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羊:官与民的故事-挺身而出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我又没有去处了,我又开始了流浪的生活。我到县城走动,寻找可以让我容身的地方,我来到原来住的南溪沟水库,可是那水库的半崖上的窑洞已经被谁不知用什么东西挖塌了,那儿只留着一个大大的黑窟窿,怪可怕的,那儿当然不能住人。我又来到县城一家卖羊肉的肉摊子旁边,腰里围着白围裙的厨子黑着脸对我说:“你要干什么?”我说:“师傅我想找个地方住住,你那儿有地方吗?我可以给你干活,还可以给你看门。反正我也不要你的工资,只要你一天给我吃几口饭就行了。”黑脸厨子把我打量了一会儿,说:“我怎么看你象个羊头?”我说:“我就是那个人羊,全城人都知道我。”那厨子说:“你就是那只人羊?你他妈的怎么能变成人羊呢?是不是你们单位把你整的变成了人羊?”我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变成人羊是在银行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成天心里难受,银行里的几个头儿欺负我,我心灵每天不得安宁。后来有一天我又去出纳柜台上数票子,那些票子上有很难闻的气味,把我熏得头昏脑胀。大概与我的心态有关所以就变成了人羊。”黑脸大师傅用勺子把锅里搅了搅,说:“好吧,你到我那儿去,我那儿有一大群羊,你每天把那些羊赶出去放牧一下,让它们吃吃青草,不要让它们掉膘了,我每天除过管你的吃的外,再给你十元钱,一个月也就是三百元,你看怎么样?”我说:“我当然愿意。”

    于是。我又成了一个专管放羊的小羊倌了。

    其实,这个卖羊肉的黑脸老汉我认识,他的老家在三十里外一个小镇上,他是一个有名的羊肉客。在他手里所宰杀的羊大概快有几千只了。在我幼小的时候,我就记得他在杀羊,现在我已快四十了,他仍然在杀羊。只是他的后代在小镇上的形象并不好,他们开着一家歌舞厅,小姐一旦进入到那个歌舞厅,就如同进了牢笼。在里边受着非人的折磨。镇街上的人们都说他们开的是妓院。同时他们还在里边贩毒卖毒。这话一点儿不假。但是却没有人敢于把他们的罪行暴露出来,即就是公安机关也对他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有人说,他们早把当地的公安活动通了,所以才有恃无恐,胆大枉为。而且卖羊肉的老汉的那几个儿子也一个个都是土匪样,在小镇上称王称霸,有时候把乡下来的顾客打得鼻破血流,但小镇上的人却敢怒不敢言。现在老汉把他的羊肉摊子发展到县城里来,看样子他是想在这儿大干一场了。

    我住的地方在县城东关一个十分破旧的快要倒塌的烂房里,烂房有三间,两间里边圈羊,一间里边住人,老板把我领到羊圈那儿,给我把那些羊数了数,一共有三十八只,大多是山羊,也有少数几只奶山羊,不过她们的乳房都干瘪了,松塌塌的,象用毕了的抹布片子。他们全都睁着一双双或惺忪或呆滞或惘然或干涩的眼睛看着这个快要把他们送入大铁锅的世界。他们打量人时的眼睛是审视的,带着一种不同于人类的沉思。就象哲学家似的。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些羊比人亲切,他们那么和气,那么相亲相爱,又是那么没有陈见,也没偏见,对于人世的一切什么都是无动于衷的,什么功名利禄,什么恩恩怨怨,全不在心里记。明明知道自己快要告别人世了,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有什么怨愤的。他们才是人世间的最大的修行者,是最大的功德圆满者,是人世的大智慧者。

    当天,我就把那些饿得嗷嗷直叫的羊赶到离城有五里地的一面草坡上去放牧,在他们吃草的中间,我就躺在草场里睡大觉,草场里很安静,没有嘈杂声,没有人的吆喝声,只有青草的馨香在我的周围回旋和幽荡。有一只羊跑到我的身边,用他的嘴巴舔我的手,我伸出手把他的圆圆的脑袋抱在怀里,在他的脸上亲吻着,我感到一种久违了的亲情在我的周身弥漫,我忽然感到了一种幸福。雪白的山羊在我的怀里动弹着,仰起脸子看我,仿佛要和我对话。我心里一震:我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他的样子是那么熟悉,我说:“咱们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吧?”他忽然大声地叫了起来,咩咩地,一时间山鸣谷应,回声传得老远。

