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羊:官与民的故事-小说里的世界变成了现实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天色微明时,我从车箱里抬起头来,发现车子停在我们县城城角的一个地方,公路上站着几个横眉竖目的警察,他们在公路上盘查过往车辆,显出了一种紧张和神秘的气氛。车上的司机问为什么现在查车,一个警察没好气地说:“查车有什么时间规定,你还不知道,县商业银行被盗了,盗贼从文化大革命中打下的暗道里钻了进去,把工行的二百五十万元一分不少地拿走了,狗日的走时连借条也不打。”旁边另一个警察说:“他妈的有眼力,把文革中的暗道也用上了。简直就象地道战一样。日本鬼子如果碰上那还不气得嗥嗥直叫:妈的八格牙路,死了死了的。”旁边有人就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妙,就从车尾那儿悄悄溜下去,趁人们不注意,我一溜烟从斜刺里跑了。

    我没有敢直接进城,我先到城外的南溪沟里,寻着那条暗道出口进去,休息了一下。我觉得只要回到这条暗道里,我就有了一种活力,我就有了行动和自由。我现在十分喜欢这条暗道,它是我的家,是我的归宿地,也是我的港湾,我不能没有暗道,也不能没有自由。我在暗道里休息好了后,于一个晚上悄悄上到支行大院,我上到三楼,贾佳的住处黑洞洞的,没有一点亮光,我轻轻敲了敲门,好大一会儿,才从里边传出了一声轻轻的问话:“谁呀?”我对着门锁小声说:“贾佳是我大迪,快快开门。”里边的灯忽地亮了一下,但马上又熄灭了。过了一会儿,那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我象一条鱼样溜了进去。贾佳拉亮了灯,灯光下,她看上去憔悴了好多,脸颊瘦削了,眼睛里有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惊恐。我说:“贾佳你怎么了?怎么这么惟悴?”贾佳把我盯住看了好大一会儿,说:“支行被盗了,我们现在谁也不能回去,在支行接受审查,如果查出没有问题,才能让我们回去。”我说:“什么时间被盗的?”贾佳说:“大概是半月前或者是一月前,就是在你失踪的那天晚上我们支行被盗了,支行派人到处去查你,有人说你把支行的金库偷去了。我说不可能,但是有人从你在暗道里的情形证明说你是盗窃犯。说只有你才能知道那条暗道。所以现在公路上到处都在设卡查你的行踪。你可要小心呢。”我说:“可是我没有偷银行呀。他们怎么就那么武断呢。”贾佳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又转,脸上出现了一种难言之隐,我说:“你是不是碰到什么困难了?”贾佳忽然哭了:“大迪,现在支行的人们都在怀疑我与你勾结把库款盗去了。他们现在逼着我把你交出来。他们说我如果不把你交出来,就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回去。”我大吃一惊,说:“怎么能这样,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你,这不是胡搞吗?明明你没有参与偷盗,怎么就这么作呢?”贾佳可怜巴巴地说:“大迪你快走吧,不要再在乔城县出现了,这个地方不容人,你如果有什么本事,他们非把你赶出去不可。你快快走吧。”我说:“不!我现在坚决不走,我要站出来给他们讲明,支行金库被盗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也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他们这么作是违法的,你可以向上级起诉他们。”贾佳苦笑了一下:“现在是哈时候,法院会受理你的起诉。不可能的。”我说:“不管怎么样,我反正是不走了。我明天就去支行把情节况说清。”贾佳目光忽然柔和下来,对我说:“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我把我的遭遇对她说了,她一听竟流下了泪水,痛哭失声:“大迪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呀?你是国家职工,可现在又变成了羊,没有哪个单位愿意用你的。你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变回来。”我说:“我现在不考虑这件事,至于今后我会成什么样子我现在懒得去管。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你能不能从那场厄运中解脱出来。”

    贾佳毕竟与我有那层关系,当下就打了水让我洗脸。我记得我的脸已经有几个月没有洗了,但却又不难受,好象那张脸已经不是我的脸了。现在我用贾佳的香皂把脸狠狠地洗着,从我的脸上搓下来一层一层厚厚的垢痂,足有铁钱厚。一会儿功夫那盆水就成了泥糊汤,贾佳看着心里难受起来,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我说你哭什么,我从人变成了羊都没有怎么难过,你比起我来又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呢。就是支行被盗事件,可归根到底那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的,你要放宽心。

    我洗漱完毕,贾佳让我在她的床上休息,我看了看我的全身,摇了摇头。贾佳说:“这有什么,你原来毕竟是人呀,就是现在你身上也有人的成份在内,你很大程式度上是一个人羊,而不是真正的羊,或者是真正的人。总之在你身上有羊的因素,但更多的是人的因素。”

    我于是上到贾佳的床上,拉过她的花被子盖上,她过来与我睡到一块儿,紧紧抱住我,从她的口里呼出了一股好闻的气息,她拉亮了灯,静静地望着我的眼睛,一双手小鱼一样在我的身上游弋,紧紧抓住了我的那个东西,说:“才过了多长时间,怎么一下子就长得这么长了,怎么那么调皮不听话,光想动弹?”我的那个东西怒张起来,贾佳用手慢慢玩弄着,渐渐就气喘起来,悄声说:“你想不想?”我的手就伸到她的小腹那儿,那儿已经湿淋淋一片。我翻身爬在她的身上,在她身上动作起来,贾佳一会儿就大声呻吟起来,那声音一会儿高昂如云,一会儿又低沉下来,一会儿如同山崩海啸,一会儿又如同短箫长笛。我在她的阵阵呻吟声中一会儿升上了高高的蓝天,一会儿又沉入深深的大海。有那么几次,贾佳在巨烈的运动中昏死过去,可当她刚一醒过来就又疯狂地大声叫喊起来,那一忽儿她简直就象一只母兽。

    第二天,当支行的人们上班时,我从贾佳的房间走出来,站在支行的大院里,立即有人把我的消息告诉了余十口,他当下就派人把我抓了起来。

    现在我在支行四楼的一间四面密闭的小房里独自坐着。这儿曾经关押过支行几个贪污犯和盗窃犯,他们在这儿只被关押过很短的几天,然后就被公安机关转移走了。我记得有一个是支行的出纳,他贪污了五万元,被支行查出后就先关到这里,后来他从这里被公安机关抓走了。还有一个是支行的会计,她把二万元挪作他用,查出来后也被关在这里,听年龄大些的人讲,文革中也有几个人在这儿关过,其中一个是老行长,后来他又被关押在暗道里,因为受不了支行造反派的迫害,上吊自杀了。后来听人说行长只所以自杀那是因为当时的造反派是王黑狗,就是现在担任市行行长的那个驴吊脸。

