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只猫-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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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刚过,天就热得不成形。李桂桂开始熬绿豆汤了,这是每年的规矩。人活了一大把年纪,有些规矩一跟就是一辈子。在老房头看来,人要是没有这个那个的规矩,活得懒散随便,那还有什么意思?这一辈子不就没了个方向感了吗?不就完了吗?李桂桂今年下料时就比每年明显多了,家里不但添了一个小人儿,还有一只瘸猫。她端着凉的绿豆汤向那只放在墙角的猫碗走去,其实那不是碗只是一只旧的锡罐剪开的。当她倒了小半碗时,突然想好像有两三天没听到那猫嘶哑的叫声了,原来猫一叫她就出来喂,自孙子来表现出喜欢这只猫后,她就让他独自喂食,不插手了。她直起身问坐在西红柿秧边的孙子:硕,猫是不是有两三天不来了。三天半。房硕一脸忧伤地回答。

    那只猫又来了,在第五天的傍晚,它走得跌跌撞撞,一副要倒的架势,歪得脊背几乎横过来,可三只脚又像三只吸盘,吸着地,不让身体翻倒在地。它虽走不成直线了,一直左左右右的,但总能艰难地找到方向。不知道它从哪来,身上湿漉漉的,耳朵和脸上有血痂。这只猫一直在抖。他们同时发现猫的那爪子肿成了一个球,红红地,发着亮光,仿佛一只装满水的气球,一碰即破。同时整个猫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气息,猫的腿也明显地肿起来。李桂桂心疼地惊叫了一声,说:完了,看来这条腿保不住了,别要了它的小命啊。房硕那时刚背着书包从学校回来,他忙跑了过去,抱起叫声微弱的猫儿。李桂桂折进屋子取了一个旧毛巾,递给孙子。孙子接过毛巾给猫擦了擦,然后直接把猫包了起来。老房头出屋子正好看到这一幕,没说话,转身又折回到屋子里。

    这次吃完了香肠破天荒地没有走,或者它真的没有力气,它绻在墙荫下不时的舔那只伤的脚的,每舔一下就嘶哑地叫一声。房硕整个黄昏都蹙着眉蹲在那呆呆地看着猫的脚。

    第二天,猫依然蜷在那不动。李桂桂便催孙子去上学,他却不动,李桂桂只好作罢。其实这个学期房硕一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不去任谁也说不动,因为是借读老师并不在意他。房硕喂完猫后,便找来两个粗粗的橡皮套,是李桂桂扎头发用的,她准备了一小卷,结果这皮套特别结实,李桂桂用了一年也没用坏一根。房硕拎起猫的腿,便开始往上套橡皮套。猫开始把头抬起来看了眼,又安心地放下来。一年多来,这个孩子基本除了喂猫什么也不做,有时玩也没有什么耐心,偶尔看到院子里有同龄的孩子玩,他也只是远远地看看,看一会也就继续一个人找个地方发呆,比老房头还显得暮气沉沉。而这天却一反常态。房硕一副有条不紊的架式,他用手抻成最大,绕一下再绕一下,偶尔碰到那只猫脚,猫就凄惨地叫一声,并不转过头,只是忍受。缠完一个,房硕又缠了一个,显然这个缠起来比第一次还疼。猫眼睛看着他大声的叫起来。房硕对猫说:别叫了,一会就不疼了。治好了你就去找别的猫玩。你就去捉老鼠。好了你还可以去猫的学校上学。边这样说着,他边把一把锋利的斧头和一个木墩儿从角落里拎过来。

    等李桂桂和老房头顺着猫凄厉无比的哀号声奔出门时,看到孙子房硕还蹲在地上,那只猫已拖着那只腿趔趄地走出好远,那只脚上的腐烂的肉球不见了。猫边叫边回头用绝望的眼光看着房硕。它走到墙下,一蹿没得跃上墙头,又一蹿,两只前爪勉强勾住了墙头上的砖缝,没伤的后脚也蹬在墙上,三只脚用力的向上爬。那只伤脚末端还勒着李桂桂的皮套。血一滴又一滴地缓慢地流出来,滴在地上,滴在草叶子上,滴在墙头上。那只脚显得僵直不灵便,一下子碰到墙上,猫就嚎叫一声。再次回头看那个保持着蹲姿发着呆的男孩。老房头几步冲过去,看到孙子面前的木墩和斧头上有血迹,他拎起斧头,看下面压着猫的一只血肉模糊的爪子。老房头愤怒地抬脚踢了孙子一下,大声吼:你疯了,小畜生!房硕一下子坐在上。他抬起头时看那只猫刚转过头,似乎是一下子掉了到墙的另一边,突然就哇哇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想让它不疼,我想让它不死……老房头继续吼叫:生死有命,它自己的疼它自己解决,你操得哪门子心!宝阳啊!你真作孽呀!该死的槐城!该死的……唉!后来老房头突然不愤怒了,他向屋子里走,边走边反复嘀咕:自己的疼谁能管得了,自己的疼自己解决。

