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小语-清纯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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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不远,方才被惊底蜻蜒就用那碧玉琢成底一千只眼瞧着我。一见我来,他又鼓起云母的翅膀飞得飒飒作响。

    外女底恐怖——许地山

    深沉院落,静到极地,虽然我底脚步走在细草之上,还能惊动那伏在绿丛里底蜻蜒。我每次来到庭前,不是听见投壶底音响,便是闻得四弦底颤动;今天,连窗上铁马底轻撞声也没有了!

    我心想着这时候小坡必定在里头和人下围棋;于是轻轻走着,也不声张,就进入屋里。出乎主人底意思,跑去站在他后头,等着他蓦然发觉,岂不是很有趣?但我轻揭帘子进去时,并不见小坡,只见他底妹子伏在书案上假寐。我更不好声张,还从原处蹑出来。

    走不远,方才被惊底蜻蜒就用那碧玉琢成底一千只眼瞧着我。一见我来,他又鼓起云母的翅膀飞得飒飒作响。可是破岑寂底,还是屋里大踏大步底声音。我心知道小坡底妹子醒了,看见院里有客,紧紧要回避,所以不敢回头观望,让她安然走入内衙。

    “四爷,四爷,我们太爷请你进来坐。”我听得是玉笙底声音,回头便说:“我已经进去了,太爷不在屋里。”

    “太爷随即出来,请到屋里一候。”她揭开帘子让我进去。果然,他底妹子不在了!丫头刚走到衙内院子底光景,便有一股柔和而带笑的声音送到我耳边说:“外面伺候底人一个也没有;好在是西衙底四爷,若是生客,教人怎样进退?”

    “来底无论生熟,都是朋友,又怕什么?”我认得这是玉笙回答小姐底话语。

    “女子怎能不怕男人,敢独自一人和他们应酬么?”

    “我又何尝不是女子?你不怕,也就没有什么。”

    我才知道她并不曾睡去,不过回避不及,装成那样底。我走近案边,看见一把画未成底纨扇搁在上头。正要坐下,小坡便进来了。

    “老四,失迎了。舍妹跑进去,才知道你来。”

    “岂敢,岂敢。请原谅我底莽撞。”我拿起纨扇问道,“这是令妹写底?”

    “是。她方才就在这里写画。笔法有什么缺点,还求指教。”

    “指教倒不敢;总之,这把扇是我捡得底,是没有主底,我要带他回去。”我摇着扇子这样说。

    “这不是我底东西,不关我事。我叫她出来与你当面交涉。”小坡笑着向帘子那边叫,“九妹,老四要把你底扇子拿去了!”

    他妹子从里面出来,我忙趋前几步——赔笑,行礼。我说:“请饶恕我方才底唐突。”她没做声,尽管笑着。我接着说:“令兄应许把这扇送给我了。”

    小坡抢着说:“不!我只说你们可以直接交涉。”

    她还是笑着,没有做声。

    我说:“请九姑娘就案一挥,把这画完成了,我好立刻带走。”

    但她仍不做声。她哥哥不耐烦,促她说:“到底是允许人家是不允许,尽管说,害怕什么?”妹子扫了他一眼,说:“人家就是这么害怕哩。”她对我说:“这是不成东西底,若是要,我改天再奉上。”

    我速速说,“够了,我不要更好的了。你既然应许,就将这一把赐给我罢。”于是她仍旧坐在案边,用丹青来染那纨扇。我们都在一边看她运笔。小坡笑着对妹子说:“现在可不怕人了。”

    “当然。”她含笑对着哥哥。自这声音发出以后,屋里、庭外,都非常沉寂;窗前也没有铁马底轻撞声。所能听见底只有画笔在笔洗里拨水底微响,和颜色在扇上底运行声。

    与其说“女人讲谎话要比男人来得多”,不如说“女人被人指为‘讲谎话要比男人来得多’的时候来得多”,但是,数目字的统计自然也没有。

    女人未必多说谎——鲁讯

    侍桁先生在《谈说谎》里,以为说谎的原因之一是由于弱,那举证的事实,是:“因此为什么女人讲谎话要比男人来得多。”

    那并不一定是谎话,可也不一定是事实。我们确也常常从男人们的嘴里,听说是女人讲谎话要比男人多,不过却也并无实证,也没有统计。叔本华先生痛骂女人,他死后,从他的书籍里发见了医梅毒的药方;还有一位奥国的青年学者,我忘记了他的姓氏,作了一大本书,说女人和谎话是分不开的,然而他后来自杀了。我恐怕他自己正有神经病。

    我想,与其说“女人讲谎话要比男人来得多”,不如说“女人被人指为‘讲谎话要比男人来得多’的时候来得多”,但是,数目字的统计自然也没有。

    譬如罢,关于杨妃,禄山之乱以后的文人就撒着大谎,玄宗逍遥事外,倒说是许多坏事情都由她,敢说“不敢夏殷衰,中自诛褒妲”的有几个。就是妲已,褒姒,也还不是一样的事?女人的替自己和男人伏罪,真是太长远了。

    今天是“妇女国货年”,振兴国货,也从妇女始。不久,是就要挨骂的,因为国货也未必因此有起色,然而一提倡,一责骂,男人们的责任也尽了。

    记得某男士有为某女士鸣不平的诗道:“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二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快哉快哉!

    我哭了,才发觉这最朦胧的却也最深刻。

    牵心的春恋——钱正强

    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漫天飘起了细细的雪花。白白的,小小的,轻轻落在脸上。这种感觉,让我想起曾经有过的一份牵心的眷恋,冷得让人心痛。淡淡的忧伤,却很清凉……那年,我进了一所重点高中。从那时起,我喜欢上了一首名叫《雪人》的歌,它优美的旋律和细腻的歌词,深深感动着我。

    这一年很快过去,暑假后,我进入了高二。开学第二天就有政治课,上课铃响了,我还在低头看书,教室里一阵小小的骚动,我抬起头,走上讲台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风度翩翩的男老师。在众多惊奇的目光中,他很自然,没有自我介绍,没有开场白,直接开始讲课。我身后的男生小声告诉我,这是陈枫,政治组的王牌,历届学生公认的帅哥。

    陈枫个子比较高,偏瘦,但很挺拔。他长得并不十分英俊,却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尤其是他的眼睛,很大、很有神。他的微笑,透着恰如其分的高傲。

    我从没听过如此精彩的政治课,陈枫不时联系当今社会经济发展提出独到见解,让人不得不佩服他思维的敏捷和知识面的广博。我愈发感到,陈枫出众的气质缘于他充分的自信心,自信而恰如其分。这一点让我欣赏。陈枫从我身边走过,我一抬眼,正接触到他的目光,那一瞬间,有一种心动的感觉忍也忍不住。这节课过得出奇的快,下课的时候,我竟有了一丝留恋。想起自己还有一道数学题要问老师,我去了办公室。陈枫站在办公桌旁,我径直走向数学老师,不敢再看陈枫,却听见他说:“这是苏檬吧?”我意外地抬起头:“是的。”数学老师开始讲题了,我始终集中不了注意力,我听见陈枫轻声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苏——檬。”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以后的日子,我开始盼望政治课,对政治的兴趣也开始浓厚,我知道,这完全因为陈枫。很多次,我注视他,都会遇到他的目光,很深邃。我却无法坦然地迎接他的注视,飞快地把视线移开,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继续听课。我知道自己很不自然。我觉得陈枫的眼睛可以读懂一切。

    我开始担心陈枫简单地以为我不过是又一个幼稚的女孩。果然,陈枫从没有叫我回答过问题,直到那本薄薄的点名册一页页被他翻完。我告诉自己不必在意,可心底还是漾起一丝丝的惆怅。

    我开始感到苦恼。我不停地听《雪人》,已是冬天了,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冰天雪地里一个孤单的雪人,真的好冷。我知道自己好傻。

    邻班一个男孩给我写信,说他喜欢我。那天放学我等到很晚,老师和同学都走了,在教学楼下,我和那男孩简单地说着话。男孩其实很害羞,当我委婉地拒绝他时,他的脸红了。我不想多说什么,于是说声bye—bye准备回家,一转身看见陈枫迎面走来。我一怔,喊了声:“陈老师。”陈枫没有表情,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擦肩而过。我奇怪地有了一种胜利的感觉,我笑了。但这才发觉其实自己想哭。

    政治测验成绩出来了,我是全班最高分。其他人都很惊讶,因为我过去从不在意政治,每回测验只刚刚及格。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几乎同时倾注了全部热情去学政治,仅仅是为了陈枫。想起《雪人》“……好冷,整个冬天在你家门Areyoumysnowman我痴痴、痴痴地等……”我苦苦地笑。

    班主任董老师找我谈话。那天办公室只有两个人,陈枫在看书。董老师严肃地问我:“据我了解,你和邻班一个男生在交往,是不是?”我一惊,这么久以来一直抑制住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没有……”陈枫抬起了头。董老师语重心长:“苏檬,你将来是要考名牌大学的,可别做错事耽误了学业啊!”我忍住眼泪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那么做的,请您相信我。”董老师叹了口气,挥手让我回教室。转身时我含着泪看了一眼陈枫。那天我和男孩说完话遇见他,想起他那深深的一眼,一定是他说给董老师听的,我失望极了!

