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高峰

    早晨

    一睁眼，我想到的不是刷牙洗脸抽根烟，这些我还来不及想。眼皮一撩，我已经有了66万的债了。我可以六点钟上班，也可以十点钟上班，这没关系，反正每月200万的任务，我分解成三十天每天66万可以，分到每个小时每分每秒也成。但是我没分，没那时间，我得刷牙洗脸抽根烟，然后冲到电脑前，看昨天的完成率表。

    电脑屏幕上的方块每天都在动，大多数时间看着眼花，我得屏住呼吸。如果不是红色的最后一位，我可以轻出一口气，还可以抽根烟，再去办公室。

    不好也不坏，昨天的任务完成得很是一般。

    今天天气不太好，大概因为昨天的任务滚摊了40万到今天。也就是说，我今天的债是106万。

    上午

    开会。

    这不稀奇，除了吃饭，我对开会最熟。我每天看老婆两次，看儿子一次，开会起码三次。所以我的那些属下今天要高兴了，不用再听我唠叨关于完成任务的絮语。其实我的嗓音不错的，以前还能用磁性来形容，现在虽然沧桑了一些，但是起码我不会像我的同事那样咆哮。

    今天的会比较特殊。主讲的不是领导，是领导从新加坡请来的讲师，据说费用七位数。平生第一次对开会有了期待，想听听七位数换来的半天是什么滋味。

    煞风景的还是我们领导，他先简短致辞，内容是每月的岗位调动这个月提前到今天的会后。因为，我们请来的讲9币最能发现问题。

    讲师发现问题，领导解决问题。

    会场突然有些肃穆，每个人的脖子都长了。这是常态，谁脖子不长，岗位调动的结果可能就是他缩着脖子灰头土脸地下调。我也不愿意这样，我脖子也伸着。

    到底是七位数请来的讲师，开会就是不一样，让我们七个人坐一桌，玩游戏。游戏简单至极——一个网球，在一桌七个人中间经过每一个人的手，最短需要多长时间？

    网球在我面前跳跃着，有人兴奋地喘息。

    七秒！我蹿起来高叫。讲师笑了，我以为是鼓励，但是更多人也笑了，我扭头四顾，最近的一个桌子正用七个不屑的眼神盯我。看出我的疑惑，他们不耐烦地把手摆在了一起，让网球从一端滚到另一端：我们最快一次可以用二点三秒。

    我颓然坐下了，讲师的位置上却热闹起来。据说是冠军上台表演，我把眼睛瞪得更大，看。冠军们把网球筒挖了七个洞，每人贴了一根手指上去，网球从网球筒上方自由下坠，一点二秒。全场哗然。

    我有些崩溃，觉得肚子饿了，七位数，我们可以吃多少东西啊。

    下午

    今天的最后一次会，会后，愿意的话可以再各自下达开会，也可以各自背着债回家。不过，会上是宣布本月的任务达成榜单——加上今天讲师的潜意识激发课所传递出来的信息，领导要有动作了。领导每个月都有动作。

    这次是长会桌，桌前有一排鲜花，养眼。每人面前有杯茶，一会儿有人要用它来掩饰尴尬。所以，在会议的前面三分之二，是不会用人动那杯茶的，否则关键时候用到它时，道具作用会消失。

    投影仪上的方块达成率表又在动了，这次我习惯地屏住了呼吸，可还是看不清楚。我觉得最后那块红色老在跳跃，像焰火。有人朝我看了一眼，我也朝别人看了一眼，然后每个人都在看别人。最后一个方块下没有名字，大家在寻找名字，似乎在别人脸上。

    领导咳嗽了一声，我连忙抓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又有人在看我，这次我低着头。其实刚才我看清了，前面的方块底下没有我的名字，也就是说，最后那块跳跃着的红色方块，是虚位留给我的。

    领导的“下调名单”宣布有着上海口音。领导就是公司从上海请来的，上海口音是他的荣耀。我伸手去西服口袋里摸我的速效救心丸，天，那小瓶子竟然摇着不响，也就是说，早上我忘了换一瓶新的了。

    我也能觉出自己脸色肯定变了，因为领导盯着我看了好几眼。我突然站起身说，谁还带着药？

    我的胸腔有些堵，好在视力还行，我看到长长的会议桌两边的人在做同一个动作：用右手插进西服的左胸内口袋，然后，桌面上一下摆了两排小塑料瓶。不同的是，那些速效救心丸的牌子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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