    我被关押后,支行派人对我进行了审讯,审讯我的是人事科长尤大炮,他脸色铁青,暴跳如雷,大声问我:“上次支行展览你时你偷跑到哪儿去了?”我说:“你问我我问谁?我也被人抓走了,一直抓到省城去了,如果不是我偷跑回来也可能现在已经到了海南了。”尤大炮吃了一惊:“这么说你也是受害者了?”我说:“你看我现在都变成了人羊了,你们还对我抓住不放,我究竟犯了什么错?”尤大炮把我盯看了好大一会,说:“有人怀疑你把支行的金库偷走了,有没有这么回事?”我说:“有什么证据没有?”尤大炮说:“只要你交待了就有了证据。”我忽然“咩咩”地大叫起来,尤大炮大怒:“你为什么要学羊叫?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也是羊吗?你侮辱了我的人格。”我说:“我是羊我怎么能侮辱你的人格。我只能侮辱羊的羊格。”尤大炮看没有办法说服我,就恶狠狠地说:“你既然不想配合我们破案,那我们也就对你不客气了,我们要把你关在这个房间里,直到你什么时候想交待了再出来。在关押期间,你哪儿也不能去,老老实实呆在这儿。”我说:“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了。要知道你们对我不公正,因为我毕竟是羊而不是人。”尤大炮的圆眼珠子死鱼样往上翻了翻,露出了白白的眼仁子:“可是你原来是我们商业银行的职工啊,而且你还是我们计划信贷科科长,你才几天不当科长了就想把自己从商业银行剔除出去。从道理上说这是不对的。所以经过我们与余十口和吉二白研究,暂时还把你当作银行职工对待。这是对你最大的照顾了,你不要不知好歹。”

    尤大炮说过以后就走了,把我一个人孤伶伶地扔在这儿,不过我却愿意一个人呆在这儿,我觉得好笑,我在转了一大圈子后,又回到支行,而且还又是支行的职工,只不过余十口现在还给我发不发工资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我取出纸和笔,坐在支行四楼的禁闭室里,继续写我的小说,我写道:

    余十口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之中。这起震动全国的银行盗窃案不是一般的盗窃案,它是一次核武器的引爆,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结局。他现在后悔到银行工作,他原来是一个乡的党委书记,以前是某部队的一个营级干部。他调到支行也就是四五年时间,他对这家银行还不太了解。他只记得,在自己调来的前后几年时间里,县商业银行先后有几个职工被逮捕法办,一个是原计划信贷科副科长李无光,一个是原储蓄科科长于伟平,一个是原东方办事处会计常敬银。这三个人中间除李无光刑满释放外,其余两人正在服刑。但是李无光自刑满释放后一直在外边跑生意,很是发了财,花了十万元在罗雀市买了一套豪华住宅。但李无光是文化大革命后招到支行的,不可能知道支行地下还有一条暗道。因此上李无光不可能作案。至于银行其他职工,余十口一一分析了一遍,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罗肖手里拈着一支香烟却不吸,只把烟放在鼻子下闻一下。他看了看余十口,对这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不知怎么心里生出了一股仇恨的心情:你他妈算什么狗屁行长,支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象话吗?支行地下有那么一条危险的暗道你竟然一点儿不知道,世上有你这么混帐的行长吗?你看你外狗熊样子,真正就象熊变下的,听说你们支行有人变成了羊,你说不定会变成一只狗熊。而你原本就象一只狗熊吗?你看你外走路的样子,是人能这么走吗?但罗肖嘴里却没有说。他问余十口支行的地道都是什么人打下的。余十口沉吟了一下,面部的肌肉忽然抽搐起来,而每当他的面部肌肉发生这种运动时,他的眼前就会站出人民银行行长成福申,成福申的鹞子脸就出现在他眼前。

    成福申原是商业银行行长,他在任上时因为支行出现了一起木材案件,支行的五十万元被骗子骗走了,成福申是事件的经手人,就是经他的手把那笔款子批了出去。上级行了解到事件的真相,把成福申停了职,在成福申停职的日子里,刚刚调到支行的余十口负责对成福申的木材案进行审查和处理,余十口自恃在部队上干过,有老资本,根本不把成福申放在眼里。他让成福申在职工大会上作检讨,又发动职工对成福申进行批评帮助,实际上是进行批判(这是余十口在文化大革命中养成的习惯,动不动就让职工接受大批判),但成福申是何许人也,他是县城有名的人物,有许多政府官员经常上门求他帮助他们,或者请他帮他们拿主意,成福申因此上获得了一个狗头军师的外号。成福申在余十口的淫威下表面上服服贴贴,实际上他是把仇恨记在心里,他深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在等待着。而他果然也就等到了时机。那是一年后,上级行准备调余十口到市商业银行担任副行长,市行是县团级,也就是说余十口从今往后将是县处级官员了,话已经谈了,余十口也兴冲冲地准备去上任。成福申这时却从斜刺里杀了出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余十口文化大革命中当造反派批斗领导干部,整死了一个县长,又道德败坏乱搞男女关系的事情抖落出来。上级立即派下了调查组,不久就证实余十口文化大革命中确实有问题,但是余十口矢口否认,他的问题也就拖了下来。时间是不等人的,在余十口的问题没有查清的情况下,他的市行行长的职务丢了,而成福申这时却走马上任当上了县人民银行行长。后来余十口的问题查无实据,他也就在县商业银行行长的职位上呆了下去。但在内心深处,他却对成福申恨之入骨。现在罗肖提出那条暗道,余十口首先想到的是把成福申供出来。他沉思了一下说:“你们应当问问人民行长成福申,他文化大革命中是支行的中层干部,他知道支行的一切。”罗肖在他的本子写下了这么几个字:调查人民银行行长成福申。

    我知道我把现实和虚构已经混为一谈,我现在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区别。我只能这么写下去。我也知道这件事如果被余十口知道了,他决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一定会对我进行打击报复的。他一定会利用手中的职权给我穿小鞋的,但是我不怕,我现在已经成了人羊,我已经失去作人的资格,我只能与羊为伍,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又有什么担心和害怕的呢?