    有一头雪白的奶山羊正在啃吃青草,她忽然歪过头把我深深地打量了一眼,好象要和我说话,我赶忙走过去,她忽然卧倒了,伸展开肢体,好象要我抚摸她似的。我的心里一震,浑身忽然涌出了一股激情。我斜躺在她的旁边,忽然就张开口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青草。

    在我吃青草的当儿,有许多只羊挤了过来,默默地看着我,从他们眼睛里可以看出他们是多么的惊奇,他们看着我的样子就象我们人类在欣赏一个外星人那样。我忽然感到了一种温暖,感到了一种少有的亲情,这是我在支行里,在省城的什么狗屁公司里,在未来局里,在县城里所没有感到的,他们这些将要被高贵的人类所要宰杀的可怜虫,却在我的眼里是那么可亲和可爱。我抱住一头浑身雪白的山羊,脸在他的脸颊上摩娑着,他默默地接受着我的爱抚,眼睛里是那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我对那只山羊说:“同志弟,你好,你现在想什么呢?”

    “咩——”那羊仰起头叫了起来,其他的羊也跟着叫了起来,一时间,草坡上羊声咩咩,仿佛在进行大合唱似的。

    我又说:“你们被人类杀了难道不痛苦吗?你们为什么没有羊站出来和人类作斗争呢?多少年了?多少世纪了,可你们为什么就没有羊反抗呢?你们不是太软弱了吗?”

    没有想到,那只在我怀里的羊却说起话来了,他说:“你是个好人,但你是个没有本事的人,你在这个社会上被人排除在外了,因为你是个人羊。你对我们的同情作为我们羊来说,我们是感激不尽的,但是,你的同情不起一点儿作用,因为我们羊类已经习惯了任人宰杀的命运,如果有一天人类不再宰杀我们了,那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价值可言?我们是人类的朋友,但我们这个人类的朋友只有奉献,没有索取,我们日复一日地向人类进贡我们的毛皮和血肉,让人们活得有滋有味。但是令人痛心的是,我们现在越来越感到生存环境的狭小,越来越感到环境污染对我们的威胁,空气也越来越变得让羊们揪心了,几乎到处都没有好的空气,到处都是白色污染,就是我们每天吃的青草,有几个是没有污染的,没有,我们吃了后不是肚子疼,就是拉稀,要不就是浑身没力气,我们的肉质现在也变得没有质量了,人们常说现在的羊肉吃起来不香了,没有过去的羊肉香了,这是实情,只有我们知道这是为什么。你们让我们吃有污染的东西,而你们人类又吃我们吃了污染后长出来的肉,从而让你们人类第二次受到污染。我们羊类知道情况后于心不忍啊,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你们人类是地球上的灵长类,统治着地球,我们的反映当然到不了你们那儿去。我们只能忍让,只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没有办法……”

    这是那只羊在说话吗?

    我转过目光静静地看着他,可他却在娴静地嚼着草,温温顺顺地低垂着脑袋。

    他没有说话?抑或是我的幻听?我分不清了。

    “离开那些臭哄哄的人类吧,到我们羊类中间来吧,我们这儿没有仇恨,没有名利欲望,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有,没有人们之间的冷漠,没有陈腐的观念,没有腐败,没有条条框框,也没有人类中那么多的等级,我们这儿和睦相处,平等待羊,大家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这又是谁的声音?它在我的耳边嗡嗡地响着。

    我忽然想把这些羊赶到深山老林里,让他们摆脱人类的宰杀,从此以后自由自在地生活。我从地上爬起来,吆喝着,把他们往山里去的路上赶,但是他们却不走那条路,而是顺着原来来的那条路走,我把头羊往另外的路上赶,但那头顽固的头羊却不情愿走,头低着,作出一副要和我犄仗的样子,往上翻的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我走过去用手抓住他的犄角,他把头低得更低了,一双龙头一样的犄角开始在我的眼前乱动,仿佛要随时把我抵倒。我和他们相处了好久,最后,我终于放弃了努力,但心中的闷气却出不来,我大叫一声,纵身往起一跳,头朝下跌在地上,我的身子一阵疼痛,腰肢更加弯曲了,忽然之间,我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只羊,四趾着地,头朝前冲着。