    回到家,我大哭了一场,痛快淋漓。我告诉自己:苏檬,不要倾斜你感情的天平。我拿起梳子,把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巴。心清顿时爽朗了许多。

    第二天,最后一节课是政治。陈枫的目光扫过教室,他看到了我。我平淡地望着他,我觉察到他的眼神轻轻一颤。整整一节课,他的视线再没有移向我。下课了,陈枫走过来:“苏檬,请你到办公室来。”我缓缓地收拾书包,隐隐有些不安,不知他会说些什么?

    “昨天在办公室,我听见了董老师和你的谈话,”他看着我,“我想有必要说明一点,我从没有向任何老师谈过你的情况,至于你怎么认为,我无所谓,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自己的情绪。”他的眼睛坦然地直视着我,我这才发现自己并不了解陈枫。“陈老师……”不知该说什么,我觉得自己脸红了。陈枫微微一笑:“我相信你。”

    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份感情,陈枫,最初我以为自己仅仅是欣赏他的风度、才华和他的自信,但那份微妙的感觉一点一点浸人我的心,不知不觉中已凝成了淡不去的深深眷恋。我以为自己太幼稚,但陈枫的话让我释怀,甚至感受到一丝纤细的默契。纵使他很远,我也可以寄予一份默默的牵挂。淡淡的忧伤,很清凉。我想我应该快乐。日子平平淡淡地过去,我仍然常常听《雪人》,一遍遍地听,一遍遍地唱。政治课的时候,陈枫有时会走过我的身旁,那一刻,仿佛柔和的阳光洒在心上,暖暖的。

    就这样,转眼已是高三,学期期末便是理科班政治结业的时候。又是冬天了,离期末越来越近。很早以前我就想过这天我会怎样的伤感,但真的到了,我却很平静。因为我想,陈枫会永远在我心里。细心挑选了一本留言册,只想留下他一个人的名字。当我把留言册递给陈枫,他随意地接过,和手中的书夹在一起,只轻轻说了声:“下晚自习到我办公室来拿。”

    好不容易等到晚自习结束,我来到陈枫办公室门口,里面的灯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亮。陈枫正在看书,桌上放着我的留言册。他站了起来,把留言册递给我。我接的时候,无意中触到他的指尖,留言册极轻地一抖。“可以现在看吗?”我忍不住问。“随便吧。”陈枫开始整理桌上的书。

    他写的是一首诗:“找一片心的牧场尽情放逐你的理想用歌声驱赶失落用喜悦掩盖忧伤纵然浪迹天涯希望系在心上海枯石烂感觉不会流浪”最后署着“你永远的朋友:陈枫”。

    我哭了,才发觉这最朦胧的却也最深刻。

    陈枫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坚强些,以后的路还很长。”

    圣诞节了,在迎新春晚会上,我唱了《雪人》:“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拼出你我的缘分我的爱因你而生你的手摸出我的心疼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在天空静静缤纷眼看春天就要来了而我也将也将不再生存……”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我望见陈枫,他深深地看着我。我笑了,又泪流满面。

    细细碎碎的雪花还在静静地飘着,我想起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如果是一朵花,就让它开在我心里,谢在我心上,深埋在我心里……”让这份遗憾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页风景吧。

    遗憾的风景——伊景山

    认识你也不过是一年前的事。

    在高四班里,你沉郁的气质是不可多见的,尤其是你经常地蹙着浓浓的眉,及抿得薄薄的唇,令我倾心。你很少笑,只有当你收到那个女孩自北城遥寄来的信柬时,你才会让喜悦溢在眼底,唇也扬起一道完美的弧形。

    和你正式接触就是帮导师递信给你时。我颤着声、抖瑟着手,将信轻轻搁至你的桌上,你在我背后温柔地说声谢谢,我竟有些许的心慌。

    信封上娟秀的字迹,灵秀动人,信也总是厚厚沉沉地。从没见你大喜大悲的情绪表露,你是很内敛的一个人,所有的喜怒哀乐,你都潜藏隐制得很好,就连收到她的来信时,你也只有微微地笑着,深深的情意映在你深情的眸中。

    传信久了,我们也就由不熟进展到熟稔了。你和我,仅仅是谈课业、聊心事的纯粹朋友,甚至,你连碰触我,都是谨慎及小心翼翼地,我不禁想像着当你握执她的手的温度,这使我平静心湖霎时翻腾了起来。

    三月的春天,柔柔淡淡地,她的信却迟了三星期。那三个星期的你,明显的焦虑不安,就连成绩的进步名次也不能使你深锁的眉结舒缓,我也这样地问了三星期,这时我才恍悟到;原来你是如此地牵引着我的情绪。你的高中死党们一直很担心你,他们在一次大考结束后的聚会中,不经意地谈到了她,小仲疑问的说:“你不是想好好念书吗?不是和她分了手,干嘛还这样啊?”

    我听了有些许的讶异,更多的是莫名的喜悦!原来,你们已经结束了,可是,她为什么还能如此深深牵引着你的喜怒呢?

    不只是朋友吗?

    我竟有了浅浅的悲哀。

    第一次看到你悲伤的模样,一个帅挺的男孩,竟在我们面前如此地无助及惶惑。你说:“我其实明白她的,即使我说了重话,狠下心不理会她,她仍会痴心的等我;我,其实是自私的一个人。”

    仲默然着,而阿任不平地说:“那你知道你还这样对她?我们早就看不下去了,还以为她在台北交了新男朋友!”

    你抬起沉郁的脸,平静说:“我能给她什么?我的未来,我自己都没把握啊!我只好教她忘了我呀!你们知不知道,我多害伯见她的信中说喜欢上另一个男孩,即使即使那是我所鼓励的……”

    “可是她没有。”任明了似地看着你,你沉重地垂下头,我的心口像是破了个大洞一样,血,不停地流啊流着。有什么比听自己心上人倾诉着他对爱人所有的恋慕还残忍的?

    那时,是四月的时节,雨飘了整个假期,我的人就像泡在水里一样,载浮载沉地,胀胀地却又充满了虚浮。假期的最后一天,意外地接到你打来的电话,原本懒散疲倦的我,又生龙活虎了起来,撑了把伞就到补习班,和你约好的,我心里有一股若隐若现的甜蜜。

    你一看见我,竟笑开了眼,手上扬着一封信,蓝蓝的信封,我的心一沉,伞不知在何时松脱了,雨淋了我一身,连我的泪,一并冲洗刷淋。

    你兴奋地向我解释她信迟到的原因,我被动的听着,仿佛是不相干的人在诉说和我不相关的事。末了,你眼睛发亮地说:“她寄了张近照来!我在等你的空隙时,拿去加护卡了,喏,给你看!”

    巧笑倩兮,美国盼兮,眼波流转,她的瞳中有着和你相同的思念。

    你一年前这样攻驻在我心底,一年后依然没有撤离过,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心底所有的埋藏情感。对你的执着,我如此看重地珍惜着。

    就让这份遗憾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页风景吧!

    我又是幸运的,因我的退出,足够换取更多的真诚。

    只是一朵茉莉开——郑莉

    大学毕业的那年夏天,我去了北京。因为,在北京电影学院读书的好友小丹说,北京的天空中飘满了机会。

    为了帮我省下一些钱,小丹将我安置在她的宿舍。我学的是音乐,是张文凭同高中毕业证没什么区别,所以,一个星期下来,我就失去了信心。小丹见我如此沮丧,就劝我歇两天,并带我一起去上课。好在,大学里的老师只管讲课,多一个少一个根本不过问。小丹学的是剧本创作,虽然有些枯燥,但因我没有任何负担,不必死记一些理论,听起课来倒也觉得有趣。

    这时,我在一家酒吧找了份弹奏钢琴的工作,每晚只需弹奏六十分钟的钢琴,就可以得到三十元的酬劳。可酒吧不给解决住宿问题,我就只好赖在小丹那里,白天跟着她去听课,晚上去打工,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慢慢地,我竟对文字创作认真起来,小丹见我着了迷,就托一位老师帮我成了一名插班生,但必须交齐两千元学费。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酒吧的老板借。

    老板很圆滑,怕我拿了钱再不见人,又不好拒绝得太彻底,就把我带到吧台,对站在那里的调酒师和歌手说:“我今天刚好把钱都入了库,钢琴女交学费需要两千块钱,你们谁能帮一下?”

