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毓

    小姚是“西湖饭店”的大堂经理。这天他休假，临时返回取一本忘在办公室的书(这书原是要在假日读的)，因此，我们在西湖饭店的玻璃门边相遇。

    同来杭州的我的同伴先走一步。我真高兴他们能把夜西湖留给我独自看。我目送他们的车在暮色中拐过酒店的栅栏门，消失。我没有回身上楼，而是穿过饭店前的一大片绿萝，用最近的距离走到西湖边。我在湖边一张无人的椅子上坐下，眺望辉煌的灯火把对面的雷锋塔勾出明亮的剪影。即便是第一次来西湖，你也不会觉得西湖陌生，这是悠远的文化对每一个读了点中国史，读了点中国文学的人的浸染。西湖的历史厚重得难以翻搅，虽然一个白天都在游西湖，走过白堤、苏堤，但此刻即便安静回到我的心里，我依然连一点感慨也没有。我隐约想起和这个城市有关的我的朋友，但我忍住给他们打电话的念头。坐到身上寒凉，我起身走到百米之遥的湖滨路上，走进一家咖啡馆。

    深夜回酒店，看看自己的返程机票，算算我在杭州还有15个小时，我决定安然睡觉，醒了再去龙井村问茶，再去丝绸博物馆。

    嗨，需要车么？在西湖饭店门口，在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分，这个叫小姚的年轻人停下脚步，问我。

    我停住，思考。然后说，你有车出租给我？

    是去机场吗？

    现在不，我要先去灵隐路，然后再去机场。

    这回该他沉吟了。

    他问了我去机场的时间，然后说，三百块钱，我带你去你说过的地方，再送你去机场，误不了。

    成交。我说。

    按小姚的线路，第一站是龙井村。车子停在一间低矮的屋舍前，一眼井边。小姚说是龙井村最老的井。一个女孩跑过来教我把桶放进井中，汲一满桶水上来，不准说话，再把一桶水倾掉，这样，一年都不生病。我汲水上来，问女孩，既是龙井的水，能不能先喝一口，女孩说，要喝，院子里泡茶！进了龙井村，哪能不招待茶的。

    喝茶。面前的大小茶盅放了一片。直喝得我记不住喝过的茶汁和茶叶谁和谁是一家。最后是我回味描述鼻尖舌底的微妙感受，那女孩帮我一一找出对应的茶叶。挑好的一袋袋茶由小姚抱回车上。回望青砖的屋舍典雅，江南的老井深幽。我们去丝绸博物馆。

    太阳照耀着树木茶园，敞开的车窗，木香气滚滚而来。我再次觉得和小姚走在西湖无尘的路上真美好。小姚自觉说他的职业，我问，大堂经理了怎还利用假期打这短工？他说，有临时心里一动的分子，更多有以前职业的喜好在。在没去酒店前，小姚就是在这条旅游线上载客的，司机向导一身兼。现在有外地客人来杭州玩，还会打电话给他，想租他的车。但是，平时哪里有空？今天正好遇上休假。他说，大堂经理天天待在酒店里，有时会想念从前到处走的日子，能结识很多陌生人。跟陌生人交往就像自己去了远方。小姚说。

    看完丝绸博物馆，我问在哪里能买到好的丝绸，小姚说，他知道一家丝绸庄，那里的东西品质最好。就在我们返回的路上。不觉说到前晚在“楼外楼”吃东坡肉，我说好吃。小姚说，杭州本地人倒不怎么去“楼外楼”，我说大概就像西安人只有请外地朋友才去“同盛祥”一样吧。小姚看表，说还有去吃东坡肉的时间，他带我去，一家无名小店，味道却是极好的，他请客。

    一人一份东坡肉，一碗米饭，一盘油闷茭白、一盘鸡毛菜。在小姚经常光顾的这家小饭馆，我们各自吃光自己面前的东西。我与小姚抢着买单，“我是地主，又是男人，我说过了我请客的。”这是小姚的理由。

    再次上车时我归拢了自己的东西，付钱给小姚，为的是到机场后他不必滞留。看见小姚的车飞速绕过萧山航空港的弯道跑下去，融进一片车流中，我转身走进机场大厅，把一个旖旎的杭州留在我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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