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悄然走近了陈渝,他叫沈陆一,是总站的负责人,经常下到分站调度报刊分发工作。
当陈渝猛然发现这种局面时,他们已经是那种可自然而然说很多话的朋友了。沈陆一不同于潘里及报刊站所有年轻男子,他年纪要大一些,是唯一一个不使她想起赵川的人,这也是陈渝放任他走近的原因之一。沈陆一与赵川是那样截然不同,他高大魁梧,不同于赵川瘦而颀长的身材;他声音浑厚,鼻音很重,不同于赵川的清脆爽朗;他戴一副近视镜,眼睛藏在镜子后面,让人看不清眼神,看不清他刻意的注视。这对于陈渝来说非常重要。在郊游时,陈渝没有拒绝沈陆一递过来的水,他一直走在她身边,当要迈过一个河沟,他一个箭步跳过去,并伸过一只手。他的手因为胖而显得很软,有种熨帖的温暖。但陈渝还是说:我没有力气去爱!在沈陆一试图靠近她的时候。沈陆一说:没事儿,我可以等!然后把身子放在了适当的距离上
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常去公园里散步,沈陆一拉着陈渝的手,陈渝恍惚的感觉:一条两边开着金黄油菜花的小径上,两兄妹在一起走,边走边玩,从小到大,不离不弃地,这种感觉真好。陈渝在赵川与母亲两周年的忌日里,把她的这种感觉告诉了沈陆一。沈陆一想了想,笑了,自嘲地摇了摇头,有点伤感地跳上送报车走了。陈渝知道自己是故意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大好的清晨和沈陆一说这些,也许是头一天晚上赵川与母亲在草地上的笑容走进她梦里的缘故,亦或是她觉得他们真的没有办法再向前迈进一步了。陈渝还知道是赵川的眼睛一直在心底看着她,虽然她和沈陆一在一起时会说很多话,会开心的笑,会在上街或是参加聚会时打扮一下自己,她依然能感觉到赵川的眼神,时而迷人时而幽怨,让她的眼睛不能向外看,一直向内,再向内……
陈渝以为沈陆一不会来了,会渐渐离她而去。
没有沈陆一的日子变得更加慢了。阳光投在桌子上的位置仿佛一直没有变,时间似乎停滞不前了。傍晚,当人都走后,楼道里幽静极了,夜长得走不到尽头。陈渝如秋风里挂在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孤零零的坐着、站着,或蜷缩在被子里。这半年来她已经习惯了沈陆一“咚咚”地走来走去,在地上踩出无数硕大的脚印。擦了,然后他还会再来踩。
这个休息日中午,陈渝煮了一碗面,看着弯弯曲曲的面躺在碗里,忽然就没有胃口吃,她呆呆地看着它缓慢变坨。
外面有人敲门,陈渝怔了好久才去开门,是沈陆一。陈渝忽然眼眶一热,原来她一直在想他。沈陆一抱了好多东西,好象才从超市里回来,进了门就弄出很大的声音,这就是沈陆一。“小渝,今天就指望你了,我家来客人了住不下,你收留我吧!不然我得住大街了。”陈渝笑了,心里如打开了一扇窗子,清新而暖和,似乎好些年没这种感觉了。沈陆一用琐碎的话语温暖着陈渝的沉静。“对了,我前两天给你买了一个手机,今天急着见你,忘家里了。这些天我忙坏了,我妈血栓病严重了,不能下地活动。我照顾她还担心你,可又脱不开身。我妈最近情绪不怎么好,爱哭,像个小孩儿,我除了给她按摩之外还得做她的思想工作,晚上给她洗澡、梳头发……” “你给你妈洗澡啊?”“是啊,我妹妹在家我都不用她,怕她没力气摔到我妈!”“方便吗?真难为你了”“难为什么,我就是我妈的女儿!呵呵!”沈陆一爽朗地回答。然后走进里间陈渝小小的厨房里炒菜去了。“你是你妈的女儿?”陈渝反问了一句,声音很小,自已先笑了。