    在我住进来的第三天,支行会计出纳科的出纳徐小军也被关了进来,他二十二岁,看上去还是个孩子,他是因为挪用了库款二万元而被隔离审查的。他对于把他关到这里有点想不通,他刚一进来就显得郁郁不乐,满脸愁苦。我劝他放宽心,年轻人犯点差错也没有什么。但是徐小军却打不起精神,不住口地说:“我没有向了,我招了办公室主任的祸了,我的父亲原来在任上时把人家李木木的好事耽搁了,他给我父亲把仇记下了,现在我父亲已经退休了,他就把仇恨往我身上出。我犯什么罪让我到这里来?我是想把那二万元钱用一下,但是我并没有用呀,我只不过是想了想,他们就说我有犯罪企图。你说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吗?”我说:“你先安下心来,别焦急,慢慢再想办法。”徐小军在我的劝说下渐渐安下心来,不哭不闹了,他和我拉起了话,问我这个事又问我那个事,但是问得最多的是我为什么会变成人羊,我变成人羊以后怎么生活。我说了,他听得如醉如痴,后来竟说原来你把不受的罪都受了。我原来还以为我是天下最可怜的人,看来并不是这样。我想我应当向你学习了。我说你不要学习了,你现在最为要紧的是如何想办法快出去,你不能在这里这么呆下去。

    我在里边呆了几天后,支行的余十口行长忽然让我可以在支行自由活动,说是支行的盗窃案件据查与我没有关系。但规定我活动的地方却又只能是支行的大院,不能到大街上去。这样一来,我每天就在支行的大院子转圈子,什么地方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了我就往那里去。支行的人对我已经习惯了,大家都知道我是人变成的,所以对我竟有了一种同情和怜悯,有什么好吃的了或者有什么好穿的都会想到我,让我与他们一块儿快乐。一天,支行的副行长吉二白给孙子过满月,邀请我也去参加,但又要我在生日会上表演几个节目,以博得客人的好感。我去了,副行长家里真是人山人海,那些与支行有业务关系的单位都派了人前来贺礼,有的贺礼甚至十分丰盛,有一个私营企业家竟送了三千元的贺礼。让来的人大吃一惊。我在生日会上表演的节目是学羊叫,当我那老山羊的叫声在院子响起来的时候,全院子的客人都露出了会意的笑容。我也因此上十分得意。我还学着山羊的样子在院子跳起了迪斯科,惹得全院子的客人哈哈大笑。他们纷纷走来看我,把我的全身摸了又摸,有人看我的脑袋上的那两个小小的犄角,说看样子怎么象鹿的犄角,也不知道是怎么长上去的。还有的人问我在成了羊以后还和妻子过不过夫妻生活,因为我现在已经成了羊,而羊一般没有人那么旺盛的性欲,只有人在性欲上才是贪得无厌的,那么多的文章和作品里记载了人在自己性欲上的无耻和肮脏,但人类没有把那种肮脏的行为当作羞耻来看待,反而还恬不知耻地到处宣扬,成为人的光荣。我说出了这种观点,那些人就哈哈大笑,说我现在因为成了羊没有人那样的性行为所以是吃不上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

    在支行副行长吉二白家里参加了他的孙子的生日后,我成了支行的一个西洋景,只要谁家家里有什么喜事就把我叫去参加,让我给他们贺喜。在那一段时间里我先后参加了十几个人家的喜事,我的过人的表演把人们逗得哈哈大笑。人们对我的幽默和风趣十分欣赏。在观看我的过程中总会有人大声说:“他就是原来当支行计信科科长的人,他原来叫大迪现在叫大迪,你瞧他表演得多么好,简直就象是黄宏和赵本山在表演,那真是绝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有见过这么幽默和风趣的人的表演,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有人说:“你看人家多么潇洒,现在虽然成了羊,可是你看人家一点儿也不为变成了羊而难过,相反还十分高兴,这真是奇迹,假如今后我也变成了羊,我就学他的样子。我绝不难过。”

    在没有喜庆的日子里,我就在支行的那间屋里写我的小说,要不就与徐小军闲聊,徐小军的问题现在已经越来越严重了,由于他不好好配合支行余十口行长对他的案件的清查,还由于支行办公室主任李木木对他打击报复,他现在被停职反省,每月只发二十元生活费。这一下徐小军有点无力支撑了,他每月要抽五十元的烟,可是现在他没有钱买烟了。他成天闷闷不乐的,有时就偷偷地哭,要不就在那里走来走去。我劝他不要悲观,事情总会有变化的,不会一条直线样发展下去。但是徐小军振作不起来。他对我说:“大迪你说我如果再这么过下去还有什么出路。我的未婚妻现在正在等我出去,我们再过上几天就要结婚了。可是现在你说我怎么能与她结婚呢?我与她结了婚不是把她害了吗?”我说那你想怎么办呢?徐小军说我没有办法。

    有一天,支行办公室主任李木木把徐小军叫了出去,徐小军在出去了大约有两个小时后回到四楼的屋子里,他一进来我就发现他脸上有一种绝望,他的脸色铁青,目光呆滞,浑身颤动,我说你怎么了?徐小军忽然呜呜地哭了,边哭边说:“大迪我可能活不成了,李木木他让我把幕后的支持者交待出来,否则就不让回去。不给我工作干。”我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李木木的阴狠与毒辣在全行是著名的。而且他还挺能装模作样,拉拢势力,排除异己,他是余十口的亲信和走狗,尾巴成天摇得象拨浪鼓一样,所以余十口对他是言听计从的。他也就拉大旗作虎皮,在支行为所欲为,拉一派打一派,把支行搞了个乌烟瘴气。现在他只要对徐小军再使点小动作,那徐小军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我准备去找李木木,说服他对徐小军不要迫害了,不管他行不行,这个话我都要说。

