,哈老板以为他在取笑自己,随同的朋友却说美稀了!

    其四,他是一个充满激情的人。激情见于他对工作的热爱,激情见于他对故乡的眷恋,激情见于他的每一行诗文。

    其五,他是一个想象神奇的人。在他的眼里,一张白纸就是一幅画,一棵小草就是一首诗,一条小溪就是一首歌,一块砖头就是一座城,一条山路就是一本书。他能让鱼翔天空,也能让鸟游海底……怪才也罢,全才也罢,他总是把自己发挥得淋漓尽致。

    当然,他还有很多过人之处,说起来话长,还是言归正传,回到《风吹西海固》吧。

    在老家,我已是第二次细读《风吹西海固》了。对于杨梓的“掩痛”之说,我有点不敢苟同,他把怀凌的诗说得过于悲悯了。在怀凌的第一部诗集《大地清唱》中我就说过,他是一个行吟在人类生存家园高地上的诗人,通过对苦难和贫穷的呐喊,他要歌唱家园的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在《风吹西海固》,我又一次看到了他那神性般的呐喊:

    沙尘暴说来就来/那个本该邂逅或演绎一段美丽故事的黄昏/在光天化日之下备受凌辱/远方和眼前的路都迷失了/我的女儿眼睛里容不进一粒沙子。但她还需要/像我一样学习忍耐

    ——《西海固的九个片断》

    和所有的农夫一样/我被干旱揪着衣领奔波……这是多么严酷的现实。对于生存/我们并不缺乏忍耐,只感觉到渴

    ——《在西海固大地上穿行》

    在《风吹西海固》里,无论是竭力地呐喊,还是默然地陈述,都像西海固的风,吹着痛、喊着更痛。因为喊得越痛,就是为了不痛。不痛,才是诗人真正要表达的中心思想。每一个从苦难中过来的人都知道,只有痛定思痛,才能有所改变,才能从西海固坚硬的生活中凿开一条通往富裕和幸福的道路。诗人正是站在比“泰山还高出一米七八的高度”,用理性的思考和执着的坚韧穿行于西海固、呐喊于西海固!

    当然,在喊痛的同时,诗人也没有怨天尤人,他的一行行诗句,就像西海固的日子一样,一天天在变好。在《风吹西海固》里,我们更多地看到的是变化和希望:

    一望无际的阳光/一望无际的葵/农事的光芒里/……绿叶的波涛映衬金黄的浪花/红色的屋顶浮出海面

    ——《葵花掩映的农舍》

    这是西海固新农村建设的一隅,也是特色农业的一面。

    从西海固出发的拾花人像蜜蜂一样/涌出乌鲁木齐火车站蜂箱/转眼就被一片白色的花海淹没/当他们在十月的花事中苏醒过来/那个和我一样累弯了腰的男人/由衷地感叹着……

    ——《棉花》

    人们都知道,“劳务输出”是西海固的铁杆产业,是西海固人民脱贫致富奔小康的“短平快”,诗人用拾花人的一个侧面,用诗性的语言表达出内心的喜悦和由衷的赞叹!

    无论如何/你们要挤上拆迁这列火车/前方有你们似曾相识的风景/很纯粹。你们是人民/日子会慢慢教会你们/用风洗面,用月光洗心……

    ——《被拆迁追赶的人们》

    这是城市建设的步伐,前方那些“似曾相识的风景”,是西海固人民的美好家园!

    风没有停止和云赛跑/人没有停止和灾难赛跑……神性的西海固/鹰在天空加速了血液的循环/因为它是为信念而翱翔的

    ——《有关西海固的九个片断》

    红辣椒挂在屋檐下/一片火红的流霞/一下子把日子/从背阴推向向阳的一面

    ——《辣椒》

    是的,西海固的日子确实从“背阴的一面”走向了“向阳的一面”。从诗人的诗行中,我们深切地感受到了西海固从苦日子到好日子的蜕变!同时,诗人在一个政客和诗人的双重视觉中,审视着西海固的今天和明天,在现实与未来之间,史诗般地为西海固高歌呐喊。正如他在《六盘山以南》中吟唱的:“六盘山以南。天高云淡,一只苍鹰落在水湄/冰雪下的影子使大地躁动不安/温暖的梦将在泾河源头次第开放”。

    读着《风吹西海固》,我们能够感知,在王怀凌的心里,社会、家庭,故乡、家园,父母、妻女……以及万事万物,他都能达到客观意象与主观情思的融合,把自己心灵感知的瞬间,捕捉成一行行跃动的、有灵性的文字,并赋予它们思想和灵魂。

    母亲年年在这一天都不敢提早回家/她怕那细瘦的炊烟/把一个很好的仪式/拦腰击倒

    ——《生日》

    我思念的那个人,还在老地方/老地方是一块向阳的山坡地/从小我就跟父亲在这块地里耕种、流汗、收获/现在,我把父亲一个人留在这块地里

    ——《老地方》

    在这里,诗人用过生日诠释了母爱的悲凄和伟大,诠释了对父亲的追思和愧疚,《老地方》就让我们轻易地读懂了。而对爱女琪儿的关爱和期望,在《坚硬的生活》里显得更加温暖和坚强:“我们把巢筑在比树更高的砖块上/琪儿是这巢里孵出的一个梦想/在梦中,她再一次展翅飞翔……”

    “给我一场雨,土地就可以救活整个春天”;“我知道,西海固原本就是一滴隐蔽在/风中的水珠”;凡此种种,怀凌把作为儿子的灵动、作为父亲的灵动、作为诗人的灵动,都在隐忍伤痛的“土墙边”,巧妙地拐进心灵的巷道,演绎出一幕幕扣人心扉、净化灵魂的“风中水珠”,让人在久久的回味中,追忆人生的价值和情意的绵长。

    读着《风吹西海固》,我们仿佛看见诗人在西海固大地上穿行,苦难已经在诗人的忧思中化作一种坚强:一种忍耐的坚强,一种坚守的坚强,一种执着的坚强。而这种坚强,是诗人访贫问苦的动力,是诗人对偷牧者的柔肠,更是诗人“只绿给我看的一河滩碧绿的文章”。

    在读《风吹西海固》的过程中,我更真切地走进了怀凌的内心世界,震撼于他把西海固的“风”写到了极致。不管是肆虐的狂风,还是撩人衣裙的柔风;不管是沙尘暴,还是东西南北风;诗人好像是拽着风线,掌控着风向,把大西北的风统统收进自己的风箱,把它们揉碎,然后呵一口气,又放回自然,在荡气回肠的嘶鸣中,抚慰西海固的伤痛,旋即,把自己又融入到风中。

    我身上的水分日见枯竭/是谁留给我满脸沧桑和痛苦的记忆/我在无人的山口等你/我试图更改一个地老天荒的错误

    ——《无处不在的风》

    过着西北风一样惯常的日子/西北风就像我患着哮喘的老爹/忽然有一阵子风停了,我会心神不宁

    ——《习惯了听风》

    我不知道他要更改什么错误——历史的错误,自然的错误,还是诗人自己的错误?读着这样的诗,真的让人有点心神不宁了。

    对于王怀凌,我是敬佩的,也是仰慕的,更是亲密的。凡是他的作品,我都会在忙里偷闲中搜集着拜读。从二十多年的交往和欣赏中,人也罢,诗也罢,分明已日渐成熟。从《大地清唱》到《风吹西海固》,一路走来,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在现实与未来之间,怀凌是在用心写诗。他用一个诗人的良知告诉我们,他还“坚守着内心的纯洁和孤独,坚守着西海固的每一寸光阴”!

    我不知道诗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但自认为能够让人读懂、让人接受的诗就是好诗。怀凌诗如其人,一看便知,是好兄弟,也是好诗人!

    夜已经很深了,就此打住。在虎年的春节,爬在母亲的炕沿上写完这段文字,也算是对怀凌兄有个交待。看着熟睡的母亲,我想到了怀凌笔下的西海固,想到了六盘山下的顿家川……小时候,这家伙很匪气,也许诗人和匪气是相连的,他的匪气成就了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诗人,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想到此,我笑了。

    二○一○年农历正月初三深夜于瓦亭

    (此文原发表于《宁夏日报》2010年5月5日第12版文艺副刊,

    2012年选入《文学西海固》)

    一滴美丽的“风中水珠”

    ——王怀凌诗歌艺术赏析

    王怀凌是一个从西海固大地上走出宁夏走向全国的青年诗人,上世纪60年代出生在宁夏固原市六盘山下的一个小村庄。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西海固人,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时一事都在触动着他情感的每一个神经末梢,激发着他的创作灵感和欲望,神性的西海固,对他既是一种拯救,又是一种悲悯神圣的烛照。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他已先后出版两部诗集,一部叫《大地清唱》,另一部是《风吹西海固》。从两部诗集的名称上我们不难看出,诗人从西海固一路走来,以风为喉,用诗歌清唱出西海固的声音。

    怀凌所有的诗作我都读过,有些甚至读过不下三四遍,尤其喜欢《西海固方志》《大旱的四月》《在西海固大地上穿行》和《习惯了听风》等诗作。在他的诗歌中,既有现实的呐喊,也有生命的纯然表现;既有生活的苦难,也有情感的体验。正如2008年年度“十佳诗人”评委会在王怀凌的颁奖辞中所写道的那样:“王怀凌以其对生活深刻的洞察力和敏锐的感悟力,对生命和大地的亲历性充分地表达着他的艺术理解,体现出一个当代诗人精神的复杂性和对事物判断的尺度,从而使他的诗一方面是纵深的,另一方面是开阔的。他以‘丰富的痛苦’告诉我们这个世界鲜为人知的悲悯与真相,内省与批评。”他的诗,就像西海固大地上一滴美丽的“风中水珠”,滋润着我们的心灵,涤荡着我们的灵魂,也牵引着我们的希望。

    紧贴着生活,是王怀凌诗歌创作的源泉和动力。他的每一首诗,都能从细小的事物出发,把最本真的生活诗意地呈现在人们面前。

    秋风抚摸着她身后白花花的儿女/每捡拾起一颗鲜嫩的果实/她都会发出一声细小的呢喃/身体的每一次弯曲与直立/就像完成了一次次对大地的感恩仪式

    ——《挖洋芋的女人》

    一滴水孕育了一棵苗,地就活了/一片土地滋养了我的良心/给我一场雨/土地就可以救活整个春天

    ——《撂荒的土地》

    那么空旷的一天/让人感到时间的凶险/他们说着笑着是一天/不吃不喝也是一天/他们知道,每个人都有老去的那一天/他们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墙根是他们最后的依靠

    ——《他们》

    我钦佩那样“弯曲与直立”的“感恩仪式”,也渴望那一滴“滋养良心的水”,更想象着一群在墙根下晒太阳、掀牛阄、说闲话的老人,好像墙根真的成了他们最后的依靠……在他的诗歌中,从内容到题材,几乎涵盖了西海固生活和生存的方方面面,在《无雪的冬天和我的老家》《月光飞翔在故乡的屋顶》《顿家川》《酸曲儿》《城乡结合部的痛》《在深秋》等诗歌中,诗人真实地记录了他所看到的、听到的、亲身感受到的最现实的生活,以及淳朴的西海固风情。这种诚实的写作,就如怀凌其人一样,忠于着自己的心灵,用诗歌抚摸着西海固的每一寸土地,构建出西海固人民用不屈创造的生命奇迹。

