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羊:官与民的故事-一条没有电灯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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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无所事事。在大街上转悠,大街上人很多,我发现现在的人都喜欢上街,都喜欢往城里挤,城里什么时候都是人满为患,大街上到处都是胡乱走动的人群,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蝴蝶一样在阳光里炫耀着她们的美丽。而有些小伙子们却在姑娘堆里胡挤,说着放荡的挑逗的话。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史倩倩站在我的面前,目瞪瞪地望着我,好半天才说:“大迪,我给你把工作联系下了,你干不干?”我说:“什么工作啊?”倩倩说:“不管局要一个编志书的,你去把稿子统一下,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去给我舅舅说一下,让他把你安排在志书办公室。”我说:“倩倩我应当怎么感谢你呀?”倩倩说:“那么你同意了?”我说:“我当然同意呀。”

    过了两天,不管局安排我去一个建有三层楼的学样,在那里给我安排了一间房子,让我住下修改不管局志书稿子。

    这是一个僻静的地方,没有嘈杂,没有车马的声音,也没有大街上纷繁的市缠声。但美中不足的是黑暗的楼道里没有电灯。大白天走路也要打亮手电才行。我住在最里边的一间屋子,屋门一关后,里边就很安静,好象世外桃园。我忽然想起我在暗道里住的时候的情形,那儿也是十分安静的,就象世界沉入到洪荒时代。

    这是一个几不管的地方,楼道里住的是几个单位的人,见了面打一个招呼,平时大家都各干各的事,很少再有人打扰你。

    在我的东边,住的是一个公务员,短粗的汉子,四方脸,说话底气很足,他平时在县政府上班,只有下班了才回到这儿来。在我对面的南边那一排,从东往西一共住了三个人,最东边的是一个红脸汉子,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他的脸看上去呈横向发展,就象一个南瓜样。再往西,是一个离了婚的独身女人的房子。紧挨着独身女人的房子,住的是一个什么运输公司的老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他是一个短粗个子,长有一张白脸子,脸孔有点夸张和变形。我住到这儿的第二天,因为楼道里太黑,我买了一只灯泡儿安在楼道里的灯罩上,但是等到晚上,那只灯泡儿却坏了,平白无故地坏了,我有点奇怪,不知道为什么灯泡儿坏得这么快,想把灯泡儿拿去换了,但又想人家说不定还不承认呢,也就作罢,第二天我又换了一只,但晚上又坏了,我这次是真正感到奇怪了,我去问对门的那位独身女人,灯泡儿为什么老是坏,她把我深深打量了一眼,说:“灯泡儿坏我怎么能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又不是造灯泡儿的。”她在转身向里走时我发现她在偷偷地笑,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我心里就越发惊讶了,但又不好再问谁,只能把满腹的疑虑装在心里。

    我的工作是一个人的工作,没有人督促我,所以我比较消闲。闲时间了我就拿出那篇没有写完的小说稿件继续写,但大多数时间我是整理和修改不管局志稿件。大概由于我在县城的影响吧,在我住在那个地方后不久,就有人到那儿看我了,他们来了就趴在楼道口那儿,探头探脑地向里边张望,作出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如果我出来了,他们就会把脑袋往后一缩,但立即又冲到前面,目光直愣愣地看着我,我大方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脸孔红红的。有一次,一个年青人把我的手拉住,说:“你就是人羊啊?”我点了点头。他又说:“听说你经常吃草是不是?”我说:“我喜欢吃了就吃点,不喜欢吃了就不吃。”他又说:“那你现在还是人吗?”我笑说:“这个问题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

    我在工作上是很卖力的,很快我就把原来不管局志办写的稿子修改了一遍,送给局长看了,局长很满意,把我着实夸奖了一番,让我好好干,说以后会把我的工作解决了,局长说他会在县上要一个指标,让我成为一个正式职工。我听了心里很高兴,但我又知道局长大概是哄我的,不可能给我办的。因为我知道这里边的事儿是十分复杂的。

    不管局里给我安排的地方后来成了我经常住宿的地方,晚上是我十分冷清的时候,人们都下班了,我一个人乌龟一样缩在那间照不到太阳的地方,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我只能看看书或者写写东西,现在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支行去不了,暗道也去不了,也没有人再找我去拍什么广告,或是去让我展览,从而再给我一点钱让我把生活过下去,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好事了。我的心里竟有点失落。