    这天晚上,我在那间小屋里写了一张小字条:老板同志,请愿谅我的不辞而别。你另找高明吧。然后我过去和那些羊挤在一起,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羊膻气刺激得我直打喷嚏,但是羊圈里却十分温暖,没有寒冷。晚上老板来查羊的头数,到那间小屋子找我,我却不在,他把羊圈里边的羊数了数,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多了一只,大迪这人还不错,能把别人家的羊圈进来,只是他怎么说不干就不干呢,我还欠他的工资呢。但我到什么地方去找看护羊的人呢?怕没有人能象他那么卖力了吧。”

    我在羊群里听见了感到好笑,但我没有作声,从现在起,我要以一个真正的羊的身份出现在人们面前,而不是以一个人羊出现在人面前。我也明白,摆在我面前的的路很长,危险性随时存在,如果搞得不好,我会有生命危险。但我现在不想改变我的这种生活方式。相反,我觉得它很有刺激,让我心潮涌动。

    这天半夜时,老板进来杀羊,他在羊圈里转了一圈,用手在这只羊身上捏捏,又用手在那只羊身上捏捏,查看着肥瘦,他有一次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腰肢上、屁股上捏捏,有点奇怪地说,怎么这么瘦哪,就和人一样,算了吧,再养几天吧,然后他用手拍拍我的脑袋:“老子照顾你多活几天吧,看你样子就象那个人羊,象扎了。只不过你怎么不好好长肉呢?好好长肉的话你就老早解脱了,那还象现在一样每天得等着挨刀子。下一辈子好好投胎吧,再别投羊胎了,出了那六道轮回投人胎吧。”我真想大声说:“你胡说!我绝不投人胎,我那怕下一辈子作牛作马也不再作人,作人太累,太麻烦,太费事,人类太丑恶,太阴险,太下作,太不要脸。”

    第二天,老板另找了一个年青人放羊,他把我们赶出了那间小小的羊圈,往北边的山坡上赶,我们来到山坡上后,他就撒开让我们在草坡上随便乱吃。他自己则睡在旁边去了,用草帽蒙住了脸,不让太阳晒他的脸。我夹在那些羊群中间,慢慢走着,碰到了有好的草了便吃几口,但大多数时候,我不吃草,只是和他们在一块儿走着,他们的身子把我掩护的很严秘,因为我怕那个年青人发现了我的秘密。所以我得随时随地注意不要让他发现我。但是我还是被那个年青人看出了破绽,他忽然走到我的身边,用手抓住缠裹在我腰上的衣服:“他妈的谁给你穿衣服?竟然穿这么好的衣服。但今天你得孝敬老子了,老子今天想穿好衣服,快快脱下吧。”说着就在我的身上动起手来,我急了,万一他把我身上的衣服脱下了,那我不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吗?我忽然用头一顶,把他一下子顶到一边去了,他哎哎哟哟地叫了起来,手指在腿上不停地抚摸着,口里骂骂咧咧地:“好个狗日的,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你他妈竟然羊穿人衣,你们把衣服穿了,那还叫我们人干吗?你看把你还包了个严,就象贵族老爷似的。我今天不把你的皮腾了我就是不是人,我就不是我妈养的,是狗日的驴下的骡子屙下的。”

