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道大王-转战陕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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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灞桥南原,距西安十余里。

    这里两边是逶迤不断的群山,中间的开阔地犹如。片从月宫里飘下来的桂树叶。

    一支黑压压的队伍走到这片叶子上停下了。马歇鞍,人歇脚,炊事连埋锅造饭。

    这是陈树藩军的一个团,奉命东下与投靠陈树藩的镇嵩军刘镇华配合袭击靖国军。

    刘镇华是河南巩县人,曾在秦陇复汉军张钫部队里干过反对清朝的革命活动。辛亥革命以后,他收编了嵩山一带的大大小小的山大王,从秦陇复汉军里分裂出来,命名镇嵩军。

    镇嵩军扩充队伍的办法是放“外队”。把已经编好的连长、营长,讲好条件,暗中给他们些枪弹,再放出去拉杆子。等待人,枪拉多了便收抚回来。这样,连长放出去收回来可编为营长,营长也可编成团长。这些家伙到处烧杀奸淫、抢掠、“拉肉票”、“下帖子”为所欲为,弄得民不聊生。人们称他们为“官匪”。

    这些“官匪”,多有亡命之徒。当地百姓和其他军队,叫这些人是“嵩山大学毕业生”,意思是都是嵩山上拉杆子的角色。

    刘镇华势力的强大,引起了陕西都督陈树藩的恐惧,他不惜下重金收买,曲意笼络。这次派一个团的兵力到镇嵩军,接受刘镇华指挥,正是讨好的一着。

    这带队的团长凭着与陈树藩是老表这一层关系,捞了个团长的官衔。

    此刻,一团人蜷缩在山脚下闹哄哄的。军官中有小心谨慎的,向团长说:“团座,此处不是憩息之地,兵法云:居高临下,势如破竹。要是敌人埋伏在山中,趁我方混乱而冲杀……”

    “放屁!”团长两膀有劲,两脚却无力,早就走不动了。可他却说:“弟兄们双脚都起泡了。以逸待劳,是不是兵法?况且,前队已经哨探,哪来的埋伏……”

    言犹未了,山上响起一阵惊心动魄的军号声。一列马队风驰电掣般冲杀过来。先是一阵劈头盖脑的枪弹射击,如急风暴雨;接着便是刀片翻飞,如银光闪闪……

    顷刻,一团人马鬼哭狼嗥,如炸群的蚂蚱窝,被四面卷来的狂风烈火吞噬着。团长大人来不及抽出他的刀与枪,大砍刀便向他的笨脑袋上劈来,慌急之间,他搂起旁边士兵的尸体迎上去。一连用几个尸体遮挡一阵后,恐惧使他的蛮力陡然下降,稍一放松,一道弧光划来,天灵盖便有一半飞去丈来远。

    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一个整团被樊钟秀率领的仅一百多骑兵杀得一败涂地。地上到处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总算把脑袋留在肩膀上的一部分士兵,几天后逃到刘镇华队伍里时,还有好些人白着眼,呆呆地说不出话来,他们的魂魄却仍留在阵地上了。

    大战舌捷,士气大振。樊钟秀率部转战渭南、临潼之间,截断了省城以东交通,顺利完成了总司令部交给的任务。

    情况急剧变化,三、四、六路靖国军渡渭未能成功。总部命令二路军转师西逼西安,完成阻断省城以西交通的任务。

    樊钟秀二话没说,挥师西上。

    距西安三十余里,有个濮阳镇,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樊钟秀根据卫由光建议,以濮阳镇为根据地,分兵于省城近郊以西袭扰游击。省城以西交通阻断了。

    数天以后,樊钟秀再出奇兵,从大王店攻至周至县城,消灭敌人一个营,陈树藩闻讯后又气又怕,电请段祺瑞调兵围剿。

    樊钟秀面临着一场艰苦的考验。

    樊钟秀屡战屡捷的消息传来。陈树藩气得将烟枪砸了个稀巴烂:他一掌推开正在怀中撒娇的五姨太,一脚踹开热乎乎绸缎被,将两道粗黑的眉毛拧到一起,站在屋子中央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就象一只关在笼子里的老鼠,眼睁睁看着一只大花猫蹑足而来,却毫无逃窜之路。