    但我从来没有想到,我却被不管局里的暗察摄象把活动的过程录下了。我在屋里如何修改志书,如何写小说,如何睡觉,如何苦闷了在屋地上转悠,如何睡下后进行自慰(那是最让我羞惭和无地自容的),他们都偷偷地把它录下了。我还不知道就在我在屋子里工作时,不管局正在外边举行大型展览,展览图片上的大幅照片是我正在那间小屋子里仰天长啸痛苦万分的样子。展览上的大字是:全国首例人羊图片展览,敬请光临,莫失良机。而且展览的图片每天都在更新。为了吸引顾客,不管局还不停地放映录相片,录相片上当然是偷拍的我的活动情况。

    这情形我是不知道的,我只是对于不管局不让我出去只在小屋里活动感到奇怪和不可思议。有一天晚上,忽然有人向我的小屋里扔进了一片纸条儿,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大迪,你最近被县不管局在体育场展览,加放录相,门票收入十分可观,不知你知道不知道,只是你的有些形象不太雅观,比如你的自慰,那可真是太让人大跌眼镜了。

    这封没有姓名的信让我大吃一惊,我不知道我现在已经变成了不管局的摇钱树。我有点愤怒了。我要去找局长,我不能让我自己的形象被人们随意践踏。

    由于气愤,我晚上睡不着觉,起来在外边院子里转悠,忽然我发现那个短粗的大块头白脸汉子向我住的那条楼道里走去,我尾随过去,看见他在对门那位独身女人门前立着叩门,声音轻轻的,立即里边开了门,那个身影一闪进了门,随后里边就把门关上了。

    我悄悄摸了过去,紧紧贴在门上,竖起耳朵听里边的声音,渐渐就听见了,原来是那个运输公司的总经理正在和那位独身女人在偷情。他们似乎已经急不可奈了,一进门立即就干在一块了,那张床在他们身下吱吱哑哑地响着,仿佛在为他们伴奏,那女的在男的身下浪言浪语,十分的放荡,而那男的也是极尽迎合,故意做出许多声音,把那气氛调得浓浓的。

    我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然后我就离开了。我觉得无趣,人家正在一块儿快活,可是我却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地生活,没有朋友,没有女人,更没有可以和我说话的人。

    但无论如何,我得离开这里,我不能让不管局再拿我挣钱了,我不是商品,我还有人格和尊严,我虽然现在成了人羊,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谁又不承认我的独立的人格呢?

    第二天,我出去来到不管局里,局长一见我大吃一惊,说:“大迪你怎么就出来了?不是说你不能出来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

    “听说你们正用我的录相在外边挣钱?”

    局长脸一下子红了。

    “是谁说的?”

    我拿出了那张纸,交给他看,他看了一眼,转过头点烟吸了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事,这真是太奇怪了,怎么能把你的形象当作电影来放映呢?还搞什么展览,真是太不象话了。好了我下去查一查,尽快把这事儿刹住,不能让他们再在下边胡搞,这成什么体统。局里再穷也不能侵犯人家的名誉权呀,你说呢大迪。”

    我有点感动,局长就是有水平,但我马上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心肠软,说不定这正是局长在下边操作的呢,现在的事谁能说得清呢?不能把人都看得太好了,人没有尾巴难认。

    “局长先生,我今天来告诉你,你们背着我搞的这一套把戏必须要向我道歉,不道歉我是不会答应的,不这样搞我将要向法院起诉。”

    局长嗬嗬一笑。

    “没有问题,我负责向你把事情说清,如果有收入还可以向你分成。但是你必须把志书修改好,不要把事情误了。”

    局长这么一说,我又没有什么话可说了,我这人就是心肠太软,总是把人往好处想,而从不往坏处想。这对于我来说当然是好事,但是它带给我的却不一定是好事,而我吃亏就吃在这上面,我的好多朋友就是从背后把箭射向我的。

    我现在仍然住在那个十分神秘的地方,那个没有阳光的地方。我记起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写我的小说了。现在不管志写完了,我可以腾出时间写我的小说了。

