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2卷:粉墨登场-苦涩中的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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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于关东平原南端和东京湾西北岸的东京城,虽然被来自热带的太平洋暖流所环绕,但气候受到海洋的调节,却变成了较为温和湿润的海洋性季风气候。因此,尽管现在已进入夏季,而气温却保持在二十二摄氏度左右,夜间更是温暖如春。

    从心理学观点看,人的感官触及到宜人现象后,是否顺眼顺耳顺意,往往与其心境好坏有关。现在,汪精卫、周佛海、梅思平、林柏生和周隆庠等人的情况正是如此。已是深夜十一点了,他们仍然满脸窘态坐在古河别墅的客厅里。在今晚的宴会上,平沼和近卫提出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诸如与吴佩孚合作,取消三民主义,采用红黄蓝白黑五色旗做国旗,北平临时政府和南京维新政府的组织不解散,只在名称上由政府改为政务委员会,等等。如芒刺扎背,如钢针钻心,加之酒精在血管中的威力,毫无温暖如春之感,一个个脱去西服,敞开衬衫,还感到闷热难受。

    “唉!仅日本方面提出的这四条已经够苛刻的了,我估计他们还会提出别的什么问题来!”汪精卫苦恼地从皮沙发上站起来,又伤心地坐下去,脸上的肌肉也痛苦地颤动着,“日方如此对待我们,由我们成立的新政权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价值?同样,明天与平沼首相会谈,以及约定近几天与日方其他大臣会谈,又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价值?”一个人已经堕落到卖身投靠的地步,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实在是可笑而又可悲!

    客厅里悄然无声,只有那摆在隔壁房里的座钟,不断发出沉闷的滴答声,增人愁绪。

    “诸位看,还有会谈的必要吗?”汪精卫用悲伤的眼神,望着一张张悲伤的脸。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但在这静夜里,又感到音量不小,还因为他提出的问题关系到在座者的前途选择,更何况这话又出于领头人之口,其音量又如同一声沉雷。

    “依愚见,与他们会谈还是很有必要的。”梅思平生怕树倒猢狲散,经过一番思考,以安慰的口吻说,“会谈就是双方商谈,对这些问题应该有商量的余地。从平沼首相在宴会上的致词看,他对汪主席是十分敬重的,今天晚上的宴请也是隆重的,亲热的,友好的。可以预见,双方的会谈也将是融洽的。”

    梅思平的话并没有深刻的寓意和独特的见解,不可能起到振聋发聩的神奇作用,但当人在愁肠万转的时候,却也可以从中受到几分启迪,获得几分慰藉。

    “我完全赞同祖芬兄的意见。”周佛海也感到一旦汪精卫动摇败阵,一切不可收拾。进一步劝慰说:“日方之所以提出这些问题,总有他们的理由所在,不妨在会谈中听听他们的意见,再阐述我们的理由,以求得相互谅解和合理解决。”

    “有他们的理由所在?他们的理由就是只有吴佩孚懂军事,我汪某认枪杆子为吹火筒。”汪精卫对于由吴佩孚掌握兵权耿耿于怀,“难道我不懂就不可以学?即使我不懂,我周围的同仁中还有许多人懂嘛!”

    “这就是我们的理由,可以在会谈中好好阐述阐述,相信日方也会通情达理的。”林柏生同样希望汪精卫不要因此打退堂鼓,“再说,吴佩孚作为直系军阀首领,孙文先生在世时,他一直是中国革命的痛打对象,从十二年前惨败以来,更是声名狼藉。要这种威信扫地的人出任国家主席和军委委员长,中国老百姓将是怎样反对,国际上将是怎样抨击,可想而知。这些,都可以理直气壮地在会谈中大讲特讲!”他说完,摊开双臂往皮沙发上一靠,那神气,仿佛日方的会谈代表正向他点头称是。

    “在会谈中,我们还可以用事实说明吴佩孚并不懂军事。”周隆庠从林柏生的话中得到启发,又找到一条理由:“吴佩孚手中曾有五十多万军队,在一年之内,就被北伐军打得落花流水,最后成为光杆司令,这有力地说明他没有军事组织才能和指挥才能!”

    从汪精卫那时而拉长、时而皱扁的脸可以看出,他对大家的发言,不但听得很认真,而且确实从中受到鼓舞。但又感到再充分的理由,在没有经过唇枪舌战的考验之前,很难判断它有多大的锋刃力。不管怎样,有股自信正从他心底顽强地升起。

    “十分感谢诸位同心同德的支持和爱戴,”汪精卫终于恢复了平静,他的脸像云收雨散似的,一下子开朗起来,恢复常有的笑意,“诸位与我患难与共这么长时间,一定会理会到我刚才所说全是气头上的话。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那么大的险阻,好容易来到东京,如果不与日方会谈,岂不前功尽弃!”他深情地望了大家一眼,“同志们的意见很好,会谈既是商谈,也是理辩。希望大家围绕日方已提出的四个问题,充分准备理由论战。明天上午与平沼首相会谈,在座诸位都参加。住在麻布的六位同志,以后分别与我参与同其他人的会谈。”他担心大家在会谈中遇到不顺意的事而感情冲动,用慎重的口吻淳淳嘱咐说:“会谈中,说话要讲究策略。即使日方在某些问题上不以平等的态度对待我们,也不可粗言伤人,宜明话暗说,硬话软说,急话缓说。”