    大家都是外地人,除了来酒吧上班,谁住在哪里相互间根本就不知道,更不要说拿出钱来借人了。我摇摇头,正打算转身走时,一名男歌手掏出一叠钱,递给老板:“我刚好有。”

    还不等我道谢,那名歌手对老板说:“我还要赶场子,先走了。”说着,人已走出大门。

    看着大伙儿复杂的眼神,我拿出身份证,拜托老板转交给那位歌手,等还钱时再拿回来。

    老板如释重负地说:“也好。”

    因为我和这里的歌手一样,都是按点工作,所以,借了钱后,竟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言谢。

    过了些日子,那名歌手特意在酒吧等我,把身份证还了我。还说:“人在外面,身份证可不能随便放。”

    我一下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他又要走时,我喊住他:“到时候,我把钱还给谁?”

    “放到吧台就可以。”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下笑了:“李豪。”

    从服务小姐那里得知,李豪每天都在我之前演唱,我就天天赶早到酒吧听他唱歌。李豪唱的是那种很轻柔,也很舒展的歌曲。可不知为什么,由他唱出来总是带有一丝忧郁。这忧郁是不声张,不诉说,也不哀怨,只是随意流淌的那种。这就使得他的歌和他的人都为此神秘而紧张起来。

    学了两年音乐创作的我,禁不住被他的忧郁缠住,连夜谱写了一首歌曲《只是一朵茉莉开》——恍然一朵茉莉花儿开你笑着笑着说要绽放只是一朵茉莉花儿开你摇着摇着摇落花香……两个月后,当我还钱给李豪时,把那首歌也给了他。

    第二天,李豪又特意等我,问我那首歌的作者是谁。我谎说是一个朋友,并告诉他,如果喜欢就拿去唱好了,不会有任何侵权之类的纠纷。他很高兴,说他给结尾作了修改,还兴致很浓地把我拉到更衣室,用吉他为我演唱了一遍。我不得不承认,他对音乐的灵感和悟性是超过我的。

    也许是因为那首歌和我给他的鼓励,李豪每每有了新作品,都会拿到酒吧,询问我的意见。

    我发现,李豪走的是一条很艰难的路。他的创作是将欧洲的“蓝调”音乐和中国的民谣结合在一起,尔后演变成全新感受的轻曼曲调。由他创作出的歌曲,完全不像是在唱,反而像是一个人坐在阳光下,轻声细语地款款诉说。这种创作在国内是没有人尝试的。我不知道他是否会成功。他也不知道。但他的执着打动了我,我没有任何保留地和他一起投入了这场挑战。我们对音乐的挑剔,到了一个感受、一句歌词都绝不轻易放过的地步。

    天冷起来的时候,我和李豪已经很熟了。他会在我没有课的下午,带我参加他们的聚会。酒,肉,音乐,牢骚,脏话……当一切又恢复往日的寂静时,李豪的忧郁就会达到最高峰。在他心里,渴望的不是躁动,而是平和与认可。他渴望自己的歌被听众接受。

    这个时候,因为北京娱乐业的饱和,跑场歌手已显过多,往往是等到需要歌手助兴时,才一个传呼过来,让你马上到场。

    李豪的生活开始显得手忙脚乱。吃饭已成了问题,更不要说以往每个月花几百元钱买最新的唱碟和磁带了。事实上,李豪的生活是很苦的,他和另一名男歌手住在魏公村附近的一家地下旅社,房间里很潮,很阴,见不到阳光。而他以往挣的钱,因为他的不会打算,根本没什么剩余。此时的李豪完全像是一个落魄的贵族,每天守着一堆高档音响,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我却是幸运的。真正的钢琴大师都忙着办学,忙着到世界各地演出,因此,我的工作反倒有增无减。在李豪的介绍下,我又接了一家十点半的场子。因为我跑的两家场也是李豪跑的场,所以,不管有没有演唱任务,他都会骑着摩托车送我转场,送我回校。

    在忙于生存的空间,我不可抑止地喜欢上了李豪。

    李豪习惯凌晨睡觉,每晚都要吃宵夜。我就会找各种借口,一次性买一大堆包装食品送到他的住处。每个月,我还会将最新上市的唱碟和磁带放在他的桌子上。我不知道两个青年男女在一起轻轻共唱一首歌,是不是一种浪漫,但坐在他的身边,我的心是幸福的。

    在春天即将来临的日子里,我和李豪,各自怀着喜悦关心着彼此。

    李豪是有耐性的,他并不因为生活的低落而放弃对音乐的执着。在别的歌手都忙于转行时,他反倒静下心来,创作了大量新歌曲。

    李豪的才华终于引起一位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年轻作曲家雷雨飞小姐的注意。她将李豪介绍给她的父亲,那位在北京音乐圈很有名气的资深音乐制作人“雷京先生”。很快的,李豪成了雷氏音乐工作室旗下的签约歌手。

    时值暑假,我和小丹找到了一个愿意让我们实习的剧组,就匆匆忙忙向李豪打了招呼,跟着跑到了西安。

    三个月后,我和小丹返回北京。李豪骑着一辆新摩托车来看我。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李豪带我去了他工作的地方。

    雷雨飞正和一个人说着话,看到我,立刻起身打招呼,并亲自给我倒了一杯水。

    望着雷雨飞的背影,李豪说:“她正争取让我给那家集团作广告,同时推出我的一首歌。”

    我不是一个敏感的女子,但李豪眼底的温柔与心疼我是懂的。

    接下来,我没有去上课,跟着李豪和雷雨飞去录音棚试唱。效果出来后,他们两个都觉得中间的音律过于缓慢,就唱唱停停地改起来。我这个学了两年音乐的人竟插不上话。

    试完音,雷雨飞建议李豪在风格上做新的尝试。

    李豪沉默了片刻,突然很小声地对雷雨飞说:“我怕自己唱不好那种调子。”

    雷雨飞回答得很干脆:“你一定行。”

    和李豪相识已经一年多了,我没见过他向任何人说过自己的感受,包括我,包括在那段最艰苦的日子里。可是,他向雷雨飞说了,而且那么自然。就像他深处的忧郁,只有在歌唱时才会流露。

    雷雨飞对我很好,尽可能地让我和李豪单独在一起。她说李豪有一定的压力,让我帮他排遣。可问题是,李豪根本就不对我倾诉。

    偶尔,李豪会带雷雨飞到酒吧听我弹奏钢琴。雷雨飞听琴时的表情是投入的,也是忧郁的。那忧郁,像极了李豪演唱时的心境,不声张、不流露,让一切心绪都静静地来,又静静地去。我的心有些痛。

    我是一个记忆力非常好的人,我不能够忘记和李豪在一起为生活奔波的日子。那种相互支持的感觉,我怕在放手间一去不返。

    每一天,只要有时间我就跟在雷雨飞的后面。我拼命对雷雨飞好,虽然那种好只是我无助的表现。

    那天,在李豪和雷雨飞跟集团代表商谈广告一事时,把我当成李豪妹妹的企宣,不无羡慕地对我讲,雷雨飞为了李豪,如何放弃国外的工作,如何奔走于各电视台,如何亲手执笔写宣传,如何劝说她父亲出钱为李豪出个人唱片等等。

    其实,就是他不说,我也早已看出雷雨飞对李豪的点滴关心。

    那种关心是只管付出不问回报的投入。

    我终于决定放手。

    李豪和雷雨飞早已各自明了彼此的心意,但他们谁都不肯说。他们不是不爱,只是怕伤害。伤害到对方,伤害到我。李豪是勇于承担责任的人。虽然,他没有给过我任何承诺,可他清楚,如果没有雷雨飞,他爱护一生的人定会是我。

    走出雷氏音乐工作室时,一间房子里正飘着李豪唱的那首《只是一朵茉莉开》——我那美丽的心事啊宛若飘散的记忆模糊模糊凝不成点滴情感你那摇坠的身姿啊飞舞成隔岸的雪花落啊落啊落不尽眼底忧郁……我实在没有理由留下来。李豪和雷雨飞的相互了解与信任,胜过许多人的十年之交。

    我不是没有痛苦的,可雷雨飞的忍受与成全让我看得更远。也许,我是不幸的,不能被传说中的美梦收留。但我又是幸运的,因为我的退出,足以换取更多的真诚。

    一年后,在西安工作的我,收到李豪和雷雨飞寄来的李豪第一张专辑,专辑的名字叫做《只是一朵茉莉开》。打开收录机,李豪轻轻流转的歌声恍如昨日——你和我之间只是一朵茉莉花儿开摇着摇着摇落满园春色我握着握着握住一缕幽香。

    我和李豪之间,何尝不是一朵茉莉花儿开?虽不及玫瑰的艳丽,但同样美过,香过,而且,恒久芬芳。我很想敲她的窗,很想独自在她的小屋里共同守一块时光,但望着她淡蓝色的窗帘,我泪水伴着雨水淌下来。

    清纯如水——宋小清

    我喜欢同纯子聊天,她那时还只是刚入学的小女孩,短发齐耳,双眸明亮清纯,很美丽很文静。她喜欢幽幽地低诉,时而又突然“呀”地一声惊叫。有一次我就握了纯子柔美的小手,像哥哥一样随意地看看手指,心灵如不设防的窗,恬淡而自然。由于曾经失恋,我对爱情看得很淡,对于纯子,我从未言谈关于爱情的词语,我只喜欢她,一周不见,不随意地讲几句话,便好像失去什么。

    上述的一切发生于我在都市求读时,我历经了一次众所周知的沉重打击,我用历经磨难的心迹,用农家娃子的朴实,力求在纯子的清纯中寻找一种心灵的宁静。我知道,她本不会是属于我爱的女孩,因为男孩比女孩更现实,这一点在我毕业后被派遣回到家乡的冀南小城后得到了证实。

    毕业前的一个月,我常常找纯子聊天,有时便寻一个电话亭,互不见面,幽幽地讲话。有一次早晨,朝霞灿烂,纯子仰着小脸问我:你今后去哪里?