    我继续着我原来写到的地方,接着写了下去。

    悄然流逝的岁月如空气和水一样渐渐消溶和稀释了他对冯振良的仇恨,冯振良出任县化工机械厂厂长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而密切起来。冯振良第一次向他申请贷款时说的不是贷款理由而是说“那个被判了五年徒刑的人真可怜。”他至此明白了十多年前冯振良扮演了华容道的关羽而他自己则是无路可走的曹操。对于冯振良的申请贷款他基本上予以满足,但这样的结果却把他推向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那一年夏季,冯振良向他申请50万元流动资金贷款,他给他发放了。但在一个月后,计信科科长吴贵去企业调查资金使用情况时,却意外地发现冯将资金投向一个新办的小型化工厂。小化工厂名义上是集体的,实际上是私人的,也就是说他是冯振良自己办的。据后来知道情况的人说,在这个企业里入股的人有县委宣传部长、县财税局局长、县人行行长、县农行行长、县文化局局长,等等。这种瞒天过海、欺瞒哄诈的手段终于激怒了吉二白,他觉得十多年前冯振良用一把蘸水的鞭子抽打他,十多年后则用刀子血刃他。他向余十口行长作了汇报,冻结了化工机械厂结算户,限其十天之内还清贷款。冯振良向他打来了电话:“老吉啊,手下留点情吧,别把事情作绝了,我们反正是付利息,你又何必呢。”县上领导的电话也来了,余十口顶不住了,对他说:“老吉啊,敌人火力太猛,撤出战斗吧。”他妥协了,但是拒绝再向化工机械厂放款。他似乎永远也斗不过冯振良,冯振良后来在厂里以月息2分集资120万元使他愈发恼火。他向人民银行行长成福升反映,要求县人行予以制裁,成福升当着他的面气势汹汹地说,这么严重的问题不制裁怎么行,但实际上却就是不制裁,连个通报也不发。后来,有人告诉他,冯振良早在集资前就贿赂通了成福升。

    他现在才明白,冯振良本身就是一座迷宫,一条暗道。冯振良在县城的关系网如章鱼的触角一样伸向四面八方。在冯振良身上,公与私没有本质的区分。冯振良把工厂价值四百多万元的化工设备以四五十万元的价钱卖给河南一家乡镇企业,有人怀疑冯从中至少贪污了二十万元的回扣。化工机械厂固定资产的原值560万元,可近年来却在固定资产增值的情况下处于下降趋势。冯振良买了一辆桑塔拉小车,专门用来应付县委县政府一些暂时还没有坐上小车的中层官员的私人用车。县政府巩副县长在省城嫖娼,被公安机关收审,要罚款二万元,巩打电话给冯振良,冯二话没说,提了二万元来到省城,交了罚金,把巩副县长保释出来。巩副县长回来后在吉泰公司分几次开了两万元的发票,又拿到东方毛纺厂予以报销。这样,巩副县长因嫖娼不但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反而发了财。冯振良后来看到巩副县长这样搞太冒险,就给他在外县的一个避暑山庄找了一个小情人,每月固定在那里等候对巩副县长服务。而巩副县长也就每周周末去那个地方畅渡良宵。

    作为一个金融工作者,吉二白担心化工机械厂这样下去国有资产不断流失,企业资产逐年减少,银行的贷款将无法得到保证,其风险性将会大大增强。而银行的贷款来源百分之八十是群众的储蓄,一旦企业破产倒闭,贷款无法归还,群众的储蓄也就成了画中的饼子。最终的危机和损失将会毫不留情地落在广大储户的头上。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吉二白认为冯振良是一只贪得无厌的硕鼠。他认为中国在法律和监督机制尚不健全的情节况下赋于一个厂长过分大的权力只能助长一些不法厂长的贪婪之心。他认为自己现在说出冯振良符合天地良心。他问心无愧。

    写到这里,我有点劳累,我放下了手中的笔,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那上面白白的,没有什么东西可看,但我没有放弃,而是眼睛直瞪瞪地盯住它,渐渐的,我在天花板的上面发现了许多处痕迹。那些痕迹有的象老虎,有的象蛛蜘,有的还象人的脑袋,有一个甚至象一个孕妇,挺着肚子。还有一个地方象几个人正在一起做爱,那动作、那姿势都十分相象。

    忽然,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轻轻的,象小猫一样在走动,我悄悄拉开门,只拉了一个小缝儿,我看见了县政协那个胖胖壮壮的叫沈解放的高个子副主席(他还要后面的故事中出现),在我对门那个独身女人门口站着,他的结实而又宽阔的后背狗熊样堵在门口,一会儿,那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那狗熊样的人影就倏地闪了进去,动作快极了。我正要走过去听他们在里边干什么,忽然又有人走了过来,这次是我隔壁的那个四方脸汉子,他在前边走着,他的后边跟着一个大个子女人,年龄大概有35岁,那女人一看就是一个在性生活上十分落寞的人,脸上的表情有一种如饥似渴的样子。他们看样子又是一对子野鸡和公鸡了。他们拉开隔壁的门,很快就象风一样刮进了里边。我不知道这时该看那个人,正在犹豫中间,又有人走了过来,是那个运输公司的老总,他手牵着一个看上去是鸡的小姐,情意绵绵,边走边说笑,小姐看样子很幸福,脸上涌现着一股叫作羞涩的东西,我估计那小姐可能从事此事时间不长,要不就是他们可能是第一次要去干坏事,所以心里还有一种负担和压力。但是我在心里说:“大胆干,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现在的人都追求感官的刺激和享受,你们现在去享受和刺激符合人们的生理和心理,所以千万不要错过良机。”

