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布耶去世一周后,莫泊桑依然沉浸在深深的哀思之中,但他还是勉强参加了高中毕业考试。会考通过后,下一步就要进大学,为了他将来能有一份稳定的职业,他的父母已经达成一致意见,要他去巴黎学习法律。
他的大学生活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也谈不上多彩多姿。在巴黎,随着和父亲越来越多的接触,莫泊桑也慢慢对巴黎社会生活的另一面有了深切的了解。他常去的地方是戏院和沙龙,可惜由于受到战争的影响,他的大学生活很快就结束了。
法国当时的情形,如左拉数十年后在他的小说《卢贡—马卡尔》中所述,拿破仑三世在经济上的政绩便是,他使巴黎成了一个有大马路、美丽公园、大厦林立、商业繁荣、高水平生活的首都。甚至连鲁昂这种城镇也变成了工业化的都市。由于过度重视工业的发展,那些因工商业发展而崛起的中产阶级飞扬跋扈,反对政府的国防预算。更由于工业化带来的社会苦难,以及政府对报纸和作家们的苛刻检查制度,工人和知识分子开始对社会不满。
但当时与法国毗邻的德国,情形就不一样了。普鲁士为了统一德国,在1864年及1866年先后击败了丹麦及奥地利,但法国仍在幕后操控南德意志诸邦,企图阻碍德国统一。在普奥战争结束后,拿破仑三世要求俾斯麦同意把巴伐利亚的部分领土合并于法国,作为对法国在普奥战争中保守中立的报答。俾斯麦断然拒绝,并立即把拿破仑三世的这个意图通知了巴伐利亚国王及南德诸邦政府,从而在南德诸邦造成了令法国恐惧的心理。利用南德的这种心态,俾斯麦遂与他们缔结了秘密的攻守同盟条约。在这种情势下,只要打一场战争就可以激发南德诸邦的民族感情,就可以推动与北德联邦的合并。为此,在俾斯麦的策动下,普鲁士以西班牙王位继承问题制造争端,令法皇拿破仑三世对普宣战,普鲁士借此团结德意志民族,进攻法国。
普法战争爆发时,莫泊桑将满20岁。就在这充满战争狂热的7月,他被征召入伍。他和大批同年龄的所谓“70级士兵”先被集中到巴黎东面的万森要塞。在那里经过简单的考核,他随即被派往驻扎在鲁昂的勒阿弗尔军区第二师,在该师后勤处当一名文书。莫泊桑在战事爆发前写信给母亲:
亲爱的妈妈:
我会在这时候写信给您,是因为两天以后,巴黎的对外通讯就要整个被切断了,德军已向我们发动了猛烈的攻击。至于这一场战争的结果,我绝对相信我军能取得胜利。德军必败,他们自己心里有数,他们奢望能一举拿下巴黎,但是我们已有万全的准备。至于我,我还不想到勒阿弗尔军区总部去住宿,我宁愿留在巴黎,这里虽然被围困,但还是比勒阿弗尔军区的老碉堡更坚固。爸爸焦急得很,说这里不安全,坚持要我到陆军营房去睡,并不断地嘱咐要我注意安全。我要是听他的话,那就干脆申请去当下水道管理员,那样岂不是更安全?
普法之战以法国的失败告终,而天真爱国的莫泊桑也在巴黎被围的数周中,饱尝了饥饿与疲惫之苦。
此时,巴黎群众对拿破仑三世统治的不满,立刻像火山一样爆发了。法兰西第二帝国垮台,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建立。
普法战争虽然早在1871年1月就结束了,但莫泊桑却延役至当年的11月才获准正式退伍。因为当时法国正在研拟一项新的兵役法令,这项法令差一点就使他多服七年的兵役。因为他各项记录都显示他是一位谨慎、忠勤、颇堪造就的军官,军方自然不愿放人。莫泊桑只好求助于父亲。幸亏父亲到处为他奔走疏通,并寻找到必需的证件,莫泊桑才获准退役。居斯塔夫唯一帮不到他儿子的就是钱。居斯塔夫的收入有限,本就拮据的经济,再加上债务的拖累,很难获得好转。1874年,居斯塔夫的父亲去世时,居斯塔夫深恐葬礼开销太大,甚至不敢亲自去料理丧事,只好叫莫泊桑代表他参加葬礼。
由于父亲给的零花钱太少,莫泊桑必须尽快找到一份工作。他没有去求助福楼拜。
战火的磨炼使他养成了独立自主的能力。1872年1月7日,他冒昧地写了一封信给海军上将波托,并且在简历部分特别强调自己是通过了高中毕业会考的“文学业士”。可惜他这番苦心并未奏效。他得到的回答是“没有空缺”。他并不气馁,于1月21日再度致函波托上将,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兢兢业业地完成任务”。同时父亲也为他四处托情,才使波托上将改变了初衷。
