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2卷:粉墨登场-卑躬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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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阴晦的天空映衬,整个东京城仿佛蒙上一层薄薄的雾霭。一眼望去,房屋、街道、车辆是灰色的,宽阔而平坦的追浜海军机场是灰色的,飘扬在机场上空的太阳旗是灰色的,站在机场上迎接汪精卫一行的人群也是灰色的。尤其是他们的脸孔,灰暗得令人不可捉摸:像难猜的谜,像奇妙的梦,又像深奥的人生哲理。

    人们望着这一切,很自然地联想起阴险、狡诈、诡秘、奸诈一类令人可怕的字眼来!

    参与迎接汪精卫的一百多人中,首屈一指的要数近卫文麿。这不只是他个头高,显得魁梧英俊,大有鹤立鸡群之气概,而更重要的,他是受天皇皇族宠信的贵族成员,是前任日本首相,现任日本枢密院议长。而枢密院是天皇的咨询、审议重要国务的机关,事实上是天皇制国家的最高会议,他仍然拥有很大权力。这一点,可以从近卫站在机场上那藐视一切的高傲神态,从周围的人不时地向他投去讨好的笑意,或谦恭地向他询问、请教几句什么中得到证实。

    此外就是日本外务相有田八郎、外务省顾问川樾茂、三个海军大佐与先期从上海回国的伊藤芳男和西义显,以及百余名海军士兵。“近卫先生,我受阁下的派遣任驻华大使期间,曾奉命与汪精卫先生秘密接触过,从他的言谈中可以看出,他对您十分尊敬,也十分感激。”川樾茂对近卫阿谀地一笑,“今天,阁下亲临机场迎接汪先生,他一定会十分高兴。”“也许是这样。”近卫的脸部表情淡如清水,“我与汪先生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我们之间有较深的心交和神交。所以,我乐意来机场迎接他。”

    由什么人出面迎接汪精卫,日本政府首脑可费了一番心计。汪精卫虽然在中国担任过要职,但已是过眼烟云,由平沼骐一郎首相出面迎接感到规格过高,由有田八郎外相出面迎接又感到规格过低;最后经五相会议讨论,获得裕仁天皇首肯,这个差事就落到近卫头上。大家认为由近卫出迎,既不损日本国体,也使汪精卫脸上有光,恰到好处。

    近卫感到刚才说的话语意未尽,又坦率地补充说:“为了让中国驯服地加入帝国的大东亚共荣圈,为实现帝国‘八竑一宇’(世界一家)的基本国策效劳,我不仅十分乐意出面迎接他,而且将遵循天皇陛下的旨意与他会谈,进一步落实我在首相任期发布的第三次对华声明。”他饶有兴趣地望了有田一眼,问道:

    “外务省打算怎样与汪先生会谈呢?”

    “不知平沼首相是安排外务省与汪先生全面会谈,还是只就个别问题会谈。”有田显得很亲热,语调温和,“如果是全面会谈,阁下的对华声明为日华和平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外务省与汪先生会谈,自然会忠实地执行声明的基本准则;会谈的目的,是对一些对帝国有利的细则加以深化和具体化。”他向近卫投去敬仰的目光,“阁下有何见教?”

    “与外国会谈你是老手,是里手,也是高手,还是你常说的那十个字。”近卫很欣赏有田的外交手腕,他任首相时,于去年十月二十九日任命有田为外务相。

    五十四岁的有田,已在国际政治气候变化无常的外交风云中混事二十八年了。一九一一年他从英国留学回国后,就进入日本外务省任书记官。一九二三年来华,任使馆一等参赞,一九二七年任驻天津总领事。一九二九年以后历任驻奥地利公使、外务省次官、驻比利时大使。一九三六年任驻华公使,同年任广田弘毅内阁外务相,敕选为枢密院议员。一九三七年广田辞去首相任外相,有田任外务省顾问。去年十月,又出任近卫内阁外相。二十多年来,他积累了一套在会谈中制服对方的经验,概括为十个字:见风向使舵,看水势下钓。

    眼下,有田受到近卫的夸奖,很兴奋,甜腻腻地笑着说道:“好!让我们拿这十个字在汪先生身上试试。”

    “从影佐祯昭报回来的名单及其简历看,随同汪先生来访的人除桂连轩先生以外,其他人可都有一手,你们得认真对付啊!”近卫提醒说。

    “自然不可轻视。但是,他们有种可悲的卑怯心理状态,总认为自己是战败国的代表。这无疑是对我们十分有利的。”有田的微笑里,洋溢着老于世故的表情。

    “你真不愧为外交老手!”近卫纵声一笑。

    这时,从阴沉沉的天空中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飞机发动机声,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看手表,时钟正指着下午三点。海军大佐须贺鸠次郎雄赳赳地走向按三列式排成的队形,对抱着步枪石俑般静坐在地上的士兵们手一挥,喝令道:起立!他走到正中间的位置伸出一个指头,“向中——齐!向前——看!就这么站好,准备迎接外宾。”