    这是一个晚上,快十二点多钟了,我一个人走出四楼的小屋子,来到三楼的办公室外边,楼道里黑咕隆冬的,但是忽然从办公室里传出了一阵女人的呻吟声,我闻声前去偷听,竟听不出是谁在里边。但那声音却真真切切的,是从里边传出来的。我想打一下门,但我又没有这么干。由于里边很黑,所以我的眼睛看不进里边。我在那儿等着,大约过了有二十多分钟,那声音渐渐停了,忽然里边的灯亮了,门也拉开了,我探过头去一看,原来是李木木和屠静芳。他们瞥见我后一刹那间脸色通红,李木木结结巴巴地说:“大迪你现在干什么?”我走进去坐在沙发上,点上烟吸了起来,目光在办公室里四处巡视,但吸入我鼻孔的却是一股怪味儿,我很响亮地打了几个喷嚏,对他们说:“你们这儿怎么有一股怪味儿,就象那驴的精子味儿。”李木木脸越发红了,嘿嘿笑说:“恐怕是你鼻子有问题,我怎么闻不见呢。”忽然我瞥见纸篓里有一样东西,明晃晃的,走过去一看,却原来是一个刚刚用过的避孕套,里边装着稀稀的脏不兮兮的精液。我用一根棍子把它挑出来,放在李木木的桌上,说:“这是谁的?”李木木脸越发红了,呐呐地说:“谁知道呢?”屠静芳也仰起脸子不去看它。我说:“如果你们都不说是谁的,那好,我把它交给余十口,让他去监定一下,看是人的还是驴的,如果是驴的,那就说明支行现在又有人变成了驴,现在这头叫驴正在支行胡日呢,支行的职工都要提高警惕呢。”我说着就把那东西挑着要走。李木木紧张了,笑着说:“大迪好兄弟,你可别胡来,现在支行上下正在准备进行一次作爱比赛,我们正在这里演练呢,这是余十口的意思,不信了你可以去问他,我一点儿没有骟你。”我看着屠静芳,她有点羞涩地咬着毛辫子,说:“人家刚刚练习了一下,还没有显出正式本事,你就发现了,大迪你是不是也想演练了,如果你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奉陪。听说你现在成了羊球,不知怎么样,厉害不厉害?”我说:“李主任,支行现在这么搞,难道市行就不知道么?那个王黑狗难道就没有管一下?”李木木哈哈大笑:“你把王黑狗说得和彬州梨一样,他呀,现在正在市行带头大干呢。你就不会考虑问题,县行能这么搞,还不是市行在上面影响的么。”李木木脸上显出了一副对我的鄙视,说:“你太孤陋寡闻了,现在竟然对上边的许多事儿不甚清楚,我告诉你吧,前几天,支行大院发生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忽然支行的职工都患了传染性菌痢,许多人因此上躺倒了。在这种情况下,支行的工作受到了严重的干扰,县城医院的医生被请了进来,经过他们的精心治疗,支行职工都渐渐恢复了身体。余十口行长对我们的工作进行了表扬。要我们百尺杆头更进一步。但就在这时候,支行发生了盗窃案件,那些被请来治病的医生不能回去了,因为谁也不能确定他们中间就没有人偷盗。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支行的人数就增多了。谁知支行人数一增多,事情就来了,因为有人把淫乱带进来了,这就是我们支行现在出现事情的原因,你可能怀疑我们为什么晚上下班还在这儿干,那不是我们愿意这么干,而实际是大气候所影响的。大迪你说现在在支行工作辛苦不辛苦?一天能把人忙死。可还不知道都在忙啥活儿。咳,我现在才明白人们为什么都愿意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原因了。那儿多松活呀,一杯茶水一根烟,一张报纸看半天,哪象我们,你干了面面上的事,还要干面面下的事,比如刚刚我和屠静芳所干的事,那是加班加点,那是无私奉献。没有哪一个人象我们这样拼命干工作了,谁叫我们是商业银行的中层领导呢?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听了后竟然有一种越来越糊涂的感觉,我对李木木说:“支行是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多的歪理的,让我听了比没听还不解其意。”李木木说:“那是你思想不解放的原因,只要你的思想解放了,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由于听了李木木的谈话,我竟把徐小军的事给忘了,后来我记起了要给他谈时,他却已经走了。

    徐小军的问题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这天半晚上,徐小军忽然把我喊了起来,大声说道:“大迪你快看,我成了啥样子了?”他已经把电灯拉亮了,明晃晃的灯光下,徐小军的脸变成了一张猪脸,嘴巴老长,而且上边还长了长长的黑毛,耳朵孔里也是毛,耳朵尤其大,忽闪忽闪的,额头上生出了厚厚的皱纹,真正一副八眉猪样,手和脚也成了猪的手和脚,声音听起来真是猪的声音,喉咙里呼呼的响,就象是抽风箱一样。那一双眼睛由于被脸上的皱纹紧紧挤着,显得格外的小,只有一道缝儿,从小缝里闪出来的光就象萤火虫一样在闪闪烁烁。从他口中喷出一股刺鼻的怪味儿,那是猪口里的气息。我忽然有了一种恶心。我硬是用意志的力量压住了那恶心。当然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还想到,我毕竟也只是一只羊,也没有比人家徐小军高到哪里去,所以我也就原谅了他。

    我紧紧地盯住他,他在我的眼里显出了一种陌生的羞涩,轻声说:“大迪我现在光想吃猪食,还想吃上一泡人拉的热屎,我忽然对人经常拉的屎有了兴趣。我还想吃夫子,吃泔水和的食,里边最好有从食堂打扫出来的下脚食物。”

    我傻愣愣地望着他,他的脸色现在显出了一种怪怪的绿色,眼里的光波也象是怪兽的光波。我不解地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有什么感觉没有?”