    这一夜,汪精卫睡得很香甜。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月宫里,先与吴刚畅饮桂花酒,再与嫦娥跳舞,当他把嘴唇伸到嫦娥的嘴唇时,他拥抱的竟是在宴会上作陪的歌妓中林翠子。汪精卫一觉醒来,反映在脑屏上的第一个问题,是那个可爱而又可怜的歌妓住在哪里?宴会结束离别时忘记问了,真是个疏忽。此时此刻,她正陪伴着达官贵人在饮酒,还是被人强搂在怀里?歌妓卖唱不卖身,她一定披头散发,发疯似的在竭力挣扎。他这么胡思乱想着,等待着东方发白。

    第二天上午八点,在日本首相府的小客厅里,汪精卫、周佛海等五人与平沼举行会谈。日方参加会谈的有外务相有田、外务省次官泽田廉三、川樾茂和影佐。

    平沼虽然年过古稀,但仍然显得很有精神。他面颊上的肌肉往眼角上一挤,挤出一丝笑意,然后又把两撇花白的眉毛往上一挑,尽可能把容色变得肃然些。接着,用他只有在今年一月五日发表首相就职演说时才有的庄严声调说:“现在,日华会谈开始,我先就这次会谈说两个基本观点。第一,帝国对中国没有领土要求。这个前提决定了会谈的性质。我们之间的会谈不是侵略与被侵略的会谈,而是同志式的、平等的会谈。第二,帝国在会谈中的一切提问,产生在这样一个基础之上:对彻底推翻蒋介石的重庆政府有利,对彻底消灭中国共产党有利,对汪先生和在座诸位中国朋友收拾中国时局有利。概括为一句话:对中国的发展有利。”

    汪精卫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平沼的讲话,警觉地注视着他脸部每一个细小部位的表情,并联系着他的经历判断着他的诚意。这位老年首相毕业于大学法律系,历任日本政府司法官、司法大臣顾问和司法大臣。他是日本最隐蔽的法西斯组织“国本社”的首领,被公认为“日本法西斯主义之父”。一九二八年二月,平沼在当时的首相田中义一支持下,亲自指挥逮捕日本共产党创始人、总书记德田球一。一九二九年四月,他又亲自出马逮捕日共的另两个领导人市川正一和国领伍一郎。把他们关进中野的丰多摩监狱后,平沼多次指使审讯者对他们施以酷刑,结果市川和国领受尽折磨而死于狱中,德田被折磨得患全身神经痛,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战败投降后,才于一九四五年十月获释出狱。由平沼直接批准秘密杀害的日共中央委员、日共党员和进步人士达五十余人。汪精卫想到这里,不禁心虚胆怯起来,暗暗地警告自己:在这个杀人如麻的人面前说话一定要谨慎,千万不可得罪他!

    “我说的这两个基本观点是真心还是假意,让会谈的实践去做结论吧!”平沼说完,把坐在他对面的汪精卫等人望了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汪精卫脸上。

    “把‘假意’二字与德高望重的首相阁下的言论联系在一起,实在太不相称了。我完全相信阁下说的两个基本观点是真心实意的。”汪精卫的表情与语气亲热得使对方看不出一丝伪装,“我也当着首相阁下和在座诸位日本朋友表明两个基本观点:一是对贵国政府提出的意见,我和我的同仁们一定本着虚心求教的态度,认真研究和严肃对待;二是在未理解贵国政府的真意之前,坦率地陈述我们的见解,但不固执己见,一定以诚实的态度服从真理。”

    “好!”平沼显得很兴奋,“我们之间有着共同语言。”他舌锋一转,又提及汪精卫与吴佩孚合作的问题,“阁下考虑成熟了没有?”

    “有所考虑。”汪精卫用柔和的语气说明他虽然不懂军事,但他身边有叶蓬、杨揆一、冯治安等一批军事将领,孙中山生前如何痛恨吴佩孚及其在北伐战争中的惨败等情况说了一遍,接着说:“当然,我是诚心诚意接受贵国政府的建议,十分愿意与吴先生合作。但考虑到让这样一个身败名裂的军阀头目当国家元首和军事首领,中国人一定会坚决反对。因此,我有个要求,请贵国政府把请吴先生出山的理由陈述一遍,以便回国向国人做宣传。”

    “可以。”平沼淡淡一笑,“第一点理由是考虑到吴先生是直系军阀的第三任首领,他与前两任首领冯国璋、曹锟是至交,而这两位都担任过贵国的总统,如今虽然已经作古,但二位的一批老部属仍在蒋介石手下任要职,而这些人与吴先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吴先生的老部属李纯、王占元、萧耀南、孙传芳都是军事家,他们之中的李纯和孙传芳也已作古,其他两位赋闲在家,但他们手下的一批将领也在蒋介石手下任要职,同样与吴先生保持着友好往来。”

    “比如说,孙传芳失败后,他的余部就被阎锡山收编。据我们了解,其中有二十多人在阎部任团长或旅长。”有田插言说。

    平沼见汪精卫等人认真地听着,越说越兴奋:“可以肯定,一旦吴先生出山,就会从蒋介石那边拉拢一大批有影响的人物过来。这难道不是对彻底推翻蒋介石政权有利吗,这难道不是对汪先生收拾中国时局有利吗?”

