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石榴

    邻居都知道赵家老爷子老太太的习惯，看见赵律之从早市拎回一兜子青菜，笑着说：“律之啊，你是不常回来，不知道，你爸爸妈妈是不吃青菜的，他们只吃肉啊。”这邻居是律之老爸一起退休的老同事，还继续玩笑着说：“看你这架势是要饲养两只老山羊呢，哈哈！”

    律之四年有一次探亲假，刚从甘肃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虽然每年都有两个长假，他也不能经常回来。

    “一口青菜都不吃，你做了也没用。”律之的姐姐看他收拾绿绿的小油菜，“律之，我先走了，不能在这儿吃饭了。我买的天津狗不理包子都放在桌子上了。热乎的呢，抓紧时间让爸妈吃吧，凉了老爸就生气了。”

    律之答应着却并未停下手里的动作。律之是有愧疚的，他是父母最疼爱的老儿子，但是不能在膝前尽孝，照顾年迈父母都是由哥哥姐姐承担了。律之觉得自己少说话多做事也算是个补偿。

    哥哥有一次看他用擦菜板子擦胡萝卜丝，就大叫：“你小心别弄破了手！不要费那么大力气了，爸妈不吃的。我刚买了三鲜馅水饺，一咬一兜油，给爸妈煮好，咱哥俩不吃，去饭店喝两杯去，好久不见了，哥想你呢。”

    律之让哥哥先回屋等着。

    律之回来之后，哥哥姐姐一边叫嚣着律之回来了，我们可要好好放松放松，一边却也从未放弃对父母的日常照顾，只是说说给弟弟减压的。其实，律之的哥哥姐姐也和父母一样疼这个小弟弟，从心里也没有抱怨他，心甘情愿为律之分担了孝心。赵家的兄弟姐妹就是这么孝悌，社区都把他们的事迹树立成典型来宣传了，居民没有不称赞的。

    姐姐告诉律之：“你好容易回来一次，和老同学老朋友好好聚聚吧，爸妈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们也没把你这个小弟弟当大人看。”一边说着，一边把从超市买回来的红烧肉、梅菜扣肉、速冻馄饨等等分别放进冰箱冷藏和冷冻起来。看到律之认真努力地切茄丁，说：“弟，别麻烦了，爸妈根本不吃青菜，咱家不差钱，爸妈喜欢吃大鱼大肉就满足他们，铆劲吃能吃多少？”

    社区的领导既敏感又有心，注意到这个和谐的大家庭可以发掘出新的宣传材料，还挺以人为本的，并没有故意安排，只寻了一个赵家吃团圆饭的中午，社区干部全体亮相，来探望老人，宣传干事像是顺便抓拍几个镜头，并没说留着备用这回事儿。

    社区干部一进屋就闻到一种奇新鲜的菜香，是这个地方人人喜欢的家常菜，炒三丝：干豆腐丝、掐菜、韭菜，清油爆炒的素菜，又好看又下饭。客人们略有些逢迎似的欢快地叫着：“好香啊，好香！”

    赵家人也都乐呵呵地回应：“鸡鱼肉蛋全齐了，当然喷喷儿香。”客人们却并未在餐桌上搜寻到炒三丝的踪迹。

    晚上下班前的空当时间，宣传干事把片子拷在电脑里播放，因为中午慰问活动耽误了吃饭，社区干部全体吃的大众盒饭，胃肠受了点小委屈不安逸，干部们闲闲地看着电脑屏幕打发时间，肚子不满地小声嘀咕，不自觉地人们就都忆起赵家的菜香。

    有人说：“赵家老头老太太也是怪，只认大鱼大肉，一点青菜不吃。”众人纷纷举证般地说这就是所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这时候，镜头特写赵家老夫妇，老两口用不锈钢长勺大口大口地吃着，表情十分欢喜，那样子很像小胖墩儿狂扫麦当劳。

    宣传干事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也是个见肉不要命的，舌头涮着口水大叫一声：“这肉吃得，爽！”

    老两口饭勺里翠绿的韭菜、晶莹剔透的掐菜、嫩黄的豆腐丝在数码设备里现出比实物还要养眼的色泽。

    老两口吃的是菜粥。律之精心熬制的菜粥。

    如同赵家老爷子老太太逐渐缩小的物质体积，他们的真实愿望也被毫无恶意地边缘化，那么多双眼睛全都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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