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笸箩-高占乾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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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天大清早,四眼狗把路过门口的张破烂给咬了,咬得很重。张破烂的腿流着血。洪怀德从院子里出来时,见张破烂倒在地上。洪怀德叫住了狗,又急忙扶起张破烂。他让家丁把洪耙子叫来,又叮嘱洪耙子赶快将张破烂送到堡子里洪怀兴的私家诊室。

    人都走光了,洪家大院的门口留下张破烂的一摊血。四眼狗蹲在大门口,舔着它腿上的张破烂的血,又孤独地望着洪怀德。

    洪怀德看着四眼,说道:“你今天是活到了头,狗咬了人是要把狗勒死的,这是我洪怀德养狗的规矩。”

    许小蓟走了出来,说道:“今儿个早上很晦气。别再把四眼勒死了,那样会更晦气,把它送给人吧。这张破烂在门口走,肯定是走也没个走相,四眼是知道好歹的,狗眼看人低,这张破烂也一定是没个人样儿。一会儿打发账房先生给张破烂点儿银子,到秋天再帮他收拾收拾房子,再给他买几套好衣服。在洪家堡子过日子,有这么个叫花子样的人,也给咱们洪家堡子丢人。”

    洪怀德道:“还是狗眼出了问题。”

    许小蓟说:“我今儿个去江北。算来也有一年多没去江北了。我娘的坟埋在江北的镇东,我先去给我娘的坟上烧几捆纸,然后在集镇上买些绸缎。眼看就要入秋了,今年我还得给你换一身衣服。”

    洪怀德说:“我今儿个也没什么事,也陪你去趟江北。”

    许小蓟笑了:“你也真是会来事儿,我跟你说还不是为了让你去趟江北。”

    洪怀德就叫蚕豆收拾东西,又顺着院墙喊陈二头。

    许小蓟说:“过江桥太费劲,得多走三十里路,还是坐船过去吧。让蚕豆和耙子一块儿陪咱们去。今儿晚上要是太晚,就不回来了。”

    几个人收拾了一阵儿,就坐着陈二头的大车到了江边。江边洪家码头有洪家的船,洪耙子打了一声呼哨,船就过来了。几个人上了船,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到了江对岸。下了船,洪怀德就对小蓟说:“让蚕豆陪你去镇东上坟,我和耙子在镇上等你们。给娘上坟的时候,别忘了替我哭几声。”

    许小蓟说:“你要有孝心的话,就该陪我一块儿去给娘上坟。”

    洪怀德想了想,说道:“那就一块儿去吧。”

    镇东的许家坟茔也不算太远,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许家的坟茔地不算太大,但长满了野草,洪怀德就指挥洪耙子和蚕豆给坟茔地除草。许小蓟找到了娘的坟,就边烧边哭起来,洪怀德也陪着许小蓟一块儿哭。

    许小蓟边哭边说:“娘啊,娘啊,你是死得太早,你闺女小蓟也是一头扎到了福窝里,跟怀德过着好日子,我爹也是享了福。你在那边也别太苦了,该干点儿啥就干点儿啥,我们这边你就不用惦记。”

    洪怀德也边哭边说:“岳母大人啊,你姑爷一辈子也没什么大能耐,过日子操劳全靠着小蓟,这辈子我得对小蓟好啊。”

    两人哭完了,耙子和蚕豆也把草除个差不多了,就要往镇上返。在回来的路上,蚕豆问小蓟:“姨姥,咱到镇上都干些啥呀?”