    汪精卫这才明白日本政府扶植吴佩孚出山的原因,是担心他汪精卫推翻不了蒋介石政权,收拾不了中国时局,像吃了一只苍蝇那样倒胃口,心里十分反感。但是,他却笑盈盈地连说,“是的,是的!有利,有利!”

    “第二点理由,因为吴先生是反共英雄。”平沼一说到共产党就神情激愤。接着,他根据近几天查阅的资料,有准备地说了下面这段历史:“记得贵国的民国十二年(一九二三年)二月初,京汉铁路的工人在共产党唆使下搞大罢工,时任陆军检阅使的吴先生,快刀斩乱麻,命令其部属萧耀南率一个军的部队,于七日那天在郑州、江岸、长辛店等地进行镇压,枪杀了四十多人,其中包括共产党骨干分子施洋、林祥谦在内,还打伤八百多人,后来又关押了四十多人,开除了一千五百多人,一下子把共产党的气焰打下去,闹事的工人也只好老老实实复工!”平沼越说越愤慨,“蒋介石乞求苏俄,拉拢共党,共同对付帝国,我们实难容忍!”

    汪精卫马上接腔,咬牙切齿地说:“不论苏俄还是中共,都是中日两国的共同敌人!鄙人之所以羞与蒋介石为伍,毅然离开重庆,就是因为痛恨他联俄联共!”

    “这也是汪先生深受日本国民尊重的原因之一。”平沼提高嗓门叫道,“如果把兵权交给吴先生,又有帝国和汪先生的支持,看中共还存在得了几天!”他停了停,见汪精卫等人在频频点头,接着说:“至于吴先生在北伐战争中打败仗,这没有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据我所知,他那次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对‘天时地利人和’三个因素掌握得不充分。诚如贵国有句成语说的:‘吃一堑长一智’,今后他很可能成为常胜将军!说到声誉,反对吴先生的人自然会对他嗤之以鼻,而我们却对他十分景仰和尊敬。”

    这还能叫汪精卫说什么好呢!他装出一副顺从的样子说:“我一定与吴先生密切合作。只是合作需要两厢情愿,不知吴先生是怎么想的。”

    “帝国准备派驻华北派遣军司令长官杉山元元帅、在上海的土肥原贤二将军分头给吴先生做工作。”平沼很自信,怡然一笑,“他会愿意与汪先生合作的。”

    “好!我回国后就主动登门拜访吴先生。”汪精卫表面上俯首听命,内心深处仍然担心会遭到屈居于蒋介石之下的那种下场。

    “感谢汪先生的密切合作。”平沼见汪精卫百依百顺,高兴极了,“至于其他问题,我已委托米内海相、石渡藏相、有田外相、近卫议长和坂垣陆相分别与汪先生磋商。今天的会谈到此结束。”他望了周佛海和有田一眼,“今天上午由我和汪先生演唱双簧,诸位的好意见等待汪先生与其他大臣会谈时发表。”

    平沼喝了口茶,若有所思地皱皱眉头,说道:“另外,向在座诸位宣布两项决议:一是参谋本部提升影佐祯昭大佐为陆军少将,二是首相府为了更好地促进日华和平,决定以影佐君为首在上海建立一个机关,犬养健、矢野征记、伊藤芳男和西义显诸君都是这个机关的成员。这个机关既代表首相府直接与汪先生联系,又代表汪先生直接与首相府联系。因为它肩负着一项特殊使命,名称就定为影佐祯昭特务机关。”

    在座的人一致向影佐鼓掌祝贺。影佐起身向在座的汪精卫等人和有田等人各鞠一躬,高兴地说:“重任在肩,我当兢兢业业地工作,甚望在座诸位先生多予指导。”

    后来,因为这个机关设在上海虹口日侨聚居区一所名为“梅花堂”的三层楼房,故又称为“梅机关”。它的成员逐步增加到五十多人,其中有日本陆军和海军的大佐和中佐,有外务省的中级官员,有枢密院议员和通讯社社长。梅机关的成员为扶植汪精卫政权的成立,经常往返东京与上海之间,实际上成为汪精卫等人屈膝投降的参谋部。

    十一日上午,汪精卫、周佛海、梅思平、陶希圣与日本海相米内、海军省次官山下武次郎、书记官田中宫太郎举行会谈。

    双方隔着铺有白布的长方形桌子面对面一坐下来,汪精卫等人就怀着不安的心情,不时地望米内一眼,不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是他们心中有数的问题,还是意外的难题,又似乎想从他的外表捉摸这人好不好对付。米内五十来岁,从长相、身材和适体的深灰色西服看,都像个学者,从他身上丝毫看不出昔日陆军大学毕业生的影子,也丝毫看不出海军大将的风度。

    但是,切勿以貌量人。从米内嘴里冒出来的话,却使汪精卫等人大吃一惊。他笑容可掬地说:“我受平沼首相的委托,与汪先生等中国朋友商谈帝国在华的驻军问题。日华双方在重光堂会谈时,只确定帝国在内蒙驻兵。现在根据形势的发展,感到驻兵的范围太狭窄。因此,帝国不仅要求按前年十一月三日第一次提出的五项和谈条件的第二条,同意帝国在内蒙和华北两地区驻兵,而且希望将驻兵范围扩大到长江中下游地区。”

