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路尘花-一个人的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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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载着我上班的交通车一如往常地驶过下岸溪大桥时,我的心里,还是再次响过锐器划过玻璃的声音。

    透过车窗,我已经无法追踪前日那两辆车相撞的痕迹了,虽是极目搜寻,哪怕只是一片破碎的车窗、一只烧焦的鞋子或者是一颗孩子还没有吃完的糖果……可还是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向三峡建设者致敬”的巨大广告牌、炎炎夏晨中纹丝不动的蔫蔫的茅草,还有那桥下疲倦得如同黑眼圈一样的溪水……现在是连空气也讲究时尚的年代,一切都以轻便快捷为准,一夜只是太长——何况那场景与我此刻的事后“现场目击”已相隔了一个半白天和两个夜晚了呢。

    可我的眼前还是晃动着那些挣扎的孩子那些熊熊的火焰还有那个划过短暂的弧线然后砰然落地的女子,我看不清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容貌,但感觉告诉我,那些哭喊和嘶叫,一定绝望如潮般地响起过。

    是个一如往常的夏日午后,困倦仿佛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当懵懵然置身会议室时,我的眼皮还在漫不经心地开开合合。会议主持的家伙好像很陌生,声音也不太中听,不过他的开场白倒是没几句套话,也没怎么向台下的人们道歉,就说:“向大家通报一个不幸的消息,上午11点40分左右在下岸溪立交桥上发生一起特大交通事故!”整个会场顿时精神了许多,“一辆大客与一辆桑塔纳轿车追尾,造成轿车上的四个小孩和两个大人共六人死亡,还有一名女性被抛出车外,目前正在抢救中。公司要求我们……”四个小孩啊!突然就感到有些什么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耳边仿佛充斥着那些孩子们惊惧失声的叫喊,还有那些茫然挥舞的小手!我甚至无法相信,那座我每天都要经过两次的下岸溪大桥真的就那么不动声色地酝酿了一起人间惨剧?它不是有着平和的弯度么?

    在这个灼热的早晨,我第一次开始认真审视成就了这起特大事故发生地的弯度,我想找到一个能够让我轻松一点儿的理由——只要是大自然的设障。可却是徒劳,这儿确实只不过是一个极其平缓的拐弯。据图片显示,两车追尾之地已经到了弯度的末端,那辆轿车的前轮甚至已经踏到了桥面上。37座的金龙大客居然会撞上一辆轻型轿车,这样的情况也太少见了——我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孤陋寡闻。看着在这个早晨仍然显得一派平和的大桥,我最强烈的念头就是要把那个大客司机拖出来拉到这座桥上让正午的太阳将他晒干然后将他剁成碎块扔进长江泡开再喂进咱们可爱的中华鲟嘴里……

    到了办公室,我打开网页,搜索出了有关这起事故的各种声音。

    我粗略地估算了某个网站发布的关于这起事故的评价:百分百的留言是那个驾驶轿车的警察该死,其中大约有两成留言认为妻子和孩子都不该死,大约有三成的留言认为只有孩子不该死,还有五成留言认为政府应该深究该事故所暴露的问题:公车私用、超载、计划生育……最温和的词语就是“可惜”,在四十条留言里,只有两条写到了这样的两个字。

    我一时有些发怔。我怎么就没有这么深刻的思想呢——在事故已经过去的第二个白天里,我却依然犯着迷糊。我还是想着那六个鲜活的生命在最后关头所发出的微弱而尖锐的呼喊,想着我们的地球在一刹那就永远地失去了一个社会细胞,想着白发苍苍的父母们该是怎样的力衰气绝,想着那重伤的女子醒来的第一刻该怎样摆放自己的目光……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而当灭顶之灾向我们最宝贵的东西突袭而来时,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尖锐的指责,都应该暂时退避,暂时被原本一直潜藏于心的同情所覆盖?

    因为我不能漠视那样一个事实:那是一辆外地车,而且是从坝区方向驶向宜昌城区的。仅此,就可以推测两车追尾时的最大可能,就是那个警官的小心膨大了掌握着那辆咱宜昌本地车方向盘的师傅的骄傲心理。警官也许是因畏惧人生地不熟的现实,也许是畏惧三峡专用公路上的雷达测速器,更有可能是想让亲人们多看看这伟大工程所在地的名山胜水,总之他是万分小心地前行着,他心里也许正计算着:到达宜昌正好是正午,先找一家特色饭馆尝尝鲜,再驾车带着孩子们饱览水电之都的明星风采,最后再视情况往家赶——反正也不算太远,反正明天是星期天,还可以美美地休息一天再上班呢……他甚至笑了,也许确实笑了。他瞥了一眼后观镜,看到了那辆大客车,心想,出检查站的那会儿,那辆金龙客车还远远地在后面呢,怎么忽地就赶上来了?他完全忽视了那是一辆本地客车,而且它与这专用公路日日缠绵,所以他没有想到要加速。他又瞥了一眼后观镜,模糊地看到客车司机撇了撇嘴角,好像嘴唇还蠕动了两下,似乎是在说什么,可他没在意,他只是稍微弯了弯方向盘,就滑过了那个几乎感觉不到的弯道。哈,已经是立交桥了,这座桥叫做……砰!他听到了巨大的声响,他仿佛还看到了车后座熊熊的火焰,可这已经是他在人间最后的记忆了,而且是绽放着火树银花般的绚丽声色!而文景辉映的坛子岭、雄浑壮阔的三峡大坝、气势宏伟的五级船闸、极目楚天舒的高峡平湖……他为之专程而来的风景,全不及这一刻的辉煌与耀眼,它们在渐渐地退后、远去、模糊,然后化做了一缕轻烟。这轻烟将他托起,向空中飘去,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孩子们,就不由自主地飘走了。

    明知这是近乎愚蠢的感性推测,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这样想。因为我相信,每一个专程赶来目睹我们这座城市的客人,本不会带有太多的思虑,他们只不过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爱美的心理,只不过是想用我们这个城市的美丽装扮一下自己的生命历程,而面对这样凄惨消逝的生命,我们有什么必要非得去较那个真呢?当我们在快意地抒发胸臆的时候,他们健在的亲人又如何在本已哀痛的心灵上再承负那些入木三分的推理与分析?即使那辆被烧得只剩骨架的车确属公车,在一定条件下,私用一次又有多么地惊天动地?仔细想想,难道我们就真的那么地一尘不染?难道我们就从来没有使用过公车?难道我们就那么不情愿地享受公车所带来的方便?只不过,有时候,使用公车的条件天平太过倾斜,所以我们只好用大声诘问来求得平衡。不难设想,如果有一天所有的公车都为老百姓去跑路办事儿,咱老百姓需要用车时,单位都是有求必应,到了那时,还会有人振臂高呼停止公车私用吗?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是,请把那些责任细化一下吧:把那些理性分析的机会让给那些可以解决问题的政府要员们,把那些用于已逝生命的庖丁解牛之术丢给专业分析人士,咱大众就拿出点儿看家本领——用我们的善良与包容所焕发的明丽、用我们的同情与耐心所折射的星辉、用我们温婉如月的人性之光,为那些飘逝的灵魂点亮我们最真诚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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