    我知道那是一道无法回避的感情归宿问题。

    我又拉住她的小手,我们凝视着,好一会儿。我读着她的清纯她的明媚的双眸,我知道自己不该隐瞒关于自己的归宿。我并无资格给她爱,我给她的只是喜欢以兄长般的关怀。尤其是,我不想让纯子跌进我感情的陷阱。

    我坦率地讲:“我的归宿在远方,我的爱不知在何方……”

    纯子很迷茫地眨眨眼。我意识到我该远离她了,我不能使我们的友谊升为爱,因为现实没有条件让友谊升华为爱情。

    我背起自己的行囊,携着脆弱的心灵和淡淡的忧伤,在一个雨天离开了校园,也离开了纯子。我很想敲她的窗,很想独自在她的小屋里共同守一块时光,但望着她淡蓝色的窗帘,我泪水伴着雨水淌下来,小雨渐渐,纯而湿润的感觉,似倾听我心中的轻诉低吟。

    当我一洗青春韶华来到了这个小城,我只期盼成为一位平凡平实地用文字描述人生的男人,我用夜深的灯光和粗糙的笔尖把作家梦的理想缝合起来,终于我的文章经常见诸报刊。这时,我的女友间入了我的心扉……一日,我忽然听到了纯子的电话,我顿时念起纯子的清纯和微笑。

    “想我吗?”我依然用就读时的语气问她。

    “有时候……”纯子又是那幽幽的低语。

    我的心顿时沉沉的,不由得涌上些许感伤。就这么几句话,话筒就放下了。

    后来我就寻了理由出差回到母校,纯子已分配到学校附近的科研单位,于是我便找了去,面对着那座高高的单身宿舍楼,我喊——“纯——子——”

    一个淡蓝的窗帘拉开了,纯子灿烂的笑容出现了……相见时,我轻抚她的黑亮的短发,她的脸庞依旧白皙如脂。那一瞬我感到了爱,我仿佛看到丘比特在我们面前飞。我轻轻地揽住她,拥了她。

    “我想吻你……”我低低地说。

    “可是……假如你是我的哥哥……”她涨红了脸。

    我多么想当你的兄长啊,但我不知自己配与不配。我没有吻她,走出那间小屋时,我很自然地拥了纯子的肩——你是我的妹妹,你是我的妹妹,我心中在想。

    离开那城市时,她送我到火车站。我和纯子四目相对,爱意朦朦,柔情似水,但毕竟我已拥有自己的女友,而她终将成为别人的女友。

    “你真傻。”纯子忽然说。

    我疑惑了,我知道纯子在友谊与爱情之间徘徊,假如没有几年前遭受的打击,我们肯定相爱的。但此刻,我们只能把感伤埋在心底,我更不能伤害另一颗爱我的女孩心……上火车前,我伸出手,向纯子。纯子很庄重地把手背到身后,我恍然明白:我们已经没有牵手的缘分。

    上了火车,靠近车窗与她告别,纯子忽然拥上来,明亮的双眸定定地凝视我;柔柔的美丽的目光,灿烂如春。

    那一刻,我读懂了她的清纯,她已不是那当年的小孩子了。那如水的清纯啊,透明清澈,那是女孩细腻的心语低诉。

    火车开动了,纯子喊了一声:“哥——哥——”,就缓缓地背过身去。

    我的泪水淌出来……旷大一间屋子,很简陋,但爱情住在里面,就蓬荜生辉了,尽管那是个——不识南风的家——吴楠初冬温暖的阳光爬上墙头,洒满院落,可我依然感觉冷瑟,属于心情的寒,因为明明讲妥租赁楼上的屋子,却变卦了。

    “姐姐呀,多给些钱当然可以住楼上。”这是我从房东旋风般俚语中理出有限的几字。40多岁的婆娘喊我姐,我真面目皆非,老得难辨年龄吗?按住心头的怨仇,几乎咬牙切齿问:“你究竟要多少钱?”

    “那家给80元呢!”她择空心菜的手指兴奋得翻飞。

    我倒抽口冷气,眼前一阵眩晕。镇揽住我的双肩。运足底气道:“那么我们再出30元吧。”他撑起英雄架式,生怕委屈了尊贵的娘子。50元已占镇工资的三分之一,顶了天盖,再加30元,天还不捅个窟窿?我坚坚决决地摇头作罢。

    于是那个初冬的晌午,令我梦系几宿的楼阁变成了永远的海市蜃楼,我和镇由于英雄气短30元,被人堂而皇之地骑在头顶而屈居楼下。后来我知道,房东是位很可怜的离异女子,也知道喊姐姐是民俗,从孩子的角度称呼,属尊称范畴,但我仍从人际的边缘感到飕飕的冷风逼入肌骨。

    只怪我和镇缺少关照的网络。好在,家总算安顿下来。

    旷大的一间屋子,很简陋,但爱情住在里面,就蓬荜生辉了,尽管那是个不识南风的家。每天,镇除了上班,就伏在桌上写他的书,我蹲在院子里洗衣服,或侍弄小葱。我种了一盆碧绿碧绿的嫩葱,镇写累了,脑浆浑了,我就拔一撮小葱,切成碎末,和着鸡蛋蒸熟给镇补脑。镇说:“还是种些姜吧,免得你牙疼的时候到处找姜丝。”

    不待种姜,牙就彻尾、惊天动地疼起来,恰巧,姜用没了。沉沉的黑夜,我的嘴角扭向一旁,点酒精、滴醋、堵止痛片,想到的逐一试验,均不奏效。我焦坐床沿,分外渴求姜。不知为什么,每次牙疼,咬些姜丝即愈。

    镇急得直转,“去看医生吧?”我摇摇头,天很冷,飘着细碎的雪米。“那,向邻居索些?”我又摇头。楼上一家回父母家了,女房东待我们总是怪兮怪兮的态度,夜阑更深,越发不便打扰。“你先睡吧,过会儿就好了。”我扯住镇的袖子,极不忍心看他写稿熬红的眼里再添血丝。

    “我陪着你。”说着,镇坐在床头,操起一把口琴横在唇边:“我给你吹口琴吧,入了神,就忘记疼了。”

    悠扬的琴声溪水般消进夜色,那样清纯。那样真挚、那样深邃和旷远。雪花越飘越柔越轻越缠绵优美,甚至调皮地从窗缝、门隙挤进屋,铺成银白的一小片儿。我圣女般静坐床头,若静坐镇的诗词间,冷意渐渐退去,一股的暖流从镇变幻着的指尖溢出,漫过夜色,一直涌向心底。陪我苦熬深夜的,是我心爱的人。

    记得《圣经》上说,亚当以一根肋骨制造了夏娃,我问;这是夫妻相濡以沫、相依相偎的缘由吗?生旅漫长坎坷,但对相亲相爱的人来说,痛苦和艰辛何其渺小啊!凡尘那么滞重,放在爱情的天秤上,却轻得一如鸿毛。凝望镇俊美的脸庞,我相信爱着的故事绝不是神话。

    黎明时分,我的脸弦月般凸起一侧,镇再也不肯耽搁,“房东的灯亮了,先要点姜,天明马上去医院。”我怕房东疑虑,索性一起前去。

    房东厨房的门设在院落一角,朝我们开。踩雪穿过院子,停在门前,轻轻叩,没动静,重重叩,仍没动静,镇的拳头握成锤,咚咚鼓样擂,仍了无声息。“她听不到,或者根本不想睬我们。”我泄气地拽住镇,打算回折。镇誓不罢休。厨房的窗虚掩着,镇说:“我爬进去偷吧!”刚嵌开窗,就听里面扬起尖利的呻吟声。

    跑回家取药、拧湿毛巾、借车、挂号、就诊、输液……我的牙疼闪在一边,整个清晨、翌日都献给了病中的房东大嫂。

    又一个黄昏,我和镇坐在房东的床旁,任她一手拉住一个,说感恩话:“其实,我是嫉妒你俩太好了,所以平时才——”抵南方数日,我已半生半熟听懂许多俚语了。

    那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凡尘中藏着许多俚语,密布许多情感的网络,能够有幸牵出一线,系上镇的脚踵,彼此相伴,踏出生命的辙痕,活一世,也够了。好一夜同样黎明时分,屋后传来类似婴儿的啼哭声,低一阵高一阵荡过枕际。我一轱辘爬起来,推起镇:“快去看看,谁家弃婴了,无论什么样的孩子,都抱回来。”因为屋后流洞一条大河,沿岸芦荻茂密。