    我站在稍稍拉开的门缝里,听着外边楼道里渐渐响起的越来越高亢的呻吟声,心里忽然感到一种巨大的失落。我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我的眼睛透过那些厚厚的门板,看进了房子里边,每一间屋子里都干得热火潮天,没有浪费一分钟时间,也没有让身体的每一个地方没有运动,那简直是在进行疯狂表演,或曰远久的两性的厮杀。我把一间房子的表演看了一下,又到另一间房子看看,大都大同小异,没有什么新的花样。我忽然对人们乐此不疲地进行这事儿感到乏味,有什么值得你们这样干呢?不就是男人们在上面乱动弹,女人在下面乱哼哼,要不就是做出一些不堪入目的动作,或曰是新姿势。那有什么,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只不过是和动物一样罢了,动物可以在大天底下干,而人们文明化程度高了就只能偷偷摸摸地干,正因为干得偷偷摸摸,所以人们就把那事儿看得很神秘,那又有什么神秘呢?没有的。人们不值得那么在小说里大肆渲染,还把它说成是人类最美好的天性,是幸福,真是太不象话了,在我看来,那是最平常的事情,是不值得一提的事儿。想到这里我忽然对现代的人们感到几分好笑。

    我走出了我住的屋子,边走边大声喊道:

    加油干啊呀么呼儿嗨,用力干呀么呼儿嗨,

    在这儿你们只不过管放心干啊呼儿嗨,

    放心干啊么七里里喳啦啦么呼儿嗨,

    放心干啊么呼儿嗨……

    我这么一唱,楼道里忽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人在里边哧哧地笑了起来。

    我赶紧走进我的房子,把门紧紧紧关了起来。

    我在楼道里的表演第二天就传到了局里,不管局长派人把我叫到局里,黑着脸训我:“听说你晚上在楼道里大声乱唱,你唱什么呢?”我说:“我心里高兴了就想唱。我想把自己控制住,可是却控制不住,真是没有办法。”局长说:“我告诉你吧,那地方住的都是我们县里的中坚力量,他们的人品是最好的,可以说没有一点疤疤,他们只所以能住到那里,是因为那个地方只能让他们住,如果把别人打发到那儿去住,那不知会搞出什么怪名堂呢,听说那地方经常有女人来拉客,也有咱们不管局的女人到那里找男人,所以我们才把一批有高尚德行的人派到那里。现在让你住在那里,也是对你的厚爱,因为你毕竟是个人羊。现在你的工作也干完了,你可以离开那儿到其他地方去干事了。从今天起你就离开吧,到局里把你的工资领了去吧。”我说:“可是你们偷偷拍我的录相怎么办呢?你们还没有向我道歉呢。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局长说:“那好吧,我现在向你道歉,局里不应当对你进行录相,他们录相是非法的。”我说:“这不行,你们必须交出录相带,否则你们以后又利用它来挣钱可怎么办。”局长说:“录相带我们已经销毁了,你就不必再追究了。”我说:“要是我以后发现你们用它挣钱我就到法院去告你们。”