    徐小军慢慢睁着眼睛,又慢慢慢作出了一副回忆的样子,十分费力地说:“现在我也记不起时间了,只记得这几天身上有一种胀鼓鼓的感觉,肚腹也明显地鼓了起来,走路时十分吃力。肚子尤其爱饥,动不动就想吃饭,可是吃饭时又不觉得饭香,倒光想吃那猪槽里的食,那些和得稠稠的食,一想起来就直流口水。”徐小军忽然可怜惜巴巴地说:“大迪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我现在变成了猪以后还知道不知道能变回来。”

    我不知怎么回答徐小军。我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能管别人的事。我说:“徐小军我说不上来。我现在的样子也是……”徐小军点了点头,说:“也是也是,你也是那样,还能管我的什么事呢。”

    徐小军自从变成猪以后,晚上就出去寻找猪吃的东西,有时候是一块瓜皮,有时候又是一块肉块,有时候是几块人们吃剩的馍馍,还有时候是从不知哪儿找到的人们没有吃的盒子饭。徐小军吃那些东西时,十分地香甜,好象那是世界上最美的饭菜。那情形常常惹得我直流口水。

    但支行并没有因为他变成猪而对他有所放松,相反,对他还管的严了,有几次竟然把他拉到支行的大会上进行批判,让他弯着腰站在那儿面对着众多的人。那场面真是让人不忍卒看。

    谁也没有想到,在徐小军变成猪后,支行却又出现了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支行的职工突然在一天都患上了健忘症,也不知病因是什么,反正人们走到一起了都笑嘻嘻的,谁见了谁也不给对方让路,也不说什么话,一个人把别人看了一下。那么对方也就把这个人看着,态度十分友好,就是没有了记忆,有人问对方你怎么了,对方就傻呵呵地反问道:“你说什么呀?我怎么怎么呀。你说的我不明白呀。”因为失去记忆是在突然之中发生的,所以当时人们正在干什么,那失去记忆后他们也就在那儿傻愣愣地干着什么,只是他们再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这时候,如果从远处看去,你就会发现支行的几个办公室里一片静谧,人们全都一副同样的表情,就象正在上演一场无声电影。要不就象水底世界里的动物。由于人们的动作是没有尽头的而且也是连续的,于是就出现了手里动作的无限重复性。

    失去记忆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如果都失去了记忆那也没有什么。可偏偏有那么几个人没有失去记忆,计信科的贾佳和苟栋就没有失去记忆,他们面对着那么多的傻傻的人有点手足无措。后来就由贾佳出去寻找单方来治病,但是找了几个单方都不管用,贾佳没有办法,来到我和徐小军住的地方,对我说:“大迪,你一定要不计前嫌,如果有什么方子你一定要给我说一下,争取能让支行的人早日康复了,因为他们可是革命的无价之宝。你想想余十口那是什么价值,人家可是参加了革命好多年的老功臣呀。要是让这样的人失去了记忆,那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有什么价值可言。”我说:“你关心的事情太多了,我变成人羊有多长时间了,怕有一年了吧,可是你关心过我么?现在支行有那么几个人失去了记忆你就坐不住了,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是不是经常和你上床你就对他们关心?”贾佳把我瞪了一眼,但是并没有生气,她说:“大迪我不怪你,因为你现在不是人而是一只人羊。我现在感到奇怪的是你们两个人却没有失去记忆。你们吃的是什么,能不能告诉我一下。”我对徐小军说:“徐小军你说说是什么原因。”徐小军鼻子哼哼了几下,猪一样用鼻子吹了吹气,说:“我这几天天天吃屎所以没有失去记忆。我想你们如果能把我的粪便吃下,那么恢复记忆也说不定。”我说:“是的,只要你能想办法让他们把徐小军制作的单方药吃下去,那么他们就会恢复记忆。”为了说服贾佳,我又说:“其实我们在这里天天吃徐小军的寻魂蜜矢丸,才没有失去记忆。”贾佳惊奇地说:“你们已经把药的名字也定下了,叫作寻魂蜜矢丸?啊,这个名字好,这个名字好。徐小军你快快制药,只要能把支行的人从失去记忆的状态下救出来,你的事儿包在我身上。”

    贾佳走后,徐小军对我说:“你让我怎么制药,你不是把我往绝路上赶呢吗?”我说:“这有什么,你出去找些土块,再找些水,然后把你的粪便掺合进去,不就对了。”徐小军忽然哈哈笑了:“你这个大迪,你这不是作弄人呢吗,以后万一让他们知道了还不把我吃了。”我说:“小军你难道没有看出他们的病是多么重吗,如果你再不给他们治,以后如果再严重下去,你能负起责任吗?”

    于是徐小军没有再坚持,照我说的办法作去了。当支行的那些失去记忆的人在贾佳的照料下服了徐小军的寻魂蜜矢丸后,他们全都傻愣愣地睁着一双迷惘的眼睛,神情漠然地说:“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么臭啊。我们以前可都没有吃过啊。怎么满嘴都是屎味儿啊。”贾佳没好气地说:“你们想吃香的治不了病,只能吃臭的了,要是你们再挑剔不吃的话,以后你们成了白痴那我可不管。”那些人就嗬嗬地笑着说:“白痴好,白痴好,成了白痴吃丸药。吃了丸药满街跑,见了疯狗我就咬,疯狗被我吓跑了,我是县城的一大宝。”

    不几天,这个谣儿就在城里传开了。

    在支行的行长科长和职工服药的中间,我去现场看了他们,他们服药的时候显出了一种千篇一律的漠然,目光缓慢地转动着,望望天,又望望地,还不时地望望身边的人,但是对于身边的人他们却一个也不认识,他们的脸孔上显出了某种费力的努力的痕迹,但是却又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们似乎想记起什么,但是却有某种势力在阻止他们的努力,因此上他们在自己的脑海里进行着某种持续不断的努力和奋斗,但在持续了好久后,他们终于放弃了那种努力,让思想收回到他们那空壳子里。在他们服下药后的两天时间里,他们相继出现了呕吐现象,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呕吐,一时间支行大院臭气熏天,屎克郎满地跑,苍蝇乱飞。人走过去不能不用手把鼻子捂住。就在人们大吐特吐的第三天,失去记忆的人们终于恢复了记忆,但是在他们的记忆中间却有某种断档。后来他们找人仔细询问这中间的情况,终于打听到了事情的真象。余十口把贾佳叫去狠狠训了一顿:“我们是怎么失去记忆的?为什么让我们吃那种东西,那不是出我们的洋相呢吗?这个徐小军看样子是不想活了。”贾佳小心翼翼地说:“余行长,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因为好多药对你们不起作用,医生也拿不出好的办法,只能采取单方和验方了,你还别说,单方验方有时候气死名医呢。如果不是徐小军的寻魂蜜矢丸,说不定你们现在还在忘川里挣扎呢。”余十口生气地说:“胡说,我们是什么人,怎么能在忘川里挣扎呢?你们把我们的名声搞臭了,我们绝不答应,是谁造成的损失谁负责。我现在把话给你们说清,徐小军的背后肯定有幕后人在活动,我们要把那个幕后挖出来才行,否则我们坚决不答应。”

    我不知道余十口其实是要把我抓出来示众,但是我现在已经成了人羊,他们没有办法让一个人羊作什么检讨或者认罪的。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厄运降临到徐小军的头上。

    那天夜里,出去在外边转悠的徐小军没有回来,我在睡醒一觉后发现身边没有徐小军,忽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打开门准备出去找找他,但是我刚一打开门,忽然门框上有一样东西在动弹,我吓了一大跳,抬头看时却是挂在门方上的徐小军的尸体,我吓得大叫一声,撒腿就跑,边跑边喊:“不好啦。不好啦,出人命啦,徐小军上吊自杀啦!”