3月20日,莫泊桑进入海军部办公大楼,开始了他的小职员生涯。他只是临时雇员,而非正式职员。随着工作的变动,莫泊桑的境况也不断改善:1872年10月,他成为编外科员,月薪125法郎,每年还有150法郎的奖金;1874年3月,他转为四等正式科员,同时提薪一次;1877年,他再晋一级。可见他尚能应付差事。
莫泊桑在海军部安分守己地工作,直至1878年福楼拜推荐他进入教育部工作。在教育部,他努力工作,也因表现良好深获上级的嘉许。
对于海军部文职人员的工作,莫泊桑感慨万千地写道:“人们从20岁第一次走进这栋楼,一直待到退休,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整个生命都是在同一间糊着蓝色壁纸、狭窄而阴暗的办公室里度过的。他们年轻时走进那里,满怀热切的希望,年老时从那里走出,已行将就木。”他又描述一位平庸的中年雇员,虽然工作勤劳,却一直不能获得晋升,因为他不会拍马屁,最后,这位雇员终于发现了一个排遣苦闷的好办法,就是周末到郊外去旅行。
莫泊桑也和他文中的雇员一样,需要寻找一点东西调节,以摆脱枯燥和一成不变的工作。如果说他少年时代在埃特尔塔的散步、划船有益于他的身心健康,那么他数十年的文学磨砺,则有助于他心智的开发与观察的敏锐。因此在巴黎,他很快就能重温年少时的那种生活了。
河上的生活
普法战争失败后,法国虽然元气大伤,但是在第三共和领导之下,举国上下节哀奋发,不仅偿还了付给德国的战争赔款,而且经济上也得到了进一步发展。法国虽然很快恢复了往昔的繁荣和安定,但战败的阴影仍笼罩在国民心中。
莫泊桑是一位热情、敏感又有抱负的青年,他曾饱受战争之苦,现在看到劫后余生的法国人,除了抱着悲天悯人的情怀外,也只好学习福楼拜和当时自然主义者的处世态度。他刚刚进入社会,海军部那种一成不变的生活不仅显得枯燥乏味,而且使他感到孤独。
当然,他可以去拜访福楼拜,或者一些住在巴黎的朋友,但总的来说,他在这段时间,跟福楼拜及文学圈里的人接触并不频繁。一方面是他那枯燥的工作使他灵感全无,他并没有写出来什么东西可以给他们看。另一方面,他常常和一些粗俗不堪的人混在一起聊以解闷。他曾对他那些文艺界的朋友表示,这是令他非常痛苦的一件事。
我们可以想象,那份微薄的薪资,那份冗长乏味劳累不堪的工作,对这位敏感、害羞的青年影响当然很大。
1897年9月3日,莫泊桑在埃特尔塔与他母亲度过了两星期的年休假期后,给母亲写了这样一封信:
我知道这封给您的信有点太急,但是我已等不及要写了。我太寂寞、太孤单、太消沉,所以急着要看您的回信,以慰我的孤寂。时间太短了,好像只是见了一个面,聊了一聊,一个假期便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每次假期结束,我都要问自己:“怎么回事?我才刚刚回来,话也没来得及谈呢!”我害怕冬天,冬天里长夜漫漫,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全身都会冷得难受。在入睡之前,我点着蜡烛读书,也只觉得形单影孤。去年冬天,我感到孤单时便想到您,您在冬天漫长寒冷的夜里,肯定也会有我这种感觉。我还要在这儿度过三个月的枯燥生活。莱昂·封丹今晚又出去吃饭了,本来我们可在吃饭时聊聊……我多么希望再回埃特尔塔度假啊。
莫泊桑这种畏惧严冬来临的意识,再度表现了他孤单、寂寞的感觉。洛尔怀着和他一样的寂寞和沮丧的心情,在漫漫长夜中盼望儿子的归来。两年后的9月3日,莫泊桑又写了一封信给母亲:
亲爱的妈妈:
我苦苦地等了十一个月,好不容易等来了年假,这是我全年中唯一的乐趣,而它又过得那么快。今天我还在长叹,十五天怎么会过得那么快!难道我真的已在埃特尔塔度了一次年假吗?我好像还是待在办公室里,翘盼这个假期呢!离开您最令我难过的是,我担心今年冬天您会觉得更寂寞。您一个人孤单地住在那里,我害怕这种对家人的思念牵挂会有损您的健康。每次一想到您老人家坐在矮椅子上,对着壁炉默默地沉思,我就觉得难过。虽然现在还是9月,我已能感觉到寒冬的气息。我到花园去逛了一趟,花园里的树木已开始落叶了,这些情景使我觉得冰天雪地的日子不会远了。下午三点就得点灯,淅沥沥的雨点敲着窗户,日复一日的叫人难挨的严寒……我也是在漫长的夜里,孤零零地从事我的写作。