    那青年又起身了,向我跟前慢慢走过来。

    我没有害怕,我现在明白,我今天只有豁出去了才有办法把他整住,舍此我是没有其他路可走的。

    我把自己混在羊群里,那些可怜的羊们并没有意识到我面临着一场巨大的灾难,他们仍然在悠闲地吃着青草,还不时地挪动着地方,悠闲和静雅真实地写在他们的脸上和胡须上。我真佩服他们的气概。那是人类永远也达不到的境界。即就是把刀子搁在他们脖子上,他们仍然在回着草。但我却做不到。现在,那位年青人在羊群里寻找我,他尖厉的目光从羊群里扫了过去,我发现他的目光在看哪一只羊时总要停下来细细地思量一下,但很快的他就把目光对准了我,因为在我的身上有那身青色的衣服。我目前还不能把它脱掉,如果脱掉那我就会赤裸着身子,那样的话我就会无地自容。所以我是无论如何不能脱掉衣服的。我虽然变成了人羊,但我至少目前还保留着人的样子,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我有人的思维,人的思想,这是至少目前羊类还没有的东西。因此上我不能把那点最为重要的东西丢掉。我发现那个年青人现在在向我走来。我定了定心,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我微微闭上了眼睛,静候着厄运降临在我的身上。

    青年人立在我的身边,忽然就伸过手来一把捉住我的耳朵把我提了起来:“好个狗日的,我看你今天能躲到哪儿去!”我的耳朵那儿一阵钝痛,但我没有作声,我忍让着,我用一种冷漠的目光打量着他。他忽然害怕了,身子颤颤地抖了起来:“你这目光,竟然……象人的……我的妈呀,你是人还是羊?你该不是……怪物吧?”他说着话松开了手。

    我忽然“咩咩”地叫了起来。我的叫声象一把铜号在蓝蓝的天幕下边吹响了,青年人吃了一惊,身子越发厉害地打起颤来。我趁他没有防备,冷不防一头把他顶了趔趄,然后我就一溜烟钻进了羊群,把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

    那天的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后来终于天黑了,年青人把我们赶到羊圈,他在往出走时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他好象还回过头把我狠狠打量了一眼。

    晚上,我知道我们的中间将会又有羊被杀,他们是谁现在还难以判断,我在原来放牧时发现羊肉摊子在杀羊时并没有什么规律,抓住哪个是那个,如果说有时候有规律的话那就是如果那头羊肥就先杀那头,而瘦的则放在最后杀,根据这条不成文的规律,我估计我目前还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但是对于我们中间其他的羊被杀,我总在思想上难以接受,我总觉得我们被人类、被人类中间那些丧德没行的、那些心底歹毒的,那些没有一点道德和良心的人吃了太可惜,他们有什么资格吃我们?他们鸡戴串铃算哪国的王?我们是人类的菜,这是天经地义的,可是谁又规定我们必须以血肉之躯去喂养那些人面兽心的家伙?这太不公正了。

    我卧在羊圈里,呼吸着从羊身上散发出来的腥膻味儿,羊粪味儿,青草味儿,感到是那么亲热,是那么滋润,那么让人心情舒畅,我微微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世间从没有的温暖的情谊。一只母羊把她的嘴巴向我伸了过来,在我的脸上亲吻着,她那湿漉漉的嘴唇上有一股浓郁的青草的气息,从她嘴角流淌下来的白沫濡湿了我的脸颊。我一下子陶醉了,我伸过嘴和她亲吻着,我感到了一种被爱抚的幸福。

    猛地,那只羊在我的怀里没命地叫了起来,我大吃一惊,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卖肉的老板正站在我们面前,把那只母羊抓住了,他用一只手把她提得高高的,让她的四足离了地,我看见,她在半空中无望地蹬着四只瘦弱的细小的蹄子,咩咩地叫着。在卖肉的老板旁边,站着白天放牧我们的那个年青人,他用手指指我:“把这只也杀了去。你看他身上还穿着什么衣服,他算什么东西,竟然还穿衣服,他穿衣服,让我们干什么,这不是胡弄呢吗。真是沐猴而冠。”卖肉的老板把我打量了几眼,说:“再把他放牧几天,太瘦了,等胖一点了再说吧。”那青年人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过了目光。老板把刚刚抓住的母羊提起往出走去,我眼泪汪汪地看着那只可怜的羊,在心里发出一阵叹息。等他们走出去后,我忽然把头猛地往墙上碰去,“咣”地一声响,羊群里顿时大乱,咩咩声响成一片。