    但是我大声呐喊了半天,支行大院却没有一个人起来,有好些人从窗户里把头伸出来看看,看没有人出去,也就把头又缩了进去。只有贾佳、崔铜、苟栋、方霞、屠静芳等人出来了,他们相帮着把徐小军的身体从上面慢慢放了下来,抬放到刚刚他还住在里边的屋子里。

    徐小军的死第二天就传遍了全城,余十口让全行保持安静,不要慌,他立即把徐小军的死讯报告了市行的王黑狗行长,王黑狗行长立即驱车来到我们的支行,王黑狗下车时穿着一身风衣,戴着一副墨镜,打扮得就象港台电影里的那些黑社会的龙头老大,一副气势非凡的样子。他在支行的大院里像发情的母狗一样旋转了几个圈子,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余十口为他准备好的挑选了漂亮女子的酒店里洋吃海喝起来。在余十口陪他吃饭的当儿,贾佳来到我的房间,对我说了王黑狗和方霞有染的事情。

    “方霞是王黑狗的情人,王黑狗霸占方霞已经有四五年时间了,那时方霞在市支行工作,人长得年轻漂亮,王黑狗一下子就看上了方霞,他把方霞提拔到市行办公室当了秘书,只要他出门,方霞就得跟上他,有时候王黑狗晚上在外边不回家,就让方霞陪他过夜,方霞迫于他的威势,不得意而为之,久而久之,王黑狗竟公然和方霞姘居起来,也不把市行人们的议论当作一回事,每日是我行我素,而方霞也慢慢地默认了她与王黑狗的关系,觉得王黑狗就是他的男人,竟成了既成事实。大概过了有四年时间吧,王黑狗这时候有了新的情人,他不准备再和方霞来往,就想把方霞打发走,但是方霞觉得她吃了大亏,就和王黑狗闹了起来,一时全市行一片风声。王黑狗当然不能容忍方霞胡来,就翻了脸,一纸调令就把方霞调到我们这儿,只给了一个小小的副科级虚名。但是方霞由于长时期服务王黑狗,生活放荡惯了,在这儿来后又和余十口拉上了关系,这余十口也是一个老色鬼,把方霞伺弄得服服贴贴的。他们两人在床上的时间比在办公室时间多得多。听说余十口为了能让方霞满意,把什么动物的鞭都吃过了。王黑狗听说余十口把方霞的心收住了,方霞对他也不再纠缠了,因此上对余十口十分满意,多次在会议上表扬余十口,他在上面进行表扬,下面有人却说,你把一个破烂货摔给了余十口,余十口把你的破烂拣去了,你当然要对他进行表扬。真是一个家伙上的两只虫子,彼此还成了谦谦君子。”

    贾佳在说的中间,不时地发出了一阵阵哈哈的大笑,笑声震得屋子的墙壁哗哗啦啦地响。

    在徐小军死亡的当天晚上,我在支行大院里为他烧了几摞纸,毕竟我和他还在一块儿住过,毕竟他是我患难与共中的伙伴,而且我们还同病相怜,他变成了一头猪,我则变成了一只羊,他的变化使他走上了不归之路,我现在还不知道我以后会是什么结局。当我在支行大院为这位不幸的年轻的人猪烧纸时,余十口打发吉二白来进行干涉,他的脸膛黑得能滴下血来,他恶狠狠地把我正在烧的纸一把夺过去,在脚下狠狠地跺着:“我叫你烧!我叫你烧!你俩是一条路上的鬼,臭气相投。”我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用我的已开始变得尖了的脚在他的脚上狠狠地踩了一下,他“啊!”地大叫一声,转身跑走了。

    我为徐小军伤悼,也为自己哀伤。我还不知道我的厄运正在降临,余十口马上就要把他的手向我伸过来。

    危险来自我写的那篇小说。一天,我出去时余十口派人对我的住处进行了搜查,把那篇小说搜了出来,他们如获至宝,开会进行研究,对着小说里的内容给我寻找事儿。后来他们统一了意见,把我隔离起来。他们把我关在那间我住的房子,不让我出去,然后他们和公安机关联系,对我进行突击审查。审查我的是县公安局刑警队的一名干警,长着一张长脸,他把我的小说狠劲地摔在地上,恶狠狠地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能把支行的人写进去?而且支行的盗窃案怎么就与你小说里写的一样呢?是不是你在背地里把支行的盗窃案操纵了?然后你就又把它写了进去?”我看着他,忽然就“咩咩”地叫了一声,说:“我是在进行创作,与支行没有任何关系。”“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为什么把余行长写进了小说?难道余行长果真是和人行行长成福申有那种隔阂?你这不是胡编乱造么。你这不是蛊惑人心么?你这个家伙可不是个好东西。已经变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了,还在胡说八道,你这不是自找苦吃么。”“文学上的事儿不是那么简单的,不能把生活和文学混为一谈。”“你要对自己的胡写负责任,余十口行长现在要把你告上法庭,你将在法庭上接受审判,反正以后有你的好果子吃。现在你如果要获得从轻处理,那就要老老实实地把你的幕后人说出来,告诉我们是谁让你这么干的。如果你不说那我们就要把你送上法庭,最后把你判刑,判你个十年八年要不判你二十年或者三十年那也说不定。”“我没有什么可以对你说的,也没有什么人是我的后台。我进行创作那是我有话要说,我要把心底的话告诉别人。至于支行发生的盗案那只是偶尔的巧合,绝没有什么我在里边操纵的事儿。如果我在里边操纵那我还是人吗?”“你他妈已经不是人了你还有什么资格说这狗屁话。”