    汪精卫一行乘坐的客机和护航战斗机,在由日本海军强行建造的广州海军机场稍事休息,吃了午饭继续向日本方向飞行。不一会,两架飞机沉雷般地吼叫着,从轻薄的云层中钻出来,仿佛两个得了维生素甲缺乏症而视力受损的患者,小心翼翼地探索着,开始在机场上空盘旋,越飞越慢,然后疲惫地停下来。

    汪精卫似乎还有点自知之明,想到这次出访,日本政府安排一个外务省次官和几个海军大佐迎接他就心满意足了。当他走到舷舱门口,站在他身后的影佐低声告诉他,迎接他的有近卫和有田,又见有百余个海军士兵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受宠若惊,一腔血液受惊喜和感恩所驱使,在周身沸腾起来,急匆匆地走下飞机舷梯,像久离家园的游子见到父亲那样,双手握住近卫的右手,连连点头哈腰,脸上呈现出炽热而深沉的感情,没等担任翻译的周隆庠跟上来,便无限深情地用日语说道:“哎呀!惊动议长阁下出迎,实在太感谢了!实在太荣幸了!”

    “我受天皇陛下旨意迎接阁下,同样感到荣幸。”近卫把左手搭在汪精卫的右手上,他虽然脸上有几丝微笑,但掩饰不了内心的鄙薄感情。

    也许是汪精卫过于精明,又过于敏感,而这种敏感恰是受压迫民族特有的思想反映,因此他的心陡然冷了一下。你近卫是因为出迎我而感到荣幸,还是因为受天皇之命出迎而感到荣幸,或者是因为两种因素使你感到荣幸?他感到近卫的话模棱两可。蓦然,他想起清代著名书画家、文学家郑板桥“难得糊涂”的名言,感到现实生活中总有一些永远说不通,也永远说不清的事,何必那么认真,又何必自相煎熬?不管怎样,“荣幸”二字能够从近卫嘴里说出来,也算平等待我了。

    “前年十一月十三日晚上,川樾茂先生曾奉阁下之命秘密会见我。从那时起,我就梦寐以求地盼望拜望阁下,今天终于见到了尊严,还将亲聆阁下的教诲,真是欣快之至!”汪精卫面向近卫,又一次把腰弯成了弓。

    近卫见汪精卫过于啰嗦,而且显得做作,感到有点不耐烦,就指着有田介绍说:“这位是外务相有田八郎先生。”

    “阁下出使敝国多年,但一直没有机会见面,实在感到遗憾。今天见到您,感到非常高兴!”汪精卫双手握着有田的右手连连摇着。他转过脸,又在川樾茂面前做出同样的动作,对这个使他投降日本侵略者的第一个牵线人,显得格外亲切和热情,连叫两声“老朋友”之后,深情地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噢,贵体安泰吗?”

    汪精卫与其他人握手见面之后,由近卫陪同,经过海军队伍时,他心醉神迷地微笑着,不断地向士兵们挥手致意,仿佛耳边响起了由乐队奏出的中日两国国歌声,又仿佛脚下是长长的红绒地毯。已经走过队伍两三步了,他还在得意忘神地挥手,直到走在他身后的周佛海敏捷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他才清醒过来。好在分别与汪精卫、周佛海并肩走着的近卫和有田都眼睁睁地盯着前方而没有发现。

    大凡每一个有理智的人,不论碰到意外的冷遇,还是碰到意外的礼遇,都是最难忘的。一九三九年五月三十一日,是汪精卫生活史上最难忘的一天。

    接着,汪精卫、周佛海、梅思平、林柏生、周隆庠和桂连轩等人,由近卫、有田、川樾茂陪同,由八辆日本宪兵驾驶的摩托车护送,驱车去坐落在泷川的古河崇舜公爵的别墅。陶希圣、傅式说、李圣五、高宗武、陈耀祖和董道宁,由影佐、犬养、矢野、伊藤和西义显陪同,同样由宪兵驾驶摩托车护送,驱车去坐落在麻布的前日本大藏相池田成彬的别墅。

    古河的别墅是座有石砌围墙的小花园洋房,建筑十分精美。汪精卫等人在别墅的前院地坪里下车后,由近卫等人陪同进入宽敞明亮、铺有五彩图案地毯的客厅休息。大家刚在深棕色皮沙发上落座,三个宪兵就将泡茶、朝日牌香烟和高级点心摆在每人面前的云石面长方形茶几上。