    正如怀凌自己所说的那样:“我的诗歌之所以贴着地面,是因为我的生活贴着地面。”贴近生活,是诗人诗歌创作不竭的动力和源泉。毋庸置疑,只有贴近生活的诗歌,才能走得更高,也才能走得更远。

    质朴的语言,是王怀凌诗歌音符最完美的体现。诗人虽然写诗二十多年,但每年只写十七八首,力求使每一首诗都有新的东西,决不用语言和文字来堆砌,也不玩文字技巧,足见他对待诗歌创作的认真和慎重。这一点,我最早是从20世纪90年代末期,怀凌的《西海固方志》中感知到的。初读《西海固方志》,就给我以极大的心灵震撼:“不,不要说起村庄/村庄的冬天寒冷又漫长/父亲用沉默说话/他说今年的庄稼和往年的庄稼/……大年三十回到乡下/吃一顿叫良心的团圆饭/我再也不嫌弃娘丑/我学会了一门美学/它的名字叫疼痛……”还有他近期创作的《眺望》:“尽管我看不到,但丝毫不影响秋天的来临/不影响闯入黎明的牛铃声和撕裂黑夜的鸡鸣/开城梁以南,有我的老家,十指连心的疼痛/那里已经有了早到的霜降……”诗人用凝练的语言揭示出“始终行走在宿命的枯荣里,有着身不由己的悲哀”。从这些质感的语言中,我们不难看出,怀凌的诗,既有自己的经历作背景,也有西海固风土人情作后盾,因而显得更加厚重和本真。从他的诗句中,丝毫看不出精心斧凿的痕迹,也看不出他在运用语言上的任何冥想苦思,感觉每一个字、每一个词就像一个个跳跃的、灵动的音符,有节奏、有韵律、有美感。

    在一次诗人访谈中,怀凌自己如是说:“2009年初秋创作的《我这样写下秋天》一诗,里面有两句:‘母亲跟着季节走,腰肌劳损和骨质疏松跟着母亲走。’这里面一句怪话也没有,当时写的时候都没想到自己能写出这么美的两句,贴到博客以后,很多诗人都说这几句是咋想出来的,其实这句话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只是将母亲扫树叶的细节再现出来。因为我写实了,写到母亲的实质里去了。”

    “在一首诗中,生命——意象——语言处于等同构建状态。生命依托于意象,意象形成于语言,而语言抵达生命的本真(苗雨时语)。”质朴的语言,是王怀凌诗歌音符最完美的体现,诗人怀揣着对文字的敬畏,用口语化的语言,在几乎不动声色中,叙述物象,剖析事理,抒发情感,给我们留下一首首带着土腥味的诗歌音符,在质朴的语言中,让我们感受到了“疼痛”的幸福。

    深邃的意境,是王怀凌诗歌审美的内在特质。“我在西海固的大地上穿行/为一滴水的复活同灾难赛跑……我知道,西海固原本就是一滴隐蔽在/风中的水珠……”这句诗本身就是诗人借助“一滴水”的意象所创造的一种“痛”的意境。诗歌创作过程是一个观察、感受、酝酿、表达的过程,是对生活的再现过程。诗人对外界的事物心有所感,便将之寄托给一个所选定的具象,使之融入作者自己的某种感情色彩,并创造出一个特定的艺术天地,使读者在阅读诗歌时能根据这个艺术天地在内心进行二次创作,在还原诗人所见所感的基础上渗透自己的感情色彩。怀凌深谙诗歌创作中意象和意境的关系,从生活的本真出发,他把西海固大地上最常见的红柳、柠条、老树、风雨、村庄、河流、干旱、沙尘,以及人们的生产、生活活动等,以具体的意象出现在诗歌中,做到“神与物游”(刘勰语),以隐喻含蓄的手法,开拓诗歌创作的审美空间,创作出一首首令人深思、荡气回肠的现实主义的经典诗作。让我们在感知诗人内心情感的同时,也领略到西海固无处不在的风、失之交臂的雨、干瘦的河流和扬着灰尘的土路,以及与灾难抗争的不屈的灵魂……

    我时常从这条大地的肋骨上走过

    轻轻地唤着你的乳名,就像唤着我的姐妹或女儿

    我的骄傲就建立在你的骄傲之上

    我的卑微就建立在你的卑微之上

    我的血液里就流淌着你的河流

    ——《开在秦长城的狼毒花》

    诗人的艺术构成在于传统和现代之间,表现为诗意空间的内在融合和虚实相生。在他的诗中,多个意象的组合,表现出他极具敏感的艺术禀赋,他总是善于从日常生活中发现和捕捉富有诗意的点滴事物、瞬间情景,然后融入心灵,加以情感的浇铸和熔化,利用意象创造意境,打破了生活原型的束缚和局限,更好地表达出情感与理性相融合的生命体验。请看,在《昼伏夜出的羊们》一诗中诗人写道:“这是一群被封山禁牧政策约束的羊/从它们凄凉而焦躁的叫声中/我能听出对草场的呼唤/和过往岁月的追忆/这些昼伏夜出的羊们/白天只能在充满膻腥味的圈舍里等待日落/生在西海固,做一只羊也是罪孽的/因为是偷牧/这些温顺的动物,与青草和野花共舞的主角/也有了贼的称谓。”在这首诗中,他把封山禁牧、羊、昼伏夜出、偷牧、贼等多个意象有机地组合在一起,隐喻出西海固坚硬的生活,表达出诗人的另一副侠骨柔肠。而在《被拆迁追赶的人们》一诗中,诗人无法说出的另一种无奈,隐喻得更加令人疼痛和向往——“无论如何/你们要挤上拆迁这列火车/前方有你们似曾相识的风景/很纯粹。你们是人民/日子会慢慢教会你们/用风洗面,用月光洗心……”

    好一个“你们是人民”!看似平铺直叙的一句话,却包含了多少难以言说的情感内涵。难道是人民,就要学会忍耐?就要被拆迁追赶?这就是怀凌的睿智之处,聪明如怀凌,所有这些,构成了他诗歌意象的丰富性和的诗歌创作的多样性。打个比方:如果诗意对于人生是一种精神的维生素,诗人要想把某种维生素提供给读者,他不必提供维生素的纯制剂,而可以用含有维生素的苹果、香蕉、橘子之类的水果代替,因为后者色香味形俱佳,口感好,可能使阅读过程成为一个充满愉悦的体验过程。

    纵观王怀凌诗歌创作的过程,无论从内容到题材,从语言到形式,从外延到内涵,都有许多独特的成功之处,在这里就不一一详述了。在几十年如一日的创作中,他在不断超越自己的同时,用口语化的写作让现代诗歌返璞归真(殊不知,诗最早是以纯粹的口头传播模式存在的,怀凌的口语化创作,正好又回归到了传统)。在他的诗歌中,既有西海固民歌的苍凉和婉约,又有西海固文学的悲悯与雄浑,他的诗不单单直面西海固,而是面向着人类的苦难和幸福,正如女诗人海烟所说的那样:写诗虽然不能给他带来物质上的财富,但足可以拯救我们的灵魂!

    我读书,比较喜欢倒着读,先读后记,再看书的内容,最后读序。因为后记多是作者内心最真切的感知表达,序里多是赞美和夸大之词,读了,反倒有碍自己对内容的理解。在怀凌的诗集《大地清唱》后记中有这样一段话:“我们这一群人,生于乡村,栖息于城市,怀揣乡土的情结在城乡之间游弋,所有的资本,无非是一些与宿命中的家园有关的思想逻辑和哲学,无非是对生命的本源和本命的过程刻骨铭心的体验。我们是飘在城市上空的一只只还没有剪断与母体家园脐带的风筝,拥有大地,拥有天空,拥有风,拥有雨,拥有向往,也拥有失落……”这段话确实让我深思了很久,也回味了好长时间。“我们这一群人”,也许是大众的,也许是诗人的,但我更认为是西海固文学的一个群体,以王怀凌、单永珍、杨建虎等为代表的西海固诗人,在“拥有大地,拥有天空,拥有风,拥有雨,拥有向往,也拥有失落”的西海固大地上,用刻骨铭心的体验,书写着生命的本源和本命的过程。

    当然,诗人王怀凌的成长,也离不开这个群体,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群人”,有了西海固深厚的文化底蕴,才使王怀凌的诗歌能够穿越当今走向未来。他的诗,就是西海固大地上一滴美丽的“风中水珠”,承载着西海固的疼痛和希望,紧贴着地面,在风中透明地飞翔,闪耀着珍珠般的诗歌圣光,照耀着西海固的每一寸光阴。

    2011年3月14日

    (此文原发表于2011年《原州》第1期,

    2012年《葫芦河》第2期)

    诗人单永珍素描

    与单永珍初次相识,缘于一次西海固诗人的聚会。那是今年的正月初五,下午三点多,诗人杨建虎打电话给我,让我过来一下,认识几位有影响力的诗人,十分钟内赶到。我不敢怠慢,不到十分钟就来到了他们聚会的酒店,在座的有王怀凌、单永珍、杨建虎、红旗、高鹏程、李兴民等西海固的文学精英。

    粗犷豪放是单永珍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初次见面,他就直截了当,没有多余的客套寒暄,以酒为媒,连干三杯。三杯酒下肚,自然也就没有了陌生的感觉,说话也随便了许多。

    “我觉得咱们两个还能说到一起。”在碰杯的同时,永珍笑呵呵地对我说。

    我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皆缘于王怀凌的诗歌,他给怀凌的第一部诗集《大地清唱》写过《在传统和现代之间》的评论,我为怀凌的第二部诗集《风吹西海固》写过《在现实与未来之间——呐喊》的评论,评论的主题上就有点相近性,因而感觉比较亲近。

    永珍虽然年龄比我小,但是,因为他的文学造诣、诗歌创作令我敬慕,所以我对他心怀十分的尊敬。初次见面,他不俗的谈吐、调侃的话语,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不,一杯酒在手,他乐呵呵地说:“我不喝酒手都在颤,喝上六七成酒,‘扎金花’的时候,虽然牌不大,但手一颤,对方以为我拿到了大牌,就被我诈赢了。还有,我经常会接到一些诗友的电话,问能不能把他们的几首古体诗发了,我就郁闷了,现代诗出现多少年了,还玩古体诗?玩古体诗,我们能玩过我们的老祖吗?谁有本事超过唐代诗歌?因此,只能哄一哄,一期推一期,最后,时间长了也就不了了之了。古体诗我是坚决不发的!”