    对我的审问其实是无法进行下去的,因为谁也明白我仅仅是进行小说创作。他们也只能是干瞪眼,不能把我怎么了。

    但是这时支行却又发生了一起震惊人心的事情,支行突然在一天出现了有伤风化的事情,那就是有人开始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性交,发生事情是在一个大天白日,人们中午去上班时发现支行的三楼楼道里有人在那儿进行赤裸裸地性交,性交的是崔铜和范群,他们在那儿干得十分投入,十分专注,完全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有人来到他们身边,他们也是熟视无睹,崔铜在范群身上不停地动作着,而范群也在不停地呻吟着,还不时地扭动着身子,发出一阵阵夸张的惊叫声。已经有五六个人围了过来看热闹,十分奇怪的是这些看的人都没有什么反对的表示,而是看得津津有味,看得如醉如痴,后来竟有人在旁边不停地加油助威,还夹杂着污七八糟的语言。这一下子崔铜和范群干得越发得意了,一会儿竟然在那儿表演起性交的技巧了,花样不断地翻新,一会儿是正面,一会儿又是反面,一会儿女的在下面,一会儿又上到男的上面。一会儿是卧姿,一会儿又是侧姿。而看的人这时候却渐渐不满足光是看了,他们先是互相看着,然后就男的和女的自动对到一起,在楼道里竟相仿效起来。大概过了不到五分钟,支行的楼道里已经赤裸裸地摆了十几对,比赛似地干着,谁也不甘落后,一时间,支行的楼道里呻吟声不绝于耳,夹杂着男人们牛样的喘气声。在这种性交大战中,唯有支行的余十口和吉二白、尤大炮、严天礼、李木木、马汉、苟栋等人表现得最为出色,他们和别人干时都是一副金枪不倒的样子,这就惹起了那些女士们的嫉妒,她们竟相要和那几个人相互干,于是那几个人就一下子成了红人。

    我是在听到人们的议论才知道的。当我跑到那儿时,那儿的人们还在干着,也没有人劝阻,就是那几个支行的领导也沉浸在快乐里而不能自拔。我忽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我把那个还在不停地晃动着的苟栋拉起来,忽然就狠狠地打了他一拳,他不但没有生气,还嗬嗬地笑着,好象我刚才那一拳不是打他,而是打在了别人的身上,我越发奇怪了,把他拉到眼前,眼睛直直地瞪着他,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十分陌生的惘然和漠然,那种气色就象狗皮膏药一样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我有点惊讶:他们这是怎么了?他们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下干那事儿子呢?那可是野蛮的动物也不做的事啊,我记得就是动物在交配时也是在躲开人的环境下才做的啊。我又把其他人看了看,他们也都是这个样子,没有一点羞耻感,没有一点人的尊严受到欺侮的样子。

    我忽然感到某种十分严重的危险在临近,我把贾佳找来,问他是怎么一回事儿,她哭丧着脸说:“我又不是医生我怎么能知道这里边的情况呢?”我说:“那你不会去问一下医生么。”贾佳被这一句话提醒了,当下就去住在的五楼上的县医院医生那儿问情况,有一个医生说那是一种十分危险的人性迷失症,也就是说人在一种突然的环境下思想受到某种刺激一下子适应不了,于是就成了不知人间羞耻的动物。贾佳问他这种病怎么治,医生说这种病只能进行一种暗示,但也不排除用单方进行治疗,贾佳又问单方是什么,那医生笑说单方只有你才能配制出来。贾佳问他如何配制,那医生小声对她说了一个方子。贾佳一听脸竟红了,但又答应下来了。

    贾佳把医生的单方告诉了大迪,大迪说:“那你还不快配药。他们太不成体统了,这样下去支行还不成了配种站了。听说县城有好多人要进来参观支行的性交大战呢。他们现在每天要在支行的大门口站着看支行的干部出进,评论每一个职工。说狼说老虎的都有。”贾佳说:“照我说,咱们干脆不管,他爱干多久干多久去。又不是我们在丢人现眼。”我说:“唇亡齿寒,支行再发展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你也会发展到不知羞耻的地步,你别说现在你没有什么。”