    汪精卫等人一听,一个个心里暗暗吃惊。他们自然知道华北和长江中下游地区是中国最富饶的地方,也是战略要地,日本的要求,无非是为了长期控制中国和掠夺这两个地区的丰富资源。更使他们感到恼火的,日本把驻兵范围这般扩大,他们的新政权岂不成为地地道道的傀儡政权!那么,他们能够理直气壮把问题摆到桌面上来吗?自然没有这个胆量!于是,出现了这么个尴尬局面,周佛海见汪精卫默默无言,也只好缄口不开,梅思平和陶希圣见他们不吭声,也只好闭着嘴巴。

    “请汪先生和在座诸位中国朋友发表意见。”米内见对方迟迟不说话,有点不高兴了,“如果你们不同意,也请说说不同意的理由。”

    “说实在话,对贵国提出扩大驻兵范围的要求,我是完全同意的。”汪精卫苦涩地一笑,“但是,我应该向海相阁下和贵国政府诉说我们的苦衷。重光堂会谈只同意贵国在内蒙驻兵,已经受到中国人的痛骂,指责我们为卖国贼,如果把驻兵范围再扩大,我们将面临怎样的舆论压力,不言而喻。这一点,务必恳求贵国政府予以谅解。”

    “贵国在内蒙驻兵,我们还有理由向中国国民解释,那是为了对付盘踞在延安的共产党。”周佛海凄苦地说,“如果再扩大到华北和长江中下游,就不好向中国国民解释了。”

    “怎么不好解释呢?”米内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如今,中共的势力范围已大大超出了延安。华北地区几乎已成为八路军的地盘,长江中下游也将成为新四军的天下。帝国把在华驻兵范围扩大,正是为了彻底消灭共产党。”他把面孔一板,“皇军与共军经过一年多时间的较量,他们很厉害!如果皇军不在华北驻兵,这块地方你们控制得住吗?如果没有皇军驻在长江中下游做后盾,你们将来还都南京,能站得住脚吗?”

    谁都知道这是日本对中国采取的怀柔政策。但是,这对汪精卫等人说来,能说不是一片真心实意吗,能说不是无比关心吗?他们即使有说不出的苦衷,但也获得了几分安慰。

    米内见汪精卫等人的表情无反驳之意,就强词夺理说:“至于有人认为这是卖国,骂你们为卖国贼,那是出于无知。中国又没有把这些地方割让给日本,怎么叫卖国呢?”他奸笑一声,“我看,有人要骂让他骂好了。贵国的慈禧太后时,不知有多少人骂她为卖国贼,但她不是骂死的,她活到七十三岁,是老死的。”他用笑眼望着汪精卫,“汪先生,你认为我说的对不对?”

    “对,对,阁下说得对!”汪精卫心头涌起一股怪滋味,说不出是酸是苦还是辣。

    “还有个现实问题,汪先生等中国朋友不能不考虑。”山下打出的幌子更加迷人,“蒋介石手下还有几百万军队,而汪先生手下无一兵一卒,即使帝国将来帮助阁下建立五个师乃至十个师,也远远不是蒋介石的敌手。这是个切切不可忽视,切切不可等闲视之的严酷的现实。帝国面对共党日益强大的兵力和蒋介石的雄厚兵力,从巩固汪先生为首的新政权着想,才产生扩大在华驻兵范围的计划。”他瞟了汪精卫等人一眼,“相信中国朋友一定能够理解,这是帝国的一片好意。”

    “我们完全理解,是好意,的确是好意。”汪精卫做贼心虚,心虚理亏,理亏词穷,他感到有口难辩,只好苦笑着频频点头。但是,当他想到将来依靠日本在华驻兵的力量,一举歼灭共产党和蒋介石政权,一统江山归他老汪,又感到兴奋不已。烦恼和希望,宛如两种颜色的霓虹灯,交替出现在他心中。就这样,他怀着苦苦甜甜的矛盾心情,在会谈记录上签了字。

    现在,是十二日上午,汪精卫等人与大藏相石渡、大藏省次官近藤莫一郎、书记官静田进章会谈。

    会谈开始,近藤代表日本政府宣布减少中国对日本在这次战争中造成损失的赔偿,在汪精卫政权未成立之前,每月无偿支援四万日元,并在今后五年内每年无息贷款八千万日元。

    汪精卫感激涕零,高兴地说:“由衷感谢!有了贵国这种无私的经济支援,我们无后顾之忧了,也可以放手大干了!”

    “支援是相互的,不用感谢。”近藤不阴不阳地怪笑一声,“如果没有中国在重光堂会谈时,明确表示帝国在华北有经济利用和开发优先权,我们一分钱也拿不出来呢!现在,为了更好地贯彻近卫阁下的对华三原则中的经济提携,帝国要求将在华的经济利用和开发优先权,扩大到长江中下游地区。”

    “这不是得陇望蜀吗?”李圣五猝然失色,顾不得汪精卫那明话、硬话、急话该怎么说的嘱咐,冒着火说,“贵国政府应该考虑避免侵略嫌疑!”

    “什么叫‘得陇望蜀’?”近藤不懂这句中国成语是什么意思,他面向石渡和静田,“你们懂吗?”

    他见石渡和静田都摇头表示不懂,就问翻译宇垣恒夫说:“你懂吗?”