    许小蓟说:“我还没想好。要听你姨姥爷的。”

    洪怀德说:“到镇上,要做的事可太多了。我昨天在堡子里听说,这镇上的露水楼正在唱大戏,是京都过来的大才子叫什么什么文丘,听说他的戏都要演爆了。听完戏,咱们再到侯家大厨楼吃侯家大菜。晚上,就住在镇上的三省客栈。今儿个可得好好享受享受。”

    许小蓟说:“戏可以看,饭就别吃了,侯家大厨楼的饭菜都很贵,听说一道菜得三十两银子,咱们吃上一顿可就要吃上一垧地呀。就到侯家大饼店吃点儿大饼卷熏肉算了。”

    蚕豆说:“要不就到桂家饺子馆,吃桂小娟的三鲜饺子。”

    洪耙子说:“还是吃大饼卷熏肉吧,顶饿。”

    ……

    露水楼的掌柜高占乾还是看到了洪怀德。当年露水楼开张,洪怀德也送了大礼。高占乾的父亲高景轩是当年江北的呼兰县丞,也是洪怀德父亲洪泉济的朋友,这一带的江南江北高占乾和洪怀德算是各辖一方的地主。高占乾先给洪怀德作了揖,又狠狠地给了他一拳头:“我的弟弟,可想死我了。你咋不过江北来看戏,给你哥捧场。”

    洪怀德说:“这不是来了?不光我来了,还把你弟妹带来了。”

    许小蓟对高占乾说:“我常听怀德说起高大哥,今天才见到高大哥,可真是幸会,可给你添了麻烦。”

    高占乾说:“我弟弟、弟妹天天来,你哥也不嫌麻烦,你们来看戏还不是给我撑了面子。”回头就对管家说,“把二楼的包厢换了台布,厢帘也换了,淋上花露水,叫来四个丫环,侍候洪老爷、洪太太!”

    许小蓟说:“高大哥,可别误了你的生意。”

    洪怀德说:“听大哥的,这不是到了咱们家吗。”

    高占乾又对洪怀德说:“怀德弟弟,你今儿个就在咱这儿享受了,有什么要打理的,就只管言语,只要哥哥能办到。”

    洪怀德说:“哥哥,您该忙就忙着,等散了场子,您得给我个面子,我要请您还有冬海棠、宋文丘到侯家大厨楼,弟弟要表示点儿意思。您弟妹还嘱咐我,今晚非得和哥哥吃顿饭不可。”说着,洪怀德又看了许小蓟一眼。许小蓟连连点头:“对,对。高大哥得给个面子。”

    高占乾说:“哪里话,到我这地界儿,怎么能让你请?如果过了江南,那就是你们的事了。到江北来,你们请我,你不是骂哥哥!散了场子,我把冬海棠、宋文丘叫着,去侯家大厨楼。”说完又回头嘱咐管家,“在侯家大厨楼订个包厢,十人座,鳇鱼一条,龙虾十只,外加狍子肉。”

    ……

    这《露水楼》真是一出好戏,唱小生和青衣的都是从京城来的角儿。戏一开场,那戏文就很抓人——

    小生唱:露水楼露水清清楼上有清露

    青衣唱:春夜迷春夜迷迷夜下有春意

    小生唱:月光淡露水轻缠

    青衣唱:露水甜月光弥漫

    洪怀德忍不住直拍桌子:“这唱词真是绝了!”

    许小蓟说:“太文了,不像唱给咱俗人的戏,像是唱给文人们听的。”

    说着话,台下就是满堂彩。

    洪怀德说:“听见没,俗人也听得懂。要不能有这么响的喝彩。”

    许小蓟不喜欢听戏,听着听着就倚在椅子上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都已经散场了。高占乾的管家进包厢恭敬地对洪怀德说:“高老爷请你们到侯家大厨楼。戏班子里的角儿今天都陪老爷尽兴,只是……宋文丘宋先生身体不太舒服,不能陪洪老爷吃饭。不过,等散席的时候,宋先生会到侯家大厨楼跟老爷、太太见上一面……洪老爷,请吧。”

    洪怀德冲许小蓟说:“咱们也算是有福气,好赖还能和宋先生见上一面。”

    管家在前头带路,洪怀德和许小蓟紧随其后。

    许小蓟跟洪怀德说:“这宋先生是干什么的?这么能摆谱!咱们非得见他吗?今儿个和高大哥喝几盅就算了,那些戏子们也来凑什么热闹?咱们和这些下九流们在一块儿,江南的父老乡亲会笑话咱们。”

