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裁决1-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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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到了吴淞口停了下来,等待领港船前来引航,码头已经遥遥在望。半小时后,船又开了,缓缓驶入黄浦江。西岸是一排码头,其中有一些在租界区里。东岸工厂林立,烟尘满天,这里正是上海的工业集中的区。挂着太阳旗的日本汽艇在江面上来回穿梭,令人望而生厌。

    轮机作响,船身摆动,马上就要靠岸了。赵汉业站在餐厅大玻璃窗后,目光在岸上人丛中仔细搜寻,想看看来接自己的到底是谁。岸上有许多人,一时没发现有认识的面孔。先下船再说吧。赵汉业拎着皮箱跟着人流走下舷梯,然后找了个显眼的位置站着。

    身后有人高喊一声:“汉业!”

    好熟悉的声音,赵汉业一激灵,转过身来。

    是分别了两年的张一恒!

    两人都是百感交集,一时也不知说什么,紧紧抱在一起。

    分开后两人相互仔细打量,张一恒比以前瘦了不少,学生时代的稚气也彻底脱尽,成了一条坚毅勇敢的男子汉。

    张一恒也说道:“汉业,你也有了很大变化,跟在学校时比起来完全是判若两人,除了模样还像外其它哪都不像了。”

    赵汉业就问他道:“那我以前是什么样的呢?”

    张一恒总结道:“嗯,有时候看起来呆兮兮的,一看就是书念的太多了。”

    赵汉业笑道:“我怎么不觉得自己呆呢?你肯定是污蔑!”

    张一恒也笑道:“跟你说实话你又不肯信。好了,我们不要在这里站着了,边走边说吧。”说着帮赵汉业提起行李,向路边一辆黑色汽车走去。

    赵汉业打趣道:“呦,现在混的不错嘛,我在天津只坐黄包车。”

    张一恒笑道:“什么啊,这是为了接你区长特批使用的,你还能坐黄包车,平时我连黄包车都坐不上。”

    上车后张一恒对司机道:“走吧。”司机也没问地址,开了就走,看样子他也是自己同志。

    赵汉业问张一恒:“这两年你都在什么地方?”

    张一恒道:“你和张巍走后没几天,我和陆俊就去了青浦训练班。没多久战局就开始恶化,那时国府已经着手组织工厂内迁,由戴老板任总协调员责成此事。后来沪战失利,国军撤出上海,我们两个训练班(青浦和松江训练班)也开始撤退。之前戴老板把船全调去运送机器,赶上我们自己撤退时反而没有船了。四面都是敌人,何芝园赵世瑞两位教官带我们十几个人跑到江边。岸边只有一艘破船,两个敌兵在那看着。幸好赵世瑞教官大奋神威,一个人把两个敌兵同时干掉,我们顺势把船抢了过来。上船一看,全傻眼了,船底有两个洞。后来有人找来许多棉花将两个洞堵上,我们才逃离虎口。”

    赵汉业道:“你们也够玄的,陆俊跑出来没有?”

    张一恒道:“他不是跟我们一道走的,但也撤出来了。后来两个班的人在祁门汇合。”

    赵汉业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祁门的?”

    张一恒道:“二十七年12月份,我还见到奋武了,李春他们的事我都知道了。”

    赵汉业低下头,两人都好一会没说话。

    张一恒道:“我们会给他们报仇的。”

    赵汉业叹道:“何止他们三个,这两年所见到的这样的牺牲太多了。”

    张一恒道:“就像戴老板说的那句话,我们团体的荣誉是同志们的血汗和泪水写成的。”

    赵汉业又问道:“剩下了的人马不是改编成忠救军教一团了吗?你怎么会来上海?”