我不该向您诉苦,本来您已有点悲观,而我却使您悲上加愁。但这就是我的心情……今天这一天,我觉得特别漫长,比我在家休假的日子,不知长了多少。
莫泊桑不仅在感情上依恋着母亲,在学识方面也得到了母亲的启蒙。在他的少年时代,母亲的启蒙教育和多方面扶持奠下了他的文学根基。现在,他母亲要他下班以后,利用空闲时间作诗并写短文,但这谈何容易。白天工作了一整天,晚上又要绞尽脑汁写作,这是非常痛苦的事。尤其是晚上,在冰冷的小房子里,孤零零地伴着如豆的烛光写作,实在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有的时候,莫泊桑干脆就想放弃不写了。1878年7月,他给福楼拜写信道:
我在海军部的工作会使我发疯,每天从早到晚被那些杂务累死了,没有一点空间。到了晚上我也没有心思工作,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发现我的思想平庸、脑筋简单,写作时总是不能表达,我感到心灰意冷,我的前途只有一片渺茫。但愿我能躲在一个角落里,静悄悄的,没有烦恼、没有喧嚣。我怕别人打扰,所以我喜欢孤单,但我不能工作时又感到烦恼……
莫泊桑原本是个好动、反应灵敏的孩子,尽管他的身体强健、精力充沛,然而在工作和写作的双重压力之下,他却变得情绪不稳,易于冲动。这种情绪变化加上其他困扰他的因素,的确有损于他的健康。在这时期,他写给他母亲的信,表现得心灰意冷,写给福楼拜的则显得悲观痛苦。
为了摆脱内心的烦闷和刻板工作所带来的困扰,莫泊桑开始以划船作为他的娱乐,这是他从小就开始喜欢的一种运动。莫泊桑起初和莱昂·封丹在阿金索水边丛林的白色别墅中租了一间小房子,莱昂是他在家乡的朋友,现在也在巴黎工作。他们所去的地方包括塞纳—马恩省河附近的沙桥威、契投、包基佛、比桑和阿金索等处。塞纳—马恩省河下游两岸风光旖旎,是游人休假的好去处,也是印象派画家寻找户外风景的好题材。
随着岁月的流逝,莫泊桑结识了一大群的朋友,其中有莱昂·封丹、劳伯第·宾康(他是高乃依中学校长的儿子,后来做了鲁昂市立图书馆馆长)、艾伯特·约翰威利和亨利·布兰尼等。他们并非个个都是划船能手,宾康和封丹有些文弱。虽然他们并不像莫泊桑那样爱好划船,也没有莫泊桑那样的体力,但他们都是水上活动的爱好者。
一个星期中,莫泊桑总有一两天是住在河边的别墅里,起初是在阿金索,后又搬到包基佛,又搬到比桑,以便早晚都可以划划船。他酷爱清晨的宁静,一早起来清扫小船后,就在晨曦中划着小船,徜徉于碧波荡漾的小河中,两岸风景如画。晚上的宁静又别有风味,他在写给他母亲的信中描述晚上划船的情趣时说:
我反复地划来划去,不断在河中穿梭往返。我那艘船的船头有一盏灯,河畔的青蛙和老鼠早就认识我的船了,所以每当我经过时,它们都会出来迎接我。我有时独自一人划一艘大船,有时划一艘普通的小船。我半夜时划船到包基佛,找朋友们讨酒喝时,他们都吓了一大跳。
这种泛舟河上自娱的乐趣,对这位羞涩而有抱负的文学家来说,正如他结识朋友的活动一样,是为了满足他渴望融入的愿望。
小时候,他曾经捉来许多蜘蛛吓唬他的祖母。稍后,又在埃特尔塔海滩上化装成一位小姐,吓唬一位英国主妇。现在他又用同样的恶作剧吓唬他的伙伴们。他喜欢跟他们讲一些很夸张的故事,以博得他们的惊叹和敬佩。
他穿着白色的夏布裤子,一件没袖子的条纹背心,头上戴着一顶渔人草帽,就这样滔滔不绝地对他的朋友讲故事,有些是他的亲身经历,有的是道听途说。
为了逃避工作的压力,他一面工作,一面为朋友们提供笑料,他经常吓唬老实的中产阶级。例如有一次,在开往巴黎的火车上,他神秘兮兮地捧着一个闹钟,那样子就像投放炸弹的恐怖分子。
福楼拜和布耶两个人都喜欢拿胆小的中产阶级来开玩笑,无疑,他们的幽默也被这位年轻的访客学到了。
当然,那些日子,莫泊桑与他的伙伴并不只是终日吹牛取乐而已。莫泊桑在回忆这段时光时曾写道:
我和我的伙伴度过了一段多么愉快的生活!那时我们都是穷小子,我们在阿金索一家小旅馆里租了一个房间。虽然房子很简陋,而且又是五个人挤在一起,但我仍在这里度过了我生命中最难忘的时光。我们整天玩乐和划船,当然只有我最爱这项运动。那时候,我们有那么多的奇谈怪事和有趣的玩笑,都是那五个小混混想出来的,现在想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今后恐怕再也难得有这种日子过了,因为当年那股叛逆精神已经完全消失了。我们五位年轻的伙伴现在都是成年人了。