    镇飞快地打开后门,只见银白的荻丛前,一只发情的猫,凄厉地嚎叫。“动物也必须有伴,你别再操心了,留点心思给我吧。”镇睡思恹恹地说。

    抓住镇的手,沉沉睡去,无论什么样的屋檐,我给他的,都将是一世的情缘。

    幸福仅仅依赖于爱情,依赖于有没有爱情;爱情本身就是幸福,而这爱情是和“才情”分不开的。

    求偶飞行——普里什文

    在这本该是山鹬求偶飞行的时日里,一切如平常般美好。但是山鹬却无踪迹可寻。我沉浸在回忆之中。山鹬没有飞来,而在那遥远的过去没有来的却是她。她是爱我的,但是她觉得我对她的激情是无法用爱来报答的,所以她没有来。我也从此脱离了这“求偶飞行”,永远不再见到她了。

    此刻是如此美妙的黄昏,百鸟争鸣,万籁俱在,惟独山鹬不曾飞来。两股水流在小河中相遇,发出撞击声,随即又归于沉寂。河水依旧沿着春天的草原缓缓地流动。

    后来我发觉自己陷入沉思:由于她没有来,我一生的幸福却降临了。原来她的形象,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消失了,但留在我心中的感情,使我永远去寻找她的形象,却又总是找不到——尽管普天下的万象都是我关注的焦点。于是,普天下的一切,都像是人的面孔似的映现在她一个人的面孔上,而这副宽阔无边的面孔的姿容就足够我一辈子欣赏不尽,而且每逢春天总有一些新的美色映入我的眼帘。我是幸福的,惟一觉得美中不足之处是没有让大家都像我一样幸福。

    我的文学生涯就是我自己的生命,这是我的文学生涯常胜不衰的原因。我觉得任何人都能够做到像我一样:且试着吧,忘掉你在情场上的失意,把感情移注到字里行间,你一定会受到读者的喜爱的。

    此刻我还在想:幸福完全不依赖于她之来或不来,幸福仅仅依赖于爱情,依赖于有没有爱情;爱情本身就是幸福,而这爱情是和“才情”分不开的。就这样,我一直想到了天黑。我突然明白了:山鹬再也不会来了。我的心像刀割一样刺痛。我低声自语道:“猎人啊猎人,那时候你为什么不手下留情,把她留住呢?”

    虽然我们不能主宰生活中欢乐的事或痛苦的事,但是我们可以很好地选择我们自己所读的书籍、所参与的娱乐活动、所保持的友情关系。

    别做情感的奴隶——休谟感情过于细腻敏感的人,很容易受偶然事件的左右,每个成功或顺利的事件都使他兴高采烈,而一旦处于逆境或遭到不幸时就垂头丧气,沉溺于强烈的悲伤之中。给他一些恩惠和提拔,就会使他感激涕零,而稍微伤害了他一点,就会招致他的愤怒和怨恨。得到点尊重和夸奖,他们会忘乎所以。略受轻蔑,他们就会悲观失望。

    不可否认,这样的较有沉稳性格的人有着更多的兴奋和快乐,但自然也有更多的刺骨的忧愁。但是如要权衡一下事情的轻重,我想,如果一个人能完全主宰他自己的气质,就一定宁愿具有沉稳的品格。因为命运的好坏,不是我们自己可以随意支配的。再者说在生活中欢乐的事并不见得比痛苦的事多,这样,敏感的人能尝到欢乐的机会就不一定少于尝到痛苦折磨的机会。这样的人在生活中是很容易不检点、不谨慎的,也就很容易犯错误,而这些错误常常是无可挽回的。

    虽然我们不能主宰生活中欢乐的事或痛苦的事,但是我们可以很好地选择我们自己所读的书籍、所参与的娱乐活动、所保持的友情关系。

    完美无缺的境界是达不到的,不过每个有智慧的人总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自己的努力上。对于全靠其他条件才能获得的幸福,如情感敏锐精细的人所追求的那些东西,他不去追求。

    人生是不断地在变化的,第一个阶段的终点便是第二阶段的起点。

    致爱兰·黛丽的情书——萧伯纳

    一的确如此,假如我愿意的话,我要把你送给我的一些照片送给人家。

    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送我那张拍摄你的背影的照片呢?你做我的好安琪儿觉得不满意吗?你要每天做我的安琪儿吗?(写不出“坏安琪儿”这几个字来,因为我不相信有这种东西。)那些拍摄到你的眼睛的照片真是妙极了,真像天上的星星。可是,当你把灵魂和智慧之光完全转到别处而不朝向我的时候;当我只看见你那么美丽的面颊的轮廓和脖子的下部的时候,你使我产生了一种宏愿不能实现的失望和悲哀——呵,小淘气,你总有一天会使天堂和我距离太远,然后——记住,这些话如果不用坦坦白白、直截了当的方式说出来,我将会苦恼不堪。

    我,萧伯纳,今日看见爱兰·黛丽小姐之玉照,觉得我的全部神经都在震动,觉得我的心弦给最强烈的情感所激动,极想把这位小姐拥抱在我的双臂中,并证明在精神上、智能上、身体上,在一切空间、一切时间和一切环境中,我对她的尊敬永远是完全充分的尊敬。

    空口无凭,立此为据。

    今天晚上朗读的剧本完全失败了。这个剧本一点用处也没有,我寻找黄金,可结果得到的却是枯叶。我一定要试了再试,试了再试,试了再试。我常常说,我只有在写完二十个坏剧本之后才写得出一个好剧本。然而这第七个剧本令我大吃一惊,是幽灵鬼怪的东西。我整个晚上都很快活,可是我已经死了。我读不出来,反正又没有什么值得一读的东西。你所谓家庭的温暖舒适乃是指你的家庭的温暖舒适。只要你去掉了我身上的重担,我就可以像小孩那样熟睡了。不,我永远不会有一个家。可是,请你不必大惊小怪,贝多芬不是也不曾有过一个家吗?

    不,我没有勇气,过去和现在我都是胆小如鼠的。这是确确实实的话。

    她要到星期二才能回来。她并不真心爱我。老实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晓得她那种无牵无挂的独立生活的价值,因为她曾经在家庭束缚中和传统习俗中受苦;一直到她的母亲逝世、姊妹出嫁的时候她才获得了自由。在她尚未熟识世故的时候——在她尚未尽量利用自由和金钱的权力的时候——她觉得她不应该结婚。这个时候结婚便无异作茧自缚,傻不可信。根据她的理论她是不愿意结婚的。她几年前在某地碰见一个失恋的伤心男子,双方热恋起来(她是非常多愁善感的),后来她偶然读到我的《易卜生主义的精华》,自以为是在此书中找到了福音、自由、解放、自尊以及其他的东西,才开始和那个男子疏远了。过了不久,她遇见那篇论文的作者了,这个作者——你知道——在通信方面是不会令人感到十分讨厌的。同时,他也是骑自行车旅行的好伴侣,尤其是在乡间住宅找不到其他伴侣的时候。她渐渐喜欢我,可是她并没有对我搔首弄姿,假献殷勤,也没有忸忸怩怩,装作不喜欢我。我渐渐喜欢上她了,因为她在乡间使我得到安慰。你把我的心弄得那么温暖,使我对无论什么人都喜欢。她是最接近我的女人,也是最好的女人,情况便是这样。你这聪明人对此有何高见?

    二呵,终于接到你的几行书了,啊,不忠的、无信的、妒忌的、刻薄的、卖弄风情的爱兰啊,你把我推进深渊,然后因为我掉下深渊而抛弃我。

    你的忠告真是非常坦白而中肯。你叫我虔虔诚诚地静坐着,觉得一切都很美好,什么事也不要做。当我读到你那用漂亮的大号印刷体的字写出的训诫时,我禁不住像狮子那样地跳跃起来。啊哈,大慈大悲的爱兰啊,难道你真是一个被男人离弃了的女人,双臂既不萎缩,经验又极丰富,坐在隐僻之处纯真地克制自己吗?

    我像一阵旋风那样,猝然飞上巴黎,又飞回来;亲爱的爱兰啊,现在她是个自由的女人,这次的事情并没有使她付出半个铜板的代价;她以为自己是堕入情网了,可是她心里知道她不过是领到一张药方。后来当她看见她的情人在讥笑她,推测她的心理并且承认他自己只是一瓶医治神经的药品而欣然离开时,她感到宽慰了。

    除了对聪明的爱兰有用处之外,我对其他女人还有什么用处呢?在见识方面只有爱兰可以和我匹敌,也只有她知道怎样用世界上最神圣的东西——未满足的欲望——作为护身符。

    再会——邮车快要开了,今天晚上非把这封信寄出不可。

    呵,我现在生龙活虎,精神焕发,活跃而清醒,这完全是你的灵感所赐。

    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哈!哈!哈!哈!!!以嘲弄对待一切错觉,给我亲爱的爱兰的只有温存。

    三不能,我的确不能随心所欲地写信给你,如果什么时候想写就写,我哪里还有功夫赚钱过活?