    “懂。”宇垣已被这句成语气得脸色铁青,“这是句中国成语,‘陇’,是甘肃,‘蜀’,是四川,意思是不知足,得到了甘肃还想得到四川。”

    石渡、近藤和静田万万没有想到李圣五竟敢违抗他们的强烈愿望,竟敢如此傲慢地向他们挑战,简直不能容忍,一齐用激愤而严厉的眼光望着他。

    “难道日华经济提携是侵略吗?”近藤的脸色气得像块变了质的猪肝,青不青,紫不紫,“什么叫经济提携?请李先生解释解释!”

    汪精卫好比喝了瓶黄连汁,一腔苦衷。他一下子明白了日本要求将驻兵范围扩大到长江中下游的用心。从内心说,他完全同意李圣五的观点。但是,他透过眼前这四张愤慨的脸,看到许多一时还理不出头绪的不利因素。于是,强装着笑脸说:“自然,提携是相互的,友好的。不过,我们希望按重光堂会谈决议办事,不要再扩大经济利用和开发优先权的地区范围。当然,我们的思想一时转不过弯来,也许是因为对贵国这么提问题的真意缺乏理解。”他说罢,用征询的目光望着石渡。

    扩大优先权范围的主张正是石渡向平沼提出来的。他本来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英文法科,但对经济学有着浓厚的兴趣。一九二八年大学毕业后进入大藏省,在历任藏相助理、书记官、次官和藏相的十一年中,为历届内阁掠夺中国东北、华北地区的资源出谋划策。三个月以前,他和华中侵略军司令长官山田乙三花了二十天时间,对中国的长江中下游地区进行考察,发现这里的自然资源比东北、华北地区更为丰富,就把贪婪的眼睛瞪在这里。

    “是的,提携是相互的,友好的。”石渡满脸市侩气息,显得做作地一笑,“帝国希望把经济利用和开发优先权扩大到长江中下游地区,是为了拿出先进的技术和雄厚的资金,帮助中国早日开发和利用这一地区的森林、矿藏和水利资源,使中国富强起来。这就是日方的提携和友好。同时,帝国在这一地区得到一定的原材料和一定的红利,无疑这是华方的提携和友好。这丝毫不存在谁侵略谁的问题。”他沉思一会,接着说,“刚才近藤君没有把帝国的真意说清楚,引起李圣五先生的误解,我在此表示歉意。”

    石渡的最后一句话,对眼前的对立情绪起了釜底抽薪的作用,李圣五和近藤都慢慢平静下来,呼吸不那么急促,脸色也变得温和了。

    李圣五并没有被石渡的狡辩所说服,但又担心把关系弄僵,也不再辩驳,窘笑着说:“我这个人容易感情冲动,请藏相和次官阁下原谅。”

    “我们日本有句谚语:‘言对知己话语粗’。我把在座的中国客人当成知心朋友,所以说话就不那么讲究方式,请李先生和诸位中国朋友不要见怪。”近藤的嘴角上泛起一丝冷峻的微笑,“帝国把技术和资金投在中国的华北和长江中下游地区,在那里建立森林采伐加工业、矿藏采掘冶炼业和水力发电站,以及为此服务的一系列工厂,都将成为中国的永恒财富。因为帝国不会、也不可能把它们搬到日本本土上来。”他望着汪精卫,“汪先生!你说是吗?”

    汪精卫当然知道近藤的话似是而非。因为他身上缺乏主权国家的公民应有的骨气,苦笑着说:“是的。”会谈结束后,汪精卫忧心忡忡地回到泷川把周佛海叫到身边,愁眉锁眼地说:“这叫做会谈吗?”“唉!说不出个滋味。”周佛海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重重地靠在皮沙发上,“从尽快建立我们的新政权着想,只好如此。”汪精卫痛苦地点点头。他沉思一会,心事重重地说:“不知明天与有田外相会谈,还将提出什么新问题来?”“很难推测,只好听天由命了。”周佛海只觉得命运多舛,前途未卜,感到脑际里一片空白。

    还好,与有田会谈的是汪精卫等人有所准备的国旗问题。以“我们为什么不同意采用五色旗做国旗?特向有田外相和泽田、谷正之次官陈述三点理由,并希望得到贵国政府的支持。”傅式说遵照汪精卫的旨意首先发言:“辛亥革命成功以后,敝国曾经采用过表示中国汉满蒙回藏五个主要民族的红黄蓝白黑五色旗做国旗。一年以后,孙文先生觉得中国是个拥有五十多个民族的国家,采用这种标志的国旗不妥,改用他亲手制定的以分别表示自由、平等、博爱的三种颜色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为国旗。被尊为中国国父的孙先生否定了的五色旗,我们理所当然不能再用。这是一。”

    他见有田若有所思地眯缝着眼睛,泽田不屑一顾地把脸偏向一边,谷正之似笑非笑,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其次,即将建立的以汪先生为首的新政府,是改组以后的国民政府,仍然继续使用中华民国年号,我们只能采用原来的国旗。第三,现在的北平临时政府和南京维新政府都悬挂着五色旗,中国人一见到这种旗就大骂汉奸。在敝国,五色旗已成为汉奸的代名词,所以我们不能采用。”

    有田慢慢地睁开眼睛,心中暗暗好笑:难道你们不同样也是汉奸吗?他执拗地说:“是汉奸不是汉奸,不在于悬挂什么国旗,而在于执政者的所作所为。是汉奸,即使悬挂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人家也会骂哩!”他冷笑一声,“你们中国人不是也骂蒋介石为卖国贼吗?他的重庆政府不是也挂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吗?”他见汪精卫在冥思苦想,就使用他的“见风向驶舵,看水势下钓”的外交手腕来了,加重语气把话锋一转:“如果中国朋友坚持与蒋介石政府悬挂一种国旗,你们将来的各级政权和军队的安全就没有保障!”