塞纳—马恩省河畔的码头风光,也屡次出现在莫泊桑的小说中,他写道:
远处传来一阵嗡嗡的人声,接着一片喧哗扰攘,这表示他们要靠岸了。接着,一大群篷船在河边下锚,船上有许多男人和女人坐着饮酒,有的站着唱歌跳舞,也有的配合着嘶哑不成声的风琴在乱跳。
蓬头垢面的高个女郎带有八分醉意,醉眼惺忪地在人群中扭腰摆臀地表演。其余的人则穿着夏布裤、棉背心,还有一位头戴彩色骑士帽的男人也在疯狂地跳舞。
一位游泳者站在篷顶,一次一次地跳到水里,水花溅到坐着喝酒的人身上,他咒骂了几句。河中又来了一群经过的船只,细长的船身,健壮的水手驾着船轻快地向前滑去,他们的肌肉结实,皮肤被晒得黝黑。船上的女人穿着红红绿绿的衣服,撑着红红绿绿的阳伞坐在船的后面,一个个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此时,莫泊桑的恶劣情绪已经大有改善了。河边生活令他感到轻松愉快。
但是由于运动过度,他出现了胃和心脏绞痛的症状。另外,有些症状似乎是他母亲遗传给他的。此时,他母亲好像也正为初期眼球突出的甲状腺分泌过多症所苦。1878年10月30日,福楼拜写信给玛希尔黛公主,报告洛尔痛苦的情形:“我在埃特尔塔看到一种可怕的病症,我的一位童年的朋友(莫泊桑的母亲),她是多么的痛苦,她的眼睛不能见光亮,只好终日生活在黑暗里。晚上的灯光她也受不了,真是可怕!”
莫泊桑与母亲的症状大致相同,他的眼睛后来也和他母亲一样。
1876年3月,莫泊桑的医生用钾碘化合物、砒素和秋水仙麻醉剂替他治疗,叮嘱他戒烟,多休息。1877年8月,他遵医生所嘱,到瑞士的温泉场去休养了一个月,特别治疗他的脱发症。1879年秋天,为了恢复健康,他又去不列坦和奈尼岛休养。1878年,经名医保坦·拉弗和艾巴第诊断后,他们认为他的风湿症比梅毒更严重,要他接受昂贵的蒸汽浴和其他的药物治疗。
莫泊桑患的是甲状腺肿,又有神经衰弱的症状,病情颇为复杂,治疗也相当困难。虽然如此,莫泊桑却并没有抱怨。1877年3月,他写信给宾康,还以他平日那种诙谐的幽默说他已种了“真正的牛痘,这种要我的命的牛痘!”
70年代也正是莫泊桑为在文学上成就一番事业而苦心磨砺的年代。这个过程对他来说是特别曲折而又艰难的。尽管他对自己的病毫不在意,他还是继续请医生诊治。即使未见丝毫效果,他仍旧专心于他的写作,以致不但头发脱落,胡须也掉了不少。然而莫泊桑却满怀信心。他的文学志向没有片刻动摇,他的写作练习没有一日间断。尽管他个性倔强,但是由于工作和写作的双重压力,这位诗人独自栖息在斗室的痛楚,是可想而知的了。
良师益友
虽然塞纳河上的浪游令他迷恋,但是星期天的活动,在他生命中也具有同样的意义。他到海军部工作以后,每个星期天的下午,都要去看望福楼拜。莫泊桑与这位大小说家之间的友谊,虽然是从莫泊桑出生就开始的,然而他们交往最频繁的,还是1872年到1876年这段时间。
洛尔自幼崇拜她的哥哥阿尔弗莱德,所以对她哥哥在文学上的成就寄予莫大希望,阿尔弗莱德逝世后,她又把这种希望转向她的儿子,希望她的儿子能继承她哥哥的遗志,在文学领域有一番成就,因此她对儿子的培植,可以说是苦心孤诣、不遗余力。
莫泊桑曾得到过布耶的指点及鼓励。布耶死后,莫泊桑与福楼拜的关系比以前密切了很多,一方面是由于莫泊桑急需一位良师,另一方面,布耶的去世也使福楼拜需要人来陪伴。最主要的,还是他对阿尔弗莱德及布耶这两位老朋友的怀念,以及对年轻的莫泊桑的怜爱。鉴于以往的回忆,以及在感情和文学上的志趣相投,福楼拜自然会以长辈的感情对待莫泊桑。
洛尔给福楼拜的第一封信,是在1872年1月写的,大概是在莫泊桑初次拜访他后不久。由于鲁昂市议会不同意建立布耶纪念碑,福楼拜提出了抗议,洛尔在信中支持福楼拜的抗议。由于布耶在巴黎时给了莫泊桑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指导,洛尔也在信中充分流露了对他感激之情:
我的儿子和我一起拜读您的回信,您那亦庄亦谐的回信使处于孤寂中的我们,获得了无限的温暖……晚上在火炉边,我们已习惯地谈论我们的朋友,尤其是您。莫泊桑已把上次他在巴黎拜访你的事告诉了我,您对那孩子的照顾及苦心的栽培,我也很是感激。我常常想起我们幼时的快乐往事。每当我回忆这些好景不再的往事时,便感到一阵茫然。现在的我,只觉得往事不堪回首,而前途又是一片茫茫……