    我从前用那本漂亮的浅蓝色透明信纸写信给你,可是现在我不知道把它放在哪里,所以只得改用这种讨厌的信纸了。坐在安乐椅上用一张张零散的纸写信是非常困难的。

    不,我的膝盖的伤势并不太严重,只是不能照常活动罢了。等那块软骨跟其他部分的骨肉结合起来之后,我便可以安然无恙了。

    在这个世界上,你必须首先知道所有的见解,然后选择一个,并且始终拥护它。你的见解对不对,那你可以不必考虑——北方是不会比南方更正确或更错误的——最重要的是那个见解确确实实是你自己的,而不是人家的;你要用尽全力去拥护你的见解。而且,不要停滞不前。人生是不断地在变化的,第一个阶段的终点便是第二阶段的起点。剧院跟舞台和报纸一样,就是我的撞城槌,所以我要把它拖曳到前线去。我的嘻笑怒骂只是我较大的计划的一部分,这个计划比你想像中的计划还要大。例如,莎士比亚在我看来乃是巴士底狱的一个城楼,结果非给我撞毁不可。不要理睬你那些孩子们的家庭,不敲破鸡蛋蛋卷是煎不成的。我痛恨家庭。

    快要六点钟了,我得赶快把这封信寄出。

    再会。

    四亨利·欧文真的说你在和我发生恋爱吗?由于他说出这句话来,愿他一切罪孽得到上帝的赦免!我要再到兰心剧院去看戏,然后写一篇文章,证明他是空前绝后扮演《理查三世》的最伟大的演员。他说他不相信我们俩从未见过面,这一点也使我大受感动。有感情的人没有一个会相信这样残忍无情——指恋人不见面——的事情的。

    我所提到的那一段文章,可是我看到另一段文章,里面描写你看过意大利着名演员杜扎演《茶花女》之后,怎样冲上舞台,倒入她的怀抱中啜泣。可是,你虽然读过我的剧本——比杜扎伟大得多的成就——却没有冲到我这里来,倒在我的怀抱中啜泣。啊,那没有关系,因为你现在已经恢复健康了。你熟睡吧,因为当你清醒时,你总是先想到一切别的东西和一切别的人,然后才想到我——啊,我发觉这一点时感到非常激动。没有地方再容纳另一个人了。

    五这是肖伯纳前往标准剧院观看英国戏剧家亨利·阿瑟·琼斯的剧本《医生》第一晚演出后所写,当时爱兰·黛丽扮演该剧主角。

    永远是我的,最亲爱的——我今天晚上不能走得更靠近你了(即使你要我走得更靠近你,那也是办不到的——你说你要我走得更靠近你吧——啊,说,说,说,说你要我走得更靠近你吧),因为如果我走得更靠近你,我是会受感情的驱使,按照心中的感受去看你,去和你说话的;而在那么许多不十分圣洁的观众的耳目之前,你是不会喜欢我做出这种举动的。当时我有一两次几乎从座位上站起来,请全体观众离开剧场几分钟,好让我破题儿第一遭抚摸着你的纤手。

    我看见了那出戏——啊,不错,一丝一毫都看在眼底。我没有看你的必要,因为你的存在已经使我整个心房感到万分紧张了。

    亲爱的爱兰,你想一想吧,即使你把那个恶毒的、残酷的、印第安人般野蛮的、丑陋的、可笑的羽毛饰物插在你的神圣的头发间来警告我,说你完全没有心肝,我对你的感情还是这个样子,只要你——啊,胡说八道!晚安,晚安。我是个傻瓜。

    六没有病!有一千种病。我永远看不见我的爱兰;我难得接到我的爱兰的消息;当她写信给我的时候,她不把信付邮。无论如何,她责骂我不答复一些我从未收到的信,她责骂我不做一些她从未叫我做的事。这就是九百九十九种病;还有一种病就是我必须准备出版我那个剧本,又必须写《星期六评论》每周的稿子。第一篇刚脱稿,便得开始写第二篇,又必须参加费边社的两个委员会,每周各举行会议一次,现在又必须参加教区的两个委员会,又有韦布夫妇那篇关于民主主义的伟大的新论文需要我帮忙修订。在这种情况之下,我甚至不能写信给你,因为我的脑子在筋疲力尽之余,所说出来的话恐怕只会使你感到讨厌。因为在这种时候,我觉得我的心是不在我的笔上的。当然,那没有什么关系;我一息尚存,无论工作劳苦到什么样子,都没有关系;同时我也喜爱教区委员会的活动及其垃圾车和那些模仿想像中的时髦剧院作风的演讲员。可是萧伯纳这架机器还没有达到十全十美的程度。现在我很忧虑,因为我忘掉了一件事、留下了一件事还没有做,有一件事令人不很满意:这件事就是你,不是别的。然而,如果占有你是最幸福的事,那么,想占有你则是其次的最幸福的事——比度着又僵硬又难过的生活更好,因为我现在一口气不休息地连续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没有功夫或机会可以使用我的心。

    我现在不能把《华伦夫人的职业》送给你看,因为剧本还没有印出来。潘旦馨女士已经学会打字,她正在根据我那份笔迹模糊的原稿,替我打出一份稿子;我正在修改这份稿子,准备把它交给印刷厂。它是我最优秀的剧本;可是它使我寒心:我简直不敢看剧本中那些可怕的句子。啊,当我写那些东西时,我的确有点勇气。可是那不过是三四年前——最多五年前——的事情。

    我明天上午又要乘十点三十分的火车回多金去,我今天晚上需要参加费边社的会议;下星期一又需要参观教区委员会的一次会议。——讨论“公主宴会基金”问题——一桩无聊透顶,极其浪费的蠢事。可是谈到这些事情会使我的信索然寡味。我多么希望把你带到那边去啊。那边只有韦布太太、潘旦馨女士、比尔特丽斯·克莱顿(伦敦主教的女儿)、韦布和我。唉!多了四个人。我不知道你对我们的生活有何感想——我们这里有的是没完没了的关于政治理论的谈话。我们每天上午拼命写文章,一人占用一个房间;家常的三餐狼吞虎咽;进行骑自行车运动;韦布夫妇埋头研究他们的工业和政治学;爱尔兰人潘里馨女士,绿眼珠,又机敏又伶俐,觉得什么都“非常有趣”;我自己则始终感到疲乏,忧愁,始终以为“正在写信给爱兰”。我担心如果你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不到三小时就会烦死。呵,我渴望,我渴望——七最亲爱的爱兰,对我来说反对虐待动物的运动是早已有之的事情了。海登·科芬太太曾为这个运动努力奋斗一番。唉!可惜她的努力仅仅像暴虐的大海里的一滴水毫无影响,因此我有点不明白那些动物为什么还不想办法扑灭人类(像我们扑灭老虎一样),或者在绝望中自杀了事。

    对那些训练狗类而为表演之用的人,我们一看见就应该把他们枪毙;要认出他们是不难的,他们脸上的表情是比他们手中的皮鞭和虐待动物的动作更明显的。世界上的动物似乎只有海豹和海狮从表演中得到乐趣,但它们如果不能马上得到报酬,吃到鱼,显然是不愿意表演的。我们那些现代驯狮女人在她们训练的二十四只狮子群中昂首阔步,不可一世;这二十四只狮子也许会感到被饲养的乐趣(直到又肥又嫩的婴孩肉吃起来也觉得恶心的时候);可是它们过的是厌烦无聊的日子,的确是可怜而又可鄙;那个驯狮女人朝着它们的眼睛鞭打它们,使它们怒吼道:“啊,我的天,别来打扰我吧。”在这个时候,我总是希望它们会把她咬死,碎尸万段,可是结果我总是感到失望:它们恨她,恨到不愿意去对付她了。关在铁笼里的鸟儿和老虎,比古代传奇故事里的巴士底狱的囚犯更痛苦;可是动物园里有一只无鬃毛的狮子(在那动物园里出生的),喜欢观众赞美它,情愿让你抚摩它。那只名叫迪克的有鬃毛的狮子是很凶猛的动物。我可怜它那被虐待、被欺负的妻子(看样子是它的妻子)。你用不着夸口说你已经七十二岁。我已经六十三岁零九个月了。

    夫妻之爱,使人类繁衍;朋友之爱,致人于完善。但那荒淫纵欲的爱却只会给人带来毁灭。

    溺身于情——培根

    有人说:“人生不过是一座大舞台”,但我不赞同这种说法。好像一个本该思考天意,追求高尚目标的人,却应一事不做而只拜倒在一个小小的偶像面前,成为自己感官的奴隶——虽说还不是与禽兽无异的奴隶,但毕竟也只是娱目色相的奴隶。难道上帝赐给人类眼睛的目的不是看更高尚的东西吗?