    汪精卫兴致很高,一边喝茶,一边欣赏客厅的陈设。粉白色的北墙正中向外,悬挂着用镜框嵌着的裕仁天皇肖像。肖像上方是“八竑一宇”的横批,肖像两旁配着“秋日田野间,庵屋初搭就;覆盖草席疏,冷露湿衫袖”的对联。横批和对联,墨迹为行书,生动而凝练,也都嵌在镜框里。北墙下方,是与墙的宽度一样的长形三横格玻璃柜子,上格摆着八尊一尺二寸高的铜质镀金罗汉像,铸造精细,栩栩如生,中格陈设着碧玉、玛瑙、珊瑚和各种颜色的怪石,千姿百态,光彩夺目,下格摆着精装的小说、诗文、历史书籍,虽然显得单调,但也楚楚可观。柜子顶上摆着四盆初开的紫红色玫瑰花,色彩鲜艳,浓香扑鼻。东西两边墙上,各悬挂着三幅裱工讲究的山水画,都出于日本名画家之手。这一切,显得豪华而又雅致,古朴而又时新。汪精卫的眼睛最后又落在那副对联上,若有所思地说:“这对联的四句诗好熟悉啊,只是一时记不起是日本谁的作品了。”

    “这对联写的是九百多年前的一首古诗,它与横批的含意毫无联系。别墅的主人之所以把这四句诗写在这里,一是主人的祖先与诗作者是皇亲国戚,二是作者与现在天皇的祖先也有瓜葛。”近卫搭讪说,“汪先生再想想看,这诗作者是谁?”

    “圣阁下这么一启发,使我记起来了,这诗是贵国第三十八代天皇陛下,也就是天智天皇的作品。此诗是天智天皇的《后撰集》中的一首。”汪精卫一副荣耀的表情,“我在东京留学时,曾经爱不释手地拜读过《后撰集》,记得有六卷,真是巨著。陛下生前国事繁忙,还有这么多的诗作,真令人拜服!”

    “正因为阁下博览诗书,所以您也很会吟诗。”有田夸奖说。

    “外相阁下过誉了!”汪精卫进一步卖弄起来,“陛下的这首诗,生动地描绘出一幅秋日乡村的美丽画面,在那黄灿灿的稻谷田野中,隐现着点点用草席临时搭盖的简陋庵屋,勤劳的日本农夫在风餐露宿,夜以继日地忙着收割,有着浓厚的乡村风味和田园气息。”他想到近卫与天皇皇族的亲密关系,进一步夸赞说:“此诗写得朴素健康,立意很高,很有生活实感,这说明作者对农夫之生活和劳动的入微体察和深切关怀。”

    “谢谢阁下对天智天皇陛下的理解和尊重。”近卫果然动了感情,语调是恳切的。

    “鄙人出于一种特殊感情,素来尊重贵国的历代天皇,素来尊重贵国的历届首相,也素来尊重贵国的国民和历史。”汪精卫斟词酌句,尽可能博得眼前的三个日本人的好感。

    “这正是阁下多年来致力于日华和平运动的思想基础。”有田给汪精卫嘴上抹点蜂蜜。

    “知我者,外相阁下也!”汪精卫感到甜极了,粲然一笑。

    近卫看看手表,已是下午五点,望着汪精卫说道:“为了保证阁下一行的绝对安全,特地安排泷川、麻布两处别墅作为中国朋友的下榻之处,各派三十名宪兵防卫。诸位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请直接告诉川樾茂先生。”

    “汪先生一行访日期间,外务省指定我住在这里,诸位有什么要求,请随时对我说。”川樾茂显得很热情。“贵国政府对我们的生活起居安排得如此周到,十分感谢!”汪精卫打开皮料提包,拿出一份《关于收拾时局的具体办法》递给近卫,“请阁下与有田外相过目后,烦请转呈平沼首相。”他生怕引起川樾茂的不愉快,又从提包里拿出一份来,走到川樾茂跟前,“就剩下这一份了,请阁下过目后退还给我。”

    “我们先看看,然后与中国朋友磋商。”近卫淡淡一笑,“诸位先休息两天,等待与平沼首相和其他有关大臣见面。”

    汪精卫他们投降心切,巴不得一到日本就与平沼会谈,等待两天已经够熬的了。可是,生活总是喜欢捉弄人。三天、四天过去了,六天、七天又过去了,还没有接到平沼接见他们的通知,踏上日本国土时的那点兴奋,早已消失殆尽,充塞在他们心胸间的是惶惑、痛苦、焦急、烦躁和依凭各自的涉世经验而推测出来的种种不利、不祥、不妙和不幸。每个人推测出来结论不一,但根源是一致的,那就是日本政府是否同意汪精卫在中国主政。这是他们的前途命运之所系。有了它,就有了高官厚禄和荣华富贵,没有它,是死于非命,是亡命异国,是改名换姓而避世隐居当逸民,还是跪在蒋介石面前求饶而获得一官半职?实在不可思议,实在不堪设想!