尽管洛尔也希望能和福楼拜常见面,但是洛尔的身体不好,福楼拜又忙于写作以及处理经济方面的问题,因此他们并没有经常见面。1878年到1879年10月间,福楼拜一共去过埃特尔塔两次,洛尔随莫泊桑拜访过福楼拜一次。
福楼拜承诺将尽力却帮助和照顾莫泊桑。1872年10月30日,他写给洛尔一封信,说他原先曾和阿尔弗莱德谈及的一部小说将要完成了,他愿意照洛尔的意思,把稿子提供给她儿子参考。他写道:
您的儿子会喜欢我,因为我是真心待他,您的儿子,阿尔弗莱德的外甥,他是一个勤快、好学、讨人喜欢的孩子。
我的下一本书,要把阿尔弗莱德的名字刊在前面,我总是想把《圣安东尼的诱惑》这本书献给阿尔弗莱德·波德芬。在他去世前六个月,我便对他提过这本书。我已断断续续地写了25年,现在好不容易把它完成了!
福楼拜对自己能有机会帮助这位阿尔弗莱德“再世”的小朋友,感到非常高兴。1873年2月,他写信给洛尔说:
虽然我们年龄不同,但我已把他当作我的伙伴,因为他使我想起我亲爱的阿尔弗莱德。莫泊桑低头吟诗时的神态使我仿佛看到了我那位朋友。亲爱的阿尔弗莱德,他是个多么使我怀念的人,自他离我而去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
接着洛尔便写信给福楼拜,征询他对她儿子的看法,并问他莫泊桑是否具有像阿尔弗莱德一样的才华:
我是多么地倚望于你,以你的意见为准则。如果你看过莫泊桑的诗,而认为只是些平凡、没什么深度的作品……如果您说“可以”,我们将鼓励这孩子,使他尽量朝这方面去发展,否则的话,就让他去做法官,或同性质的工作……您的意见如何?坦白地告诉您的老朋友吧……
福楼拜告诉他的老朋友,他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肯定莫泊桑的才能,虽然他的表现未能尽如人意,我们还是应鼓励他,去追求文学上的成就:
诗歌是一种高尚的情操,它是苦闷的人生一种莫大的慰藉,说不定您的儿子具有诗歌方面的才华。您可以鼓励他往这方面发展。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表露出这方面的绝对的才华,但是谁有资格去决定别人的前途呢?
我认为他有点懒,不肯在文学上下苦功。当然,他也下了点功夫,但是我觉得还不够。我认为他的诗已经相当不错了……岁月的磨练可以开拓他对事物观察和感受(这是最重要的)。至于他是否能成为作家,或是否能成名,那些并不重要。人的一生,主要的是要保持高洁的情操,而不同那些庸俗的中产阶级同流合污。热爱文学使人觉得自豪,学无止境,这是我的愚见。
福楼拜和布耶一样,崇尚文学理想,他们认为当代中等阶级的社会色彩和民主改革思想不能与文学混为一谈,否则就是对神圣的文学和文艺思想的一种亵渎。虽然福楼拜外貌保守,生活方式像中产阶级,他却痛恨彻头彻尾的中产阶级人士。他原是个理想主义者,但他对人类的弱点、生命的神秘和空虚的幻灭思想,却又充满了悲观。因而他大部分的作品,都是以人类理想实际上已经失败为中心,无论是以当代为主题的《包法利夫人》《情感教育》,或以某种历史为背景的作品,如《萨朗波》《圣安东尼的诱惑》,在这些作品中,他以讽刺、尖刻、兼具幽默和人道的立场来描述书中角色的妄想和盲目作为。为了他小说中人物的事实描述,他不仅不辞辛劳,大量搜集历史和当代文献来做资料,并且配合他特有的观点,以完美的表达方式注入他的作品中。而莫泊桑接受他的熏陶后,终于能以正确密致的观察力和简洁遒劲的笔致,写出许多杰出的长短篇作品。
莫泊桑在1884年出版的《福楼拜致乔治·桑书信集》的序言中,特别描述了福楼拜写作的情形,及他在写作时的神态:
他坐在高靠背的橡木椅子里,身子裹在一件黄色的大袍子里,头上戴着一顶像牧师们戴的丝皮帽,帽缘下面缀着一绺鬈曲的头发。他的头紧缩在粗壮的两肩之间,红红的脸上垂着一把灰白的大胡须,偶然的充血,会使脸部忽然肿了起来。碧绿的眼睛不断地盯着稿子,瞳孔像两个小黑点不住地在写好的字里行间打转,从每一个单字到各种的词组,考虑、斟酌,删删改政,写写又停停,直到一张二十行的稿子整个写完。他这种一丝不苟的写作功夫,岂不有如锯木一样辛苦!