    善于思考是单永珍给我的第二个印象。我了解单永珍都是在私下的交往中,每次相聚,别人都海阔天空,唯有永珍会时不时地冒出几句看似轻描淡写,但却很有分量的话。一次,说到西海固文学的时候,永珍感叹说:“从自身来说,我们都读的书比较少,受的罪比较多,我们缺少厚重,因而我们就不能勃发。”此话一出,桌子上的人都沉默了,每个人的心里在那一刻,我想都“咯噔”了一下吧。还有他对古今文学创作的看法:“过去的诗词歌赋多出自官宦之手,哪一个大诗人没有做过官?过去有专业作家吗?没有。现在多是专业作家在创作,不要从时间上对比,就从身份来说,身份不同,思想和境界就不同。玩古诗我们玩不过古人,你让李白来写现代诗,他未必就能比过咱们。”

    永珍就是永珍,想法就是与别人不一样,在《九问宁夏诗歌》一文中,他这样写道:“阅读东西方优秀的诗歌作品,扑天盖地的是诗人对现实生活和现实遭遇的诗意表达,而那些风花雪月的低吟浅唱只是偶露峥嵘,它构不成一个诗人完整的文学世界。用诗歌来留下一个时代的声音,这是一个诗人一生努力的方向。”

    在一次诗人访谈中,永珍如是说:“我一直坚持诗歌创作要有一定的宗教性,除了表达内心,也要有整体性、规划性,其实这都是一种责任的体现。尤其在的70后、80后诗人缺乏责任感的时代,作为比较成熟的60后诗人就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需要更多的思考和纵深的发展。”

    “我设想的优秀诗人应当是精神向上、目光向下的慎密洞察者。事实上我热爱肉体远远大于精神,只有在生活的细枝末节,才会发现自由和真理,才会写出神意的感动,才会把自己的命运和国家、民族的命运融汇在一起,这样才会有好诗、大诗出现。”

    敢做敢当是单永珍给我的第三个印象。遇到不顺眼的事他敢说,看到不雅致的诗他敢批。有朋友给我讲过他的一个小故事。那是在2003年7月12日银川晚报举办的一场名为“大地诗会”的诗歌活动中,诗人苏菲舒和他的女朋友“金色小提琴”上台表演行为诗歌,苏在一旁一边洗脚一边恭听,其女友在蜡烛前将一本《诗经》一页一页地撕下来燃烧。永珍看不惯苏菲舒及其夫人边洗脚边撕《诗经》的行为冲上了舞台,一把夺过“金色小提琴”手中的《诗经》,并高声喝止,引发了苏菲舒把一盆洗脚水泼向单永珍的完全不艺术的行为。永珍的勇敢行为,表现出他内心对诗歌的虔诚,对诗歌之神圣的勇敢捍卫。

    而生活中的永珍为人简单、仗义、率真,文朋酒友一大帮。他们会时不时地找机会聚一聚,以诗歌的名义,以写作者的名义,对酒当歌,喝到酒酣处豪情万丈,看到一桌饭感慨万千……每到这时,永珍总是说:“我们每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人,能像我们一样吃到这样一桌饭的人不多,弟兄们要珍惜呀!”

    诗意的阐释是单永珍给我的第四个印象。我看到永珍给唐晴的诗集《嘿,我还活着》写的评论《当诗歌成为一根火柴》时,眼前为之一亮,多么诗意的标题呀,读下来就更喜爱了——“当诗歌成为一根火柴,瞬间的照亮之后,心灵的世界依然是黑暗。当诗歌成为一根火柴,在一个诗人的手上,点燃的是灵魂的光芒。”这段话本身就是一首诗,一首洋溢着哲理的诗!在给张虎强的诗集《寂寞深处的风景》写的序言《诗意的河流穿过掌心》中,他写道:“行万里路,等同于读万卷书,这是我一贯的朴素哲学。这些年来,我一直漫游在西北大地上,写下了一篇篇悲欢离合的诗章。‘游山玩水’对一个诗人来说永远是一个褒义词,长期居于一地,审美的疲劳会钝化一个人探知的深度和广度,就像‘你可以尽情地嘲笑一个皇帝的富有,但不能嘲笑一个诗人的贫穷’一样,你可以尽情讽刺一个官僚的公款旅游,但不能讽刺一个诗人的‘游山玩水’。因为一个民族的文明史就是在那些‘游山玩水’的人身上散发出夺目的光芒,他们的启悟性与创造性,使一个民族的智慧发扬光大,一代又一代地星火相传,一步又一步地催生着文明进化的车轮。”而在给王怀凌的诗集《大地清唱》写的评论《在传统和现代之间》中,我真正地经受了一次“精神的沐浴”:“阅读《大地清唱》,是一次精神的沐浴,是一次心灵与心灵碰撞的过程,是一次灵魂与灵魂烛照的过程。相信每一位有文化良知的读者,当你打开这本诗集的第一页时,你的内心深处一定会有肃穆之感,愉悦之感,启示之感。”

    我无法说出他这些话语的美妙之处,就像永珍经常夸怀凌的诗作《蒋台堡》一样,看似没有一句高调,没有一句献媚的话,读来,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充盈的“精神力量”。

    强健的诗风是单永珍给我的第五个印象。单永珍的诗我虽然没有全面细致地读过,但他的霸气和铮铮铁骨令人佩服。《在玛曲的孤独》中诗人写道:“让我们点燃篝火,照亮阿尼玛卿山上的雪/让我们敲打骨头,高举灵魂的碎片/让我把自己焚裂,为着众生的吉祥彻夜祈祷/让我把爱情埋葬,还你一个玫瑰的日子……”这种孤独的强悍让人心灵震颤,而最让我不能忘怀的是《敦煌的鹰》一诗:“敦煌啊!我带着飞天的梦想拼死一跃/留下羽衣霓裳/天空啊!你无耻的广大里落木萧萧/我只带走飞翔。敦煌——”那“拼死一跃”成为诗人“飞天”的梦想!正如诗人王怀凌所说的:“西北大陆的山川河流流淌于他的诗中,凝结出他的豪迈、雄浑的特质。当幽默、反讽、变形等现代手段改造着他的面目时,地域性与历史感只是他的发力点,真正的暴力美学背后,潜藏着他批判的、不可质疑的艺术态度。”

    最后,简单介绍一下永珍同志吧。单永珍:男,回族,宁夏西吉县人,致力于诗歌、散文、随笔等的写作。在《诗刊》《十月》《星星》《诗歌月刊》《民族文学》《诗选刊》等多家报刊杂志大量发表作品;参加了2006年第22届青春诗会,2007年参加了鲁迅文学院第七届全国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多首诗歌入选各类年度选本或作品集,作品获时代文学奖、固原文学艺术诗歌奖、第六、七届宁夏文艺评奖诗歌奖等。出版诗集《词语奔跑》一部,现任固原市《六盘山》杂志副主编、市作协副主席。

    2011年4月12日

    (此文原发表于2011年西吉《葫芦河》第2期)

    “倾听诗歌的声音”

    ——我敬畏的诗人杨建虎

    对于杨建虎的诗歌,早些年我就读过一些,由于心存敬畏,不敢轻易下笔去写点什么。近期,诗人杨建虎入围2010年华文青年诗人奖,敬佩之余,再读杨建虎的诗歌,犹如“坐下来,在天堂的花园旁”,“倾听诗歌的声音”。

    杨建虎是西海固土生土长的诗人,这片贫瘠而多情的土地,赋予他特有的诗歌特质和创作灵性,使他一发而不可收拾,创作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好诗,频频见诸于《诗刊》《人民文学》《青年文学》《星星》等各大报刊、杂志。读他的诗歌,犹如倾听一首优美的抒情曲,是一种阳光的普照和精神的沐浴。

    杨建虎的诗歌贯穿始终的主题,是他对西海固的满怀热情的关注和对现实、对人生的思考。诗人游走在乡村与城市之间,通过对村庄、对城市以及对个体生命的体验、拷打和追问,直接深入灵魂的深处,这也是他诗歌的美学追求。而这种“美”又不是孤立的,是对现实的反思,对希望的开拓,是文字和情感的完美统一。阅读他的诗歌,不仅能让我们感知诗歌的崇高,更能让我们走回现实,看到生命的本真,看到一个诗人的灵魂在西海固是怎样坚守的!

    诗人在《活在西海固》一诗中写道:“活在西海固,我总是感觉到渴/我阅读着干燥的阳光,光秃的山梁/我写下的诗句,干巴、绵长,像西海固的群山一样/我常常一个人望着苍黄的天,发呆/仿佛天空的眼神呈现着西海固的前世和今生……在西海固,我的职业是记者/我的另外一个身份是诗人/我不知道,该如何写下西海固的身影/我常常在春天目睹一场场沙尘暴狰狞的面孔/在夏天看到挣扎的庄稼干枯在田野/在秋天和慌乱的蒿草相对而视/在冬天和苍凉的原野心心相怜/我常常在一个人的孤独里写诗,流泪/咀嚼粮食的味道,体味泥土的意义……”诗人在用他的诗歌和泪水拷问着“西海固的前世和今生”,在“挣扎的庄稼”、“慌乱的蒿草”、“苍凉的原野”中“咀嚼粮食的味道,体味泥土的意义”,然后动情地写下:“活在西海固,我像活在永远的尘土中/像母亲说得那样——/人的一生像一根草,从土里来,到土里去/而我的诗歌就是一场场倾诉/像西海固的一场场风一样。”

    这是何等悲壮的诗句,又是何等神圣的倾诉!

    杨建虎的诗歌是语言、意境和情感的完美交融。诗人在《作家寄语》里写道:“在日渐浮躁的世俗世界里,我仍然十分迷恋诗歌所带来的美,这美可以使人达到不可言说的愉悦和战栗,这美使人觉得人类还有理想,还有许多精神的期待。”从这些话语中我们不难看出,诗人对诗歌审美艺术的追求是何等的高尚: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愉悦和战栗”,是人类理想追求和精神的期待!诗人还认为:“事实上,诗是对生存和内心的醒悟,是情感和语言的双重冒险,磨洗诗歌,重要的是要捍卫语言的尊严,让语言发出光芒,让诗歌呈现生命的奥秘。”诗人不仅仅是把诗之情感、诗之语言、诗之生命在“磨洗诗歌”中呈现,更重要的是要捍卫诗歌的语言。

    杨建虎的诗歌,首先是语言的凝练。诗歌就是用最精炼的语言,表达最完美的情感。在杨建虎的诗歌中,这样的诗句随处可见:“风从塬上吹过,所有的黑暗已然消逝”;“我宁静地注视你,在一种语言的光彩中”;“在时段时续的遗忘的时间里,我已把自己埋得很深”;“人的一生像一根草,从土里来,到土里去;而我的诗歌就是一场场倾诉,像西海固的一场场风一样”。这样的诗句,像格言一样铭刻在我的心中。我想,也会铭刻在每一个读者的心中。

    其次,优美的意境是杨建虎诗歌的最美特质。诗人无数次地写到村庄、秋天、风、雨水、雪和河流,在这些意象中,那是发自诗人内心深处的“诗歌的声音”,是一种宁静的倾听,是一种阳光照耀心灵的倾听,更是一种执着守望的倾听。

    我静静守着这棵树上的众多花朵/像守着一个个灿烂的梦/时间的河流中/生命已被全部照亮”