    贾佳的药是在她有了那个东西后才配制的,所以等了好些天,在那几天里,贾佳天天要大迪到她的房间过夜,每晚上她都要大迪把她玩得兴头浓浓的,然后才睡觉。她似乎现在也有了某种不知羞耻的表现,要么要大迪把房门大开,要么要出去在外边的大天地里干,但大迪每次都拒绝了,贾佳就有点不高兴,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药配成功后,贾佳先给支行的余十口和吉二白服用了,他们在服了后很快就恢复了神志,那种迷失的本性又恢复了。他们在听了支行的其他人有那种毛病后,有点吃惊,也有点不相信。但是他们现在最关心的却是他们在患病期间是不是服了那种药。一开始贾佳没有向他们说明真相,但是生性狡狯的吉二白却硬是缠着贾佳让她把他们是怎么恢复过来的事情说清,贾佳迫于无奈,只得把真相说了。吉二白一听他们竟服的是贾佳的阴血制作的什么药,当下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余十口,余十口听了笑呵呵地说:“单方气死名医呢,不管是谁的药,只要他能把咱们的病治了,咱们一概大力欢迎。至于贾佳用她的经血,那也是她对咱们爱心有加才这样作的,我们不要和她过不去了,应当对她进行表扬,给她发放一点奖金,以资鼓励才好。”吉二白黑着脸说:“可我们受的这份侮辱我可忘不了啊。”余十口说:“你要往前看,往远处看,贾佳只所以这样作也是迫于无奈,她当时可能再找不下什么好方子,所以就用了这个方子,我们不要斤斤计较她的行为。你说受的侮辱,我怎么就觉得我们没有受什么侮辱啊。你这是怎么了?我知道你与大迪过不去,你可能怀疑是大迪在背地捣鬼怎么的,这个我们可以作一下调查,因为这个大迪自从变成人羊以后,已经把我们支行搅得不得安宁,有关他的事情太多了。你要把注意力放在大迪身上,而不要再在自己的感受上下功夫了。你说是不是?”吉二白连忙说:“余行长你一下子说到我的心上了,我其实就是为了大迪的事情才对你说的,我打早就怀疑他这个人有问题,你想,他早已经成了人羊,可他为什么又总是混在我们支行里不走呢?”余十口说:“是不是他和市行那个管人事的女副行长蒿丘有关系呢,因为听说他曾经去市行找过蒿丘。”吉二白摇摇头说:“余行长此言差矣,蒿丘是王黑狗线上的人,蒿丘和王黑狗是在同一个被窝钻过的人,她就是因为经常和王黑狗在一块儿睡觉,把自己的男人当挡箭牌,所以才很快从一个县行的科级干部爬了上去。王黑狗把她调到自己身边后,也就和她公然姘居起来,全不顾市行人的反对和议论,就象一对夫妻一样在一块儿过日子。我记得市行流传过这样的笑话,说是有一次,蒿丘的男人在星期六打了电话过去问蒿丘,当时接电话的却是另一个人,他说你找谁呀,那男人说我找蒿丘,接电话的不知道详情,就说蒿丘现在和她男人在屋子里睡觉呢。那男人说我是她男人呀。接电话的却哈哈大笑地说,你是狗屁,蒿丘的男人是王黑狗,你算老几。一下子把蒿丘的男人的火给煽起来了,他当下就打的来到市行,猛地推开了王黑狗的屋门,王黑狗和蒿丘正在床上干得欢呢,他把那两个狗男女拉下床,找绳子把他们捆在一起,然后打开屋门对全行的人大声说,大家快来看呀,这儿有一对狗男女,被我抓了个正着,大家快来看呀,不要钱的。这么着,王黑狗的事情就传遍了全市的银行。人们去市行开会时,都要去那儿看看那个蒿丘,但是人家官还是照当不误。因为在市行这样的事情是屡见不鲜的。”余十口说:“照你这么一说,那大迪在上边没有什么背景了?”吉二白说:“他能有什么背景,他是一个光杆儿,可怜的很,所以我说咱们现在不如来个坚决铲除,把大迪从支行赶出去,他爱上哪儿上哪儿去。这个人一天不走,我们就一天不得安宁,市行王黑狗也曾经多次对我说过,要我们想办法把那个大迪赶出去,王黑狗对那个人可以说是恨之入骨了,只差没有把他的皮剥了。你想,这个大迪自从变成人羊后,我们支行出了多少怪事和邪事,金库被盗了,人们突然之间失去了记忆,又忽然就失去了人性,在光天化日之下作起爱来,怎么会失去记忆呢?好好的人怎么会没有记忆呢?没有记忆那不成了白痴了吗?而且徐小军又忽然变成了猪,变成了猪够怪的了吧,可是他又突然上吊自杀了,怪事怎么就都出在我们行里呢?这不是越发奇怪了吗?所以我现在怀疑这个大迪在里边捣什么鬼,要不就是采取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法把我们蒙蔽了,让我们出丑卖乖,他好把我们的把柄掌握了去。我还怀疑他是不是把我们在人性迷失时和别人作爱录了相没有,如果是录了相,那我们就要赶快把那底板要了回来销毁。绝不能让社会上有我们不光彩的什么东西在流传。所以现在我们一定要对大迪狠下决心,把他从我们神圣的银行赶出去。”余十口说:“赶出去就赶出去,我们支行人多,少他一个也没有什么。我们不是已经把他的职务发文给免掉了么,现在我们找他谈一下,让他自己想办法调出支行,这样社会上人们议论的也就好一点了,要不让人们说我们是乘人之危,没有一点儿人性什么的。”吉二白说:“人性是个狗屁。我只所以能爬上副行长的位子还不是因为我没有人性才上去的吗。如果我有一点点人性,那副行长的位子就不是我的了,而是别人的了。”

    他们在这么说的时候,我是不知道的,但是后来贾佳把事情底细告诉了我,说支行正在用她的药给那些还陷在人性迷失中间的患者服呢,效果还是不错的,短短几天时间,支行已经有一大批人恢复了过来。贾佳还说支行正准备让我调出去,不让我在支行再呆下去了,因为我是一个大祸害,支行决心要把我彻底铲除了。贾佳说过这话以后时间不长,支行余十口派严天礼和我谈话,严天礼黑着脸子说:“大迪同志,你从现在起要想办法联系调出支行,支行研究了一下,决定让你离开这儿。如果你再不想办法调出去,我们可要对你采取硬措施了。”我说:“那好啊,我也是正想出去呢。我对这个地方已经厌倦透了。”我看着严天礼,忽然想起了他的老婆和李木木的关系,因为我曾经几次发现了李木木和他的老婆在一起,神色看上去很不正常,后来还有人发现了他们在一块儿上床的事。说有那么一段时间,马艳苹在李木木的房间里过夜。我于是对严天礼说:“老严啊,你老婆的事你可要管一下,她常常和李木木在一块儿干那事呢,听说干的地方不少呢,有时候在山林里,有时候在旅社里,有时候还在汽车站里,当然那是晚上时间,那儿已经没人了。还有的时候他们在游泳池里,在水里干活儿。”严天礼忽然大喝一声:“休得无礼,我的老婆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她能那么干,那就说明她的体内有那种需要,是人生的生理特征的正常体现和流露,你难道能否认吗?你是否认不了的。所以我的老婆的作法没有错,出了错的是你这个人羊,你他妈还想在我这儿卖乖,你看我是那种买你乖的人吗?我能让你钻了空子吗?”

    我知道我现在已经没有在这个地方再呆下去的必要了,我走出我住的地方,在支行大院转了一个圈子,我看看天,又看看地,我在这儿生活了十五年,啊,十五年,五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可是这地方究竟给我带来了什么,没有带来什么,它留给我的只有屈辱,只有无尽的惆怅和人生的悲凉。

    我来到贾佳的办公室,贾佳已经由一般干事升任为计信科副科长,接替了我的角色。她看上去有点矜持,那是她刚刚当上官的缘故,她还一下子不能适应这样的环境,但是时间会让她们胜任的,时间会把一切都改变了的。时间是个伟大的磨刀石,会把一切磨平的。贾佳对我说:“那么你是要走了?”我说:“我当然要走,我不能再在这儿干下去了。我觉得这儿是个大染缸,是一个奥吉亚斯牛圈。我已经在这儿子变成了人羊,如果再呆下去,说不定又会变成其他什么东西的。”我还对苟栋和崔铜等人说了我要走了,但是苟栋和崔铜已经显出了一种人走茶凉的神情,不太怎么理会我了。我感到心里一阵悲凉和凄楚。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