对他来说,写作是一种体力劳动,会导致疲劳和生病。他要坐在桌子上,以恐惧的心情、敏锐的思考来从事这种令人又爱又恨的工作。他会连续几个小时,聚精会神地坐在那张可怕的桌子前,好像他面前有位小心谨慎的巨人在用孩童架屋的砖头建一座金字塔一样。
福楼拜的这种勤奋和自励令人感动,他坚持按照他的方式来表达思想,找寻最合适的语词来达到最完美的境地。显然,莫泊桑也做到了这一点。由后来他作品的文体和近乎客观写实的风格,就可以看出福楼拜对他的影响。
但是,莫泊桑写作时却无法像他的老师那样专心致志,也没有办法广泛地参考数据。首先是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金钱来这样做,所以他在写作时,大部分都是以实际发生的故事为主,而不靠搜集资料来杜撰。其次,他也不愿像他的老师那样离群索居,埋头苦干。福楼拜当然明白他的打算,他是希望能有时间在河边鬼混。福楼拜在写给洛尔的信中,评述莫泊桑“懒”,便是暗指这一点。他非常明白,这位学生对文学的忠诚,不能和他自己、布耶或阿尔弗莱德相比。
当莫泊桑向福楼拜抱怨生活枯燥没有乐趣时,福楼拜在给他的回信中说道:
总而言之,你似乎十分懈怠,而且对我也略有不满。因为是我天天督促着你,使你不能尽情玩乐。
我的好朋友,我怀疑你是个不图上进的混混,总是想着划船和运动。我的医生朋友告诉我说,有教化的男人不需要太多的运动。你该知道你必须及时努力。你是个天生的诗人,还不赶快努力地写东西!其他的一切都是空洞的,你一心想着玩,又要担心你的身体,你满脑子的心事。其实,只要你好好利用你的假期,健康就没有问题了。这是我从哲学方面,或个人的经验领悟出来的。
你总是抱怨你的生活和工作不如意,这一点我非常理解。但是每天从下午5点到第二天的10点,你不必工作的这段时间,你可以专心地思考,这不是很好的精神寄托吗?
人的一生中,最光辉的一天并非是功成名就那天,而是从悲叹与绝望中产生对人生的挑战,以勇敢迈向意志的那天。我的好孩子,打起精神来吧!你一定要勇敢地站起来,面对现实,只有这样才能取得成功。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就快点振作起来吧!你有什么理由这样垂头丧气呢?你的缺点是没有原则,做一个文学工作者,只有一个原则——为文学付出一切。你的一生是为文学而活的,成功或失败,完全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
福楼拜虽然不断地言传身教,但是实际上,福楼拜也只能和布耶一样,鼓励他从文学上努力。莫泊桑真正得益于福楼拜的,不仅是福楼拜引导他与名作家接触,更重要的是,他能因此结识很多报纸编辑和发行人。
1884年,莫泊桑致乔治·桑的信中便提到,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福楼拜府上高朋满座。莫泊桑就是在这里结识了那些老作家和社会名流。其中如俄国小说家屠格涅夫、法国小说兼戏剧作家都德、优秀的贵族艺术史家龚古尔,还有著名的文艺理论家和史学家丹纳。当时社会的写实主义之所以兴起,便是丹纳的推动。也有年轻的作家,如诗人卡居勒·孟代斯、发行人查潘特,以及小说家埃米尔·左拉等,继龚古尔和丹纳所主张的写实主义派之后,这批年轻的作家自命为“自然主义派”,在《福楼拜家的星期天》中莫泊桑有如下的描叙:
第一个来到的往往是伊万·屠格涅夫。他像亲兄弟一样地拥抱着这位比他略高的俄国小说家。屠格涅夫对他有一种很强烈并且很深厚的爱。他们相同的思想、哲学观点和才能,共同的趣味、生活和梦想,相同的文学主张和狂热的理想,共同的鉴赏能力与博学多识,使他们两人常常是一拍即合,一见面,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一种与其说是相互理解的愉快,倒不如说是心灵内在的欢乐。
……