    ——《苹果花儿开》

    村庄里的阳光/像诗一样,没有风的时候/它甚至是静止的/像丝绸一样,缓缓落在诗人的梦境里

    ——《村庄里的阳光》

    当阳光渐渐升起/一段美丽的寂静/像这日子静静的微笑/深深地映在了心的斜坡上

    ——《比闪电更美》

    第三,执着的守望是杨建虎诗歌的灵魂。诗人在2010年8月《六盘山》文学双月刊《作家寄语》中写道:

    “我已经习惯了静静地守望——我知道,我是深爱着这样的秋天和大地的。——是啊,西海固雄浑苍凉的臂膀依然接纳我脆弱的灵魂,辽阔的视野使我在茫茫苍穹下怀着一种向往——思考生命和存在本身。我想着,我在西海固的写作纯粹是一种梦的占有。”

    诗人深爱的是这片土地,守望的是这片土地。他的灵魂通过诗歌已经深入到西海固的雄浑苍凉中,并怀着一种本真的向往,守护“永远的村庄”。“在干燥的季节中央/我面对乡间俚俗/吟咏比积雪更深的黄土……我灵魂的火焰/一次次飞升/在一片有阳光的心事中/我护卫疲倦的飞鸟/让它仍继续畅饮蓝天/善良的人家/在阳光下闪耀/我是贫穷的孩子/我去打开柴门/我的目光/努力接近/乡间的至纯至真”。在《高过头顶的土地与河流》中,“又一种沉重的阳光落下/淹没我手中的笔/风中的村庄/在土地之上奔走/沿着河流的方向……在无边无际的传说里/我充满草味的村庄/横卧于记忆深处……在我想像所能到达的地方/它们飞来飞去/使我想起飞鸟的翅膀/扇动人类一生一世的作品/在旷世的风景里/明确生命永恒的意义……”

    还有很多像这样浅唱低吟的诗句,在宁静中守望村庄、守望灵魂。在杨建虎的诗歌中,虽然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但宁静中的守望更能让人感知诗人的坚韧和执着。“像一棵树那样/在遥远的西北,站立/经历春夏秋冬,随着风霜雪雨不断奔波……让苍老的心不会再苍凉/让孤独的心不止于孤独……”

    另外,在西海固诗歌群中,写组诗的人并不多,而杨建虎却是一个写组诗的高手。他对组诗的整体把握精准、取材独特、构诗巧妙,分开,每一首诗有独立的诗意,组合在一起,又像金字塔一样散发着诗歌的光芒。比如《与春天有关的事情》《永远的村庄》《被时光照亮的事物》《怀念土豆》《活在西海固》《是在另一个区域》等组诗,都很诗意地表现出语言、意象和情感的统一。

    “我常常固执地认为,写诗,首先应该深深面向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面向人类的苦难和幸福,尽力完成对生活的反映和提高。通过生命感悟、体验,让诗歌借助语言而达到情感的升腾,让诗歌始终传达人们所能接受的一切快感(《梦的占有》)。”

    敬畏诗人,我将贴近诗歌;敬畏诗歌,我将抵达灵魂。虽然,我不能用自己拙劣的文笔为诗人杨建虎写点什么,但我却可以默默地祝福他:守住诗歌的温暖,守住心灵的这片芳草地,让诗性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2010年11月19日

    (此文原发表于《固原日报》2011年1月23日副刊)

    我也想为自己发明这样一个上帝

    ——读红旗诗集《地面》有感

    拿到红旗的诗集《地面》,封面的洁净清新让人爱不释手,读的第一首诗是《我发明了一个上帝》。

    ……

    阳光在路上被汽车碾碎

    阳光依然铺满了道路

    阳光总是那么慈悲、柔和

    像一个老人

    像一对恋人,相互亲吻

    相互取暖

    阳光困了,人也就困了

    天,就黑了

    上帝啊,阳光是你送给人类的礼物吗?

    呆呆地照着

    也不停下来歇歇,想想心事

    阳光——我说的阳光,不是

    我个人的

    我说的上帝,不是穿着道袍的

    不是用来推卸责任的

    不是具象的

    神化的

    我说的上帝

    不是供人乞求幸福、忏悔、诅咒的

    我说的阳光

    和每一处阳光一样

    我说的上帝

    是我个人发明的

    ——我说的上帝有时在天上有时在地面,他(她或它)

    是消瘦的,是能够感动人的,是犯了错误

    富有同情心,能帮你纠正;你苦了,可以诉说,

    可以帮你分担;

    你快乐,能与你分享;你欣慰,是你的天然伴侣。

    我想:凡是读到这首诗的人,内心在产生一种敬畏的同时,也会自然流露出一种想为自己发明这样一个上帝的想法,就像“阳光在路上被汽车碾碎/阳光依然铺满了道路”一样,此刻,诗歌被我们的情感“碾碎”,却依然照耀在我们的心上!

    毋庸置疑,《我发明了一个上帝》是近年来我读到的最好的诗歌之一。不但是红旗诗歌创作的一个里程碑,也是现代诗歌被“上帝”之手眷顾的一个美丽的音符。就《地面》整部诗集而言,“上帝”的声音从天空降低了一个高度,“地面”的声音却踮起脚尖,接近了“上帝”,这是红旗几十年来对诗歌执着的一种回报。

    纵观红旗诗歌创作的历程,前二十年是在“潜心修行”,勃发只是在近两三年,以他自己特有的声音,紧贴着地面,吟唱出了一首首有良知而又不媚俗的现代诗作,频频见诸于《星星》诗刊、《诗刊》《青年文学》《十月》等大型刊物。

    对于红旗其人,我虽不甚了解,但也略知一二。

    红旗,原名牛宏岐,原本是固原乃至周边地区一位知名的企业家。没想到突然之间在诗坛冒出头来,实在令人惊讶和赞叹!殊不知在商品经济充斥现代社会的今天,有人居然放弃金钱和名誉,投入到清心寡欲的诗歌中来,实属不易,而红旗做到了,这也许是他撇开商海跻身诗坛的又一个创举,是一次精神的诉求和一种灵魂的回归。

    红旗和他的诗歌所凭借的,是他对本土的眷恋和感伤;同时,他的诗歌视野又是面向西部的,深入土地的,诗人试图更多地、更深地观察、体悟这个世界。细品《地面》这部诗集,无论是从物象到意象,从意象到情感,诗人力求用亲切、朴素的语言,不遗余力地提炼出人生中最接近阳光的那一部分,因而也就轻而易举地为自己发明了一个“上帝”。

    请看,在《谷雨》一诗中诗人写道:“——从瓦楞到屋檐/从古陶盆到酒盅,从怨语到沉默/每一滴水,都是一个慈悲的村庄/那时,我的脚趾/暗动在父亲宽阔的雨靴里,畅想着/门前几个快活的小水坑/……而父亲像一束谷穗,默默无语/用摇曳的手指,指着我/被雨击伤的颧骨。”诗人把对一滴水的向往,融入在西海固慈悲的村庄里,眷恋和感伤同时击伤我们的眼睛。而在《卓玛卓玛》一诗中诗人写道:“你的声音如果在低处/爱就再低些/卓玛是你的女儿吧/多么漂亮的眼睛/什么也没有/你的声音应该再低些/在低处/她也是我的女儿。”“在低处”,我们就会接触到爱,因而“上帝”也就不用发明,自然而然地来到了诗人的笔端:“——我说的上帝有时在天上有时在地面,他(她或它)是消瘦的,是能够感动人的,是犯了错误,富有同情心,能帮你纠正;你苦了,可以诉说,可以帮你分担;你快乐,能与你分享;你欣慰,是你的天然伴侣。”

    在《地面》的后记中我看到这样一段话,对我启悟颇深:“其实诗人在写作的时候,诗神也在写作;诗人寻找的时候,诗神也在焦虑地等候,等候那些能够真正穿越自我的书写者。而我真正看见的——不止一次看见的是那一滴滴水,它们进入溪流、融入大河、奔向湖海,它们都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灵魂。”

    于是,诗人在《卡日曲,我遇见一滴水》中吟唱:“一滴水的行走,是何其壮阔的一次逡巡/没料想一滴水,能惊动一泓清潭/眉目传情的那一瞬……/能惊动吃草的羊群/星辰,看着一滴水/行走/进入另一滴水,进入泥土……”

    读到此,联想到红旗的诗歌创作历程,我不由得钦佩,诗人之所以把目光放在西海固的家园以及家园以西,采用许多简单的、常见的物象,根植于心灵的深处,用眷顾、冲动和激情在诗与歌之间搏击,为自己发明了一个“上帝”,使《地面》这部诗集既接近“上帝”,又紧贴地面,彰显了一位诗人用心于诗的执着和深厚功力。我猜想:这也是诗人之所以把书名命名为《地面》的另一种写照?——一种最深切的灵魂烛照!

    当然,和《我发明了一个上帝》这首诗相比照,红旗以前的诗歌创作还略显拘谨一些,有刻意雕琢的痕迹(这些诗都比较“正规”)。但是,从他近期的诗歌创作中,我们也不难看出,诗人正在逐渐走向成熟,诗的深度和厚度在语言文字中逐渐凸显出来,正如《我发明了一个上帝》一样,诗人如果这样坚持写下去,我相信他的诗歌之路将会充满阳光,让人一看就觉得温暖和敬仰!

    2011年5月9日

    疼痛与唤醒

    ——西海固诗歌简述

    这是西海固的又一个冬天。

    此刻,我静静地伫立在窗前,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带着诗歌的温暖,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依然行走在西海固的大地上——王怀凌、单永珍、杨建虎、红旗、雪舟、林混、倪万军、张家传、郭静、郭宁、李兴民、刘国龙、秦志龙、咸国平、刘天文……他们像苦行僧一样,在西海固大地上穿行。当所有的一切都蜷缩在洁净的雪花之下,我的思想却被闪烁的诗歌点亮。

    一直以来,我更多地关注的是西海固的诗歌,关注的是西海固的诗人们。当下,王怀凌、单永珍、杨建虎和红旗无疑是坚守在西海固大地上的最优秀的四位诗人,他们是西海固诗歌的旗帜。他们带有先天性的乡土情结和民间立场、宗教意识和悲悯思想、批判态度和唤醒精神,使他们的诗歌产生于西海固,又抚摸着西海固,立足于六盘山,又高于六盘山。用现实的呐喊、豪放的高歌、低吟的浅唱、执着的守望,形成各自的创作风格,构建出西海固诗歌的瑰丽之塔,引起全国著名诗人、评论家的高度关注(2011年6月8日,轻叩大地之门——著名诗人、评论家走进西海固就是一个例证)。

    王怀凌——现实呐喊的疼痛?

