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旭捂着眼睛大叫一声。
肖夏转身往外面跑。
梁旭短暂地呻吟了一会儿，然后追了出去。午夜的黑塔村静悄悄的，他看见肖夏一路朝黑塔所在的树林方向跑，已经将他落下很远。
肖夏跑的时候不敢回头，拼命跑，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声，跑进树林里的时候，几乎都要吐了。他一边慌乱地在难以照进月光的黑暗的树林奔走，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他的匕首，亮出刀子，举在身前，做随时准备攻击的姿势。
肖夏有些迷路了，一个人在漆黑的树林里不辨方向地转来转去。脚步声突然出现在他的前方，他的心脏一紧，立即让自己的身体如一棵树的树干般僵硬，人躲在树后，一动不动。
肖夏看见巨大的黑影正朝他迅速逼近，他知道对方并不知道自己躲在此处，他在那巨大的黑影走到自己身前时，抓住时机，看准位置，突然冲出去，猛将手中的匕首扎在那黑影的心窝。
黑影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你他妈到底是谁？”肖夏拔出匕首，迅速地二次捅进，“为什么要害我？”
那黑影疼得说不出话，身体沉重地朝后面倒去。
肖夏跪在黑影的身旁，双手握住刀柄，高高举起，要再一次往黑影的胸口上扎，却突然看清了黑影的脸，竟然是他养在洞中的那个人。
怎么是他？肖夏困惑地跪在地上，举高的手臂软了下来。
糟糕，我杀错人了。肖夏意识到真正的危险也许很快就到，赶忙持刀朝着黑影走来的方向跑去，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旭跑进树林后也开始晕头转向，不过后来他发现了那死去巨人的尸体。
“他怎么死在这里了？刚才那个惨叫声一定就是他发出的。”梁旭立即想明白，是肖夏误把死者当成自己，将他杀死了。
既然这样。梁旭想，杀了人的肖夏是肯定不会再回那个山洞的了。
梁旭从那条进村的路离开了村庄。
[五]
梁旭终于决定离开那个居住了三年的山洞。走出山洞时，他穿的衣服和鞋都是新的，是洛姗新给他买的，头发也是她给新理的，理得依然不那么专业，但还不算太难看。
路上的人很多会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梁旭，毕竟他比一般人高，但要说高得让每个路人都对他侧目而视倒也不至于，毕竟他才两米多一点，比他原来的身高也只高出不到二十厘米。
他们是后半夜动身离开山洞的，其时正是炎热的盛夏季节，洛姗打着一把手电走在前面，她这三年一次次进入深山探望梁旭，已然摸索出一条方便自己行走的路线。
除了追踪肖夏那天走了很远的路，这三年来梁旭可以说未曾远行。
他身体的变化太大，动作上不是很协调，因此跟在洛姗的后面走得很吃力，四个多小时的路程走得他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几次因为脚下磕绊险些跌倒在山谷里。
“歇会儿吧？”洛姗说。
夏天夜短，天亮得早，凌晨四点钟时东方天边显出的鱼肚白正在变大变亮，像一块白色的大布在迅速朝他们这边拉扯。他们走到五点钟的时候已经离石马村不远，洛姗转回头，望着晨光里脸色惨白、气喘如牛的梁旭，十分心疼。
“我真窝囊。”梁旭自嘲地说。
“是我总运动，身体比较好。”
“是啊，走了这么远的路，你看着一点儿都不累。”
“我每天都跑步的。”洛姗笑了笑。
梁旭看得出洛姗神情的异样，说：“我看得出来，你心事重重，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没什么呀。”洛姗搂着膝盖坐在地上。
“你在担心我出去后的生活是吗？”
“没有，天无绝人之路嘛。而且你不用担心，我男朋友都帮你安排好了，你住在我们学校附近的一个旧房子里，那是他为你找的地方，而且他会帮你找工作的，你不用担心找工作时需要身份证之类的问题。”
梁旭心里一疼，他并不知道她有男朋友，一直以来，她都在刻意隐瞒。
她为什么要隐瞒呢？梁旭想，所幸她不会知道我对她的爱，我应把自己的心隐藏得更深。
“你男朋友是班里的同学吗？”梁旭的语调有些不自然。
“是的，不，不是，他比我大一届，马上就毕业了，名字叫余浩。”
洛姗的语调也同样有些不自然。
“时间过得真快啊，那时你还是个大一新生。”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真可怕。”