    有田的话,把在座的汪精卫、周佛海、傅式说、高宗武、陈耀祖等人吓了一大跳。“问题会这么严重吗?外相阁下!”汪精卫惊疑地问,脸色也变得紧张起来。

    “是的。”有田见自己的话已在汪精卫身上起了作用,脸上呈现出自豪神色,用变了调的吓人的声音说道:“因为在华的皇军把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当做敌旗,把悬挂这种旗的机关当作敌机关,把手拿这种旗的军队当成敌军,他们一见到这种机关和军队就开枪开炮!几天前,在华指挥作战的一批将领回东京开会,他们看了汪先生的《关于收拾时局的具体办法》,都不同意你们悬挂这种国旗。”

    “中日和谈停战,双方不再打仗,这个问题不是不存在了吗?”汪精卫眨巴着眼睛望着有田。

    “在汪先生管辖的范围将会停战,但是,蒋介石管辖的范围就很难说了。他不停战,皇军还会打呀!”有田的右手做了个打的动作。

    “这说明我们管辖的范围悬挂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没有问题。”汪精卫说。

    “没有这么简单。”有田摇摇头,“皇军与蒋介石的军队在你们两者管辖的交界之地打仗,一旦形成拉锯形势,打过来又打过去,这叫皇军怎样去分辨青红皂白?”他沉静地说,“我与汪先生会谈之前,与平沼首相商量过,如果中国朋友坚持要与蒋介石采用一种国旗,建议你们在旗的顶端加一条黄布三角飘带,上面再用墨笔写上‘和平建国’四个字,以示区别。”

    “这样不伦不类,成何体统?”陈耀祖平和的语气里包含着反感情绪。

    “确实不成体统,实在难于接受。”周佛海也很反感。

    “那就听从尊便吧!”有田极为不满,威迫着说,“我们有话在先,以后因国旗问题产生误会而造成的流血事件,我们不负任何责任!”

    汪精卫担心因为他没有接受日方的意见,他们故意指使日军制造流血事件,又见有田发牢骚,也就软下来,忙赔着笑脸,用稍带辛酸的语气说:“好,好,加上黄色三角飘带,加上四个字。”

    有田满意地笑了。

    十五日上午和下午,汪精卫等人分别与近卫和坂垣会谈。经过一番苦苦哀求,日本政府终于同意取消北平临时政府和南京维新政府,其主要成员由将来的汪精卫政权统一安排适当的职位。三民主义也不取消。不过,日本政府认为民生主义关于“平均地权,节制资本,实现耕者有其田”的主张,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共产主义思想,于是被篡改为“充分利用中国的良好自然条件和丰富的地下资源,使农业、工业、矿业和其他事业有较大的发展,使民众生活水平不断地得到改善。”

    如果孙中山在天有灵,岂能善罢甘休?呜呼!

    十七日下午,有田和石渡来到古河别墅,拜会汪精卫和周佛海,将一叠铅印的《华方提出的有关收拾时局的具体办法和日方意——日本内阁五相会议决议》交给汪精卫和周佛海。他们如获至宝,赶忙看了一遍。日本政府终于将汪精卫的要求和日方在几天会谈中提出的要求,用决议形式肯定下来,真是喜从天降,一齐连声道谢。不过,他们想到这种卖国投降行为必然会遭到中国人民的坚决反对和严厉的谴责,要求日方不要将决议公诸报端。有田和石渡理解他们的处境,欣然表示同意。接着,石渡打开一只精制的黑色小皮箱,将一千万日元的崭新钞票交给汪精卫,作为日本政府的送行礼物。汪精卫和周佛海收到这笔赠款,收到比赠款价值还要高千百万倍的五相决议,虽然在一系列的会谈中不那么顺利,有过种种苦闷和烦恼,但想到渴望已久的新政权已不再是虚幻的海市蜃楼,心中涌起一股股忧去喜来、苦去甜来的特殊感情。

    晚上,有田以个人的名义在古河别墅第二栋第三楼的舞厅设私宴为汪精卫一行饯行。参加上次宴会的十四名歌妓,早已站在一楼的楼梯口,等待赴宴者的到来。日本方面出席宴会作陪的有外务省次官泽田,书记官清水董三和大藏省次官近藤,以及川樾茂、影佐、犬养、矢野、伊藤、西义显和海军大佐须贺彦次郎等十余人。

    七点五十分,当有田和近藤陪同汪精卫一行走到楼梯口时,歌妓们对他们深深一鞠躬。接着,上次宴会中陪伴平沼和近卫的歌妓,分别走到有田和近卫身边,其他十二名歌妓分别走到上次宴会中陪伴的中国客人身旁,然后各自挽着陪伴对象一条胳膊缓步上楼。