    青年诗人王怀凌的诗我已读过很多,《大地清唱》和《风吹西海固》两部诗集几乎囊括了诗人的全部创作。他以其对生活深刻的洞察力和敏锐的感悟力,对生命和大地的亲历性,用神性的语言充分地表达着他的艺术理解;他以“丰富的痛苦”告诉我们这个世界鲜为人知的悲悯与真相、内省与批评。从《大地清唱》到《风吹西海固》,他的诗,无疑从现实的呐喊走向了疼痛的唤醒,如果把《大地清唱》比作西海固的一块伤疤的话,那么《风吹西海固》就像是把这块伤疤再次揭开,那种疼痛比前者更钻心。但让“风吹着”,就有了一种唤醒意识,那是疼痛之后的呐喊,是呐喊之后的觉醒。

    前段时间,我读了怀凌的《在深秋》和《眺望》两首充满乡土情结的诗,感到在原有的基础上,诗人的诗歌更加凝练厚重、更加成熟饱满。《在深秋》这首诗,正如诗人所言,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坐下来慢慢品味。从一开始诗人就把我们吸引到“这一片片不甘寂寞的生命”之中,让我们停下来,看一片片由绿变红的枫叶。“把所有的叶子都吹拂成蝴蝶”,这一优美的意境一下子揪住了我们的心,让我们在深秋中寻找自己生命的走失,悲情中含着一种亢奋。接下来,铺天的霜降,让我们倍感一簇簇菊花绽放的珍贵,“大雁把最简单的象形文字,用哲学的笔锋书写在天空”。这时,诗人第二次停下来,“与已逝的或即将发生的事物保持遥远的注视”,“六盘山背后,一朵雪花正随风起舞。在一个月光清冽的夜晚,风如美酒”,最悲壮的“仰望”,“都将会是一次苍凉的祭奠”!这里一下子把所有的情感升华了,那是诗人对“从银川平原到西海固高地”的祭奠,是诗人对家乡、对故土、对人生的忧思和期盼,悲情中满含希望,寂寞中饱含热情,令人深思,催人奋进!

    而在《眺望》这首诗中,诗人没有停留在视觉与感觉的层面,而是更深入一层,进入秋天的深处:“尽管我看不到,但丝毫不影响秋天的来临/不影响闯入黎明的牛铃声和撕裂黑夜的鸡鸣/开城梁以南,有我的老家,十指连心的疼痛/那里已经有了早到的霜降……”读着这样的诗句,就像一把利刃无声地划过我们的心房,钻心的疼痛,揭示出“黎明的牛铃”,“始终行走在宿命的枯荣里”。即便如此,诗人心中仍然充满希望,此刻,就算那些浓密的树叶“挡住了早晨的一缕温暖,也挡住了我向另一个方向眺望的目光”,但诗人始终坚信:“这只是短暂的”!

    这就是诗人“在深秋”的一次“眺望”,是一次用心的眺望!既是一种悲悯的“眺望”,又是一种唤醒的“眺望”,更是一种亢奋向上的“眺望”。这样的诗怎能让人不沉醉,怎能叫人不远目?即使看不见,我也能感知:在这个悲凉的秋天仍孕育着燃烧的希望!

    单永珍——豪放高歌的疼痛

    单永珍是一位豪放直爽和喜欢深思的诗人,闲谈中他能给你说出看似平淡却又内涵丰富的话语,大西北的山川河流流淌于他的诗中,凝结出他豪迈、雄浑的特质。宗教意识与象征思维突出了诗人艺术视野的美学观念,他凭着一个回族诗人的直觉,凭着对平凡生活的神性理解和宗教想象,挖掘出生活细节中所蕴含的人生哲理,西北大地上的痛深入他的骨髓,因而行走就成为他的宿命。他以一个浪子的形象生活在西海固大地,对酒当歌,成为喧器世界里孤独的守望者和疼痛的唤醒者。在《西海固:落日的标点》一诗中诗人写道:“有了爱,才会在乡村的屋檐下梳理忧伤/有了爱,才会在西海固的痛苦里痛苦/怀揣荒凉的人世,对着寂寞的蔬菜/让西海固感知:我有多么爱你/一轮落日供奉着逗号,秋天的西海固/三个换命的兄弟叫土豆,马铃薯和洋芋/我的情话里夹杂着炊烟和村落/青春,梦想以及怀疑,包括满含热泪的感恩……是的,我多么爱你,当你老了/爱你的无边与清贫……”诗人用文字敲打着西海固失色的皮肤,用行走来梳理隐藏在这片土地上的忧伤和痛苦,把那些坚硬的历史和干旱的地理,像经文一样,刻在心里!

    正如《春天》一诗中所写的:“没有人关怀一洼疯长的春草/但春天毕竟来了/而在一块没有消融的残雪旁/一棵刚刚探出地面的小草/会让人流连忘返/于是,一群疲乏的羊群/渐渐有了精神。”

    读到此,我也好像有精神了。从他的第一部诗集《词语奔跑》到第二部诗集《大地行走》,我们不难看出,从奔跑到行走,是个过程,是一个真正属于生命的过程,也是诗人真正走向成熟的过程。或许,有一天,我们会看到他的第三部诗集,名字也许就叫《匍匐》(或《爬行》)。从“奔跑”到“行走”,到“匍匐(或爬行)”,速度越来越慢,但却更加贴近地面,精神的向度却越走越高。

    杨建虎——浅唱低吟的疼痛

    杨建虎是我所见过的诗人中最有“文人”气质的一位青年诗人。他的内敛、羞涩、隐忍,不但讨得许多女孩子的喜欢,更得到许多编辑的喜欢。和他在一起,有一种随和感和亲和力。在他的诗歌中,既有西海固的苍凉和婉约,又有西海固的悲悯与疼痛,他忧郁而浪漫的诗句浸淫于西海固的乡村和城市,在拥有大地、拥有天空、拥有风、拥有雨、拥有雷电、拥有故乡、也拥有远方的诗人情愫中,“从一滴雨开始”到“让我从一根草写起”——“我愿从一根草写起/从她的发芽,生长直到死亡/那种自然而芬芳的美/需要想象和讲述/……让我从一根草写起/写出她的伸展与飞翔/写出她的荣辱与衰败/写出她一岁一枯荣的身世/我愿意忽略春天的夜雨/一个人,在灯光下/和一根草轻轻对话/在共同抵达岁月的词语中/我感到,一根青草的欢愉/就是整个生命的欢愉。”

    在《活在西海固》一诗中诗人写道:“活在西海固,我总是感觉到渴/我阅读着干燥的阳光,光秃的山梁/我写下的诗句,干巴、绵长,像西海固的群山一样/我常常一个人望着苍黄的天,发呆/仿佛天空的眼神呈现着西海固的前世和今生……”诗人在用他的诗歌和泪水拷问着“西海固的前世和今生”,在“挣扎的庄稼”、“慌乱的蒿草”、“苍凉的原野”中“咀嚼粮食的味道,体味泥土的意义”。然后,动情地写下:“活在西海固,我像活在永远的尘土中/像母亲说得那样——/人的一生像一根草,从土里来,到土里去/而我的诗歌就是一场场倾诉/像西海固的一场场风一样。”

    在他的诗歌中,还有许多像这样浅唱低吟的诗句,在语言、意境和情感的完美交融中,那些蕴含在诗行中的来自诗人内心深处的拷问和理性的反思,时时触动着我们的灵魂,让我们沐浴其中的同时,引发更多的深思和反省。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在宁静与守望中,诗人的灵魂通过诗歌已经深入到西海固的疼痛与唤醒中,“像一棵树那样,在遥远的西北——站立……”

    和怀凌、永珍相比,我常常把建虎称为“婉约派”,在他身上,既没有怀凌的狂放和匪气,也没有永珍的直爽和豪迈,更多的是“文质彬彬”。如果说他的早期诗歌创作还带着青春的炫耀和浪漫的气息,而现在,从他的诗歌作品中我们能够更多地感受到一种遥远的注视和壮美的超越,那是一种心灵的超越、地域的超越、灵魂的超越,他已成为一个真正走进生命境界的优秀诗人。阅读他的诗歌,不仅能让我们感知诗歌的崇高,更能让我们走回现实,看到生命的本真,看到一个诗人的灵魂在西海固是怎样的坚守,在诗人的生命里,“村庄”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精神“花园”!

    牛红旗——执着守望的疼痛?

    继著名青年诗人王怀凌、单永珍、杨建虎之后,红旗无疑是西海固诗歌中不可或缺的一位有影响力的中年诗人。也许我和他有点相似的经历,进入文学圈和涉猎诗歌都比较晚,用怀凌的话说,红旗和武军都是把事业干好之后出手文坛的诗人。我就不用说了,只是本本分分地干好自已的一份工作,写诗只是一种精神寄托。而红旗却是固原著名的民营企业家之一,他的华丽转身,可以说是对文学、对诗歌的一种执着和朝圣,属于厚积勃发、大器晚成之人。

    在西海固文学圈,红旗是不同于任何一个人的另类诗人,他有许多不同于别人的经历。从打工开始,到自己当老板,再到开公司,最后成为一名有发展潜力的企业家,可以说他自己开创的事业正在蓬勃发展的时候,他的诗歌也在全国重量级刊物一夜走红,这一诗歌现象被阳正午称之为“突然井喷”。这样的“井喷”,我想也不是偶然的,这与他二十多年怀揣文学的梦想和生活的深度经历绝对密不可分。作为商界的精英,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却不是“商人的嘴脸”,而更多的是憨厚和朴实的诗人之像。他丰富的人生阅历和生活打磨为他的诗歌创作提供了多样的素材和深度空间,他的诗歌既是沉静的,又是饱满的;既是伤感的,又是温暖的。在他的诗中,没有惊涛骇浪和华丽渲染,而是用静水一样安静而平缓的诗风,用时光赋予他的深厚而执着的守望,来抚慰生命流程中的沧桑、悲悯和疼痛,他为自己发明了一个“上帝”,怀揣着“上帝”的温暖,深入土地、深入民间,凭借着对西海固的热爱和感伤,一路向西,用一个诗人特有的思想和目光,俯下身子更深地观察、体悟这个世界。

    从“看着一滴水/行走/进入另一滴水,进入泥土……”;“你的声音如果在低处/爱就再低些/卓玛是你的女儿吧……在低处/她也是我的女儿”等诗句中,我们不难看出,他说的“上帝有时在天上有时在地面,他(她或它)是消瘦的,是能够感动人的,是犯了错误,富有同情心,能帮你纠正;你苦了,可以诉说,可以帮你分担;你快乐,能与你分享;你欣慰,是你的天然伴侣。”

    因此,红旗的诗无论是从物象到意象,从情境到情感,都力求用亲切、朴素的语言,不遗余力地提炼出人性中最接近阳光的那一部分。透过他的诗歌,我能够感觉到:他的根在西海固,在守望家园的同时,他在努力地用诗歌寻找着向上的精神诉求。他的目光在西部,从西海固出发,向西,再向西,他是西部诗歌方正中的“静水歌者”,他的诗已被“上帝”之手眷顾。

    是的,怀凌、永珍、建虎、红旗等人,他们始终扎根在西海固母系家园中,用现实的呐喊、豪放的高歌、低沉的浅唱、执着的守望打造着西海固诗歌的高地,用疼痛的文字唤醒着我们日渐平庸的灵魂。虽然他们写诗的形式不同、技巧不同、风格不同,但却用一个诗人的良知告诉我们,他们还“坚守着内心的纯洁和孤独,坚守着西海固的每一寸光阴”!