梁旭跟着洛姗回到铜城后，先是去了母亲的墓地。他在母亲的墓碑前磕了头，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本想跟母亲说点儿什么的，但千言万语拥挤在嗓子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后洛姗带着他去了康俊的家，那是位于农贸市场附近的一个小区。
洛姗站在一楼的东门前，敲响康俊家的房门，一个拎着半塑料袋西红柿的老大妈从楼道口处走进来，经过洛姗与梁旭时说：“家里没人。”
“这户还是康国栋的家吗？”
“是的。”
“那人呢？”洛姗问。
“在菜市场卖菜呢。”老大妈说。
“我知道。”洛姗说，“但是他媳妇是在家的啊？”
“他媳妇死了。”
“死了？”洛姗看了看梁旭，问老大妈，“怎么死的？”
“有一段时间了。”老大妈说完就朝楼上走去。
洛姗带着梁旭来到附近的菜市场，要去找正在里面卖菜的康国栋。
洛姗曾因为探望康俊独自来过这里几次，所以找到康国栋的摊位也算是轻车熟路。可是康国栋并不在摊位，摊位上的蔬菜都一层层地以阶梯的形状堆放着，本该站立摊主的位置却是空的。
“你们找老康吗？”旁边摊位一个卖菜的胖胖的妇女说。
“是啊，他人呢？”洛姗问。
那个胖胖的妇女正在用一个套了塑料袋的小盆吃凉皮，坐在一堆蔬菜后面说：“应该在卖熏鸡架的那里喝酒。”
“他在吃午饭吗？”梁旭说，“他一会儿就会回来吧？”
“倒确实是吃午饭。”妇女打量着高大的梁旭说，“但一会儿应该不会回来，没那么快，他每天中午都与卖熏鸡架的老黄喝酒，一喝就是一下午，买卖也不管了。”
梁旭问了那家卖熏鸡架摊位的位置，与洛姗去找康国栋。
“他准是因为家里出了这样的事，精神受到打击才变成这样的。”
洛姗说。
“是啊，完全能够体会到他的心情，妻子和儿子都死了，生活一下子没有目的了，活一天算一天，怎么活都是一天。”梁旭说。
他们俩很快就找到了康国栋，那是一个面黄肌瘦、上唇有些胡子的中年男人，他皮肤极为粗糙，看起来精神很萎靡。
“康叔，你还记得我吗？”洛姗说。
康国栋的眼睛通红，醉醺醺的，笑了笑，说：“当然记得。”
“我们来看看你。”
“哦，好，谢谢你来看我。”康国栋说完便把目光转向一边，像是不知怎么才好。
洛姗不知道说什么，转头看梁旭。
“我以前和康俊认识，是好朋友。”梁旭说。
康国栋像是很惊奇地看着梁旭，明亮的目光很快又黯淡下去了，说：
“啊，他不在了。”
“我知道。”梁旭说。
“他妈也不在了。”康国栋说。
“我知道。”梁旭说。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是关于康俊的，我想应该让你知道当时发生的事。”梁旭说。
洛姗不安地看着梁旭。
康国栋缓缓地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说：“你别提他行吗？我心里难过得不行，一想到他，我就想死，我现在不想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事。”
梁旭与洛姗对视一下，看见康国栋举起酒杯，与对面的老黄喝酒，像是不愿再与他们说话，像是期望他们赶紧离开。
梁旭给洛姗递了个眼色，两个人就告辞离开了。
他们俩回到铜城大学的门口时，正是夏日黄昏，余浩已经等在一家饭店里。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我们村的邻居，叫杨丘。”洛姗为余浩介绍梁旭，把他的名字换成了梁旭给自己起的另一个名字。
余浩与梁旭握了一下手，相向而坐。
洛姗坐在余浩身边。
“真高啊。”余浩呵呵笑。
梁旭打量余浩，见他是一个相貌丑陋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铜臭气息不难嗅见。
余浩的身上具备所有梁旭厌恶的特点，故作幽默，炫富，交谈时以自我为中心，等等。所以整个吃饭的过程，梁旭基本上没怎么说话，只用频频点头来回应余浩。
“好了，我们走吧，让杨丘早点儿休息吧，他坐了那么久的车，应该很累了。”洛姗提出离开。
于是三个人离开饭店，一起往学校西侧的一个小区里走。
那个小区离铜城大学非常近，房间里的东西不多，家具和装修都有些陈旧了，不过看起来还算干净舒适。
“所有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什么都有，对你来说床可能小点儿。”
余浩甩着两只手，说话声音很清脆。
“很好了。”梁旭忙说。
“你明天早上到四季快餐店去，那个老板是我朋友，我已经跟他说了，你明天去了跟他说是我让你来的就成，工资一个月两千，你自己找到更好的工作可以随时离开，工资什么的随时结算，我好朋友开的饭店，什么都好说。”
“麻烦你了。”
“说这话干啥。”余浩笑着摆手，临离开时站在门口对梁旭说，“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千万别客气，你算我老婆的娘家人。”