    他三次电请段祺瑞发兵围剿陕西靖国军。

    他用重金厚礼收买刘镇华,命他全力以赴进攻樊钟秀。

    现在,他焦急地等着段祺瑞的回电。

    他烦躁地走进响着爵士乐的小舞厅,舞厅不大,绿色的暗灯下,浓装艳抹,珠光宝气的娘们儿,偎依在西装革履或军服马靴的男人们的怀里,在华尔兹的明快节奏中蹁跹起舞。一个秃顶闪光、大腹便便,身着长袍的大亨,正与一个摩登女郎欢舞,在人群里摇来摆去,逗得人们窃笑。

    陈树藩一进去,灯光骤明,乐声戛然而止。人们全部诚惶诚恐停下舞步,垂手侍立。

    ”闹个鸟!”陈树藩扫视舞厅一眼,正待大发脾气,副官报告:“北京回电。”

    陈树藩顾不得发威,接过电报,他喜得象叫化子捡了金元宝。

    段祺瑞已调奉、直、豫、晋、甘等五省兵力来陕增援陈树藩,对各路靖国军发动了全面进攻、刘镇华的三倍于樊钟秀的兵力集中攻打樊钟秀。

    敌众我寡,经过几次苦战,樊钟秀退守周至县城。

    镇嵩军将周至县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刘镇华接到陈树藩的嘉奖令。

    刘镇华要把周至县城内的樊钟秀困死、饿死。他老是想出风头,嘴巴里龇着两颗金牙得意地和手下的头目们说:“找几间好房子,把各位的宝眷带来,在周至城外生个公子吧。”

    刘镇华这次是下血本,死死围住,转眼就是五十三天。

    城内粮食所剩无几,伤亡逐日增多。情况一天比一天危急。

    郭金榜眼里冒火:“拼了,杀一条血路,冲不出去就来个鱼死网破。”

    “重兵围困,寡不敌众,硬拼不是上策。”马水旺说。

    “既不能拼,又不能守,我看只有一条路。”说话的头目叫郭水富,此人能说会道,颇有心计。秀才出身的他,进了民国,仕途之路堵了。干什么呢,他会一点气功,能写几个好字,到靖国军中当上了个不大不小的头目。

    “什么路?”众人齐声问道。

    “议和”

    “受困议和,等于伸出脖子挨刀!”郛金榜白了也一眼:

    “总不能瞪着眼等死。”郭水富长出一口气。

    一阵难耐的沉默。

    这时。化装出城探情报的徐老毛回来了。樊钟秀不胜欢喜:“怎么样,还顺利吗?”

    “不顺利就回不来了,他有关门计,咱有跳墙法”徐老毛有几分骄矜和得意。

    “见到姿雅了吗?”樊钟秀问。

    樊姿雅自从刀斩土匪黄大爷,众人拉起队伍后,便一直留在洛川组织女兵,前不久捎信说,她们已成立了一支百多人的骑兵队,一色青年女子,双手能使枪,挥刀,但还没上大阵打过仗,女兵们早就手痒痒了,这次樊钟秀被围,徐老毛混出重围,去找樊姿雅接应突围。

    “见到了。”徐老毛喘了口气,“可真不容易。我已约定她们,于元月十三日晚上接应突围。”说罢。徐老毛从怀中内衣的夹层里取出一张油印小报,递给樊钟秀。

    樊钟秀急忙打开,报纸叫《洛川时报》,是洛川同盟会会员办的。他把报纸递给卫由光。报上有孙中山到达广州,宣布成立大元帅府的消息。说孙中山任大元帅,他的军队称讨贼军。

    卫由光越看越高兴,喜得眉飞色舞,那黑须簌簌抖动,卧蚕眉下的眼睛变得犀利深邃。他说:“光看咱们被围,似乎山穷水尽了。可是放眼看天下,咱们的路宽得很!我和钟秀常常讲的那个大人物孙中山,在广州成立大元帅府,他当了讨贼军的大元帅。谁是贼?贼就是军阀!就是段棋瑞、陈树藩。咱们不是孤军,不但不会困死,也不能议和。眼下咱们大家要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冲出重围。来,我们议定一下突围方向……”

    周至县城向风翔方向,围攻的是刘镇华手下的一个团。团长叫吴黑水。这吴黑水是军阀出身,拉杆子可是棋高一着。对归附他的土匪拍着胸晡表态:“随我吴某人走,有苦同吃,有福同享,不信?表个示。”说罢,刷地拉开衣服,露出肚皮,用刀“嘶啦”一声割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令人动魄惊心。其实这小子是肚皮长得古怪,比常人的硬要厚出几寸,割进两寸深也伤不了肠肚。