    汪精卫更是心急如焚。八日清早起来,他静静地坐在卧室里,眼睛呆滞无神,好像死人的眼睛一样。一个个大惑不解的问题,如同一条条毒蛇,无情地噬着他的心:是日本政府不同意他重新在中国主政,还是不同意他沿袭国民政府的名称;是不同意他以国民党总裁身份登台,还是不同意他还都南京?如果不同意他主政,那么又邀请他来日本干什么?是不是想说服他重新与蒋介石合作,让他再依附在蒋介石门下?他越想越感到恼怒,也越想越感到自己的尊严和人格受到侵犯。仅仅从他紧咬的牙关和紧捏的拳头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斗争是何等的激烈和痛苦!他第一次感到人生的凄怆,生活的冷酷,世态的炎凉。他真想冲进日本皇宫和首相府,挥起愤恨的拳头,把任意摆布他的裕仁和平沼狠揍一顿!可是行吗?自己是一根没有支撑力的细长藤蔓,必须攀附在高树上才能生存啊!于是,他的思想又走向另一个极端:可以像信徒烧拜香那样,七步一跪走向皇宫和首相府,如果裕仁和平沼不同意他在中国主政,他永远跪在地上不起来,只要能够满足他的要求,当他们的干儿子也心甘情愿。不过,那只能在静夜里独自一个人去,当裕仁和平沼身边没有第二个人的时候。

    “汪主席!请去餐厅用早餐,大家都在等您哩!”桂连轩蹑手蹑脚走进来,声调温柔地说。

    汪精卫实在不想吃东西,但又不能不吃,因为向日本政府乞求,需要绞脑汁,费唇舌,花精力,身体要紧!当他走进餐厅,川樾茂和周佛海等人向他微笑着致意时,为了不让这种与曾一度为中国统帅身份不相称的痛苦心情所控制,竭力恢复平时的镇静,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近餐桌,显得十分愉快地笑着说:“想不到这里的每样食品都烹调得这么可口,真叫我大开胃口!”

    “那就请多吃一点。”川樾茂见汪精卫的眼睛布满了红丝,“阁下昨晚上没有睡好?”汪精卫无滋味地喝了口牛奶,撒着谎说:“昨天晚上,围绕如何更好地收拾中国时局的问题想来想去,睡眠少了点。”

    “是呀!诚如古罗马有句谚语所说:国王没有老百姓安闲,没有老百姓逍遥,也没有老百姓自由。”周佛海之所以这么说,因为他也见平沼迟迟不予接见而惶恐不安睡不着觉。

    早饭后,汪精卫实在按捺不住了,他把周佛海、梅思平、林柏生和周隆庠叫到客厅,低声商量了几句,然后把川樾茂请来,转弯抹角地对他说:“为了早日结束中日战争,恢复中日和平,希望早点与平沼首相和有关大臣举行会谈。”他竭力掩饰内心的焦急,故意表情淡然,语气平淡,“今天已是六月八日,我们来贵国已整整七天了。七天,在中国战场上,中日双方不知又造成多大伤亡和损失!”

    “是呀!早一个小时实现和谈停战,中日双方就减少一个小时的伤亡和损失。”周佛海附和着说。

    川樾茂自然明白对方急不可耐的心情。但是,这叫他怎么回答好呢?原来,平沼为了让具有中将军衔以上的将领支持汪精卫,于六月二日以大本营参谋总部的名义,把他们从中国召集回来,三日上午在参谋总部开会,由有田向他们宣读汪精卫的《关于收拾时局的具体办法》。平沼原以为高级将领中的绝大多数人会支持和谈停战,哪晓得有田刚宣读完毕,会场里就炸开了锅。以陆军防空总监兼陆军防空部长东条英机为代表的主战派,包括华北侵略军司令部所属第一军司令长官筱塚义男、第二军司令长官尾高龟藏、驻内蒙军司令长官冈部直三郎,华中侵略军司令长官山田乙三及其所属第十一军司令长官冈村宁次、第一一四师团长沼田汪重等十八名中将和大将,坚决反对与汪精卫和谈停战。

    “我代表全体空军官兵向政府和总部表示:不管是蒋介石来日本,还是汪精卫来日本,我们与中国毫无和谈停战的余地!”东条由于过分激愤,鼻梁上的眼镜框随着说话动作跳动着,“如果早知道回国讨论这么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对不起!我拒绝回来。”

    “务必请东条君明白,这是天皇陛下的旨意!”近卫不满地瞪了东条一眼。

    “请近卫君不要以圣旨压人!”东条已气愤到蛮横无理的程度,他不断地挥着两只拳头,“在皇军节节胜利的今天,与敌人和谈停战,其实质就是向战败者妥协,可鄙可耻!”

    “请东条君冷静一点!”平沼气得胸脯急剧地起伏着。这位七十五岁的首相,布满皱纹的脸上本来就没有多少气血,现在一生气,他那面孔就像一片揉皱了的枯叶。“作为帝国的高级将领,在这么个神圣的会议上如此肆无忌惮,鄙人为你感到羞愧!”他见东条已经垂头丧气,表情十分难堪,就用和缓的语气自责道:“我刚才也情绪偏激,说话粗声粗气,对东条君表示歉意!”他扫了大家一眼,“请诸位继续发言。”

    “既然是讨论,我表明自己的观点:同意汪精卫先生在中国主政,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冈村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反感情绪。

    “冈村君认为什么时候适宜?”平沼微笑着问。

    “将蒋介石手下的几百万军队彻底消灭的时候!”冈村做了个拳击桌子的动作,只是没有声响。

    “谈何容易!”华北侵略军所属第三军司令长官多田骏反驳说,“即使能够达到冈村君所说的目的,我们皇军也将付出很高的代价。”

    “与中国交战一年多来,敌我的伤亡是三比一,也就是说,一个日本兵拼死三个中国兵。”山田坚持继续打下去,“帝国付出这么一点代价,而获得的将是一个幅员辽阔、物产丰富的中国,值得,很值得!”