    我知道:诗人的灵魂,永远在守望着家园;诗人的心,永远在寻找精神家园的路上。可以说,在西海固,还有众多的诗人正在疼痛中“寻找”和“守望”。正如倪万军在《关于西海固诗歌的断想》中所说的那样:“他们的写作不是为了让自己得名获利,甚至不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一名诗人。在大多数场合和时间他们都以别的身份存在着:政府职员、自由职业者、编辑、教师……只有在深夜孤独的沉思中,只有在人类不幸的命运敲响他们的心扉时……灵魂和良知在那一瞬间被唤醒,那是一个凡人的心灵和真正的世界发生了碰撞。”像泾河、雪舟、林混、倪万军、郭静、郭宁、李兴民、张家传、刘国龙、秦志龙、咸国平、刘天文、武碧君、杨春晖、陈永强等仍坚守在西海固的诗人,都是极有灵性的诗人,他们有着对乡土的守望和寻找,有着对精神的诉求和追逐。然而,真正的诗人应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诗歌领地,有一份敢于进入这块土地孜孜耕耘、挖不出“金子”誓不罢休的执着和韧劲。

    林混就是一位极有个性和灵性的诗人,他的诗“精瘦凝练”、灵巧自然,凡是读过林混诗歌的人都会发现,在他的诗歌中,每行超过十个字的语句非常少见,多数是三五个字或六七个字,直直地排下来,就像一根“电线杆”。别看它瘦小,在他“精瘦”的诗行中,却蕴含着丰富的人生体验,深刻的人生哲理和热切的期望。“每天早晨起来洗脸、刷牙、吃饭/床上的被子放着放着/就失去了温度/我感到异常紧张。”整首诗只有短短的四行,却很自然地把我们引进了对人生的思考,对生活的打量。还有,倪万军的诗本真而透明;郭静的诗舒缓而沉稳;刘国龙的诗清冷而凄美;李兴民的诗深入生活的最底层,充满了民间立场……

    当然,在诗的高度和深度方面,诚挚地说,我们确实远远不如怀凌、永珍和建虎,也赶不上红旗。别的诗人我不敢妄言,就我自己而言,我就明显地感到自己有以下几个方面的不足。

    一是还没真正深入到诗歌内部,只是把写诗当作一种情感的宣泄和精神的寄托,处于一种文字的“自我娱乐”状态。

    二是读过的书少。说实话,唐诗宋词我只是从课本中学到的,外国诗人我只读过《裴多菲诗选》和《普希金诗选》,现代诗也就读过艾青、臧克家、雷抒雁、舒婷等人的几首代表作而已,确实没有系统地静下心来多读书、读好书。

    三是没有写作目标。虽然在写诗,但没有方向性,东写一下,西写一下,形不成气候;抑或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永远也赶不到别人的前面去。

    以上三点说明:没有深入诗歌内部,写诗就缺乏深度;读的书少,写诗就缺乏内涵;没有目标,当然就失去了方向,也就不会有高度,最终是创作不出好作品的。虽然这只是个个案,但也足以说明在西海固后续青年诗人中,确实存在着一些缺憾和不足,应该自我反省、自我批判,真正寻找出自己的差距,在文字中守望家园,盯中一个目标,发挥地域优势和文学潜力,创作出更加优秀的本土诗歌。

    2012年2月18日

    (此文原发表于《朔方》2012年5、6期合刊)

    诗歌之舟缓缓地穿过泾河

    ——雪舟诗歌简评

    我一生都在找寻泾水的源头/……站在泾水和渭水/渐渐相融的河岸/落日轰鸣/一个人开始怀疑/自己一生的清白/……这条河/滋润着那么多村庄/养育着那么多儿女、牛羊/它真的一点都不显老/我想,它一定和时间达成了/某种默契/因为蔓延的森林/和绵长的雨季/许多人举家迁徙/我守着这条河和树木/有什么不好

    ——《守护一条河》

    “我一生都在找寻泾水的源头……”多么美妙多么执着的诗句啊!诗人雪舟从滋润村庄、养育人民的泾河出发,把自己的情感和生命用文字融入泾河塬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与其说诗人在找寻泾水的源头,还不如说诗人在找寻诗歌的源头、在找寻灵魂的出口。

    雪舟,原名李存慧,生活在泾源,工作在泾源。我也是泾源古镇瓦亭人,因此算是老乡了。虽然平时见面很少,但和他的文字却早已成为“老朋友”了。源于诗歌,使我认识了雪舟这个很地道的朋友——诗歌的挚友。很早之前就想给雪舟的诗歌写点评论了,但总是静不下心来,上个月雪舟终于在新浪开博客了,在通读了他的大部分诗歌之后,这个周末,当我再一次读到雪舟的《守护一条河》这组诗的时候,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终于让我拿起了笔。

    从西海固现有诗人和诗歌创作现状来看,我认为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梯队:王怀凌、单永珍、杨建虎、红旗四位无疑是西海固诗歌的领军人物,属于第一梯队,被新华社杜晓明先生誉为“西海固诗歌四颗星”。而雪舟、倪万军、郭静、李兴民、郭宁、林混、张家传、杨春晖等一批在区内外有一定影响力的诗人紧随“四颗星”之后,可算作第二梯队。像刘天文、陈永强、武碧君等有一定创作潜力的青年诗人是西海固诗歌的后备军,自然是第三梯队了。

    由西海固诗歌三个梯队的分类我们不难看出,雪舟,无疑是一位更加接近“四颗星”的佼佼者。读他的诗,有意或无意地会把你引向巍峨的六盘山,让你接近蓝天、白云和潮湿的空气;也会引着你走进老龙潭、二龙河、凉殿峡、野荷谷、小南川、胭脂峡、大雪山,让你亲近故土、亲近自然;还会让你看到贫穷的村庄,听到泾河源物语,听到新月下诵经的声音,感知“一个人内心幼兽般的恐惧和被时光遮蔽的愿望……”

    这就是雪舟其人其诗,一个充满了“出生地”精神诉求的泾源诗人、固原诗人、宁夏诗人、西部诗人。在给青年诗人李兴民的诗歌评论中我曾经说过,西海固诗歌大部分都属于“出生地”写作,而这一点,在诗人雪舟的作品中更加明显。比如《秋至大雪山》《沿川子鱼化石》《弹筝峡》《过瓦亭》《守护一条河》《少年游·六盘山》《笛上月·老龙潭》《水龙吟·二龙河》《雨中花·小南川》《诉衷情·胭脂峡》等诗作,无不打上泾源的标记和烙印。而在《出生地》一诗中,诗人用标题直接点明了就是“出生地”:“埋在坟院的人/并未带走上辈人的恩怨/在村里的走动的人/依旧在受苦受难/一个离开出生地的人/眼里噙满童年的泪水/踏上这条废弃的山路/我这棵中年的草呵/来年能否在出生地/再绿一回。”诗人用“眼里噙满童年的泪水”写出对“出生地”的想念,用“我这棵中年的草呵/来年能否在出生地/再绿一回”写出对“出生地”的眷顾。这里的“出生地”也许是一个小镇,也许是一个深山里的小村庄,也许是西海固的任何一个角落,无论怎样,诗人都将踏着废弃的山路,走回“出生地”。而更为深刻的是,诗人在《信》一诗中写道:“在长长的一生,一个人/只需写好三封信/分别寄给——/出生地,亲人/还有祖国/最后,刻入/墓碑。”诗人从本真的出生地泾源,一下子放大到了祖国,在诗的意象转换中提升了诗的高度,由一种“小我”的“出生地”,跨越到了“大我”的“出生地”,读来让人情感激荡、心潮起伏。

    这就是雪舟诗歌最可贵的地方。

    诗人雪舟围绕“出生地”,不但给我们呈现出了云淡天高的六盘山、金戈铁马的小南川、泾渭分明的二龙河、充满传奇的老龙潭、“花儿”声声的胭脂峡,而且用草叶一样的笔尖,蘸着西海固晶莹的露珠,抒写出这片苦难的土地上最熟悉的人与事、景与物、痛与爱,以及时间、阳光、云朵、雨水、空气和河流。诗人在《在龙头》一诗中写道:“当地人叫它:龙头/此刻,我站在龙头的峰颠……/阳光投向对岸的黑森林/大朵的云生成阴影,山色转深/西南侧一面舒缓的斜坡,安放着/雨后的青草和野花/几棵白花繁密的矮树/我希望它们是上苍放牧的羊群/我是其中的一只,消解/龙头的孤独。”这里,诗人把“雨后的青草和野花以及几棵白花繁密的矮树”比作“上苍放牧的羊群”,而他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只,那是一种多么诗意的孤独和幸福呀。而在《诵经》一诗中,让我们深切地感受到:“在年复一年的秋风里/土豆,西海固大地上/最后挖出的粮食/它,把这干裂的土,抓得/那么紧,攥成拳头/拳头一般的心脏/挣扎,且顺从/晌午,一垄刚刚犁开的土豆/显眼地跳动在地皮/多像我头戴白帽的亲人/跪在穹宇下,给/贫瘠的村庄/诵经……”诗人用口语化的抒写把土豆与干裂的土地联系起来,与头戴白帽、跪在穹宇下的亲人联系起来,与贫瘠的村庄联系起来,与穆斯林的诵经声联系起来,多个意象的重叠组合,不但让诗歌本身丰润饱满,也让我们挣扎的心脏潮湿战栗,让我们来不及回报。“在最亮的星和一片刚刚出生的浅月中间”不让人们看见那隐藏的泪水……

    是呀,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回族诗人,能够把现实生活、母系家园、民族意识、宗教信仰、自然景观和人文历史紧密地结合起来,以一种审美的精神诉求、不事雕琢的现实笔触,叙写出一个民族的悲悯与疼痛、抗争与梦想……“在我贫穷的村庄/一株草究竟能长多高/一棵树究竟能带来多大的荫凉/可我割草的弟弟/南梁上送饭回来的妹妹/在风雨中一天天长大/他俩的手粗糙/拿不起这比手更粗砺的日子(《在我贫穷的村庄》)……”“白盖头的母亲/跪在礼拜毡上/向西叩首/在昼夜交替的五个时辰/母亲没有原罪/她接纳了儿女/在光阴里的过失……(《俯首常常让我泪流满面》)”这些诗句,更加彰显出雪舟诗歌的张力。

    正如诗人自己所言:“生活永远大于思考。思考永远大于写作。而写作是一种对抗。对抗,成为我写作的动力。我与时光的对抗构成了我写作的全部。我常常在想,我充其量只能是一个乡下的铁匠,昼夜不息地锻打我灵魂里铁的部分,既使疼痛,既使沉重,也只能通过各种方式警醒自己,用一膛炉火,一盆铁水,让水火不断相容,并不断地制造铁钉,堵住我生命的漏洞和疮孔。”

    雪舟的“出生地”写作,无疑给西海固诗歌增添了更加厚重的泥土气息和生命感悟,挖掘出了我们应该记住的和不该遗忘与丢失的东西,把本土性写作与传统、与历史、与当下紧密地结合起来,显示出他驾驭语言和诗歌创造的能力,假以时日,定会成为一名更加优秀的诗人。

    在此,我想引用他的一段诗作为结尾,也是一个愿望——

    “主啊,让我成为你的一条溪流吧

    带上青草、野花和田野的嘱托

    流入那条秘密的花园……”