现在,陈渝的宿舍光辉灿烂,那条在晴朗日子里都显得幽深的走廊,今天墙壁上竟也散发光芒。陈渝走过去,来到正门。正门通着大街。沈陆一就在陈渝身后的不远处,她不再对街上陌生人偶而投来的目光感到恐惧了。她站在门口呼吸着雨后泥土散发出的清新空气。这时,一个人看着她,并走了过来。陈渝紧张了,她总觉得这种眼神有着某种阴谋。她开始回避着,并且准备退回屋子里,回到沈陆一身边。那人大概看出陈渝的企图,仿佛一下子便抵达到她跟前,把陈渝吓了一跳。那人开口问:这里是安广街45号吗?一点礼貌也没有的口气。陈渝这时已经转过身子并不准备回答。这里有没有叫陈渝的?陈渝一惊,转过身子看着那人,掩藏不住的慌张。那人又接着说:有她一封信!陈渝说:“交给我吧!我转给她。”“好的!请在这里签个字。”说着那人拿出一张纸让她签名。
陈渝看信封是她X市的同事小梅寄来的,她是唯一知道自己地址的人。
陈渝边走进屋子边拆信。里面有一张纸,纸上只有寥寥几句话。大意是单位的邮箱坏了,在邮箱坏木板的夹层里看到了遗留下来的三封信,一封是刘阳的,一封是办公室的文件,另一封是你的,不知道重不重要,用特快专递寄过去。陈渝果然看到了另一封对折的信,沉在宽大信袋的底部,陈渝拾起来,那是一封牛皮纸的小信封,信封有灰尘的痕迹,仿佛被人丢弃了许久,有一种陈旧的心酸。那封信没有寄信人与她的地址,只有她一个名字和写在封面上的一个日期。
当看到那日期,陈渝心里划过一道光,那光划过后瞬间就灼伤她的心。那日期,是出事前一天的日期。撕开信,再看笔迹,“咯噔”一声,陈渝心里那根柱子轰然断裂。一幢被陈渝撑得异常艰辛的大厦顷刻间——倒了,赵川的声音在残垣断壁里响彻:
我最亲爱的丫头:
有些话我不敢对你说!我怕失去你!可现在我还是要失去你。心,疼极了。是你妈让我看清了自己。她是对的,她也是爱你的,所以她才会找所有的机会来羞辱我,即使我在梦里她都追过来,我无法忍受了。她说得对,我给不了你温暖的房子,富足的生活,我不能给你幸福,我不但连自己生身父亲都救不了,而且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是一个最没有用的人。你的母亲是一个残忍的人。我恨她!我曾无数次对她说:我真的爱你!可是她不信,她说除了用死能证明爱你,别无他法。我恨她!我没有别的出路!丫头!原谅我吧,为了证明我爱你,只有这种方式。我要把她也带走。我从小没有母亲,以后,在那个地方,我会好好爱她的,替我们!
永远爱你的赵川绝笔
沈陆一在里间的厨房里喊:小渝,开一下门!小渝!小渝?
整个屋子沉入了水底,静悄悄的。沈陆一从里面出来。他看见陈渝瘫坐在地上,泪水如河流般倾泻,额上沁出一层厚厚的汗,这个他疼爱无比的女人,如今,浑身抖个不停,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她手上紧攥的那张纸也几乎在流水。沈陆一忙跑过去想扶起他,可是她的身子是那样软,如水里的泥,怎么扶也扶不起来。过了许久,陈渝才气若游丝地吐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沈陆一说:“小渝,你说什么?”她又说了一遍,依然那么小的声音。后来她不停地重复这句话,沈陆一终于听明白了。陈渝泣不成声的那句话是:我……我才是……我……妈的女儿……
陈渝说她才是她母亲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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