    凭这一手,肚皮上横七竖八尽是伤道道,手下人对他是恭而畏之,敬而惧之。

    吴黑水吸大烟成癖。烟瘾上来,天塌了也不管。

    他的烟瘾是每天发三次,早、中、晚。

    此刻,两位嫩娇娇的娘们儿一左一右正眼侍在烟床两旁。吞云吐雾中,吴黑水忘了天,忘了地:

    一阵密如急雨的枪声突然越响越近,喊杀声震天动地。勤务兵跑到烟床边不敢惊动吴团长,他怕挨揍,他忘不了那次刘镇华来视察,他向烟床上的吴黑水报告竟挨了两脚,至今肚子还隐隐作痛。

    吴黑水也听到了枪声,他四肢无力,可心里明白:他的心腹营长们是拜把子兄弟,他不出面指挥,也可抵挡一阵。

    果然,一会儿枪声渐渐稀了。喊杀声也渐渐停止下来。

    樊钟秀突围遇到了困难。这批土匪出身的家伙,为主予特别卖力。弟兄们伤亡过重,弹药也不多了。如果再冲不出去,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姿雅的骑兵队是来的时候了。

    怎么还不见动静?樊钟秀心急如焚。

    那边,吴黑水的队伍高兴得手舞足蹈。三个营长向吴黑水这里跑来。他们要在烟床边向吴团长请功受赏。

    “大哥,”拜把子兄弟可不管你烟瘾过没过足,“樊钟秀,叫我们打……”

    “退”字没出声,头顶响起密集的枪声,一队骑兵从背后旋风般扑过来。马上的骑士,一个个身披红斗篷,象一把把火炬,集合在一起,便成了一片熊能的火海。

    大火吞着吴黑水的队伍,那些高兴得忘乎所以的家伙想不到背后烧来这么一股火,防不胜防,只得向前奔窜。

    前面正是受困的樊钟秀部队,见姿雅接应来了,顿时士气大振,开始了猛烈的反扑,把枪膛打红了,把大刀也砍弯了。

    里外夹攻,吴黑水一个团很快就被吃掉大部分。

    吴黑水的烟瘾过足了,跳起来对呆若木鸡的营长们大喝:“赶快组织反击!”

    三位营长跑出门,黑暗中飞来几十道弧光,便乖乖地栽倒地上去了阎罗殿。

    吴黑水慌了,他跳上小汽车,准备逃命,樊钟秀早注意到了小汽车,听见马达响,几十支枪一齐开火,吴黑水四仰八叉倒在车座上。

    吴黑水一个团,被击溃了。

    樊家兄妹两支部队汇合一起,迅速向风翔出发。

    天亮了。姿雅这才仔细打量着樊钟秀他们。被困了五十多天,已不成人样了。头发乱蓬蓬的,象老鸦窝,脸膛漆黑,炭沫子一般,衣衫都破烂不堪。

    姿雅看到郭金榜那破破烂烂的衣衫,心里好一阵痛。他们深情的目光对视片刻,默默垂下了头。什么也没说。他们分开已有好长时间,心中渴念见面,见了面却无话可说。

    “姿雅,父亲可好么?”樊钟秀问妹妹。几年转战南北,他惦念着多病的亲人。

    姿雅勃然变色,泪水一颗颗往下滚。

    “怎么啦!”樊钟秀心里怦怦直跳。

    樊姿雅颤抖着双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那是老父临终前的遗书:

    男儿不用觅封侯,垅亩躬耕亦自豪。

    盼儿挥戈扫阴云,老父黄泉也清高。

    樊钟秀“噗通”向西跪下,两行清泪顺着白皙的脸膛向下流。他愧对老父啊!想当初杀匪聚义、拉队伍。他在老父面前许下诺言,逢年过节一定回家看望,想不到当日一别,竟成永诀。

    姿雅和郭金榜也在他身边跪下。

    全体兄弟们全都跪下了……

    家乡的父老兄弟呵,原谅你们别井离乡的儿子丈夫兄弟吧,为了生存,他们在异地他乡拼杀,顾不了你们的饥饱冷暖,他们好心酸啊!樊钟秀从地上缓缓站起,环视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兄弟们,被圈五十多天,一夜的突围拼杀,只剩下几百人了。

    他向周至方向默默致哀,那里躺着战死的弟兄。他要永别他们,带着这幸存的队伍回到老家河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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