    过度的爱情,必然会夸张对象的性质和价值。例如,只有在爱情中,才总是需要那种浮夸谄媚的辞令。而在其他场合,同样的辞令只能招人耻笑。古人有云:“最大的奉承,人总是留给自己。”但对情人的奉承应算例外。因为再伟大的人也甘愿拜倒在情人的脚下。所以古人说得好:“恋爱者难保神智清明。”情人的这种弱点不仅在外人眼中是明显的,就是在被爱者的眼中也会很明显,除非她(他)也在爱他(她)。所以,爱情的代价就是如此,若得不到要求的爱,那就只有得到轻蔑。由此可见,人们应当十分警惕这种感情。因为它不但会使人丧失其他,而且可以使人丧失自己。

    至于其他方面的损失,古人早告诉我们,那追求海伦的人,舍弃了天后和巴立斯的礼物。这就是说溺身于情的人是甘愿放弃一切的,包括金钱和思想。

    爱情在人心最空虚、最寂寞的时候最容易进入,也就是当人春风得意、忘乎所以和处境窘困、孤独、凄凉的时候。虽然在后一情境中不易得到爱情,但人在这样的时候最急于跳入爱情的火焰中。由此可见,“爱情”实在是“愚蠢”的儿子。但有一些人即使心中有了爱也会加以控制,使它不妨碍重大的事业。因为爱情一旦干扰事业,就等于在人与目标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

    我不懂是什么缘故,使许多军人更容易堕入情网,也许这正像他们嗜爱饮酒一样,是因为欢乐可以缓解长久的紧张状态。

    人心中都有一种博爱,若不集中于某个专一的对象就必然施之于更广泛的大众,使他成为仁善的人,像有的僧侣那样。

    夫妻之爱,使人类繁衍;朋友之爱,致人于完善。但那荒淫纵欲的爱却只会给人带来毁灭。

    害怕爱情就是害怕生活,而害怕生活的人生命已失去了大半。

    情感世界——罗素

    我们的爱情一直被旧的道德毒害着,从童年时代、少年时代、青年时代直到结婚。它使我们的爱情充满了忧郁、恐怖、误会、悔恨和神经紧张,把性的肉体冲动和理想爱情的精神冲动分为两个不同的部分,使前者成为兽性的,使后者成为无生育的。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

    动物的天性和精神的天性不应当发生冲突。两者之间决非水火不相容,它们只有彼此结合才能达到完美的地步。男女之间完美的爱是自由而无畏的,是肉体和精神的平等结合,它不应当由于肉体的缘故而不能成为理想的,也不应当由于肉体会干扰理想而对肉体产生恐怖。

    爱犹如一棵根深置于地下的树,它的树枝可参天,但是,如果爱被忌讳、恐怖、斥责的话语和可怕的沉默所束缚,它是不会根深叶茂的。

    人的情感生活离不开男女之爱和父母与子女之爱。传统道德在削弱一种爱的同时,又声称要加强另一种爱,但实际上父母对于子女的爱往往由于父母之间的爱的削弱而蒙受着极大损失。如果孩子是快乐和相互满足的产物,那么健康的、自然的、无私的爱便是父母给予他们的,这是那些饥饿而渴望在可怜的孩子中得到他们在婚姻中所得不到的营养的父母无法给予的,这样的父母将使孩子的思想产生偏差,并为下一代造成同样痛苦的基础。害怕爱情就是害怕生活,而害怕生活的人生命已失去了大半。

    罗曼蒂克是一种感情形式。罗曼蒂克爱情的精髓在于视被爱对象为宝贵知己而自己又难于占有,因而便采用如诗赋、歌曲、武功或任何可以想像出来的取悦方法,来获得对方的注目与爱情。

    爱情的罗曼蒂克——罗素

    罗曼蒂克是一种感情形式。罗曼蒂克爱情的精髓在于视被爱对象为宝贵知己而自己又难于占有,因而便采用如诗赋、歌曲、武功或任何可以想像出来的取悦方法,来获得对方的注目与爱情。

    人们之所以认为情人有巨大价值,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方难于为自己占有。最初罗曼蒂克爱情并不施之于那些能与其发生合法或非法性关系的妇女,而是针对那些因无法逾越的道德和传统习俗障碍而无法与其结合的贵妇。因为这种障碍使爱产生了诗情画意,柏拉图式的感情维持了爱情的美感。结果人们狂热地表达爱恋,而又抑制了亲昵之欲。渐渐地这种观念为许多人所接受,他们认为纯洁高尚的欢乐只可能存在于没有掺杂任何性因素的、专心致志的默祷之中。一个男人如果深恋和尊敬某个女子,他将感到无法将她同性活动联系起来,他的爱情将会采取富有诗意和想像的形式,很自然地充满了象征主义的色彩。

    在文艺复兴时期,爱情虽然仍充满诗情画意,但通常已不再是柏拉图式的感情。人们普遍持这种观点:女人最好是难于接近而又并非不可能或不可以接近。

    罗曼蒂克爱情在浪漫主义运动中达到了高峰,优美的诗歌把爱情的热望与想像表达无遗。爱情之树之所以会这么枝繁叶茂,是因大多数人都认为罗曼蒂克爱情是生命必须奉献的最为热烈的欢乐之泉。彼此倾心相爱,充满想像而又柔情似水的男女关系,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对这种价值漠然视之于任何人都是一大不幸。任何社会制度都应当容忍和允许这种欢乐,尽管它只是生活的内容之一而非生活的主要目的。

    罗曼蒂克的爱情应该成为婚姻的动力。但是,使婚姻美满幸福的,并不是罗曼蒂克的爱情,而是一种比罗曼蒂克更亲密、更深情、更现实的爱情。在罗曼蒂克的爱情中,双方都通过一层绚丽的薄雾观察对方,因而得出的印象并不完全真实。一个女人要想在婚后仍然保持罗曼蒂克的爱情,就须得避免与丈夫的亲密行为,并像斯芬克斯一般,不袒露出内心深处的思想与感情,同时还得保持一定程度的身体隐秘。不过,这些行为无法使婚姻进入到最完美的境地。而欲达到完美,就需要没有任何假象的情真意切的亲密关系。

    神圣的爱是无私的,追求的不是自己的利益。情人为自己的爱人献身,只求与她达成完美的统一。但男女之间的爱是完整的,它追求神圣和世俗的统一。

    爱情——劳伦斯

    ……男女之间的爱是世上最伟大、最完美的情感,因为它是双重的,包括互相对立的两个方面。男女之间的爱是最完美的生活脉搏,心的收缩和舒张。

    神圣的爱是无私的,追求的不是自己的利益。情人为自己的爱人献身,只求与她达成完美的统一。但男女之间的爱是完整的,它追求神圣和世俗的统一。世俗的爱寻求的是它自己。我在我的爱人身上寻求我自己,从她那儿争抢出一个我来。我们不是清澈的个体,而是复杂的混合物。我寄寓在我的爱人之中,她也寄寓在我的身上。这种状况是不应存在的,因为它只是混杂和迷惑。因此,我必须彻底地收拢自己,从我爱人身上解脱出来,她也应该完全地从我身上分离出去。我们的灵魂像是黄昏,既不明亮也不黯然。光线应该收敛回去,变成十足的闪光,而黑暗也应该自立门户。它们应该是互相对立的两个完整体,互不渗透,泾渭分明。

    我们像一朵玫瑰。男女双方的激情既然完全分离,又美妙地结合,一种新的形状,一种超然状态在纯洁统一的激情中在寻求清晰与独立的纯洁激情中诞生了,两者合而为一被投进玫瑰般的完美的天堂中。

    因此,男女之间的爱如果是完整的话,应该是双重的。这是融入纯洁感情交流的境界,又是纯粹性的摩擦,两种状况均存在。在感情的交流中,我被熔炼成一个完整的人,而在纯洁的、激烈的性摩擦中,我又被烧成原先的自我。我从融合的基质中被赶了出来,进入高度的分离状态,成为十足单独的自我,神圣而独特的自我。宝石从混杂的泥坯中被提炼出来时大概就是这样的。我爱的女人和我,我们就是这类混杂的泥坯。随后在热烈的性爱中,在具有破坏性的烈焰中,我被毁了,贬低为她那个自我。这是毁灭性的欲火,世俗意义上的爱。但惟有这火才能使我们得到净化,使我们从混杂的状况中分离出来,成为独特的如宝石一般纯净的个体。