过了一会儿,都德也来了。他一来就谈起巴黎的事情,讲述着这个贪图享受、寻欢作乐并十分活跃和愉快的巴黎。他只用几句话,就勾画出某人滑稽的轮廓。他用他那独特的、具有南方风味和吸引人的讽刺口吻谈论着一切事物和一切人……
……
接着来的是左拉。他爬了六层楼的楼梯累得呼呼直喘。一进来就歪在一把沙发上,并开始用眼光从大家的脸上寻找谈话的气氛和观察每人的精神状态。他很少讲话,总是歪坐着,压着一条腿,用手抓着自己的脚踝,很细心地听大家讲……
在那个年代,没有任何一位新崛起的诗人或作家,有莫泊桑这么好的起步环境。《文学共和国》杂志编辑卡居勒·孟代斯受福楼拜之托,在1876年3月、9月和10月的月刊中,刊出莫泊桑的几首诗。福楼拜运用查潘特夫人的影响力,使查潘特出版莫泊桑的作品。左拉等一群朋友也都尽力帮他的忙,替他找稿子的销量,使他能自食其力。
1876年,福楼拜还写信给《国家报》的编辑——他的老朋友拉培利和劳道威尔,推荐莫泊桑担任文学评论员:
你们报社中有空缺吗?你们需要跑剧院的记者吗?如果需要,我愿意诚心地为您推荐我的一位学生,他叫莫泊桑,是一位青年诗人,才华过人……
福楼拜写了一封介绍信,让莫泊桑去拜访劳道威尔:
关于阁下所提之事,我正要介绍我的一位朋友——莫泊桑。他的情况,拉培利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务望阁下鼎力相助,使他能为您效命,如能安插为文学评论员(审阅书刊和戏剧评论)之职,当更感激。
目前报纸方面,这种人才不可多得,我所推荐的这位青年,的确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他的前途无可限量,希望你能念在我们的交情上,代为推荐。
虽然这次推荐没有成功,劳道威尔还是把莫泊桑的两篇稿子刊登了。1862年,福楼拜的小说《萨朗波》出版后广受好评,他也在结交的高阶层朋友和有名气的沙龙中不遗余力地推荐莫泊桑。由于福楼拜的关系,莫泊桑得以进入布兰妮夫人的沙龙,甚至进入了拿破仑一世的侄女玛希尔黛公主开设在巴黎郊外的沙龙。这家沙龙被当时的文学界称为“文艺之家”,因为玛希尔黛公主对那些作家都给予热诚的款待。由于福楼拜与戏剧界人士的接触,使得莫泊桑得以结识著名的艺人苏姗妮·纳姬、阿勃朗尼·沙伯特,以及帕丝卡夫人。
1879年八九月间,莫泊桑写信向福楼拜抱怨他的工作,说他的上司待他很苛刻,使他在办公时间内不能写作:
我的上司显然是找我的麻烦,分配给我的全是些零零碎碎的工作,这些事谁都可以干:什么编列年度预算啦、港口结算啦,整天都是枯燥的数字。我的桌子就在他旁边,就算是我有点空闲时间,我也不好意思做我的私事。
莫泊桑在海军部的工作是否有这么无聊,这倒难说。当时很多青年作家,如赛阿尔、于斯曼、麦毕奥等都在政府机关服务。或许莫泊桑是在故意夸大,好使福楼拜能帮他调动工作。事实上,莫泊桑也曾向其他人表示过他对工作的不满。不过最大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的父亲要停止对他的资助了,而海军部微薄的工资使他不得不考虑另谋出路,所以他才这样说。
1878年2月,福楼拜曾帮莫泊桑谋取一份图书馆的工作,但因行动迟了一步而失败了。这时候,莫泊桑向他母亲诉苦说:“就算有了真正的缺额,我的老师恐怕也不知从何着手呢!”有了这次教训,莫泊桑知道,如果再有机会,必须把福楼拜逼紧一点才行。
除了不断地向福楼拜诉苦外,莫泊桑也催着母亲给福楼拜写信,好让他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替自己多操点心。因此,他的母亲只好于1878年初,写了这封信:
亲爱的居斯塔夫!您称莫泊桑为义子,您对他这份爱护令我非常感动,也因这种关系,您也分担了一种做父辈的责任。相信您对莫泊桑的处境很清楚,事实上,他也向您倾诉过他在海军部的苦衷。您一向对他爱护有加,他很感激您。现在他希望早日脱离那个牢笼,希望您能帮帮他。