    “人们常说‘一本万利’我们付出一点代价而夺取一个偌大的中国,是一本亿万利,甚至是一本数亿万利,实在值得,尾高支持山田的观点,我读小学的时候,看到印度的地图上用括号括着‘英属’二字,就想到如果有一天在中国地图上也用括号括着‘日属’二字,那将是光前裕后的千秋伟业!”他自信地一笑,“这一天已为期不远了!”又扑扑地拍打着胸脯,“为了实现这千秋伟业,我愿意把肝脑涂在中国土地上!”

    “日华和谈停战,帝国不再付出代价,而又同样可以获得应该在中国所获得的一切,又何乐而不为呢?”陆军相坂垣征四郎说完,哑然失笑。他的表情,使人想起狐狸的狡猾本性。

    “和谈停战,也可以说是获巨利的无本买卖!”平沼是一副奸商嘴脸。

    “汪精卫先生会那么驯服吗?”沼田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

    “他会老老实实地屈服于帝国的。”近卫冷峻的脸上,流露出傲慢而自信的神情。

    “不见得,”东条连连摇头,“人类社会真正的驯服,产生于真正的惨败。”他竭力抑制自己的冲动,尽可能把语气放平和些,“不管怎样,我坚持打到底,除非天皇陛下撤了我的职!”

    “就是撤了我的职,我当兵也要打到底!”筱塚的话声不高,但一腔血往上涌,脸孔憋得通红。

    就这样,主战派和主和派从三日上午争论到七日下午,谁也说服不了谁,始终形成僵局。最后,平沼摊开双手,脸上显出一种无能为力的痛苦表情,十分难过地说:“已经讨论五天了,仍然没有一个结果,现在只好禀呈天皇陛下裁夺了!”

    几天来,川樾茂每天都与有田保持着联系,对两派争论的情况很清楚,如果如实告诉汪精卫等人,他们的思想感情将会产生多大的痛苦,那简直比在浑身溃烂的患者身上泼上硝酸液还要残酷!他略加思索,委婉地说道:“汪先生和周先生急于与平沼首相等人会谈的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敝国政府为了使一批在华作战的主要将领统一认识,让他们积极支持汪先生的主张,从三日上午开始,对《关于收拾时局的具体办法》进行讨论。”

    “噢!已经讨论五天了。”汪精卫已经预感到有一种不祥之兆正降落在他的头上,“那一定有争论吧!”

    “据说有点争论。”川樾茂在心底叹息一声。

    “争论的焦点是什么?”周佛海惶惑不安地问。

    “具体情况不清楚。”川樾茂安慰着说,“不论争论的焦点是什么,支持汪先生在中国主政,既是前任首相和现任首相的主张,也是天皇陛下的主张。”

    汪精卫等人并没有从川樾茂的话里得到多少安慰,他们感到没有与平沼正式会谈,没有见到日本政府发布支持汪精卫的正式文件之前,总觉得一切设想都是空中楼阁。

    “还不知要等到哪一天才能与平沼首相举行会谈?唉!这种日子真难熬。”梅思平无限惆怅。

    “估计快了。”川樾茂皱着眉头沉思一会,“如果诸位感到日子难熬,建议先生们外出走走。比如去参拜一次靖国神社。”他暗示说,“别小看供奉在那里的是死人,可是有时候他们起的作用,比活人还要神通广大。”

    在座的五个中国人对日本靖国神社的性质十分清楚,都心里一惊,一齐锁起双眉,垂下了眼睛。

    “如果诸位没有这份……”川樾茂见汪精卫等人的如此表情,顿了一下,本来想说“没有这份诚意”,但又感到过重了点,于是改口说:“没有这份闲情逸趣,就怪我多言了。”他虽然微笑着,但怎么也掩盖不了心中的不悦。

    “哪里,哪里!”在日本侵略者面前具有习惯性恐惧心理的汪精卫,赶忙装出一副笑脸说,“阁下的一片美意正符合我们的心意,我们刚才所考虑的,是去参拜靖国神社安全不安全?”他说“一片美意”,自然对川樾茂的暗示心领神会。

    “因为我们是秘密访问贵国,对安全问题不能不有所考虑。”周佛海赶忙补充一句。

    “我陪同诸位前往,也不会向靖国神社的管理人员透露诸位的真实身份,再由一批宪兵护送,可以保证诸位的绝对安全。”川樾茂被对方的巧言令色迷住了,高兴地说:“我们真是心心相印的真挚朋友!啊,是否通知住在麻布的中国朋友一道去?”