    2012年5月13日

    (此文原发表于《固原日报》2012年6月12日副刊)

    矗立诗坛的“电线杆”

    ——林混诗歌印象

    接触诗人林混还是在博客上的一次偶然约稿,大概是今年8月份,林混发过来一个纸条:“请把你的诗选十首发过来,下期《原州》杂志用。”对一个无名小卒的关注和厚爱,使我顿觉他人格的伟大,下意识里更多地关注林混的诗歌。

    在西海固文学圈子里,林混是一个极有个性和灵性的诗人、散文家。只是,现在的人都很浮躁,没有多少人能静下心来读这些好的文章,只有那些对文学、对诗歌怀着清纯般敬慕的人,才会深入文字,寻找自己的灵魂,我就是深入林混文字的其中一个。

    林混的诗歌和散文都写得非常诱惑人,独特的诗质和精美的散文常常让人深陷其中,情不自禁,不能自拔。这两个都是我喜欢的,限于水平,我只能对林混诗歌的印象谈点自己的粗浅感受。

    一、形式上的“精瘦凝练”

    林混诗如其人,精瘦干练,毫无“宽大臃肿”之像和拖泥带水之感。凡是读过林混诗歌的人不难发现,在他的诗歌中,每行超过十个字的语句非常少见,多数是三五个字或六七个字,直直地排下来,就像一根“电线杆”。

    别看它瘦小,电线杆也有电线杆的厚重和坚韧。在现实生活中,一根根电线杆支撑着延绵千里的电线,连接着我们的光明和温暖,而且默默无闻,终其一生。林混的诗歌何尝不是这样啊!单就从外形上说,给人的第一感觉其人其诗都像一根瘦长的电线杆。然而,在他“精瘦”的诗行中,却蕴含着丰富的人生体验、深刻的人生哲理和热切的期望。从下面一首小诗中,你就能感知林混诗歌的“形象”。

    我忍受了多少耻辱

    我爱了多少人

    想想这些

    我对着潦草的山脉

    喊了一声

    我听到空谷回音

    慢慢消失

    我甚至想起了

    一个活在心中的人

    消失突然加快了脚步

    ——《消失》

    二、语言上的灵巧自然

    林混的诗歌非常率真,在他的诗歌中,我们看不到一点技术处理的痕迹和刻意而为的迹像,每一行诗歌都轻松自如,自然天成。比如《前面》这首诗:“前面是一片草地/有鸟鸣/有花香/我不忍说起这些场景/就算说了/有什么用/一只被我惊飞的山鸡/越飞越远/从我的视线里消失。”非常自然地写出了“在前面,从我的视线里消失”的不仅仅只是远去的山鸡,诗人在想,读者也在想……给人留下无穷的回味。再如2010年发表于《朔方》的一首诗《每天》:“每天早晨起来洗脸、刷牙、吃饭/床上的被子放着放着/就失去了温度/我感到异常紧张。”这里,诗人看似简单地写了一个早晨洗浴的过程,但“我感到异常紧张”的背后,给我们留下了多少深思和拷问?整首诗只有短短的四行,却清新自然地把我们引进对人生的思考、对生活的打量、对现实的期盼……这是多么美好的诗歌呀!

    三、内涵上的厚重勃发

    林混的诗歌看似简单,貌似率真,但细细品味,却给我们以厚重勃发的美感。那些蕴含在诗行中的来自诗人内心深处的拷问和理性的反思,时时触动着我们的灵魂,让我们沐浴其中的同时,引发更多的沉思和反省。比如《需要》:“我在一个堡子上坐着/给你打了一个电话/我需要一些往事前来陪伴/我静静地坐着/我愿这样坐到天亮/直到把一些忘却的往事/重新想起。”此刻,诗人需要“重新想起”的是什么?是一些难忘的往事,还是一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是一些沉重思考,还是那些欲语还休的伤痛?让读者自己去理解、去体味吧。还有,在《茅草屋》一诗中,“那间陪我看护田园的茅草屋/秋天过后/便被弃置了/再一次路过这里的时候/我在唤着/茅草屋/茅草屋/我把脖子伸出窗外/一切已经如此/轻易地倒塌了”。轻易倒塌的是什么?是“我呼唤着的那间被弃置”的茅草屋吗?诗人留给我们的是更多的思考,这样的诗歌不由你不去想,并且是苦苦地去想……

    写到此,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这就是林混诗歌的“精瘦凝练”,这就是林混诗歌的灵巧自然,这就是林混诗歌的厚重勃发!

    与一首好诗相遇,有如遇见一个心仪的女子,而写出那首好诗的人,则有如十五的明月,让我们在月光中饮尽美色。林混这样的诗人,在今天被我遇到,就在政府大门口,我看见他向我回头一笑……?

    2010年11月16日

    此文原发于《原州》2013年5-6期

    在西海固亘古的经卷里放歌

    ——简评李兴民的诗集《放歌西海固》

    大地苍莽,西海固苍莽

    在祖国大西北腹地,黄土高原之上是谁——唱响深情而清洁的恋歌

    从《诗经》里流淌出来的葫芦河

    如我母亲的母亲一样,从月亮山一路走来是谁——双手捧掬虔诚,皈依荣光家园

    新月高悬。在诗性的天空下

    “古今”如泣如诉,“花儿”柔肠寸断是谁——叩击西海固深邃隐秘的内里

    是我——接受了西海固博大的恩惠

    接受了父老乡亲和更多尊贵的人

    给予无限的爱和力量

    在西海固,一个叫李兴民的书生

    且行且歌。以诗的名义

    向你表露感恩的心迹

    ——《歌或行》

    这是青年诗人李兴民在刚刚出版的诗集《放歌西海固·跋一》中写的一首自我介绍的诗。从这首诗中我们不难看出,兴民的诗歌具有明显的“出生地的诗性指向(林馥娜语)”,从“月亮山”到“葫芦河”到“西海固”,一路唱响着诗人对故乡的恋歌。同时,从这首诗中我们也清楚地看到,民族性和宗教性的完美结合,是兴民诗歌的又一个特质。从“新月高悬”,“双手捧掬虔诚,皈依荣光家园”的举义中,我们能够清晰地感知一个回族诗人的“内里”。从“清洁的恋歌”、“古今”、柔肠寸断的“花儿”和“父老乡亲”中,我们更能深入地感觉到兴民是一个深入生活、深入民间的诗人。正如2011年度固原市新锐作家获奖辞所说的那样:“他睿智、聪颖的目光紧扣生命大地,以抒情笔触叙写了发生在身边的人与事、景与物,深沉并且灵动,让我们的呼吸时而紧张,时而愉悦。他的诗歌,契合了当下诗歌的现实走向,并保持着同步的审美追求。”

    一、出生地的诗性指向?

    “出生地”这一诗歌命名的诞生,最早是由广东诗人黄礼孩主编的《出生地:广东本土青年诗选》一书中提出的,在2007年1月举行的“《出生地》——广东本土青年诗歌作品研讨会暨第十五届柔刚诗歌颁奖典礼”上,与会诗人、文学评论家对这个命名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大多数人认为:抓住了“出生地”,就抓住了一个诗人的籍贯、民族意识、母系家园和精神追求以及价值取向。而我认为,“西海固诗歌”虽然是以地域来命名的,但它的实质指向就是“出生地”,是要比广东早很多年的,只不过当时没有明确提出“出生地”这一名词而已。

    在李兴民的诗歌中,有相当一部分写到了“月亮山”“葫芦河”“火石寨”“震湖”“单家集”“将台堡”“西吉”“马铃薯”“古今”“花儿”等具有出生地明显标志的诗歌。比如在《葫芦河哟》一诗中,诗人写道:“葫芦河哟,西吉的母亲河/生在你怀抱长在你肩上的儿女们/从你的‘古今’里一路走来/如今你已经不再自甘沉寂了/看着你重新流淌在雄浑的西北高原/我的内心千帆竞发。”而在《马铃薯,马铃薯》一诗中诗人写道:“没有谁像你一样让我如此熟悉/你是我那个名叫土豆的儿时的憨兄弟/没有谁像你一样让我如此亲近/你是我那个名叫洋芋的青梅竹马的邻家小妹/没有谁像你一样让我如此深情/你是我饥饿时喂我乳汁爱如淀粉的母亲/没有谁像你一样让我如此敬畏/你是我一身泥土质朴的父亲/没有谁像你一样让我如此迷恋/你是我时远时近而又如影随形的爱人/马铃薯,马铃薯/没有谁会像你一样就这样牢牢地/牢牢地把我的心拽在西海固/拽回老家的西吉/拽到薯乡一个叫作鸦尔湾的村庄……”从这些诗句中我们可以身入其境地感觉到,诗人从出生地出发,面对现实生活和母系家园,有明显的诗的指向性,用不事雕琢的笔触,以一种审美的生活态度和生存抗争来面对生命的本真,向着本土的阳光雨露自由地放歌。

    二、凸显民族性和宗教性?

    诗人李兴民出生在西吉县一个叫鸦尔湾村庄的回族阿訇之家,从出生地出发,诗人无论是写过去,还是写当下,作为一个回族诗人,在他的诗歌中有很深的民族烙印。我在阅读他的诗集《放歌西海固》时,相当一部分诗歌作品中反复出现“花儿”“古今”“口弦”“新月”“举义”“讨白”“无常”“色俩目”等回族经典文化和民族用语,充分展示出一个回族本土诗人用诗歌来昭示一个民族的灵魂“内里”和精神诉求。诗人在《七月的举念》中写道:“在七月的一个/月光流淌的梦境里/冥冥中听见/谁在唤着我的经名/古布尔,古布尔/一声过后,又是一声/我怀疑母亲又在做着/七月的朝礼/二十年前/一个邦克悦耳的清晨……/我的经名诞生/我的当阿訇的爷爷/还在念着悠扬动听的/也门音调……在七月的举念里/我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在读《一位西海固母亲的最后遗言》一诗时,我流泪了,因为此时此刻,我正处在失去姐姐的痛苦中,兴民的诗句和我眼前的现实交融契合,一种切肤之痛透彻心扉……“宁夏西海固/一位回族母亲/完成了念礼斋课朝的主命五功/也走完了七十六岁的人生历程/归真前/面对着贤孝的满堂儿孙/西海固母亲只有这么一句遗言/我先走了,谁来照顾他……‘讨白’结束的时候/有谁知道/在通往天堂的路上/西海固母亲一步三回头/诵经声响起的时候/有谁知道/在真境花园里/西海固母亲柔肠寸断地回望人间……”读着这样的诗句,我不知道“泪水留在了谁的眼里?伤痛刻在了谁的心上……”“归真”、“讨白”、“真境花园”……一个个具有回族文化和风俗的场景以诗意的物象和意象浮现在我的眼前。他锐利的目光紧扣出生地,紧扣少数民族的根性,以现实的笔触叙写了发生在身边的人与景、事与物、苦与难,既是现场的,又是现实的,深沉且灵动,让我们的呼吸在亘古的经卷里时而舒缓,时而激扬,时而疼痛,时而震撼。毋庸置疑,作为一个回族青年诗人,兴民已经把他诗歌的宗教性与民族性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三、沉入你的内心和良知?