    当汪精卫认出挽着他右手胳膊的女性,是上次宴会中含情脉脉陪伴他的翠子时,顿时一股柔情蜜意的幸福感涌上心头。他自从上次宴会后的一连几个晚上,正是依偎在他身边的这个女郎,总是闯进他的梦里,她那风姿绰约的身段和花容月貌,她那裸露的两条白嫩而富有弹性的胳膊,她那从旗袍叉口露出来的极有肉感的半条大腿,她那圆润得似珍珠般的歌喉,曾捣得他几番梦不成。

    “噢!那天晚上忘记询问小姐了,你多大年纪,家住哪里?”汪精卫用日语亲热地问道。

    “贱庚二十五岁,汪先生。”翠子毫无羞涩之意,嫣然一笑,用纯熟的汉语回答说:“我是日籍华裔,还有个中国名字叫徐珍。家住东京涩谷大街。因父母早故,唯一的一个哥哥应征去中国打仗,生活无着,只好走了现在这条路。”

    “噢,噢!”汪精卫的心胸里充满着爱怜和同情,“今天又能够见到你,我感到很高兴。”

    “我能够陪伴先生,像这样依偎在你身边,感到很荣幸,很幸福。”翠子深情地含笑着,“我喜欢中国,也特别喜欢穿中国旗袍。今年三月,因一个女朋友的帮助,我去南京住了半个月。”

    “你的女朋友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汪精卫很感兴趣地问。

    “她既是中国人又是日本人,她的中国名字叫金璧辉,日本名字叫川岛芳子。”翠子柔声回答说。

    “噢,是她?”汪精卫一怔。

    “先生认识她?”翠子惊喜地问。

    金璧辉本是清末肃亲王善耆的第十四个王女。善耆妄想勾结日本的侵略势力匡复大清社稷,把她送给曾在清王朝任贵胄学堂学监、与自己结成同庚兄弟的日本人川岛浪速做养女,改名为川岛芳子,在日本长大成人。九一八事变后,她为了借助日本军部的势力,以实现其父的夙愿,卖身投靠到日本军国主义的怀抱。她以中日两国的军、政、财界为舞台,周旋于日本东京、中国东北、北平、南京和上海之间,干了许多敌人用枪炮所做不到的罪恶勾当。今年五月下旬的一天,经土肥原穿针引线,汪精卫在上海的土肥原特务机关,与她有过一次交谈,希望她在熟悉的日本要人中,为汪精卫政权的建立说几句好话。

    “与她只有一面之识。”汪精卫的话留有余地。

    宴会开始,有田和周佛海先后致词。接着,在歌妓们的演唱中,宾主饮酒交谈。在上次宴会上,翠子唱过两支情歌,她那悠扬婉转的歌声曾博得全场的热烈掌声。但是,在汪精卫的记忆里,因为他与翠子是初次见面,加之日本政府尚未明确表示支持他在中国主政而心猿意马,翠子声情尽致的演唱,已成为一个模糊的梦。现在,他可得尽情地欣赏和品味了。按照歌妓陪伴的宾主顺序,第一个演唱的是翠子。今晚,不知她是为了卖弄风骚,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打扮得更漂亮。梳一头流行的雅式发型,在一定的位置上别一只翡翠色蝴蝶发夹,再由镀金耳环配合,与那因胭脂水粉涂抹得恰当而显得更秀美的脸相映衬,分外迷人。水红色无袖绸料旗袍上,套件薄如蝉翼的紫红色披肩,身段显得更为优美。总之,淡妆浓抹,十分相宜。今晚,翠子不知是为了显示她的聪明才智和处世应酬能力,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她唱的不是一般的风流情调,而是选唱一支与宴会的宾主关系很相称,与宴会的气氛很协调的日本古诗《长空望月》:

    辽阔长天玉镜升,仰首遥望动乡情。

    犹是当年春日月,曾在三笠山顶明。

    歌词抒发了作者作为日本遣唐留学生到中国学习,后在中国任职多年,因而不时怀念故国和追思往事的深厚感情:在他怀乡欲归时,遥望长天一片,只见皓月当空,银光普照人间,触景生情,想起当年在奈良市东郊的春日山下的故乡赏月情趣,也正是这轮故乡的明月在三笠山顶上闪着动人的清光,而今月亮依旧,世事多变,物是人非,山重水复,故国万里,因此望月思乡,归心更为迫切。

    这恐怕只有歌唱者翠子才能说得清楚的原因,这歌词似乎触发了她埋在心底的一种隐蔽的感受。她唱得情真意切,凄凉婉转,平白如话,如泣如诉,似镂似刻,忧悒中怀着美好的憧憬,思恋中展望着幸福的未来。唱到动情之处,两颗晶莹的泪珠沿着她白里透红的脸庞流下来。她用同一曲子将歌词连唱三遍,只在结束时将最后一个音符提高八度,把人们那仿佛沉浸在海底的感情,一下子抛入了高空。

    翠子的演唱,使全场的赴宴者为之倾倒,掌声迭起,赞声不绝。“唱得太好了!来,我敬你一杯。”汪精卫激动地起身举杯。“来!我们一齐敬她一杯。”有田的右手在空间划了个圆圈,示意全席人都起身。于是,他和近藤、周佛海、另外三个歌妓都起身举杯。“实在受之有愧!好,恭敬不如从命,我领情。”翠子大方地举杯与大家一碰,将一杯白兰地饮下肚去。

    “我记得这歌词是一千一百八十多年前,安倍仲麻吕在中国唐玄宗手下任职时写的。那么,这优美的曲子不知是谁谱写的,怎么也记不起来了。”有田含笑望着翠子。

    “是婢下的习作。”翠子谦恭地俯俯身子,“谈不上优美。”

    “噢!真了不起。”汪精卫向她投去钦佩的眼光,“从你谱的曲子,从你选择这首歌词在今晚的宴会上演唱,都说明你有很深的文学造诣,也有很高的政治和外交水平!”