    “自然会一道去。”周佛海热情地回答。

    “好!我去通知靖国神社的管理人员和布置护送、准备车辆。”川樾茂兴冲冲地走了。

    日本的靖国神社坐落在东京市中心千代田区九段北,它是一八六九年遵照明治天皇的旨意建立的。创建时称为“招魂社”,是专门祭祀阵亡将士的场所。一八七九年改为现在的名称。这里有许多规模宏大的灵堂,按时序分别供奉着自日本明治维新以来,直到一九三九年四月三十日为止,在日本国内战争和对外侵略战争中死去的一百多万日本官兵的灵牌。不用说,中日甲午战争中的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七日,日本松岛舰被中国北洋舰队官兵在鸭绿江口大东沟击沉,因而死去的舰长志摩清直及其一百一十三名水兵,同一天,在中国黄海海战中,死去的比浚舰大军医三宅真造及该舰十八名水兵,同一场海战中死去的赤诚舰舰长坂元八郎太和两名炮手的灵牌都包括在内。同样,卢沟桥事变以来的中日战争中,在中国各个战场死去的日本官兵的灵牌也包括在内。这里还陈列着一批日本法西斯疯狂发动侵华战争的一批遗物,如剖腹自杀的官兵遗下的血衣、自杀的刺刀和对天皇的誓死书。日本天皇和政府统治者,建立和每年参拜靖国神社,宣扬为天皇国家战死疆场无上光荣,以此向日本国民进行军国主义教育,使其成为日本近代天皇制的重要精神支柱。

    汪精卫一行为了讨得日本政府的欢心和支持,居然来到这个供奉着使中国人民蒙受奇耻大辱和深重灾难,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亡灵的靖国神社顶礼膜拜,真是恶不忍闻,罪不容诛!

    他们各给每个灵堂献上一朵白纸花,然后跪在用红布包着的蒲团上,双手合十磕三个头,如此三个回合,完成三跪九叩首才爬起来。

    当汪精卫来到供奉着在中日甲午战争中,以及正在进行的中日战争中死去的日本侵略者亡灵的灵堂时,刚献上纸花跪下去,猛然间,恍恍惚惚和朦朦胧胧中,见一个头戴红顶花翎帽,额头鲜血直流的军官,横眉立目出现在眼前。噢!那不是在黄海海战中,中国军舰致远号管带邓世昌吗?正是他!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七日,邓世昌指挥的致远号被四艘敌舰包围,经过一场激战,终因寡不敌众,致远号中弹累累,受伤倾斜。邓世昌临危不惧,勉励全舰二百五十名官兵说:“今日唯有死而已!吾等虽死而海军声威弗替,是即所以报国也!”说罢,命令开足马力,向敌舰吉野舰撞去,准备与它同归于尽。不幸被敌人的鱼雷击中,全舰官兵为国捐躯!

    “你们这些中华民族的败类,认贼作父的汉奸!可恨,可恶,可杀!邓世昌疾言厉色地痛骂着。汪精卫眼前又出现近一年多来在中日战争中牺牲的佟麟阁、赵登禹、郝梦龄、刘家麒、王铭章、税悌青、吕康、赵渭滨、易安华、高志航、薛师俊等二十多位中国将军的愤怒面孔,出现了在中日甲午战争中和中日战争中牺牲的许多中国士兵的愤怒面孔,出现了日寇在南京大屠杀中被害的许多中国老百姓的愤怒面孔,他们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邓世昌痛骂的语言!”

    汪精卫的心确实颤栗了几下。但是,汪精卫毕竟是汪精卫。他汪精卫参拜的是死人,冥冥中痛骂他的也是死人,如他们果真有在天之灵,何不去痛骂他参拜的这些死人?更何况他们的死,他汪精卫不负任何责任;你们为何不去痛骂慈禧太后和蒋介石呢?怎么痛骂起他汪精卫来了?今天,他汪精卫来参拜靖国神社,其目的是为了早日结束中日战争,使那可怕的历史不再在中国重演哩,汪精卫这么想着,感到心安理得,最后一叩首,干脆两手着地,把额头紧紧地贴在地上好一阵才抬起来。

    “汪先生如此虔诚地参拜靖国神社,我将在敝国朝野一批有声望的人士中广为宣扬,以求得更多的人对阁下的支持。”川樾茂对汪精卫的最后一叩首十分满意。

    “阁下真不愧为我的真挚朋友!”汪精卫从地上爬起来,欣慰地一笑。

    汪精卫等人参拜靖国神社的事,通过川樾茂的唇舌,很快传到裕仁的耳里。他在裁夺主战派和主和派的争论时,认为汪精卫不计前仇,把曾经屠杀过中国人民的死者尊为神灵而虔诚朝拜,古今少有,加之平沼和近卫等人的进言,他终于旗帜鲜明地支持主和派的意见,并传下圣旨,要平沼以个人的名义在九日晚上设私宴招待汪精卫一行。