    张一恒道:“今年出来一个什么李士群,原来是共产党,后来投靠了中统那边。抗战之后他做了中统株萍路调统室主任,去年跑到上海,不知道怎么就跟日本人勾结起来,成立了一个特工组织,专跟重庆的人对着干。这个人很厉害,帮助敌人破坏上海区,抓了很多人。剩下的人因为身份暴露无法在上海继续工作,局本部就安排他们跟忠救军干部对调,我和陆俊都被调到上海工作。”

    赵汉业闻言大喜:“陆俊也来上海了?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张一恒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们被分到不同的单位,我在行动第三大队,他好像去了内勤部门。上海区很大,我们跟内勤又不打交道,所以平时根本见不到。”

    赵汉业道:“那其他人呢?”

    张一恒道:“奋武应该还在忠救军,三个女生就不知道了,有可能去了后方。你这一段时间怎么样?”

    赵汉业便将别后经历向他讲了一遍,听起来更加曲折惊险,其实这种经历在战时是再寻常不过的了,尤其是对干特工的人来说,出生入死只是家常便饭。

    汽车开到法租界吕班路蒲柏坊五十三号停下来,给赵汉业安排的住处就在这里,几天前已经付过租金。司机帮忙将行李搬上楼后告辞离去。这栋房子共三层,是多人合租的公寓。二楼还住了一户人家,他们姓吴,苏州人,看起来都很和善。给赵汉业租的是三楼的一个大房间,此外还包括二楼半(楼梯转角处)一个小间,这种格局的房子便是上海人所说的“亭子间”。三楼有自己的厕所和浴室,倒是厨房在楼底下,给全体住户公用。赵汉业估计以后不大可能自己做饭,所以对这个倒也无所谓,有一户正儿八经的人家作掩护反而是好事。

    周围环境也很理想。因为这里是住宅区,所以这一带行人稀少,显得非常幽静。三楼还有一个小阳台,往这里一站就能观察到左右的动静,闲下来还可以在此凭栏远眺,实在是一处极好的设施。

    两人先把床铺安顿好,然后各洗了个澡,赵汉业换了一身衣服。收拾完之后已到了中午,两人出去吃饭。

    张一恒执意要去附近一家高档的酒店,说是给老同学兼至友接风洗尘,又点了一大桌子丰盛的酒菜,赵汉业拗不过只好由他。两人的酒量都不怎么样,几杯酒碰下来就带了两分醉意。

    张一恒道:“当年我们上学的时候,也常到外面下馆子,不过那时候吃的都是什么啊,哪会想到以后能进这种地方消费。”

    赵汉业笑道:“现在你算是发大财了。”

    张一恒道:“行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干这行的哪有什么钱啊,每月薪水不就那么点吗?除非是行动成功了才能得到一笔奖金,那还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拿命换来的。要不是为了招待你我才舍不得来这里吃饭呢。”

    赵汉业问道:“等仗打完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啊?”

    张一恒道:“没怎么想过,还不知道哪年哪月呢。反正现在跟学校的关系是断掉了,到时继续干这个吧。干这行就有一点好,不会失业,不是说终生不许退出吗。汉业你呢?”

    赵汉业道:“我倒是想继续完成学业。”

    张一恒道:“如果仗打个十年八年的你都多大了。”

    赵汉业沉默了,过了一会又问道:“上海这边情况怎么样?来之后有过什么行动吗?”

    张一恒道:“刺杀陈箓之后就没有过大行动。我们来之后到处一片混乱,今年夏天王天木又投敌了,情况更是雪上加霜,直到陈区长(指陈恭澍)来了之后情况才慢慢好转。没想到我们这边刚稳定下来你们那边就出事了,不过把你调过来也好,我还能见到你。”

    赵汉业问道:“知道对我工作怎么安排吗?”

    张一恒道:“人事上的事我们外勤哪知道啊。因为我们是同学所以上面才安排我来接船,其他的一概没告诉我。不过以你的经历我估计会去搞行动,这两天可能就会有人来找你,交待工作安排。”

    赵汉业又问他:“那你在哪住?”