    我到局里把我这些天的工钱领了,准备第二天就离开这个没有电灯的地方。但就在这天晚上,我却又碰到了一件十分稀奇的事情。

    晚上,我无所事事,想起自己这几年所碰见的奇形怪状的事情,心里就难以平静。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把世界上所有的倒霉的事情都碰上了,在什么事情上我都是一个倒霉蛋:我在支行失去了人形,在社会上被人们进行展览,交了一个朋友反而被人们抓去杀吃了。有一个女情人,可是她现在却睡在别人的身子底下,与别人颠恋倒凤。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找了几个地方却无一处不是被人赶出来。我在社会上到处乱走,可是我所到之处无一不是看到人们在滥交,这个社会到处泛滥的性欲让我一想起来心里就发呕。我不明白现在的人们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性交,热衷于嫖娼,热衷于卖淫。是这个社会出现了问题,还是人们的内分泌失调了才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我不得而知,因此上我的心里越发痛苦不堪。在以前,我还对自己对社会上的事情无动于衷而在心里对自己进行称赞,但是现在我却在心里对自己进行狠狠地谴责。我现在是越来越不能心平气静了。我越来越浮燥了。我在屋子里钻不住,在学校的院子转圈子。我看着树立在校园中央高高的砖塔,它的塔身现在已经完全呈暗灰色,青砖的塔身看上去象历史一样古老。上边的风铃现在已经生锈了,不见一丝响动。我想,如果现在让那锈迹斑斑的风铃在风中响动,那该是多么好的事情啊。可是它却没有响。也许它永远也不会响了。可是我却想,它应该是响在我的心里,响在我的意识深处。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的脚步就在校园随便乱转。我绕着那个宋代的古塔走着,脚步声听上去好象回响在历史的深处。忽然我看见从大门口走进了一个戴白边眼镜的斯斯文文的年青人,和他走在一起的是运输公司那个胖胖壮壮的老总和那位在政府工作的住在我隔壁的汉子。他们看见我时脸上浮现出一种胆怯和恐慌,好象身子还在打着寒噤。但很快的,他们就恢复了平静。快步走进了那个没有电灯的楼道。

    现在是半下午时分,楼道里显得半明半暗的,那是外边透进的阳光照射的原故。我被他们那种鬼鬼崇崇的样子吸引了过去。我悄悄走进了楼道,站在楼道里听他们说什么,但是现在我什么也听不到,他们在屋子里轻声说话,声音小得象蚊子叫。我急得抓耳挠腮。后来我忽然想到我前几年从一个文人朋友那儿学到的千里眼功法和顺风耳功法,那人是一个对气功非常痴迷的人,曾经到好多地方学过气功,他找到我主动向我传授,我是在他逼迫的形势下勉强学了一点,但是没有想到现在却碰上了用场。于是我走进了我的住处,面向南方盘坐,微微闭目,嘴唇微闭,舌顶上腭,全身放松,将气慢慢吸入膻中,充实心轮。我想起了孔子有一次对颜回说过的话:“若一志,无听之一耳,而听之一心;无听之一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而虚,虚者,心斋也。”孔子的话的意思是:若一志,即专心一意,不要用耳去听;而要用心去听;不要用心去听,而要用气去听。用耳听只能听到耳朵能听到的声音,用心去听,能得到一些信息和符号。气为何物?就是对一切事物都持虚的态度,只有虚,才能把“道”集聚起来。“虚”就是心斋,即心净,才能静。我正是照着孔子他老先生所说的去做的。

    我默默地打坐在我的床上,把自己一点一点地从感觉里排除出去。到了后来,我已经对于自己是否存在没有一点概念了。这时候,我听到了从运输公司老总房子里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告诉我,动输公司老总和那个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汉子正在和那个戴眼镜的年青人商量让年青人去顶替不管局里一位局长的儿子去参加高考。动输公司老总说:“好好考,只要你能顶替局长的儿子考上大学,你的工作调动包在我身上,到时候局长一定会把你由学校调到局里来的。”那个年青人有点胆怯,说:“万一被监考的人发现可怎么办?”老总拍着胸脯说:“不会出事的,即就是出了事也不会让你负责任的。”那位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汉子也跟上劝说年青人不要有什么顾虑。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隔壁的声音消失了,我慢慢从那种忘我的境地走了出来。我拉开了门,走出了屋子,我来到外边的校园,看见那个戴眼镜的年青人正站在校园里和几个教师模样的人在说话。我忽然觉得他有点面熟,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我却一下子想不出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我在他的后面看着他,我明白他现在无力与上边的头儿对抗,他只能去替考。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走过去,猛地抓住他的衣领,把他猛地摔倒在地,他有点吃惊地躺在地上,有点傻愣愣地看着我,后来他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用手擦擦脸颊,忽然就走过来和我对打了起来。我也毫不示弱,和他一来一往地打了起来。我心里有气,所以出手很重,只几下,就把他打得倒在地上。我在去扶他时悄悄对他说:“我是为你好,只有这样,你才能不为别人去考试。如果你硬要去,那吃亏的只有你。不信的话你就等着。你要是不想去,你可以到医院去住院,还可以到医生那里开个条子证明你确实伤得很重。考不了。”说完我就离开了他,他竟傻愣愣地躺在那儿半天没有动。

    这天晚上,我悄悄离开了那所学校。在我离开后,我听到有人告诉我说,不管局里有几个人到那儿找我,准备把我打一顿。但是他们没有找到我。只有我知道这里边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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