    所以说,完整的男女之爱是双重的,既然是一种融化的运动,把两者融合为一,又是一种强烈的、带着摩擦和性激情的分力运动,两者被烧毁,被烧得彻底分开,成为迥然不同的异体。但不是所有男女之间的爱都是完整的。它可以是温柔的,慢慢地合二为一,如圣法兰西斯和圣克莱尔,圣玛丽和耶稣之间的爱。在这种情况下,可能没有分离,看不到统一,也不存在独特的异体。可见,这所谓神圣的爱其实只是半个爱,这种爱却知道什么是最圣洁的幸福。另一方面,爱又可能是一场性满足的美妙战斗,动人而可怕的男女抗争就像特里斯坦和艾索德。这些超越骄傲的情人,打着最崇高的旗帜,是宝石一般的异体。他是十足的男性,像宝石一般脱颖而出,桀骜不羁;而她则是纯粹的女性,像一枝睡莲,亭亭玉立于其女性的妩媚和芬芳之中。这就是世俗的爱,它总是在欲火和分离的悲剧里结束。到那时这两个如此出众的情人会被死神分隔开。但是,如果说世俗的爱总是以痛心疾首的悲剧而告终,那么神圣的爱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它总是以强烈的渴求和无可奈何的悲哀而告结束。圣法兰西斯最后死去,撇下圣克莱尔孑然一人,悲痛欲绝。

    势必会合二而一,永远如此——感情交流而产生的甜蜜的爱和性满足后产生的自豪的爱总是融合在一起的。那时,我们就像玫瑰,甚至超越了爱。爱被包围、被超越了。我们成了完全融合的一对,同时又像宝石一样是独立的个体。玫瑰包围并超越了我们。我们组成一朵玫瑰,而不是其他。

    爱情和激情,这两种心境截然不同。但是,诗人、凡夫俗子、哲学家和天真幼稚的人,一直将二者混为一谈。

    爱情和激情——巴尔扎克

    爱情和激情,这两种心境截然不同。但是,诗人、凡夫俗子、哲学家和天真幼稚的人,一直将二者混为一谈。爱情具有感情的相互性,确信那种享受是任何事物都破坏不了的,快乐绝对是一贯相互交流的,两颗心绝对是完全心心相印的,因而势必排除了嫉妒。

    占有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对爱情不忠,使人痛苦,却不会使人离心离德。感情的热烈或激动绝不忽强忽弱,而是持续不断的幸福感情。最后神妙的气息吹来,将向往之情扩展到无限时间的始终,为我们将爱情点染成同一种颜色:生活有如晴朗的天空,是碧蓝碧蓝的。而激情是预感到爱情及爱情的无限,每一个痛苦的灵魂都渴望着爱情的无限。

    激情是一种希望,这种希望可能变成失望。激情同时意味着痛苦和过度。希望破灭时,激情便中止了。男女之间可以有数次激情,而互不玷污声誉;向幸福奔去是多么自然的事!而在生活中却只有一次爱情。对感情问题的一切辩论,无论是书面的也好,口头的也好,都可以用这两个问题来概括:这是激情呢?还是爱情?如果不能体会到使爱情始终不渝的欢乐,爱情也就不存在。

    只有在经过判断之后,我们才有所爱;只有在经过比较之后,我们才有所选择。

    走出爱的歧途——卢梭

    如果人觉得需要一个伴侣的时侯,他就不再是一个孤独的人,他的心就不再是一颗孤独的心了。他同别人的种种关系,他心中的一切爱,都将随着他与这个伴侣的关系同时产生。他的第一个欲望很快就会使其他欲望骚动起来。

    这个本能的发展倾向是难以确定的。一种性别的人被另一种性别的人所吸引这是天性的冲动。选择、偏好和个人的爱,完全是由人的知识、偏见和习惯产生的。要使我们懂得爱,那是需要经过很长时间和具备很多知识的。只有在经过判断之后,我们才有所爱;只有在经过比较之后,我们才有所选择。然而,这些判断的形成虽然是无意识的,但不能因此就说它们是不真实的。

    真正的爱,不管你怎样说都始终会受到人的尊敬。因为尽管爱的魅力能使我们步入歧途,尽管它不能把那些丑恶的性质从感受到爱的心中完全排除,而且,甚至还会产生另外一些丑恶的性质,但它始终是受到尊重的,没有这种尊重我们就不能达到感受爱的境地。我们认为是违反理性的选择,正是来源于理性的。我们之所以说爱是盲目的,那是因为它的眼睛比我们的眼睛好,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关系。在没有任何道德观和审美观的男人看来,所有的妇女都同样是很好的,他所遇到的第一个女人在他看来总是最可爱的。爱不仅不是由自然产生的,而且它还限制着自然欲念的发展。正是由于它,除了被爱的对象以外,一种性别的人对另一种性别的人才满不在乎。

    我们喜欢什么,我们就想得到什么,而爱却应当是相互的。为了得到他人的爱,他必须使自己成为可爱的人;为了得到别人的偏爱,他必须使自己更为可爱,至少在所爱的对象眼中看来比任何人都更为可爱。因此,他首先要注视同他相似的人。他要同他们比较,他要同他们竞赛,同他们竞争,他要妒忌他们。他那洋溢着情感的心,是喜欢向人倾诉情怀的。他需要一个情人,不久又感到需要一个朋友。当一个人觉得为人所爱是多么甜蜜的时候,他就希望所有的人都爱他。要不是因为有许多地方不满意,每个人都是不愿意有所偏爱的。随着爱情和友谊的产生,也产生了纠纷、敌意和仇恨。在许多各种各样的欲念中,我看到了偏见,它宛如一个不可动摇的宝座,愚蠢的人们在它的驾驭之下竟完全按别人的见解去安排他们的生活。

    茫茫太空,默然无语地注视着下界,越发显出它的莫测高深。雪层背后,月亮露出了灰白色的脸庞,把冷冷的光洒向人间,使人更感到寒气袭人。

    雪夜——莫伯桑

    放逐的老狗,在前村的篱畔哀鸣:是在哀叹自己的身世,还是在倾诉人类的寡情?

    漫无涯际的旷野平畴,在白雪的覆压下蜷缩起身子,好像连挣扎一下都不情愿的样子。那遍地的萋萋芳草,匆匆来去的游蜂浪蝶,如今都藏匿得无迹可寻。只有那几棵百年老树,依旧伸展着槎牙的秃枝,像是鬼影憧憧,又像那白骨森森,给雪后的夜色平添上几分悲凉、凄清。

    茫茫太空,默然无语地注视着下界,越发显出它的莫测高深。雪层背后,月亮露出了灰白色的脸庞,把冷冷的光洒向人间,使人更感到寒气袭人。和月亮作伴的,惟有寥寥的几点寒星,致使她也不免感叹这寒夜的落寞和凄冷。看,她的眼神是那样忧伤,她的步履又是那样迟缓!

    渐渐地,月儿终于到达她行程的终点,悄然隐没在旷野的边沿,剩下的只是一片青灰色的回光在天际荡漾。少顷,又见那神秘的鱼白色开始从东方漫延,像撒开一幅轻柔的纱幕笼罩住整个大地。寒意更浓了。枝头的积雪都已在不知不觉间凝成了水晶般的冰凌。

    啊,美景如画的夜晚,却是小鸟们恐怖颤栗、备受煎熬的时光!它们的羽毛沾湿了,小脚冻僵了;刺骨的寒风在林间往来驰突,肆虐逞威,把它们可怜的窝巢刮得左摇右晃;困倦的双眼刚刚合上,一阵阵寒冷又把它们惊醒。它们只得瑟瑟索索地颤着身子,打着寒噤,忧郁地注视着漫天皆白的原野,期待那漫漫的长夜早到尽头,换来一个充满希望之光的黎明。

    让我长久地呼吸你头发里的气息,让我将面庞沉到那里去,如口渴的人在泉水中。让我用我的手来挥动它如一条黛香的手巾,将记忆挥散在空气里。

    头发里的世界——波特莱尔

    让我长久地呼吸你头发里的气息,让我将面庞沉到那里去,如口渴的人在泉水中。让我用我的手来挥动它如一条黛香的手巾,将记忆挥散在空气里。

    你倘若能知道我在你头发里的一切所见,一切所感觉,一切所思吗!我的灵魂在香气之上旅行,正如别人的灵魂在音乐之上徜徉一样。

    从你的头发升起一个圆满的梦,充塞着帆与樯;它容纳大海,在这上面,暖风送我向优美的国土。在那里,天空更蓝更深,大气被果实树叶和人所黛香了。

    在你的头发的大洋里,我见一海港,低唱着忧郁的歌,用了各民族的强壮的人们和各种形状的船舶,在垂着永久之热的巨大的天空上,雕镂他们的微妙细巧的建筑。

    在你的头发的爱抚里,在充满花朵的瓶盎和清心的喷泉中间,在大船的船室里,我为海港的波动所摇荡,不禁心神倦怠。

    在你的头发的炽热的分披里,我呼吸那夹着阿片和糖和烟草的气息;在你的头发的夜里,我看见热带的天的无穷的照耀;在你的头发的茸条似的岸边,我因为柏油魔香和科科油混杂的气息而沉醉了。

    让我久久地咬你浓厚的黑头发。我在啮你弹力的反逆的头发时,这似乎是我正在吞噬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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