    张一恒有点犹豫,按照规定特工人员是不允许横向发生联系的,每个人的住处更是应该严格保密,只能掌握在直属上级手里,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其实赵汉业也知道规矩,但此时如果不问,等他走后两人就等于又失去联系了,在感情上实在接受不了。

    张一恒笑了一下道:“麦阳路五十三号。”

    第三天上午才有人来找赵汉业。赵汉业调沪一事是由重庆局本部决定的,然后发电报通知上海区,该员抵沪后的工作安排由上海区自行决定,并告知船到的日期。上海区收到电报后按照日期安排人去接,然后再根据情况安排他到某个单位。这一切工作结束之后,区本部再通过外交通站通知赵汉业所在单位的负责人前去联络他。外交通员很辛苦,各外勤单位跑下来有时需要花上一整天。单是传达命令这个环节就耽搁了一天时间,所以

    来人首先自我介绍,说自己叫蒋安华,是上海区行动第三大队,然后通知赵汉业区本部已将他编入三大队,归自己领导。赵汉业一听大喜过望,没想到正好跟张一恒分在一个单位。

    其实这不完全是巧合,而是因为陈恭澍区长正在大力发展第三大队。上海区一共有八个行动大队,其中第八大队是他抵沪后才建立的。剩下的七个大队中,表现比较出色的是二、三、六三队。赵圣(真名吉震苍)的第二队比较特殊,他们多系杜月笙门徒,这个队算是杜月笙先生跟戴笠合作的一项产物。他们的独立性很强,只是按月从上海区领取“生活活动费”,在用人方面有绝对的自主权,据说一旦需要,他们可以从社会上动员很多潜在力量。其它方面上海区也不加干涉,甚至连他们的背景陈恭澍都不太清楚;第六大队虽然也有很多成绩,但大队长潘绍岳跟区本部联系不多;而三大队队长蒋安华与陈恭澍是黄埔同学,私下接触最多,不仅经常会晤,而且很多问题都是当面商讨,因此只有三大队用起来最顺手。陈恭澍便在人事上对三大队有所倾斜,预备把他们培养成上海区的行动主力。在他眼中张一恒赵汉业都是爱国学生,政治上相对来说可靠的多,而且都有过作战的经验,属于精兵强将,因此把他们都补充到了第三队。

    随后蒋安华向赵汉业交待工作。平时他要呆在住处,尽量不要与工作之外的人发生经常性的密切接触;不得去社会上工作;也不得擅自行动,如有行动计划必须先上报,批准后才可执行;每月的工资会由队长按时发放;如有行动,队长会亲自来通知并发给枪械。因为赵汉业刚来,暂时先这样安排。但这样单身一个人住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时间一长容易让人起疑,以后等条件成熟可以由队里在社会上一份职业作为掩护。蒋安华是贵州人,黄埔六期生,已经来上海多年,社会关系相当牢固。第三大队只有五十多人,在各行动大队中算比较少的了,但队员素质比较平均,而且都很有政治水准,总体上要精干得多。这个队成立编组已有三年,取得过相当多的成绩。

    赵汉业在心中不禁将上海区与天津站做了比较。相比起来,天津站不仅人数少得多,而且组织管理杂乱无章,平时只有抗团比较活跃,但抗团是一个半公开的松散团体,团员来去自由,团员之间也是自由交往,行动的时候甚至公开打出抗团的名号。这样的团体安全性很成问题,只要有一人被捕,其他人就有暴露的危险,容易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前不久天津站所遭受的巨大损失就是血淋淋的例证。

    上海区的组织架构则合理明确,一共有八个行动大队,相互之间从不联系。就算其中一个全被破获,其它队也不会受到牵连,上海区还可以继续进行制裁行动。更加难得的是,上海区人数极其庞大,一共有一千多人,在各外勤单位中是绝无仅有的。甚至上海区的一个组都比南京区人数还要多。在敌后维持一支如此庞大的力量,在常人眼中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如果没有正确的领导、合理的规划、严密的工作纪律根本是办不到的。但上海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上海区总会计在报账的时候,一定要写明事项、人名、时间、地址的原始单据,一旦这些单据落到敌人手里,其结果不难想象。区领导曾经多次商讨,陈恭澍建议取消这一做法。但总会计是独立作业的,不归上海区管,他们强调必须要原始单据才能报账,否则容易出现冒领贪污等现象。尽管会计部门后来也做了一些改进,在名称、数字的登录技巧上做文章,但这些单据仍然有很大危险性,无异于埋在上海区的一颗定时重磅炸弹。