    洪怀德说:“这些角儿可不是下九流,连当今的皇上都听他们唱过戏。”

    高占乾也真是一个要面子的人,他让侯家掌柜把楼上楼下的人都请走了,在厨子楼的大堂中央摆了一大桌子,除了冬海棠、冬牡丹之外,呼兰县令王凤梧、八旗绿营军的镇守白泉一也来作陪。堂前堂后都由掌柜的支唤。第一道菜红酱浇汁鳇鱼,也是由掌柜的端来的。账房先生口才很好,在掌柜的身后给大家介绍这鳇鱼,又信口吟出一首诗来——

    天下鳇鱼呼兰出,

    天下俊杰聚红屋。

    鳇鱼天下歌四海,

    俊杰天下唱五湖。

    大家就给他叫了一声好。

    王凤梧是个山东人,人很粗俗:“妈了巴子的,这账房先生真有才!”

    洪怀德也夸了几句账房先生,说这诗平仄对仗,很严实。

    账房先生看了他一眼,怔了:“这位老爷看着好眼熟,你可是秦……”

    高占乾就说:“你是看花了眼,他可是江南的大财东洪怀德洪老爷,他的爷洪丙昭乃当年大清礼部尚书。”

    县令王凤梧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叫:“我的妈呀,礼部尚书洪丙昭乃天下一代名臣。我父亲王槐秀做过登州知州,洪老爷可是说了话。当年洪老爷在我父亲那儿还吃过饭,说来咱这可是几代人的交情啊。”

    镇守白泉一也说:“洪老爷也该是满族吧?我是满族正黄旗,洪老爷肯定也是。”

    洪怀德说:“我不是满族,我爷爷在朝廷也是唯一一位不是满族的重臣。我爷步入朝廷一靠的是科举,二靠的是我爷对皇上的孝忠。”

    高占乾不断地和洪怀德喝酒,又让冬海棠、冬牡丹唱了一段折子戏,这已经是高占乾的最高礼节了。酒至半酣的时候,洪怀德说了一句粗话:“京城来的大手笔宋文丘太他妈的牛×,和我们一块儿吃饭都请不动他,也不把我和高大哥放在眼里。”

    高占乾说:“弟弟,请您见谅,宋先生也是我的摇钱树,没他这露水楼里的戏就撑不起来。他越牛×,那身价就越高,我这摇钱树就越值钱。”

    白泉一说:“这也得看和谁摆谱,和洪老爷也摆牛×吗?”

    县令王凤梧一拍桌子:“妈了个巴子,把那宋文丘给我叫来!”

    侯家大厨楼的掌柜早已挤了过来,凑近王凤梧说:“县老爷,宋先生到了。”

    果然,大厅的红漆大门拉开了。白面皮的宋文丘迈着方步,旁边有两个高家的家丁护着,走了过来。在他落座之后,高占乾说:“今天这几位爷,是咱这江南江北支撑天下的人,我不用给你介绍你都认识吧。”

    宋文丘看了看大家,说道:“王县令王大人,白镇守白大人,已经见过了。我到呼兰来,唱第一场戏的时候,我在台下就已经仰视了二位大人。”

    他看着洪怀德说:“这位大爷是?”

    高占乾告诉他:“江南的绅士,洪怀德。怀德大人的祖父乃大清的礼部尚书。”

    宋文丘并没有显得惊讶,他又看见了坐在洪怀德旁边的许小蓟,脸上露出微笑:“这位小姐我可认识,昨天我们不是也在这里吃饭了吗?”

    许小蓟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笑道:“宋先生,您认错人了。”

    宋文丘落座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中午不睡觉就容易认错人。”

    洪怀德高兴地站起来,举起酒杯:“今天,是本人最幸运的一天,因为,是高大哥让我认识了江南江北的真正的豪杰!”

    “干杯!”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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