亲爱的老友!如果您能为莫泊桑的前途考虑,替他找一份合适的工作,我会对您感激不尽。当然,这种事用不着我操心,因为我知道,您对我们母子都很关心。要不是巴黎与我这里相距遥远……我真想与您坐在炉边,像小时候那样,好好地促膝长谈……
洛尔的信如往常一样,一半祈求,一半怀旧。福楼拜在洛尔的恳求、莫泊桑的抱怨之下,终于答应向他以前法律系的老同学,正担任教育部长的阿金诺·巴尔杜商量,巴尔杜说教育文化部有个秘书职位即将空缺,为了解决莫泊桑的问题,福楼拜甚至顾不得失礼不失礼,便迫不及待地问起职位的薪俸来。
一番波折后,莫泊桑终于在1878年12月,以年薪3000法郎的薪俸进入教育文化部秘书处工作。高兴之余,莫泊桑写信给福楼拜说:
我还没去拜望部长,但常和参谋主任杰姆斯先生碰面,他帮了我很大的忙,今后需仰仗于他的地方更多。
他们对我都很礼遇。主管器重我,秘书科长也就对我相当尊重。我已得到了我想要的职位,从现在起我要振作起来,力图上进……
同事们对我并不热情,我想他们一定觉得我很平凡。我发现这里的某些事情很荒谬,有些事情又令人感到悲哀。总之天下乌鸦一般黑,这里所有的人和事,都和别的地方一样……
在教育部服务的这段时期,莫泊桑不仅计划帮助福楼拜购买大理石,以完成他为布耶兴建纪念碑的愿望,还想替他争取一份政府赡养费作为报答。
1879年初,福楼拜的其他一些朋友,如丹纳、屠格涅夫、亚当夫人、龚古尔和左拉等,还有玛希尔黛公主,他们都希望替福楼拜争取到巴黎麦哲伦图书馆馆长的职位。因为福楼拜为了帮助自己的侄女婿摆脱经济困境,自己也差点破产。麦哲伦图书馆馆长沙西病危,而管理这一职位的单位是教育部。福楼拜的朋友们认为,以他们的影响力,为福楼拜争取这个职位不会有困难。为了不让福楼拜感到尴尬和焦虑,他们决定暂时不告诉他关于活动进行的详情。福楼拜一个人焦急不安地待在克鲁瓦塞乡下,并写了一封信给莫泊桑,询问巴黎的情形:
图书馆馆长的职位一直悬而未决,这使我焦急不安。以你的职位之便,你能不能从杰姆斯那里打听一下?我仅想知道一点真相。这都怪我的好友屠格涅夫多事,照我的本意,我是绝对不会为五斗米折腰的……我只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以免我老是想着这件事……
莫泊桑将实情禀告了福楼拜。福楼拜没有被选上,因为在福楼拜之前,包屈利已经获得推荐。福楼拜的那些朋友没有向新任部长施加压力,只是与已卸任的部长巴尔杜接触了一下,所以事情没有成功。莫泊桑还建议他与新选定的馆长继任人包屈利会面。
福楼拜的朋友因为没有帮上忙,都深感懊悔,于是又设法另谋补救之道。他们请求政府在麦哲伦图书馆增设一个名誉馆长的名额,好让福楼拜领取一份津贴。起初,福楼拜反对这个意见,他认为这是一种施舍。莫泊桑劝他从实际出发,为自己的经济利益考虑一下。莫泊桑告诉他,接受政府的津贴不仅不是耻辱,而是一种荣誉。他给福楼拜写了封信,信中写道:
杰姆斯先生和我都认为,政府颁发津贴给个人是为了表示崇敬。过去的国王对国家的伟人都有所颁赠,而我们的政府为何不能?为何明明是一件至高无上的荣誉,而您偏偏认为是一种羞辱,还要为此痛苦不已,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福楼拜接受了莫泊桑的劝告,领受了教育部颁发他的每年3000法郎的津贴。由于金额太少,他从10月份起就开始预支了。在他的余生中,想要以这点津贴来缓解他的经济困境,无疑是杯水车薪。
莫泊桑在巴黎的书刊、杂志、报纸等方面替他的老师奔走,不过他做的这些甚至不能报答他的恩师于万一。1879年5月,年纪轻轻、也没有作品问世的莫泊桑竟然受邀参加了玛希尔黛公主的圣格莱町沙龙,这完全是得益于福楼拜的大力推荐,而且没有他的鼎力相助,莫泊桑就不可能调动工作。更重要的是,没有他的帮助,莫泊桑也就没有机会成为广大读者崇拜的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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