    “婢下一定把先生的过誉当作您对我的期望。”翠子从容而感激地点点头。

    “是呀!翠子小姐选用这首歌在今晚的宴会上演唱,恰到好处,它唤起我们对日华传统友谊的回忆,促使我们为发扬日华传统友谊而努力。”有田回忆着说,“安倍十六岁受元正天皇陛下的派遣赴唐留学到达中国。因他才学非凡,受到唐玄宗的重用,授予左补阙官职,后提升为秘书监兼卫卿,是日本人在唐朝任要职的唯一的人物。安倍留唐时,还取了个中国名字叫晁衡。”

    “说到晁衡,我记起来了。”汪精卫恍然一笑,接过有田的话头说,“他留唐三十多年才返回日本。记得唐代著名诗人王维写了《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的诗为他送别。诗是这样写的:‘积水不可极,安知沧海东!九州何处远?万里若乘空。向国惟看日,归帆但信风。鳌身映天黑,鱼眼射波红。乡树扶桑外,主人孤岛中。别离方异域,音信若为通。’诸位看,写得多么有感情!充满了中国人对日本朋友的深厚友情。”

    “据我有限的历史知识告诉我,安倍是从中国苏州坐船出发回国的,后因半途遇到台风,不得不转到安南。唐代著名诗人李白以为他淹死了,很是悲痛,写了首《哭晁卿衡》的诗。诗曰:‘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唉!李白伤心极了。”周佛海停了停又说,“所以,我们两国和谈停战,是继往开来,使中日两国的传统友谊不断得到发扬的伟大创举!”

    “周先生说得对!这次汪先生一行访问日本,为发展日华传统友谊树立了一块新的里程碑!有田又一次起身举杯,来,为这次日华会谈取得圆满成功,为在座的中国朋友一路平安返国,再一次干杯!”

    经过两次宴会的接触,汪精卫为翠子的美貌和才华所迷住,产生了难舍难分的感情。宴会结束分手时,他竟荒唐地想把她搂在怀里狂吻她,但他还是控制了自己。如果她是中国人,他真想永远占有她。

    她走了,给他留下深深的依恋和怀念。十八日上午,汪精卫和梅思平、林柏生、周隆庠和桂连轩由影佐、犬养、矢野、须贺陪同,乘日本海军专用客机离开东京到达芝浦。其他人由周佛海率领,由伊藤、清水、西义显陪同,乘日本“樱花号”客轮,从东京直接回上海,负责筹备召开所谓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二十日上午,汪精卫等人乘山下轮船公司的“五星丸”轮船离开芝浦,然后经黄海和渤海,二十四日下午六点抵达日本驻天津总领事馆。

    第二天晚上九点左右,汪精卫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领事馆秘书山田奉本来到他跟前,微笑着向他报告说:“汪先生,您的秘书来了。是华北派遣军长官司令部派专人专车送她来的。”

    “我的秘书来了?”汪精卫心里暗暗一怔。自从贴心的高级秘书曾仲鸣在河内被刺身亡之后,他一直没有物色到理想的人选,担任他的生活秘书的内侄陈国琦也在那次暗杀事件中受伤,先住在河内一家医院,后转到香港治疗。已经三个月了,也许陈国琦的枪伤已痊愈了。那么,他怎么到天津来了,难道有什么紧急事情要向自己报告?汪精卫这么一想,高兴地问道:“他现在哪里?山本先生!”

    “在您昨晚睡觉的一号客房。”山田手往那边一指。当汪精卫走进一号客房,两道熟悉而深情的目光相碰时,不免大吃一惊!原来,亭亭玉立在客房的竟是翠子!她的打扮完全与十七日晚上参加宴会时一样,不同的是手腕上多了块镀金女式手表。

    对于这个曾经使他迷恋倾倒的美女的到来,真是喜出望外。“你怎么到中国来了?”他真想马上去拥抱她。“重任在肩。”翠子那笑得比初开的桃花还要美的脸庞像个深奥的谜。“你为什么要谎说是我的秘书?”汪精卫一阵惊喜之后,想到她如此神秘地出现在眼前,感到不可思议,旋即又惊疑不已。“我若说谎,华北派遣军司令部能让我来见您吗?”翠子显得落落大方。“你到底是什么人?”汪精卫感到可怕,浑身的肌肉在瑟缩着。“我是个富有人性的女人。”翠子粲然一笑。

    汪精卫忽然想起神通广大的日本女特务川岛芳子,想起神话中那善于使用迷魂法术的女妖精,不禁毛骨悚然。“我得马上找影佐和犬养他们问问缘由!”他这么想着,心慌意乱地便往外走。

    这时,只见翠子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翠子先是锋利地一笑,然后脸一沉,正经地说:“我是奉命来的,是肩负着重要使命的,您坐下来听我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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