    汪精卫接到平沼发出的赴宴请柬,已是九日下午两点。他想到平沼设宴招待他们,并在宴会上致词欢迎,更是受宠若惊。于是,赶忙吩咐周隆庠通知住在麻布的陶希圣、傅式说等人来泷川,共同商讨答词的起草。好在这十二人除桂连轩以外,都是摇笔杆子的角色,大家坐在古河别墅的客厅里,品茶吸烟,从容不迫,谈笑风生,几天来的一切烦恼和痛苦一扫而光。

    “请诸位抓紧时间研究答词的具体内容。”汪精卫倒有几分紧迫感,“刚才川樾茂先生告诉我,他们要把我的答词铅印出来,两个小时以后他来拿原稿。”

    “建议先弄到一份平沼首相的欢迎词,看他讲些什么,怎么措辞,我们再根据他定的调子立言。”李圣五慢悠悠地说道。

    “能够先看到平沼首相的致词固然好,但等不得了,因为川樾茂先生答应在他来拿答词原稿时才能带一份来。”周佛海沉思了片刻,“我看,就按高调子考虑答词的内容和措辞。”

    “这样好,就这么办!”陶希圣点头称是。

    “俗话说:‘礼高人不矮’。答词的调子宜高不宜低,这也是敬人敬己。”林柏生主张对日本侵略者阿谀奉承一番。

    “诸位说得对!中国是文明古国,是礼仪之邦,美言待人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汪精卫说得冠冕堂皇,“至于答词的内容,先简略地讲中日的传统友谊,可以从两千多年前,秦始皇派修炼仙术的名医徐福赴日,一边向日本朋友传播中国文化,一边为秦始皇寻找长生不老药说起。”

    “这有文字依据吗?”陶希圣不懂这段历史。

    “有。”周佛海抢先回答,“中日两国有关史书都有记载。后来徐福死在日本,在日本和歌山县新宫市还有徐福的墓哩!”

    “讲了传统友谊,再讲中日和平的重要,表明我们将坚定不移地为贯彻近卫先生的第三次对华声明而奋斗。然后再讲日本在中日战争中屡打胜仗,却希望化干戈为玉帛,还主动提出和谈停战,说明日本对中国并无领土要求,也说明日本对实现中日和平的诚意。”汪精卫说到这里,见他混淆是非的谬论无人反驳,提高嗓子说,“措辞要有力,要恳切,要充满激情。”他把眼睛盯在林柏生脸上,“请石泉兄在一个小时内拿出初稿,大家再斟酌斟酌。你的笔头子来得快,此事非你莫属。”

    “恭敬不如从命,这任务我领了。”林柏生显得胸有成竹。

    一个小时以后,通过林柏生搜索枯肠,一份竭力歌颂和美化日本侵略者的答词写出来了,然后经过大家一番讨论,对某些提法做了修改。答词刚好定稿,川樾茂来了,他把一份铅印的平沼的欢迎词递给汪精卫,又从对方手里接过答词稿,然后仔细阅读起来。

    汪精卫将平沼的致词向大家读了一遍。平沼在致词中先把汪精卫吹捧了几句,然后从中日传统友谊说到中日战争,他颠倒黑白,把他们发动的这场侵华战争,说成是因为中国军队的奋力抵抗造成的。接着提出,唯有全面实现近卫的第三次对华声明,才能实现中日和平。最后宣扬他们的扩张主义政策,把“八竑一宇”和“大东亚共荣圈”吹嘘了一番。全文五千多字,唯独只字未提支持汪精卫在中国主政。汪精卫念完,心里感到冰凉的。但是,他仔细一想,既然平沼设宴招待他,也就把他当成中国的首脑人物看待了,至于支持他主政的问题,那是会谈中的事了。

    “诸位看,根据平沼首相阁下的致词,我的答词还有需要修改和补充的地方吗?”汪精卫仍然是兴奋的。

    周佛海、梅思平等人虽然不完全同意平沼关于战争责任的论点,但他们都是不抵抗政策的鼓吹者,加之又害怕得罪日本主子,也就接受了平沼的强盗逻辑,一致认为汪精卫的答词要加上一段由中国承担战争责任的内容。于是,汪精卫亲自提笔在答词中加上这么一段:

    “造成中日双方刀枪相见的不幸局面,是因为蒋介石坚持国共合作、团结抗战的错误政策造成的。当然,鄙人也有责任,主要是对蒋介石这种错误政策抵制不力。对此,我深表遗憾。昨天,我和我的同仁们之所以怀着虔诚的心情去参拜贵国的靖国神社,无非是对在中日战争中死去的日本官兵亡灵,对全体日本国民表示真诚的忏悔之意。”

    汪精卫把这段话念了一遍,面向川樾茂问道:“这段话能够表达我们的诚意吗?”“已经充分表达了汪先生的真挚感情。”川樾茂满意地笑着,“说得好极了!”