    过了一会儿,从外边传来了羊的悲哀的叫声,那叫声凄惨极了,仿佛是一把刀子在往我的心上捅。眼泪在我的眼里哗哗地流淌着,河水一样。

    第二天,我一天没有吃东西,我的面前总是那只羊的雪白的身影在浮动。

    羊群在逐日减少,但是我还没有碰到什么危险,也可能是我太瘦了,他们觉得杀了肉太少。所以我暂时还活在人世。

    一天晚上,我在羊圈里卧着,在我原先住的隔壁的房间,响起了人的说话声,好象还有女人的声音,我忽然灵机一动,站出来向外走去,我从羊圈旁边一个小豁口里钻出去,悄悄来到那个小房间的外边。外边一片漆黑,没有电灯,也没有月亮,只有在我们的头顶的高远的蓝天上,有无数星星在眨着眼睛频频闪烁,仿佛在嘲笑我似的。我默默地看了看头顶的星星,把耳朵紧紧贴在窗玻璃上,细细地听里边是什么人在说话。

    “你老家在什么地方?”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我仔细想了一下,原来是县政协一位副主席,名字叫沈解放,以前曾经是县政府一位握有实权的官员,他的名字在这个县城曾经传响了好几年,可是后来他的名字慢慢从人们的口中消失了,也从电视和广播里消失了。听人们背后议论说,他和几个大案要案有牵连,但不知为什么,却查无实据,后来他就从县政府的位子上下来到了政协上,这是一个高个子脑袋非常壮硕的汉子,人们曾在背地里叫他滚刀肉。打过去滚刀肉就爱钻包厢,现在一到政协上更是有恃无恐,竟然在城里租了地方和小姐干了起来。

    “我是四川绵阳人。”姑娘的声音听起来悦耳动听,听声音她的年龄还十分小。

    “你今年多大了?”脱衣服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响亮,好象是沈解放在脱姑娘的衣服。

    “十九了。你呢?”

    “我比大一点点,二十九公岁。”

    “多少?”

    “五十八。”

    “哎呀你和我爷爷一样大。”

    “那你还和你的爷爷睡觉吗?”

    “你把钱花了怎么不让你睡呢?那样的话你不是太吃亏了吗?”

    有那么一会儿,里边对话声消失了,但却响起了作爱时的吭哧声和呻吟声,十分的嘹亮,姑娘似乎不堪重负,呻吟声听起来有些痛苦。我心里有些难受,把眼睛睁大往里边看,我看见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沈解放在大床上和姑娘作爱的图景:沈解放把一颗肥硕的脑袋夹在姑娘的大腿根里,双手把姑娘的腿高高举了起来,正在十分香甜地舔那个部位,而他下身那个东西则怒张着,青紫青紫的,乌龟一样。看上去是那么丑陋。姑娘好象无力支撑了,从床上半爬起来,挣扎着说了一句什么话,但是沈解放却发了怒:“你他妈的没有那个本事了就把钱给我退了,我另找小姐。我还没有干呢你就不行了,真是太让人败兴了。怎么你退不退钱?”姑娘狠了狠心说:“好吧,你随便吧。”于是沈解放又把他的那只猪脚掌一样的手指伸进了姑娘的那个地方,姑娘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声,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沈解放的手在那个地方捣沽了好久,才抽了出来,这时他又把姑娘的身子翻了过去,然后从背后进行,姑娘的身子在雪白的床上颤动着,就象一条扭曲的白蛇,沈解放这时发出了一阵阵响亮的笑声,从姑娘脑袋背后抓住她的头发,向后撕扯着,而他的身子则象火车的连杆一样运动着。在明亮的电灯下,沈解放浑身臃肿的肌肉尤其是隆起的小腹显得是那么丑陋和恶俗。