梁旭想他这话说得真俗气。
“那我走了。”洛姗红着脸，一边下楼梯，一边扭头冲梁旭笑了一下。
梁旭回到房间，疲乏不堪地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感到一阵眩晕。
他的眼前浮现出洛姗那高挑纤细的身影以及她精致动人的面孔，他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爱余浩。
[六]
第二天，依然是个好天气。梁旭很早就赶到四季快餐店，当时是早上八点钟不到，店里还一个顾客都没有。
这家快餐店梁旭一点儿都不陌生，大学时总来，只不过店主是陌生的，以前的店主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如今换成了一个三十岁不到的男青年。
这个男青年身材消瘦，穿着草绿色的短袖，戴着一条比较粗的金链子，一见到梁旭就夸张地拍了一下梁旭的胳膊。
“你多高啊？”
“两米多点儿。”梁旭的说话声很低沉，他已丧失了灵活的表达能力，说话比较慢。
“他这么高的个儿不打篮球可惜了。”店里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大男孩说。
那个穿绿色短袖的年轻老板姓黄，让梁旭叫他黄哥。
那个二十来岁的大男孩叫二毛，刚来这店里打工不久。
厨房里还有两个厨师，一个是黄哥的表哥，一个是黄哥的堂弟，没事的时候就坐在厨房门口跷着脚抽烟。
没有顾客的时候，梁旭帮着二毛干杂活，买菜和洗菜什么的，有顾客的时候他们俩负责上菜和收拾碗盘。
这家小饭店是开给铜城大学的学生的，十点钟开始顾客将会渐渐多起来，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多钟，下午五点多钟顾客又开始多起来，直到晚上九点多钟。
梁旭平时沉默不语，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刚从乡下来的什么也不懂的傻大个儿青年。
快到中午十二点钟的时候，梁旭正在给客人盛饭，黄哥突然走进厨房，在他的后背上拍了一巴掌。
“大个儿，你去发广告。”
原来黄哥印了许多传单，传单上印了几种盖浇饭的价格和订餐电话，他将传单塞在梁旭的手里，让他快到学校门口去发，一会儿中午放学的学生就该涌出校门了。
梁旭闷闷地应了一声，拿过一大摞传单朝学校门口走去。
铜城大学不是没有食堂，只是因为食堂老旧，就餐环境不怎么样，学生不爱在食堂吃。而且学校所处的位置与其他处在偏僻地方的大学不同，铜城大学处在城市，周围到处都是饭店和商场，学生们自然就有了更多的就餐选择。
梁旭站在学校门口等学生放学时，看见曾带过他的辅导员从面前经过，辅导员好奇地斜过头看他，梁旭冲动之下就要喊辅导员，但是强忍住了。
眼前的一切与梁旭读大学时没什么两样，那个坐在校门口卖电话卡的女人还在，模样也似乎一点儿没变。
晌午十二点钟，男生与女生一起涌出校门，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梁旭仿佛在人群中看见了曾经的自己，顿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梁旭非常有礼貌地冲每一个经过面前的学生微笑，并把手里的传单递过去。
那些学生本来很少接传单的，因为平日里乱发传单的人太多，但是这个大个子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都觉得很好奇，在经过时不禁笑吟吟地斜目打量他，见他笑容憨厚有礼，自然也就接过了传单。
“怎么样？”洛姗一出校门就看见了比大多数人高出一头的梁旭。
“挺好。”梁旭看见洛姗是和余浩一起走过来的。
“回头我让我朋友给你加工资，有你在，他的小餐馆还愁没有顾客吗？”余浩说。
“不用，这就挺好。”梁旭手里不停地发着传单，依然笑容可掬。
“那，我们去吃饭啦。”洛姗挤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哦，好，去吧。”
“晚些时候再去饭馆里看你啊。”余浩和洛姗并肩离开了。
梁旭手里的那摞传单很快散发一空，独自穿过马路朝四季快餐店的方向走，回到店里，发现店里已经挤满吃饭的学生，还有些学生等在店外面的遮阳棚下面，他们不在这里吃，是要打包回寝室吃的。
梁旭走进快餐店后开始忙碌，与二毛一起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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