    宴会厅里电灯通明。一张张铺着洁白桌布的圆桌上,以盆栽玫瑰花为中心,四周摆满了佳肴美酒和八份餐具、八块喷着花露水的小毛巾,一股股郁香从圆桌上散发出来,惹人食欲,沁人肺腑。不一会,十四名打扮得花枝招展,身材窈窕,脸型秀美的年轻歌妓名流,扭着腰肢穿厅而过,进入厅右的休息间,准备施展她们特有的魅力。这一切,使人想到渔翁那钓钩上的鱼饵,想到诱惑人心的蛊毒。

    七点五十分,汪精卫一行在平沼、近卫、有田、坂垣和海军相米内光政、大藏相石渡庄太郎、川樾茂、影佐、犬养、矢野、伊藤、西义显以及次官、议员、社会贤达共四十余人的簇拥下进入宴会厅。也许出于保密,在他们身后没有出现常规性的新闻记者群。汪精卫、周佛海与平沼、近卫同席,插坐在他们之间的是山本英士子和中林翠子等四名歌妓。汪精卫的其他随同人员分别与有田、坂垣、石渡、川樾茂等人同席,不同的是每席只有一名歌妓坐在席中的中国人右边。

    八点整宴会开始。乐队奏了支汪精卫等人从未听过的歌曲,只觉得曲调尖声怪气,旋律令人摇摇摆摆。接着,平沼戴上老花镜,缓缓起身,用辨不出有丝毫抑扬顿挫的平淡声调致欢迎词,当他说到:“我们对日本国民的忠实朋友、当代中国的伟大政治家、非常明智的日华和平运动的华方杰出领袖汪精卫先生及其随行人员访日,表示热情的欢迎”时,汪精卫感到比音乐还要优美动听,比美酒还要令人陶醉,情不自禁地正了正身子,仿佛自己一下子高了许多。至于平沼下面说的那些胡言乱语,他一句也没有听清楚,直到厅里响起鼓掌声,他才从沉醉中清醒过来跟着拍手掌。

    掌声停止,汪精卫起身用很有节奏的语调,像朗诵诗歌似的念着他的答词。当他念到承担战争责任,参拜靖国神社,以“表示真诚的忏悔之意”时,宴会厅里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在生活字典里不存在“耻辱”二字的汪精卫,感到荣幸极了,赶忙旋转着身子,从四面八方向鼓掌者俯首敬礼致谢。他的随同人员也都为此而感到脸上沾光,一个个心里乐融融的。

    平沼和近卫先后举杯祝酒之后,十四名歌妓轮流唱着日本抒情歌曲或一段风流戏曲。在靡靡之音中,大家饮酒作乐。耳听动人的曲调,眼观妩媚的红颜,鼻闻名菜的郁香,更何况是美女把盏,将一腔令人神魂颠倒的柔情和挑逗,连同醉芳的酒液一并倾进酒盅,加之主子那花言巧语的劝杯,奴才们怀着只有神仙才能体会到的乐趣,而尽情地开怀畅饮,一致觉得此次东京之行没有白走。

    已经酒酣耳热的汪精卫,忽然想起人生的价值问题。对于永恒的自然说来,短暂之间就消失的人类,活在这世界上,真正的意义在哪里?人生的绝对价值又是什么呢?似乎从眼前的宴会上得到了答案。人的一切活动都离不开自身的追求。姑且不说这答案对不对,但可以从中探究出汪精卫卖国求荣之心的一处阴暗角落。

    然而,人生总是悲悲喜喜,喜喜悲悲。汪精卫想到一个小时过去了,平沼和近卫说东道西,谈古论今,总不涉及支持他在中国主政的事,又不免黯然伤神。他想了想,转弯抹角地问道:“我呈送给首相阁下和议长阁下的《关于收拾时局的具体办法》,看过了没有,有何指教?”

    “不但看过,而且连看了几遍。”平沼明白对方提问的用意,“敝国政府将全力支持阁下在中国主政。”

    “谢谢!谢谢贵国政府的全力支持!”汪精卫那颗久久悬着的心,欣然落到了实处。

    近卫的两片嘴唇在明显翕动着,现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终于说出他想说的话:“支持阁下主政是毫无疑义的,只是一些具体实施方案还有待磋商。”

    “二位能否提示几个问题,先让我们思考思考。”周佛海灵机一动地提出。

    平沼犹疑了一会,望望周佛海,又望望汪精卫,说道:“比如说,我们建议汪先生与熟谙军事的吴佩孚将军合作,由他任国家主席兼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汪先生任国民党总裁兼行政院长。薄意如何?”

    汪精卫一听,心头好比爆炸了一颗炸弹,浑身感到肝胆俱裂似的痛楚。多年来,他从失败中领悟到一个教训:他之所以两次从国民党和国民党政府首脑地位被拉下来,屈居于蒋介石之下,就是吃了没有掌握兵权的亏!如果让吴佩孚掌握枪杆子,那么,他汪精卫近一年多来,冒着种种风险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枉费心机?如果拒绝平沼的建议,一旦得罪了日本政府,自己反而什么也捞不到手,那所做的一切努力更是等于零了。

    尽管汪精卫精明绝顶,但他根本没有想到日本会提出此种难题。然而,日本既已提出,汪精卫自要演算一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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