    我忽然想呕吐。但我忍住了。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好长时间,里边的声音小了,说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是沈解放在说话,他对姑娘说他很有钱,是以前作官时攒下的,只要姑娘从此作他的二奶,他保险每月不少她一千元。他说:“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走。在世上不把它花完要它干什么。”姑娘说:“那不行,你每月至少要给我五千元,没有五千元我是不答应的。”政协副主席说:“那好吧,五千就五千。”姑娘说:“我不知道你从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你能告诉我一下子吗?”政协副主席说:“告诉你就告诉你,谁叫你长得那么心疼呢。我对你说吧,我原来主管全县经济工作的时候,各个单位办事儿时如果没有进贡,那就不行,你要我批一个项目,你不送礼我就不给你批,比如说太白山森林公园基建,没有我的命令任谁也不行。再比如全县搞普六普九,没有我的同意,不管哪一个乡镇也不能随便搞基建。再比如你是一个副科级干部,你想往上升一下,你不送钱,那不行。没门。你要是把钱送了,那好,我会给你把队排上的。这几年,我已经定了个价码儿,那就是当一个乡镇书记或者乡镇长,起价是一万元,低于一万元我坚决不干。如果你还想再往上升,那你就得加钱,不加钱那是不行的。再比如你筹备了一部分资金想办厂,那好啊,办企业是大方向,我坚决支持你,可你也得把我支持一下,你总不能叫我白给你在会上说话吧,你总不能叫我白给你剪彩吧,你还总不能叫我白给你疏通关系吧?当然我重点抓的是有些局,比如说县财政局,县教育局,县地地局,县计经局,县粮食局,县文化局,县交通局,县商贸局,这些局比较有钱,也能来下钱,有些局人多,这年头人越多越有机会来钱。因人们总是想办法挤进城,在城里工作总比在乡下工作好一些。这些大局就非常有竞争力,人们都想办法往进挤,只有挤进来才能发财,也才能接受贿赂,我给你说一个真实的故事,县教育局前几年换了一个局长,这个人为当局长先后花了十多万元,可他进局工作不到一年,就已经赚了五十万,你想想他当了五年局长能挣多少钱?还不说他平时收受的贿赂,所以吗,我抓住这个机遇,把那些想当大局局长的人紧紧抠住,我不愁他们不给我送钱。你可能觉得这是卖官,对,这就是卖官,不卖官我怎么能富起来。不行。”

    “可你这样搞你们的组织上不查你吗?万一你被他们抓住怎么办?”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不怕,我现在和公检法司都有关系,他们里边的头儿与我都是朋友,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给我报信。比如去年县上有人揭发我,可县法院的哥儿们早把风就给我透了,我去作了一下工作就没事了。还有,当然我与县上领导的关系也非常好,我给他们好处,比如我主动与一些企业的头头联系,让这些企业出钱请县上领导的家属孩子去祖国的名山大川去游玩,要不出国考察,这些事儿他们本人出面不好办,只有我出面才可以,他们的家属和孩子出去游玩了,作为他们家长的县长或者县委书记能不高兴?所以我在我们县政府是红人,谁也把我没有办法。除非你是国务院派来的人审查我,看把我能不能扳倒,其他人没向。就是在省上市上我也有后台,省政府的副省长老许,市上的市委书记老彭是我的朋友,有他们庇护我什么也不怕,只不过我每年破一点费罢了。”

    “你真行。”

    “我不行能天天和你这么漂亮的小姐做爱吗?在这个社会上,从某种意义上说,衡量一个男人是否成功的标志并不是看他创造了多少业绩,或者得了多少奖状,而是看他能征服多少女人,他占有或者征服的女人越多,他这个人就越有本事,越有魅力,他就是一个最大的成功者。”

    “那么你占有了多少女人?”

    “不多,有那么六七十个。”

    “啊?那么多!你比皇帝还厉害呀!”

    “其实在现在的中国,只要你掌握了政权,只要你手中有权,你就会天天作皇帝,晚晚换女人,因此在这个意义上说,过去封建社会是一个国家只有一个皇帝,现在是一个单位就有一个皇帝,你算算全国有多少单位,就有多少皇帝。你现在该明白为什么人们都那么爱当官了。官里有钱啊,官里有颜如玉啊。”

    “你还来不来?要不你再来一次怎么样?”