    房硕哭几声就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墙外去找那只猫,李桂桂也紧跟在身后。都以为能在墙外找到猫,以为它死了,可墙外什么也没有,只有几滴浅浅的血迹浸进一块被丢弃的水泥块儿上。他们在附近的沟与树丛里找了半天,都没有看到那只瘸猫的身影。李桂桂说回吧,硕。房硕不动。李桂桂只好把孙子拉回家。

    自那以后,只要李桂桂在院子里看不到孙子,就知道他去找猫了。他越走越远。有一次老俩口找了一下午,才在镇子东头的陶瓷厂墙外看到走走停停的房硕。没办法,李桂桂常陪着孙子在房家镇间穿梭,逢人就问:有没有看到一只猫,黄色,瘸,没有左后爪,很瘦。

    房家镇没人看见过这只猫,但房家镇的很多老户,或者认识老房头的人都知道他孙子在寻找一只三只脚的猫。有时在路上碰到李桂桂跟着孙子时就主动说,今天我没看到。或者我从这条路来,没看到,你到那边看看。

    李桂桂也曾和孙子说:硕,猫大概死了……一听这话房硕的眼泪就像大雨时房檐上的水奔流不止。李桂桂就再也不敢接着说下去,说:走走,不哭,找猫去。

    李桂桂有时也对房硕说:硕,奶奶再给要只小猫崽吧。房硕不吱声摇摇头。

    忽然有一天,前楼的一个老太太跑过来找李桂桂说,早上我到东边小树林遛弯,看到那只三只脚的猫了,在路边的水洼里喝水,它边喝边看我,并不怎么怕,可我孙女刚从后面跑过来,它不是好声的叫,好像怕她,一下子就跳起来,跑得可快了,和四只脚一样快。房硕一听,出了院子就向东边小树林飞奔。

    猫儿还活着,可就是看不见踪迹。孙子越来越寡言,老房头也不敢轻易在孙子面前说猫的事。可老房头在李桂桂面前还是要小声骂儿子宝阳,骂槐城。他说,宝阳这个犊子,真是个狼样的心肠,爹妈不管,自己身上的肉也不管,这孩子都十二了,唉!李桂桂知道老头的意思,说:硕不安心在咱镇的学校读书,我估摸他是想有一天回槐城去,过两天咱给他专门找个老师补补落下的课吧。老房头没言语,李桂桂知道他是同意了。

    宝阳在离家一年半后又回到了房家镇。除了清瘦,别的倒没看出来什么。李桂桂迎出了院子,老房头站在门口,儿子喊了一声爸,往里走,在儿子的身子与他相错时,他拍了一下儿子的肩头说:回来就好,我去炒几个菜,咱爷俩还没喝过酒呢。李桂桂倒看着老头的背影犯起糊涂来。

    宝阳终于喝多了。喝多了之后,眼泪先涌了来,然后哭声也出来了。他边哭边对李桂桂和老房头说:做儿子的不孝顺,没在父母跟前待着,做饭没伸一把手,担水没伸一下肩……说着说着似乎就跑了题,凌乱起来:……我在城里像一条狗一样流浪呀,我对她乔东菊从没说一个不字。可她凭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没她我可怎么活?老房头第一次安静地听着,第一次没有骂儿子,他轻叹了口气,说:自己的疼自己解决。我没有地种了,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每年过年吃饺子,二十五照样填仓。儿子丢了这么多年,我没地方找去,有苦还倒不出……宝阳听了这话就不哭了,呆呆地看着父亲,像是没听懂。然后又喝了一杯,倒头睡下了。

    出了正月,宝阳带着房硕回到了槐城,临走前房硕从衣兜里掏出5块5毛钱对李桂桂说:奶奶,你一定要找到猫,给它多买些香肠,等我放了假就来看它。李桂桂便泪汪汪地接过钱。

    宝阳把荒废了一年的店兑了出去,在龙泉广场边上买了一个门市,开起了眼镜店,雇了三个店员。他呢,戴着一副无色眼镜,偶尔站在广场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目光里尽是山高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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