    军统上海区主要对手是日本特务机关、上海日本宪兵队和李士群的七十六号特工总部。日本在华一共有“竹”、“松”、“梅”、“兰”四大特务机关,分别专司对重庆、华北、汪伪、西南(桂系、滇系等地方势力)的工作。“竹”机关工作重心主要在前线,占领区的治安维持则靠日本宪兵队。而日本宪兵队虽然最凶残,但不熟悉当地情况,对重庆潜伏人员的破坏力很有限,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抓人或者审讯。后来他们和七十六号有个协定,其所捕获的“抗日分子”一律解送到七十六号关押。

    七十六号则是专与军统作对。李士群及特工总部主任丁默邨两个以前都有中统背景,可能是因为以前大家都是熟人或者是两人要为自己留条后路,对抓获的CC(中统)人员他们一个不杀,专杀蓝衣社(日本对军统的称呼)的人。两人早年都加入过共产党,因此他们对共产党也是网开一面,不仅仅不得罪还暗中予以资助。中共华中局情报部部长潘汉年潜伏上海时曾经就找过李士群,李士群对其待如上宾,还派曾经也是中共党员的胡钧鹤负责潘的安全。他在苏州的一处住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潘汉年的一个落脚点。此外,他还给苏北的新四军运送过物资。七十六号主力干将、行动股长苏成德跟丁李一样,也是国共两党叛逆,投敌前系中统苏沪区副区长兼情报股长,早年也有共产党背景,心狠手辣,投靠CC之后经他手杀害的中共人员有数百人之多。而在他投敌当汉奸之后,又对中统苏沪区痛下杀手,将苏沪区所有人员全盘供出,区长徐兆麟仅以身免。中统在沦陷区最大的组织苏沪区因为他的投敌全部瓦解,局长徐恩曾对他恨之入骨,多次严令对他加以制裁,但一直都未得手。

    这时上海的地下工作极其复杂,可以说是一个国际情报活动中心。中统和军统在这里都有非常庞大的特工网络,中共的情报人员也非常活跃,此外世界各国在这里都有情报人员活动。重庆方面的力量除军统上海区外还有中统苏沪区、三民主义青年团和国民党江苏省党部。三青团主要做一些在市区贴标语、印制抗战刊物的工作,力量极为有限;江苏省党部也鲜见有什么活动,能够进行较大行动的只有军统和中统两个单位。上海沦陷之后徐恩曾对上海潜伏工作做了精心的周密安排,停止了以前那种挂起招牌公开办公的方式,采用了一种全新的工作方法:既不撤退,也不挂牌,将原先庞大的办公机构化整为零,分成若干个小单位,可以独立行动。上面设一个区长统帅全局,下面再设置一些忠实可靠的交通员担任联络工作。将一些在上海工作时间较长的人调走,从局本部和南京实验区派人来接替。然而在今年9月份,中统苏沪区连逢厄运,遭受了极为惨重的损失,首先是中统苏沪区兼军统上海区会计王阆仙被七十六号拉下水,供出了大批中统潜伏人员,然后诱杀了中统交通站站长王永盛。徐兆麟得知王阆仙投敌后,决计将其除掉。数天后王阆仙被杀,但为时已晚,日本宪兵已经在到处抓人。他们强行闯入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抓走了中统潜伏人员一百多人,其中就有苏成德。苏成德旋即叛变投敌,又引发了新一波的地震,现在的中统苏沪区已损失十之七八,很难再有什么作为了。

    蒋队长交待完工作后便准备离开,说自己今天还约了别人,以后有空再聊。赵汉业向他道谢并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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