    作为一个诗人,必须要沉入生活的最底层,才能创作出反映现实生活又高于现实生活的优秀诗作。李兴民从一个乡村教师到政府机关,又到市直部门,身份在不断地转换,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底层。他让自己沉下来,再沉下来,沉到最底层,用现实的笔触,一次又一次吟唱着西海固大地上的底层生活和生命礼赞。在《麦子熟了》一诗中诗人写道:“麦黄六月/大地飘着熟透的清香/拾一株饱满的麦穗/谁来把丰收的季节珍藏/六月的妹子/站在田畴/成为这个年份里/最好的一粒麦子/麦子熟了/在这日头毒毒的六月/麦子等待着镰/妹子等待着郎。”在《西入口的清晨:涌动的潮》一诗中,诗人把一群进城打工的农民意化为一群飞入城市的自由的鸟儿:“他们骑着摩托车,打着口哨,唱着自己的情歌/他们有强健的体魄,阳光般的容颜/他们在农村稼穑,又将为城市增砖添瓦/他们确实是一群快乐而自满自足的鸟儿/自由飞翔在乡村和城市的天空下……”而在《环卫工人》一诗中诗人写道:“路灯灭了/迎来晨曦/是谁,轻轻拂去眉间尘灰/任阳光在干净的街面/和额头的汗珠上舞蹈……秋染城市/落叶层层黄/是谁,把一生的清贫/以及清洁的爱情/献给了一把扫帚……”诗人从乡村的一粒麦子开始,写到一群进城打工的农民和城市环保工人,无论地点、时光如何变换,诗人的目光始终紧盯着最底层,面对当下的生存现实并深入其中,挖掘出具有出生地诗歌指向性的精神追求,用诗歌语言来捍卫着他的民间立场,礼赞着涌动的生活和人性的光芒,让低处的阳光沉入你的内心,一直沉到我们的良知……

    从“出生地”到“民族性”,再到“沉入你的内心和良知”,兴民用自己的行动担当起一个诗人应有的责任,并以诗的名义,表达着对西海固母系家园的感恩。不过,对于一个青年诗人来说,在诗歌创作中难免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瑕眦,兴民也不例外。从他的诗歌作品中不难看出有这么三个方面还需不断努力:一是对语言文字的驾驭还略显粗糙,不够精准。比如“没有谁会像你一样就这样牢牢地”一句,完全没有必要加上“就这样”三个字。二是过多地使用方言反而让人感到生僻。比如“古今”,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恐怕都不知道这个词,而书面语就是民间故事。三是写得“过满”反倒显得太直白,破坏了诗的意境。中国画讲究意到笔不到之说,写诗就像画画一样,也要留有空白,不能写得“太满”,要知道,满则损。

    当然,兴民还很年轻,他的第一部诗集就已经凸显出“出生地”和“民族性”的诗性指向,并且能够沉入诗歌的内部。这已经很不错了,正如单永珍在序言《修为十四行》中所写的那样:“如果苜蓿花开,向日葵微笑/如果一匹流浪的马找到幸福/是的,西海固亘古的经卷里写着感恩……”我把永珍其中的一句诗略改了一下,作为这篇评论的题目,并真诚祝福青年诗人李兴民将诗歌的根系深深地扎入脚下的黄土地,在西海固亘古的经卷里更好地“放歌”!

    2012年3月29日

    (此文原发表于《六盘山》2012年3期)

    用诗歌寻找精神的原乡

    ——刘天文诗歌简评

    在西海固青年诗人中,刘天文是继张虎强、李兴民、林混之后最沉稳的一位诗者。读着刘天文的诗,联想到虎强、兴民、林混的诗,我发现无论他们身处闹市银川,还是生活在固原市区,抑或是在彭阳县城,他们的目光都向着底层,用诗歌寻找着精神的原乡。

    因为诗歌,我认识了诗人刘天文。那是在2011年6月21日“西海固作家人才培养工程启动仪式暨骨干作家培训班”上,经人介绍,我第一次见到了刘天文,给我的第一义印象,他是一位憨厚而又率真的年轻人。后来,在彭阳文联工作的他又向我约稿,一来二去,也就在文字中熟悉了,虽不曾见过几次面,但他的诗歌却深深地打动了我。

    读刘天文的诗,从村庄、小房子、麦子、苜蓿花、水窖、干旱、大黑牛和花母鸡等事物和意象中,我们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一个青年诗人对生活、对诗歌的深邃、真实的理解和感悟,有一种清纯的乡土味和淡淡的阳光神韵。

    在给青年诗人李兴民的诗歌评论中我曾经说过,西海固诗歌其实就是“出生地”写作,而天文也不例外,从他众多的诗歌作品中,我们不难看出其具有明显的“出生地”标志。

    在《水窖》一诗中诗人写道:“让一双饥渴的眼睛忘却/与干旱的实际距离/让一根绳子悬着的心/叮咚作响/让四季凝结雨意/让盘算颗粒归仓……”而在《苜蓿花》中,诗人吟唱道:“天空灰暗/有那一声清澈的鸟鸣就够了/旷野荒芜/有那一片紫莹莹的苜蓿花就够了/暮霭沉沉/有那一张灿烂的笑靥就够了/时光匆匆啊/有那一只彩蝶/片刻的停歇就够了。”再看看《小房子》一诗:“房子很小/四十多平方米/在临街的三楼/……树下是车流人流/是马路一样真实的生活/人们大多匆忙/不留下脚印就消失了/偶尔也有慢下来停下来的/写一脸的茫然和伤悲/我就在小房子的阳台边/以虚拟的关注和同情/消磨好些时光/房子确实很小/但也容纳下家的全部/男人女人孩子/还有彼此离不开的缠绵。”尤其是《皇甫谧》一诗,更加凸显出诗人所在的彭阳标识:“二十岁时你还是个孩子/编荆为盾,执杖为戈/二十岁时你不再是个孩子/一块孝敬母亲的瓜果/换来修身笃学的教诲……类诏不仕的你/成为书淫的你/让晋武帝的马车/在旷野荒谷里也飘来/书香缕缕/青灯挑亮梦的岁月里/把一枚枚银针准确刺向/世界上遍染风痹疾的/每一孔穴位……”从这些诗句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诗人从彭阳出发,从他出生的村庄出发,从一座小房子出发,穿越历史,穿越故乡,穿越现实,用不事雕琢的笔触,以一种充满审美诉求的生活态度来审视脚下的这片土地,诗的指向性直指“出生地”,读来让人惊讶。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诗人能够写出这么饱满而丰润的诗歌,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读刘天文的诗歌,要慢慢地品味,细细地琢磨。初看,好像一位妙龄少女的浅唱低吟;再读,你就会觉得有一种幸福的疼痛和希望的诱惑。诗人在《干旱》一诗中写道:“挥之不去的太阳/续持在头顶盘旋/老百姓不作声了/倔强的犁还在田野里穿梭/硬把干旱拉出/一道道豁口/麦苗夭折了/豆苗夭折了/马铃薯夭折了……可你听到了吗/百姓心里的呐喊/响过雷声/他们的汗水/不知已是多少场/淅沥透雨……”从“挥之不去的太阳”到“倔强的犁还在田野里穿梭/硬把干旱拉出/一道道豁口”,再到“百姓心里的呐喊/响过雷声”,从这些诗句中,任何一个人都能够感知到生活在西海固大地上的人们是如何与干旱和自然灾害抗争的,也都能够感知到诗人内心深处幸福的疼痛和呐喊。再如《割麦》一诗:“满山满山的金黄/满山满山的黄金/山塬上的父老乡亲们/用镰刀唱响了/缘自心底的/那一声声喝彩/倒下的麦子溢出清香/农人灼热的目光/刹时聚成太阳/五黄六月间/陡然聚集起来的幸福/一捆一捆的/一拢一拢的。”而在这首诗中,诗人把那种幸福的疼痛用“唱响的镰刀”转化为“一捆一捆和一拢一拢的塬上的幸福”,给人以希望的诱惑,让人在倒下的麦香中,看到西海固“金黄”的一面,饱满的一面,灼热的一面……而这一切,都源自诗人的心底,这也是天文诗歌中最阳光、最坚韧、最清雅的一面。

    另外,在天文的诗歌创作中,出现了一些无题诗,而这些诗,看似无题,读来却令人心颤。比如《无题(一)》中诗人写道:“风中/树枝扬起手臂/树叶拍起巴掌/雨中/树静默下来/枝叶聚拢成一把伞/树干挺直脊梁/根系紧紧抓住大地/像一位中年人于暗中/付出努力和艰辛/风雨后/枝叶瑟瑟作响/不经意间有水珠悄然滚落/或者从枝干外皮的褶皱里/慢慢洇湿下来/树一晃就成了老头/满载着沧桑和伤悲。”再如《无题(二)》中:“一只麻雀正站在/一株松树的顶端/向着早起的太阳/用尖喙梳理它的羽毛/梳妆完毕/在清晨的第一束阳光里/快乐地跳跃着/啾啾地鸣叫着/谁也不知道/它今天计划些什么/太阳慢慢地爬高/它的幸福慢慢地透亮……”从风雨中的一棵树,到站在树上的一只鸟,诗人漫不经心地写来,我们不但看到了“满载着的沧桑和伤悲”,也感知到了一种“透亮的幸福”,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人生境界,只能用“无题”了。

    这就是一个诗人的睿智,也是青年诗人刘天文的精明所在。

    当然,刘天文毕竟还年轻,写诗的时间不长,现在说他的诗歌创作已经成熟还为时过早,只能说他是西海固后续青年诗人中比较有潜力的一位聪慧的诗人。出于关心和爱护,我想对刘天文说几句勉力的话:一是把眼光放低一些,再低一些,俯下身子,深入生活,深入民间,写出更加具有本土情结的“出生地”诗歌。二是要向西海固前辈诗人学习,学习他们的疼痛意识和唤醒意识,学习他们面对同一事物不同风格的表达方式,学习他们对于西海固精神家园的坚守。三是尽量避开别人写过的东西,发现和挖掘属于自己的创作高地。奥地利著名诗人里尔克在《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中说:“疼痛是种破茧而出的领悟。如果你觉得你的日常生活很贫乏,你不要抱怨它,还是怨你自己吧,怨你还不够作一个诗人来呼唤生活的宝藏。因为对于创造者没有贫乏,也没有贫瘠不关痛痒的地方。生活从来不是贫乏的。关键是我们要更深地去省察、挖掘和发现。”

    是的,正如里尔克所说:“只有非写不可的作品才是好的。”我们只有“静静地感知、忍耐,无须太期待,也不要催促。让每个印象与一种情感的萌芽在自身里、在暗中、在不能言说中、在不知不觉中、在个人理解所不能达到的地方完成。以深深的谦虚与忍耐去期待一个新的豁然贯通的时刻(里尔克语)”。这样才能真正创作出具有本土特色和时代气息的好诗。

    我期待着:诗人刘天文的“这个时刻”,让我们在诗歌中生出共同的幸福!

    2012年5月10日

    (此文原发表于《彭阳文学》201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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