    “好啊,你这人还是善解人意,咱们的交往可真是两情相依啊,可真是千年等一回啊。说不定咱们过去什么时间还是两口子呢,要不怎么咱们两人这么投缘呢。”

    说到这儿里间沉寂下来,但另一种声音却又响了起来。那是一种让人类意乱神迷的的声音,那种声音是人类在漫长的岁月里独特的声音,它是生命的伴奏,是两个人共同酝酿的美酒,也是生命火花的迸溅。但是它现在回响在这里却让人心里能以忍受。我真想大声呐喊一声:“狗东西快停下来吧,你们真是恬不知耻。”但是我没有说话,我只能沉默,我只能在心里哀叹人生的艰难和命途的多舛。我也只能在这里替人类感到悲哀和沉重,还有什么能比人类这么不公和贪得无厌而令人心理难平呢?一方面是贫穷难捺,一方面是醉生梦死,社会就这么向前发展吗?似乎现在人们都已经习惯这种局面了,为官不仁的认为天下就是他们的天下,他们爱怎么干就怎么干。谁也把他们怎么不了,他们能多吃多占是他们的本事,是历史提供给他们的机遇,在这个时候如果不抓紧机遇那就是大傻瓜。可谁又认为这就是社会的发展的规律呢?

    我没有再想下去,现在我有许多问题是无法想出答案来的,我觉得人世是许多迷团,你永远也猜不出谜底,只能是瞎猜,人世的谜团如同江河里的旋涡一样你搞得不好就会人仰马翻,葬身河底。

    唉,我对于人世的秘密现在是掌握得太多了,我心里沉甸甸的。

    我回到我所在的羊圈,挤进羊群中间卧了下来,有几只羊向我围了过来,黑暗中他们的眼睛闪着一股幽蓝的光波,仿佛在探测我似的。有一个羊把他濡湿的嘴唇向我送了过来,在我的脸上吻了吻,我心中一阵激动,在这里,我还有羊爱我,我没有因为人世的艰难而在这里受到冷落。在这里,什么都是平静的,即就是明天有羊被杀,也没有羊难过,他们把世界算是看透了,所以他们没有什么遗憾,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不可预料的命运的降临。

    那么在我前边的命运是一副什么样子呢?

    我有点担心。

    又过了一天,我们在被那个年青人赶回来后,那个卖肉的黑脸老板来到羊圈里,他前后看了又看,忽然就把目光对准了我,他恶狠狠地看着我,对他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说:“把他杀了,你看他老是不长肉,再喂也没有办法了,不如老早让他上路算了。”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就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耳朵,把我从地上提了起来。

    我现在双脚离地,吊在半空中,但我没有叫唤,我默默地盯着我面前的这三个人,他们全都眼怔怔地盯着我,好象他们一下子看出了我的秘密。羊肉馆老板忽然有点奇怪地说:“这羊怎么不叫唤呀?难道他不害怕?”抓我的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说:“刀子在脖子上一架他就会叫唤了。”肉店老板把我的身子用手拨了拨,说:“把他身上的衣服脱下,那衣服看上去还有点质量,只不知是那位大人物给他的。”

    他们把我拉到离开羊圈不远处的一个角落,放在从前杀羊的那个地方,接血的盆子也都准备好了。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把我咚地扔在地上,然后就去取刀子,他把刀子叼在嘴上目光恶狠狠地瞪着我,旁边那个平时放牧我们的年青人说:“等着吧,再过一分钟你就一命呜乎了。”

    我仄愣着身子躺在地上,眼睛从下面看着这几个人,十分奇怪,我现在却没有一点儿胆怯,相反我还有一种庆幸:我也经过死亡的考验了。当那把明晃晃的刀子伸到我的面前,就要在我的脖子上割时,我猛地跳起来,一把夺过刀子,抵在满脸横肉汉子的脖颈:“老子今天非把你的命要了不可!”那人“妈呀!”地惊叫一声,身子一下子软瘫了,同时脸色变成一张白纸,旁边那两个人脸色也成了白纸,他们被我的样子吓得不轻。半天也没有动静。他们根本没有想到一头羊会把他们手中的刀子夺过去,这在他们的经历中可是从未出现过的事情。所以他们被我震住了。在经过一阵非常难捺的寂静之后,那个被我手里的刀子吓得软瘫的汉子忽然跪在我的脚下,磕头如捣蒜:“羊爷爷饶命!羊爷爷饶命!”那两个人也扑通一声跪下向我求饶:“羊爷爷千万不要杀我们,我们家里都有老母亲,我们死了她们可难活呀。”

    我看着他们,扔掉刀子,站起身离开了杀羊的地方。在我的身后,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我那越来越小的身子,和那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脚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